在維也納待了半月左右,李寅帶她回家了。


    國內正好是元宵節, 李寅接到家裏人電話, 要他帶夏盈光回老宅。


    他問夏盈光:“盈光, 我奶奶想見見你。”


    夏盈光愣了愣,旋即搖頭:“我……我可不可以不去?”


    她一直就有個怕生怕羞的毛病, 在學校上大課, 旁邊坐著不認識的同學都會很有些坐立不安,更別提是見李寅的奶奶了, 她下意識地覺得對方或許……不會認可自己。


    夏盈光拒絕了, 這在李寅的意料之中,他的確很想帶她回家的,可她不願意, 也是沒辦法的事。


    春節一結束,夏盈光就回到了樂團裏,周陽給他們排《指環王》。


    在《指環王》係列的交響樂中, 需要一個非常特殊的樂器——愛爾蘭哨笛,這是愛爾蘭特色的民族樂器, 電影指環王中,那高音比橫笛要集中,聲音不散, 悠揚輕靈的笛聲, 就是這種樂器發出來的。


    在國內, 幾乎沒有人會這種樂器, 音樂學院也沒有開這門冷門的選修。


    周陽本事大, 專程請來了幾位吹愛爾蘭哨笛的音樂家。


    夏盈光跟著排練,很快學校就開了學,大一下學期的課程,比上學期課程更緊,李寅本來想為她再從國外請老師回來教她的,看她忙得腳不沾地,睡前也拿著譜子在看,根本沒法再讓她空出時間去學更多的東西了。


    她的確是忙,但同時是很充實的,在樂團也待得時間久了,也交到了新朋友。


    她不太理會跟自己搭訕的男性,但很少對女性抱有敵意,所以才順利交到了不錯的朋友。


    在夏盈光不知道的時候,她在維也納街頭演奏的視頻在油管上火了起來。


    古典音樂一直都是小眾的,不過夏盈光那天演奏的《moon dance》屬於爵士樂,舒緩卻很有節奏感,也是小眾樂,但在接受度上,比馬勒拉威爾都要高。


    但視頻隻不過是在外網上火罷了,畢竟這會兒翻牆的人不多,上youtube看視頻聽音樂的就更少了,搬運工也少。


    視頻會火,並不是偶然。


    是因為路人拍攝後上傳到網絡後,被人認了出來,那個吹薩克斯風的黑人老爺子,是出生巴恩韋爾、成名於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的薩克斯風演奏家詹姆斯普雷斯利。


    但是差不多十年前,他就再也沒出現過了,不是學薩克斯風的人,或許都認不出來這是誰。


    在上個世紀,他的薩克斯風音樂在國內做成磁帶售賣,後來還做成了vcd售賣,無數薩克斯風愛好者收藏。


    視頻火起來的原因,就在這裏了,人們能聽見他對於薩克斯技巧的運用近乎完美,上聲部延伸音的巧妙強化、顆粒般清晰的樂句詮釋、戲劇性的強弱旋律都具有令人眼花繚亂的效果。


    也能看見同他配合小提琴手、手風琴手以及鋼琴師,都有不俗的表現。


    油管評論爆炸,不管認不認識詹姆斯普雷斯利的人,都去評論一下,說他是自己的偶像,還能再次聽見他吹薩克斯風實在是太激動了——實際上還有許多人才剛剛認識這位活躍在上個世紀的老藝術家。


    夏盈光起初是不知道這件事的,她上網上的不多,她和李寅過日子過得久了,生活方式也變得和李寅相似了起來,喜歡看報紙,早餐必備的一樣就是當天的日報。她不太上網,除非要查什麽東西。


    更別說上外網了。


    這件事,還是張老師先發現,打電話問夏盈光的。


    “你一月在維也納嗎?”


    夏盈光應了一聲:“老師?”


    “你真的和james一起演奏了?”她聲音聽起來非常吃驚,夾雜著激動。


    她反複看了那視頻多次,因為夏盈光是東方麵孔,畫麵稍微有些糊,她確認再三,才認為那可能真的是夏盈光。


    夏盈光不知道誰是詹姆斯,疑惑地“啊”了一聲,心想自己樂團裏剛來的三個吹愛爾蘭哨笛的人,也不叫這個名字啊。


    張老師說:“是國交的薩克斯風樂手發的視頻,我才看見的。”


    夏盈光還是糊塗,張老師說:“等下我把視頻傳給你,這值得你吹一輩子了,還給你的履曆上增了色!”


    在電話中,夏盈光才了解到,原來自己不過是在路邊跟那些普通市民同台演奏了一次,就意外碰上了一位大名鼎鼎的老藝術家。


    夏盈光不認識他,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畢竟鋼琴和薩克斯風是兩種不搭邊的樂器,她不可能對薩克斯風那麽的了解,就算知道這個人,也不一定能認出來。


    她依稀能記得那天,那位吹薩克斯風的黑人老爺子的確是技巧非凡,夏盈光站在人群裏,薩克斯風獨特的音色一出來,她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加上李寅鼓勵了她,她就上去了。


    不過,這件事對夏盈光的影響並不是很大,她也不認識人家,就是在外網火了而已。


    一連整個春季,到夏季,夏盈光放了暑假,他們還在持續地排練《指環王》,在這一係列的交響樂當中,鋼琴的存在感也是很弱,獨奏部分較少,多是配合伴奏,換做他人,早就受不了了,但夏盈光耐得住,她性格安靜,一直在配合樂團,從不認為自己演奏的部分太少了。


    周陽慢慢跟她也有些熟悉了,剛開始夏盈光的老師張晴托他照顧這個剛來的鋼琴師,對方是張晴的學生,他還以為待不了多久就會自己受不了走人了。


    沒想到她在樂團裏待了整整六個月,這六個月,都是枯燥的在排練《指環王》,所有人都心浮氣躁的,她反倒很沉靜,很穩,台上台下從不出錯。


    周陽也高看了她一眼。


    六月底,周陽向琉森音樂節提出了申請。實際上這個世界性的音樂節,每年都是主動邀請有資格上他們音樂節的交響樂團,從來沒有申請上這個說法。


    琉森音樂節在全年有三個重大的節日,一是每年複活節期間的宗教音樂節日,演出地點在琉森教堂。二就是他們這次要參加的夏日音樂節了,每年八月到九月,整整兩個月都是夏日音樂節,是正統的古典音樂的路線,也是最令全球音樂界所關注的一個節日了。


    第三個,就是每年十一月舉辦的、為期一周的鋼琴音樂節了,在這個節日上,官方會邀請世界著名的鋼琴家前來舉辦獨奏會。


    周陽讓攝影師錄下來自己樂團裏一直在保密排練的《指環王》,隨後發給琉森音樂節官方。


    他自己是個一流的指揮家,不過樂團本身,就隻是介於一流二流之間,就水準而言,國內最牛的樂團首先是國交,也就是國家交響樂團,其次是國愛,國家愛樂樂團,還有上交,包括香港交響樂團,都是頂出名的交響樂團。


    但在這四支一流樂團裏,也隻有香港交響樂團受邀參加過琉森音樂節。


    過了一周左右,琉森音樂節舉辦方回複了周陽。


    周末的常規演出結束,周陽在後台對著一群收拾樂器打算回家的樂手們道:“琉森有回複了。”


    樂團裏的樂手們都停了下來,看向他。


    周陽麵色微沉,說:“我們的曲目和柏林交響樂團撞了。”


    樂手們很吃驚,很失落:“我們排了半年,就因為撞了,就……”


    “柏林交響樂團,那可是……”


    世界頂級的交響樂團。


    他們根本沒法比,如果演出曲目不同也就罷了,偏偏一樣,那不是上趕著去丟臉的嗎?


    他們竊竊私語起來,都以為排練了半年的曲目,就這麽涼了。


    周陽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靜:“不是說我們就沒有機會了,那邊看了我們的演奏水平,願意給我們發邀請函,這是他們第一次邀請中國大陸的交響樂團,是第一次!”


    這意義深長。


    “我們還有機會?真的?”


    “難道讓我們上去跟柏交比?輸定了,我才不去……”


    “安靜,”周陽再一次道,“我們不演奏《指環王》了。”


    “什麽?”


    “不演奏《指環王》了,那演奏什麽?”


    “我們可是排練了大半年啊!就這麽黃了?”


    “就是!我們練習了這麽久,沒準柏交還比不上我們呢……”


    “那我們真的要去瑞士了?去琉森?天啊……樂團包機票嗎,還是舉辦方包啊,我們好幾十個人,這麽大方的嗎……”


    周陽說:“這次,我們拿到了琉森的邀請函,我們就去演奏《茉莉花》。這支曲子你們應該都會,練起來應該是很容易的。”


    他說道:“明天就開始排!這支曲子最主要的是鋼琴和管弦的配合,最好還能有合唱團……但現在,也來不及了。”


    “別的都好說,銅管組千萬別給我出岔子,時刻給我記著,咱們這次的演出,是麵向全世界的,是麵向整個古典音樂界,這次音樂節,會有多少頂級樂團參加,不用我說你們也知道的,都給我打起精神,成敗在此一舉!”


    就這樣,排練了大半年的《指環王》,在七月的時候,臨時給換成了《茉莉花》,而琉森音樂節,將在八月初開幕……他們隻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排練時間。


    如果是在江南劇院演出,這點時間肯定夠了。


    畢竟茉莉花樂句簡單,而這首曲子在國外也相當的出名,是除開《梁祝》以外,最能代表他們民族的曲子了。


    夏盈光一下從邊緣選手,變成了樂團c位。


    因為這首曲子裏,鋼琴奏鳴和協奏,占了大半部分。


    她開始練習的時候,還迷迷糊糊,有些不太真實,周陽從指揮台下來,走到她旁邊:“小夏,你能不能行?”


    夏盈光有些迷茫地看向他,耳邊周圍是同事雜亂的練習聲音,她自己都是茫然的,卻已經聽見自己身體做出反應,肯定地說道:“周老師,我沒問題的。”


    周陽微笑:“你們彈鋼琴的,不太適合在我們這樣的交響樂團裏待著,埋沒人才,你是個好苗子,如果能通過這次音樂節出去,是時候就該出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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