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太妃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眉眼沉下來, 像是換了一副麵孔,原本溫婉的臉變得有三分刻薄。相由心生, 許是她之前裝得太久,一露出真性情,讓人覺得非常陌生。


    “說吧,你現在想怎麽處置本宮?你就不怕陛下知道, 對你心生不滿。你也許不知道,陛下與本宮早年相識, 情份非同一般。”


    她的目光微帶挑釁, 神色倨傲且自得, 像是捏住別人的命門一般,隻等著別人低聲求饒。


    芳年眼角抬起, 臉上的笑意加深, “方才本宮就說過,淑太妃太高看自己了。你與陛下早年相識不假, 但男女本就有大防, 你們何來的情份。若真是有情, 以陛下的性子, 怎麽會由著你入深宮?而且你低估了本宮與陛下的夫妻之情, 莫說是處置你,便是本宮現在處死你, 陛下亦不會責怪本宮半句。”


    “你胡說!”淑太妃的聲音尖銳起來, “你不擇手斷, 沒臉沒皮的嫁進王府,怎麽還能得到他的寵愛?本宮與他相識時,他不過是個不得勢的王爺。為了他,本宮願意進宮;為了他,本宮千方百計接近閹賊;甚至為了他,本宮不惜護著你。本宮為他做過那麽多,試問你曾替他做過什麽?無恩何以得寵,你怎麽配擁有他的恩寵?”


    “配與不配,不是淑太妃說了算。朕從來都不知道,淑太妃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朕,倒真沒想到你會有如此多的念頭。”


    清冷的聲音從外麵傳來,屋內的人皆是一震。


    來人一身龍袍,麵目冷峻,他的身後,跟著李長海。李長海手中捧著一個托盤,托盤中擺著毒酒白綾。


    他站在芳年的身邊,麵無表情地看著淑太妃,“朕從來都不知道,自己與你情份不一般。若不是今天親耳聽到,朕還不知道淑太妃心裏有這麽多的怨恨。”


    “陛下…當年的事情,您都忘了嗎?”淑太妃換了臉色,重新恢複成溫婉的模樣。哀聲問著,令人動容。


    “朕不記得什麽時候是值得朕記住的,不如淑太妃說來聽聽。”


    淑太妃的身體搖搖欲墜,淚珠成串地往下落,似是不相信他如此的冷漠。


    “陛下,您曾說過我知書達禮,將來必為賢內助。”


    “一句隨意誇讚的話,難為你記到今日。”


    他都不記得自己曾經說過這樣的話,想來是杜大人在場時,客套之中說出來的。隻是他不知道隨意的一句話,會被人記到今天,並理解成其它的意思。


    “隨意的話?陛下難道不是暗指我將來能成為您的賢內助嗎?那陛下您以前常常去我舅父家中,不是看我的嗎?”


    “不是,朕完全沒有那個意思,而且那時候十皇弟有心思,所以常拉著朕去尋杜大人。”


    “嗬嗬,陛下半點情份都不念,時至今日,是想告訴我,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嗎?”淑太妃慘笑一聲,突然指向芳年,“是不是因為她?你為她所迷,忘記了我,對不對?”


    他表情依舊冷漠,這女人固執己見,已到了自欺欺人的地步。


    “從來都沒有別人,朕的心中,由始自終隻有皇後一人。”


    “不可能!”淑太妃不願相信,她目露瘋狂,正要再說些什麽,瞧見李長海手中的東西,臉色大變。


    她不敢置信地搖頭,淚水中透著恨意,“陛下竟要處死臣妾?”


    “你企圖妖言惑眾,朕容不得你。”


    “您就甘心被人騙嗎?陛下,她在騙您!”她悲憤地指著芳年,控訴道:“她謊稱自己有身孕,其實根本就是假的。她想瞞天過海,以假亂真,穩固自己的後位。陛下,您真的不知道,還是裝糊塗,她真的在騙您…”


    “你怎麽知道本宮是假懷孕?”


    淑太妃對芳年的話惘若未聞,眼睛緊盯著元翼,“陛下,您身體有毒,無法有子嗣。難不成為了瞞天下人,您就由著她胡來?”


    “朕身體有毒?這事你是從木閹賊那裏知道的吧。隻是木閹賊不是神醫,他不知道,萬物自有相克。既然是毒,就會有解毒的法子。”


    “陛下你何苦騙自己,您心知肚明,那毒根本不能解。”


    “淑太妃,你總是自以為是,皇後確實懷有朕的骨肉,此事千真萬確。至於你,朕給過你機會。上次你挑撥誠王妃,朕沒有治你的罪。哪你不知懺悔,竟想誣蔑皇後的聲譽。朕念在杜大人的麵子上,留給你體麵,隻當是暴病身亡,死後以皇貴妃的諡號下葬。”


    李長海上前,把托盤放低,“淑太妃,選一樣吧。”


    托盤上麵白綾刺目,毒酒泛紅。


    不,這不是她的歸宿。她的歸宿應該是曆盡千辛萬苦,站在心上人的身邊,哪怕不能明正言順。隻要有得到他的憐愛,再苦都值得。她願意替他扶養太子,與他一起享受世人的景仰。


    為什麽?這一切都變了。


    “陛下…你可曾喜歡過臣妾。”她淚流滿麵,想衝上前,被人死死按住。


    “沒有。”回答她的是男人斬釘截鐵的聲音。


    她無力地癱坐著,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多麽可笑啊,她以為的深明大義,忍辱負重,原來都是她自做多情。為什麽?他看不到她的好,看不到她為他所做的一切。


    為什麽?


    恨意雜夾著淚水,她看著一生摯愛的男人,牽著別人的手,走了出去。她大聲痛哭起來,不停地喚著他的名字。


    他沒有回頭,李長海對旁邊的太監使眼色,有人把門關上。還有人捏住她的下頷,把毒酒灌了進去。


    再堵上她的嘴,看著她掙紮著,最後不再動彈。


    元翼牽著芳年的手,夫妻二人沒有乘輦,一路走著。


    “陛下,玉太妃怎麽處置?”


    “朕得去會會那位好皇兄。”


    芳年會意,元翼把她送到永澤宮後,就離開了。


    太上皇正在發脾氣,他很長時間沒有看到成玉喬,急得不停地問宮女。偏生宮女們像木頭一樣,一問三不知,氣得他差點動手。


    “皇兄何故發如此大的火?”


    “老七?”太上皇眼一眯,見到不想見的人,他心裏有不好的預感,莫非玉妃被老七給帶走了?


    “倒真是稀罕,老七你竟會來看朕。朕還以為你得了江山,就不管朕的死活。”


    元翼擺了一下手,宮人們全部退下。


    “皇兄似乎不太願意見到朕?朕怎麽沒有管你的死活,你享受太上皇的尊榮,眾妃環繞,錦衣玉食,朕自問沒有苛待你,你為何口出此言?”


    “哼,明人不說暗話,少假惺惺的。朕在西宮過的是什麽日子,朕就不信你會不知情?”


    “朕是真的不知道,不如皇兄與朕說說,都有什麽令你不滿的地方。”


    太上皇麵上一臊,倒真是說不出口。說出來,不是更讓老七看笑話。再說老七手段強硬,他不敢自討沒趣。反正那些女人現在有事做,已不常來,他得過且過,就不與老七計較。


    “你來得正好。朕問你,玉太妃去了哪裏?”


    “皇兄找她做什麽?她懷有身孕,自然是去尋自己的男人,哪裏會願意留在宮裏。”


    太上皇臉色大變,呼吸急促起來,“你說什麽,什麽男人?朕就是她的男人。”


    元翼一拂龍袍,坐在上座。太上皇的臉一沉,卻不敢指責他坐錯了地方。此時不是計較細枝未節的時候,弄清楚事情的才是正經。


    “老七,你與朕說清楚,什麽叫她的男人?那賤人可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朕的事情?”


    很快,他又矢口否認,猜疑地看著元翼,“不會的,除了朕,玉妃哪裏還會有其他的男人?”


    是了,自己不嫌棄玉妃,那是她的福氣。她感激都來不及,哪裏會背叛自己。一定是老七使的計謀,故意汙蔑玉妃懷的不是皇子,以達到他除掉自己孩子的目的。


    自己差一點就中了老七的詭計。


    “老七,朕相信玉妃不是那樣的人。她現在人在何處?不如你把她交給朕,朕一定會問個明白。”


    元翼冷冷一笑,似譏似諷,“那是皇兄自以為,玉妃可不止皇兄一個男人,那前頭的遊公公雖說無根,卻也算半個男人。那女人身懷他人的孽種,意圖混淆元氏的血脈,朕豈能容她?”


    “老七,你一直說她有奸夫,請問奸夫是誰?”太上皇回過味來,姓成的那個賤若是偷人,他是相信的。


    他用那種眼神看著元翼,仿佛在指控元翼就是奸夫。


    元翼的眼神越發的冰冷,喚了一聲李長海。


    很快,李長海就帶著一個男人進來。


    那男人垂著頭,披頭散發的,跪在地上。


    “皇兄不是要見人嗎?人已帶到,皇兄有什麽,就盡管問吧。”


    還真有這麽個人!


    太上皇的目光裏全是戾氣,一下子踢在那人的身上,“快說,你與玉妃是什麽關係?”


    那人伏在地上,“太上皇饒命,都是玉妃娘娘勾引屬下,屬下先是不同意。她說若屬下不同意,她就去外麵嚷嚷,說屬下輕薄她。屬下是被逼無奈,左右都是輕薄,還不如動真格的。”


    “你胡說,她怎麽會勾引你,你算什麽東西?”


    “太上皇,屬下與她在宮外就相識。後來在宮裏碰到了,她向屬下訴苦,說太上皇…不行,她受不了…所以…”


    太上皇老臉一黑,姓成的賤人竟敢說他不行,真是該死。她該死!這奸夫也該死!


    他順手抄起一個茶杯,使勁地砸在那人的頭上,茶水混著血水流下來。


    元翼揮手,李長海忙把人帶下去。


    “老七,你是何居心,為何不讓朕打死他。該死的奴才,竟然夥同賤人做下苟且之事,簡直是蔑視皇家。朕視為奇恥大辱,你就該將他們淩遲處死,以消朕的心頭之恨。”


    “人朕自然會處置,朕與皇兄之間還有賬要算。據玉太妃交待,皇兄你似乎打算用她腹中的孩子進行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可有此事?”


    “她胡說!老七你可別信她。”


    “朕不信她,當然也不會信皇兄。無論皇兄想做什麽,都會功虧一簣。讓朕來猜猜,皇兄不會以為朕將來沒有子嗣,所以未雨綢繆,想生個孩子出來,將來繼承朕的江山?”


    太上皇驚得冷汗直流,被人說中心思,又驚又怕。


    “你聽誰胡說的,是不是成玉喬…那個賤人的話,哪裏能信?”


    “信與不信在於朕,朕今日就明確是告訴皇兄,你所做的一切都將是無用功。你不會以為,朕還會讓你有機會威脅到自己的皇位?”


    這話冰冷無情,像冰碴子一樣打在太上皇的心上,瞬間涼透。“你是什麽意思?”


    元翼睨他一眼,語帶憐憫,“朕真替皇兄可憐,如此淺顯的話都聽不明白,難怪隨便一個女人,都能把你騙得團團轉。朕不妨與皇兄說實話,這輩子,皇兄都不可能再添兒女,更別想來搶朕的江山。”


    “你…你對朕做了什麽?”


    太上皇急得亂摸自己的身體,心道要壞。老七必是對自己做過什麽,所以才會如此肯定自己不可能與他爭。


    莫非他對自己下了毒,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弄死自己?


    怪不得他最近身體不好,動不動就想躺著不動。老七好歹毒的心思,自己真是大意了。


    “老七,朕對你絕沒有半點異心。現在皇位都是你的,江山也是你的,你就放過朕吧。朕真的什麽都沒有做過,都是姓成的賤人在搗鬼,破壞我們兄弟間的情義。”


    他這個樣子,哪裏看得出來曾是一位帝王。


    元翼甩開他要伸過來的手,冷冷地道:“如此最好,你別管朕做了什麽,你隻要知道自己不會再有子嗣,安心地做你的太上皇,在西宮頤養天年。若是存著不該有的心思,朕可不會心慈手軟。”


    太上皇本就是欺軟怕硬的性子,聞言哪還敢回話。所幸保住性命,至於什麽江山不江山的,他哪裏顧得上。


    等元翼離開後,他一下子坐在地上。暗罵老七陰險,絕了自己的後路。接著大聲罵起成玉喬來,都怪那個賤人,害得自己落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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