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梢處, 一片竹葉飄飄忽忽地落下, 打著旋兒。元翼修長的手展開, 接住這片葉子, 捏在手心裏。


    人生如落葉,縱是長在樹頂, 總逃不過落入塵泥的一天。


    “大師, 木公公是否曾身中與本王一樣的?”


    慧法大師先是不語,此乃前朝秘辛, 按理不能外傳。隻是轉念一想,前朝已亡, 若不是七王爺,恐怕他一世都不知仇人是誰。


    也罷, 他一介出家人,何必囿於世俗的條條框框。


    “沒錯, 那藥原本是我們皇家珍藏的。因其藥性要清心寡欲,列代先祖無人服用,後被賜給木公公。”


    元翼聞言,看了他一眼,“大師是金氏皇族?”


    慧法大師揚了一下拂塵,“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確實是前朝的皇子, 不過自小有佛緣, 將出生就入了佛門。方外之人, 出身不提也罷。”


    前朝皇族也好, 現在的皇族也罷,他們共同的敵人都是國師。


    “大師再與本王講講那位木公公。”


    慧法大師歎息一聲,開始講起木公公的生平。木公公最初隻是宮裏不起眼的一個小太監,憑著自己的心機和本事,攀上當裏的太監總管。認幹爹,拜師父,最後踩著自己的幹爹爬上總管之位,一當就是幾十年,曆經三代帝王。


    那三代帝王,活得都不算久。


    慧法大師平緩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恨意。誰會想到,一個太監,竟能攪起天下的腥風血雨,把兩朝帝王們玩弄於股掌之間。


    “元施主,那人的身份已明,我們何不當眾揭穿他,再舉朝聲討他。貧僧想著,他一個宦官,把持朝政,實屬大逆不道。若是廣告天下,必會人人唾之。”


    元翼眉頭深鎖,元朝初建時,京中的世家大臣們應有不少見過他的人。而他能瞞天過海,莫不是同用了易容之術?


    老五師承何人,難不成是國師?


    “此舉不妥,沒有確實的把握,我們不能妄動。大師可曾想過,為何這許多年來,都沒有一個人看出端倪?當年元朝初建時,那些前朝老臣大部分都被留用,不可能半點風聲都不走露。本王想著,或許國師現在的模樣,與他之前的樣子是不同的。”


    慧法大師略一思索,就頻頻點頭,“貧僧思慮不周,差點誤了大事。”


    “大師可知道他是哪裏人氏?”


    慧法大師輕搖頭,木公公進宮後從未聽說過有家人,好像之前是乞兒。“貧僧沒有聽說過,似乎是個孤兒。”


    元翼沒有再問,前代久遠,都過了百年,朝代更替。他即便是有親人,早已作古多年,再尋並無多大的意義。


    “元施主,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此事非同小可,稍有差池,你我性命不保。何況你有整寺的僧人,本王還有妻子家奴,妻子還有娘家族人,牽一而動全身。要是被國師反擊,連累他人,徒增罪孽。此事需待本王從長計議,再做打算。今日獲益良多,多謝大師相告。”


    “元施主客氣,但凡有差遣,貧僧義不容辭。”


    這是家仇,同是國恨。他就算是出家多年,亦願意為此破戒。待手刃仇人,再向佛祖懺悔。他堅信佛祖必會讚同他們替天行道,除掉那孽障。


    木屋裏的芳年透過花窗,看到他們的身影。她離得遠,不知兩人具體說什麽,隻覺得氣氛冷得瘮人。


    本就是暗壓壓的天色,此時一瞧,那頂上的烏雲沉沉地移動,正好在他們的上方,成壓頂之勢。


    這天,怎麽就突然變成這樣?


    她的心跟著一沉,有種風雨欲來的壓抑。眼見著慧法大師告辭離開,自家男人也朝屋子走來。她趕緊一閃,躲進內室。


    “本王出去一趟。”他進內室,是來告知她一聲的。


    “哦。”


    她應著,替他披上大氅,然後目送他出門,穿過那竹林,消失在路的盡頭。


    從未想過有一天,她能倚在門前送自己的夫君出門,這滋味怎是一個愁字能道盡的。


    眼見著屋子裏隻剩自己一人,四周安安靜靜的,一點人聲都沒有。她先是靠在露台處,看著風吹起布幔,眺望著外麵的景色。


    過了一個時辰,眼前還是那些枯樹遠山,單調寂寥,終是讓人百無聊賴。她起身在屋子裏轉一遍,來到他的書房,想那一本書打發時間。


    書架上排得滿滿的,她暗想著,他怕是把府裏的書都帶過來了。伸出手一一地摸過去,間或地抽出一兩本翻看。


    書類涉獵極廣,有佛經藥典,玄學八卦,武功秘笈還有一些野史雜談。


    突然,在她抽出一本佛經時,她似乎看到裏麵的櫃壁上有個奇怪的圓點。鬼使神差般,她伸手按了一下。


    隻聽“嘩拉”一下,書櫃下麵的彈出一個暗格。暗格中,躺著一本書。


    世家大族都愛在書房弄這些機關暗格,芳年倒是不以為奇。以前她的房間裏雕花床上也有類似的暗格,用來存放地契銀票。


    她蹲下身子,拿出那本書。隻見上麵寫著秘藏天寶四字。


    這本書一定十分的珍貴,僅看書頁的顏色,就知至少是百年的孤本。她小心地翻開,想著能被他如此妥善珍藏的,裏麵必是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她隨意地翻看兩眼,上麵記載的都是一些稀世罕見的藥材。其中有一頁似乎被人輕折一角為記,她仔細地看去,就見那頁寫的是一種名為活人參的絕世好藥。


    活人參,生於陰寒之地,是為上古第一神藥,能醫白骨,解百毒。這藥,她從來沒有聽說過。懷著好奇之心看完注解,越看眉頭皺得越高。


    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藥?要真有,那豈不是能解他身上的毒。怪不得他藏的如此之好。隻是這活人參究竟長的什麽樣子,具體在長在哪裏書中沒有詳說。


    她合好書,重新放進暗格中,再按一下那圓點,暗格就縮回去。


    離開書房裏,已近午時,他還沒有回來。她慢慢地走出屋子,看著不遠處的竹林,心裏想著那味神藥。


    活人參,難道是長成了活人般的千年人參?


    她的雙手交握在一起,低眸凝視自己的手指。那裏流出的血,幾次壓製了他的毒性。她的血到底有什麽奇特的地方?


    難不成自己…?


    視線中,一雙黑色的靴子映入眼簾。她抬起頭,微笑,“王爺,您回來了?”


    “怎麽站在外麵?”


    他蹙眉,寒風刺骨,她連鬥篷都沒有披。原本玉雪般的臉,更加白得透明,觸手冰涼。毫不猶豫地,他就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把她緊緊地包裹住,擁著走進屋子。


    書房的門沒有掩實,他一眼就看到,再低頭看著心不在焉的女人,心裏有了數。


    “本王不在時,你都在做什麽?”


    她茫然地抬頭,看著他,“王爺,方才我到書房找書看,無意中發現暗格裏麵的書。您說,那活人參是什麽神藥,要是我們找到它,是不是就能解您身上的毒?”


    “不能,不過是傳得神乎。”


    “王爺服過?”


    元翼淡淡地望著她,嗯了一聲,抬腳朝內室走去。


    他的背影高大,她突然就想到什麽,跟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那活人參是不是…我?國師一直在找的人也是我,對嗎?”


    她的眼中全是疑惑,迫切的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沒有回答,但是他凝重的表情告訴她,她剛才問的都是真的。她的手慢慢鬆開,無力地垂著,小臉一垮。


    “我怎麽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是神藥。”她喃喃著,無法接受自己是一味藥材的事情。突然眼睛一亮,“王爺,既然我是神藥,那一定能解你身上的毒。你說是不是光喝血不行,莫不是…要把我吃掉才有用?”


    她說完,身子惡寒地抖了抖。


    他突然就笑了,笑得極輕極淡,大手輕拍她的頭,“淨胡思亂想,本王吃你做什麽?”


    “那王爺您的毒怎麽辦,難不成一輩子都解不掉?”


    “你在意嗎”


    她在意什麽?芳年反問自己,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他是指他不能人道的事情?她臉一紅,這樣的事情,她有什麽在不在意的?


    “王爺,那個…沒關係的。”


    “你不在意就好。”


    芳年腦子亂亂的,她其實有些想的,憶起曾做過的綺夢,想著兩世都沒能體會那滋味,著實有些遺憾。撇開這個不談,其實沒有那事也無不可。還有那毒到底是怎麽回事,僅是不能人道嗎?


    “王爺,要是真的毒發,您會怎麽樣?”


    他眼皮一撩,輕描淡寫地道:“不怎麽樣,血氣破體,會暴體而亡,死狀慘不忍睹。”


    “王爺…那我們就不要,不要沒關係。”她忙表態,既然是要人命的事情,肯定是保命要緊。


    看她著急的樣子,他的心情莫名就好起來,原來在她的心裏的,自己命才是最重要的。


    芳年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滿腦子還是自己這要命的體質。既然國師要找的人是自己,要是找到她,會不會把她煮了吃掉?


    “王爺…那個國師會吃人嗎?”


    他在她的眼中看到恐懼,這雙眸子,應該是慧黠靈動,明麗無雙的。國師那個閹人,應該是吸食人血,以達到長生不老的目的。


    “不會,本王不會讓他找到你的。”


    “王爺,國師也和你中了一樣的毒嗎?那他怎麽還娶了夫人?”


    “掩人耳目而已。”關於她的身世,他現在還不想告訴她,免得她更加擔心。


    芳年平靜下來,想到她的前世。前世自是沒有這麽多的波折,她至死都是後宅的老婦人,不知天下有活人參,也不知世間有人一直在尋她。


    或許,無知亦是一種福氣。


    自己今生救了二姐一命,原是贖罪。前世二姐的枉死,是自己造的孽。以前世的跡象來看,她都七十壽過,國師才死。那麽這一世,那壞人還有幾十年好活。


    他們怎麽辦?總不能一起等上五十多年,等國師去世後,頭發花白,步履蹣跚,才能自在地生活。


    那時候的自己,是一個老相畢現的婦人,而身邊的男人則不然,依舊是仙風道骨的模樣,長相清俊。


    莫非服過那毒的人都能容顏永駐?


    若她是活人參,她的家人呢?難不成全是?


    “王爺,我父母…?”


    “不是。”


    “那就好,至少他們沒事。”芳年自我安慰著,深深地歎一口氣。


    她沒有聽出他的一語雙關,他亦不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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