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年暗罵自己多事,他自己都不在意自己的身子,她一個外人,瞎操什麽心。傷口裂了都不去處理,疼死他好了。


    她賭著氣,不管不顧地鑽進被子裏,蒙著頭身子往裏麵卷。


    他看著她裹成一團,重新躺下,像是真的困了,側身朝外閉目睡過去。


    她原是生著氣的,在被子裏一悶,腦子反而清醒過來。暗罵自己越活越回去,不由得氣消了大半,輕輕地從被子裏探出頭,靠著裏麵。


    夜涼如水,靜寂無聲,她的手不知不覺地按在心口處。她知道,那裏或許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究竟是什麽不一樣,她卻不想去細探。


    比方說和一個男子睡在一起,她沒有半點的羞憤。還有他剛才說傷口裂開了,她是真的著急。


    她對他,沒有最初的討厭。認真說起來,他這人性子雖怪,行事狠辣,但卻並未對她動過手。


    從他最近幾日的舉止來看,或許他對自己也是不一樣的。


    她摒著氣細聽著,旁邊沒有一點動靜。上次,他夜宿時,她是睡著的。這一次,自己無比的清醒,一種陌生的情愫升起,纏繞在心間。


    他真的睡著了嗎?


    她等一會,還是沒有動靜。於是悄悄地翻過身,仰躺著,眼睛的餘光瞄著旁邊,能看到他模糊的輪廓,像是真的睡著了。


    他到底傷在哪裏,傷口有沒有裂開?她想著,微向他側過去,手在被子裏摸到他的身子。


    心“咚咚”地跳著,不知是緊張還是害怕。


    他好像脫了外衣,她手下感覺的是寢衣的料子。先是摸到了背,沒有包紮過的地方。


    她微抬起身,小手往他前胸摸去,也沒有,再向下,還是沒有。狠了狠心,手下往下探,摸到他下腹及大腿,大腿上像是纏了東西,想必傷口就在那裏。


    入手幹燥,沒有黏濕,傷口完好,沒有裂開。


    她鬆了一口氣,繞開他的股間,緩緩抽回手。


    突然,一隻大手捉住她的手,他翻過身來,與她麵麵相視。


    “睡不著?”他的嗓音暗沉,這女子真是磨人。要不是他剛才一直在默念心經,怕是又要毒發了。


    她嚇了一跳,咽了一下口水,“沒…我就是關心王爺您的傷勢,這不…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嘛。”


    “耳聽為虛,本王的話都不相信,那什麽是實的?”


    “王爺,在我看來,您身體好,無病無災,就是實的。反之,徒有榮華富貴,金山銀山,沒了好身子,什麽都是虛的。”


    黑暗中,她看不到,他的眼神一下子黯然無光。


    “睡吧。”他放開她的手,轉身側回去,麵朝著外間。


    她縮回剛被他捏著的手,平躺著,閉上眼睛。


    兩人同在一個被窩,一個朝外,一個在裏。中間竟空出來好大的地方,她不會靠過去,心知他今天應該不會靠過來。


    如此甚好,她呼出一口氣。


    過了很久,她在不知不覺中睡去。聽到她均勻綿長的呼吸,他慢慢地轉過向,遲疑地伸出手,環住她的身子。


    她睡覺的姿勢規矩無比,與醒著時天差地別。


    他輕輕地把頭靠過去,緊貼著她的臉。肌膚相觸,隻覺得滑嫩無比,不由得用手撫摸她的麵容,流連忘返。


    從來沒有一刻,他那麽的恨自己的父皇。但即便如此,今生今世,她都不可以離開自己!


    天還黑著時,他輕身起來,穿好昨夜脫下的外衣。黑暗中,他視如白晝,朝門口走了兩步,折回來。


    立在床邊,凝視著她的睡顏。她仰躺著,雙後疊在胸前,麵容沉靜美好。這般膽大的女子,睡覺的姿勢倒是十分的得體。一整夜下來,她都沒有翻身。


    他微俯著身,近些看她。


    半晌,俯首在她額間印下一吻,很快撤離,疾步出門。


    回到悟禪院後,安總管默默地跟在後麵,替他更衣。很快,他就穿好朱紫的莽袍,墨發用金冠束著,越發顯得眉眼冷峻清曜。


    他拾掇妥當,出了悟禪院,徑直走出王府。


    眼下白霜已降,黑色的靴子踏在上地上,發出“嘎吱”的聲響,在空寂的王府裏無比清晰。


    王府外,馬車早就在那等候,他掀開簾子,坐了進去。


    馬車一路東行,兩刻鍾後,停在了宮門外。十王爺同是一身正服,神情完全不同往日。立在宮門那裏,似在候他。


    兄弟倆一起進了宮,隨文武官員上了金殿。


    朝中若無大事,晟帝很少臨朝。元朝自開國起,設有兩位輔國大臣,分管文武官員,這兩位輔國都是國師的親信。


    今日是例朝的日子,勳貴侯爵都要上朝。


    百官就位,等了一柱香的時間,晟帝才打著哈欠姍姍來遲。昨日新得的美人兒銷魂蝕骨,他一時貪歡,鬧晚了些。想到那美妙的滋味,他準備多寵幸幾日。


    他坐在龍椅上,先是看了一眼左右輔國的臉色,再環顧下列的朝臣。瞧見自己兩位皇弟,不知想到什麽,露出輕蔑的笑。


    “一段時日不見七皇弟,朕想的緊。”他突兀地開口,左輔國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臣弟亦時常掛念陛下。”


    “是嗎?朕還怕你怨朕呢,怨朕把你的妻妹賞給了小遊子。”晟帝勾著眼,斜了一眼身邊的遊公公,“說起來,你和七王爺還是連襟,他可是你的姐夫。”


    朝臣們都低著頭,陛下不著調,他們不是頭一天知道。見左右輔國沒有出聲製止,且當看笑話吧。


    遊公公忙躬著身子,“陛下,老奴可不敢和七王爺作連襟。老奴卑賤之人,哪裏敢喚七王爺一聲姐夫。”


    他嘴裏說著不敢,語氣卻不是那麽個意思。


    晟帝大悅,指著七王爺道:“這有什麽不敢的,老七前頭死了的那位就是成家的姑娘。你屋子裏的女人也是成家的姑娘。兩人是嫡親姐妹,這聲姐夫你叫得,來,你叫一聲聽聽。”


    “老奴見過姐夫。”遊公公真的喚出聲。


    眾臣都在等著元翼的反應,元翼臉色不變,“遊公公這聲姐夫本王不敢應,所謂名正言順,才敢攀親。唐國公府和陵陽侯府要是認了這門親,本王自會從善如流。”


    唐國公和陵陽侯正列在眾臣之中,聞言齊齊黑臉。


    尤其是陵陽侯,敢怒不敢言,他好好的嫡女,進宮為妃。誰想到竟被賜給了一個太監,他這老臉都丟光了。


    想到府裏夫人的哭聲,還有同僚同情的眼神,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但他是臣,陛下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是把女兒賜給別人。


    晟帝的眼神往他們那裏一掃,陰著聲道:“唐國公和陵陽侯既然都在,不如朕就做個好事,讓你們翁婿認了親,如何?”


    陵陽侯“撲咚”一聲跪下來,連磕三個響頭,“陛下,臣的女兒進了宮,是陛下的恩典。可她不識好歹,惹怒了陛下,臣萬事以陛下為重,如此不孝女,不敢再認,臣隻當她死了。”


    世家大族,再如何落魄,總不至於認一個太監做姑爺。


    晟帝聞言,冷冷一哼,“你這是對朕不滿,對朕賜的親事不滿?”


    “臣萬萬不敢,陛下能饒她一命,已是天大的恩賜,臣不敢再有其它妄想。”


    立在是前麵的右輔國輕咳了一聲,晟帝狠狠地瞪了陵陽侯一眼,沒有吭聲。再看著屹然不動的元翼,滿肚子的火憋著,無處去撒。


    “行了,朕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此事就罷了吧。小遊子,聽說你屋裏的那位長得極似七王妃,朕覺得冰肌玉骨,妙味無窮,真是便宜你了。”


    “老奴多謝陛下恩賞。”


    堂堂一國之君,言行如此不堪,朝臣卻見怪不怪。元翼平靜地立著,對他們的話恍若未聞。


    這時,左輔國出了聲,“陛下,今日還有一批秀女進宮,請陛下過目。”


    “對,對,朕想起來了。正好七皇弟府裏人少,上次朕賞的人不合心意,不如和朕一起前去,挑選幾個。還有幾位愛卿也一起來吧。”他隨意地指了指,挑出幾位大臣。


    其中就有唐國公,唐國公苦著臉,不敢不從。


    晟帝原本是沒有什麽興致的,這進宮秀女越到後來,越是姿色平庸,甚至有些不堪入目。他都懶得多看一眼,留在宮裏做宮女都覺得礙眼。


    但今天,他的興致高了一些,想著等下無論如何,再挑幾個人,親自賜給七皇弟,就不信對方還敢送人。


    他高興得過了頭,竟帶著人直接去了東側的宮門口。


    宮門口處,宮女們才進宮,還未驗身。


    眾女之中,一碧衣女子如翰海明珠,遺世獨立。她明眸皓齒,眉峰似攬月,美目像一汪清泉。站在那裏,淡淡地凝著眉,像一株雪山上的玉蓮花一般,光華耀眼。


    晟帝的眼中再無別人,美人他見多了,宮裏的女子單挑一個出去,都是名動一方的美女。但他自問,後宮幾千的女子加起來,都不及眼前的一人。


    他忘記了身邊的人,朝那女子走去,女子瞧見他明黃的龍袍,忙跪下行禮。


    “美人,快起…”他伸手去扶,近看之下,美人的肌膚玉雪細滑,像上好的凝脂一般。他沒有猶豫,直接就摸了上去。


    美人兒嚇了一跳,如受驚的小鹿般。


    他心神一蕩,恨不得把人當場帶走。此時驗身的嬤嬤出來了,說這批秀女還未驗身。


    既然還沒有驗過身,那麽且再等一會。晟帝不舍地看著她隨著一眾女子走進驗身的屋子。


    元翼和幾位大人站在一起,看著晟帝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驗身的屋子四周徘徊,全無一國之君的樣子。


    那碧衣女子進了驗身的屋子,輪到她時,被一老嬤嬤請進屋內。


    屋子裏四麵布著黑幔,黑乎乎的。正中的桌子上,有一個碧玉的大盤,盤子中是一尊玉雕的鳳凰。另一老嬤嬤手裏拿著長長的銀針,捉起她的手,使勁紮了下去,很快就有血珠冒出來,滴在鳳凰上。


    幔簾後,一位麵白無須的黑袍男子,袖子裏緊握的拳頭鬆開,疑惑地皺起眉。


    外麵的嬤嬤沒有看到裏麵人出來,以往,被留下的女子,都是國師的隨從出來領走。要是沒有領走的,按照規矩,就要把人送出去,留給陛下挑選。


    “慢著!”


    黑幔後麵傳來陰寒暗啞的聲音,莫說是碧衣女子,就是嬤嬤們,也是頭一回聽到,不由得身子抖了抖。


    黑簾被掀開,一身黑袍的男子走了出來,所有人都嚇得跪下。


    國師走到碧衣女子的跟前,一把捉住她的手,嗅著針眼處血跡的腥氣,緊鎖著眉。


    不應該,為何沒有那股濃鬱的甜香之氣?莫非是過了幾代,靈血失傳了?


    他一隻手捏著女子的下巴,目光帶著癲狂地審視著她絕美的容顏,末了,吐出一句話,“帶回去。”


    驗身房外的晟帝還在焦急地等待著,眼見著日頭漸高,秀女們都驗完了,也不見碧衣女子。


    嬤嬤們把秀女們帶過來,他一眼望去,不見美人的蹤影。


    那麽隻有一個可能,那美人被國師的人帶走了。他扼腕不已,那樣的傾國美人兒,竟然很快就要香消玉殞。他想去向國師討人,又不敢去。


    隻能一臉憤慨地拂袖離開,連自己帶來的大臣們都忘記了。


    大臣們見勢,看向元翼,元翼低著頭,徑直出宮,他們跟上。


    宮外不遠處,一位平平無奇的男子隱在路邊。


    元翼臨上馬車前,看了他一眼,手不自覺得放在自己受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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