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年聽到他們的話,不過是略微凝眉,未曾放在心上。哪成想一進王府,剛穿過垂花門,入了後院園子,就看到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站在園子裏,花紅柳綠的。打那麽一眼望去,粗粗一數,足有十來位。


    她心裏納悶著,不知她們什麽來路。腦子裏立馬浮起陛下賞美人的事,心裏有了計較。


    遠遠看著還像那麽回事,近前一看,差點嚇死個人。這都是些什麽人,且不說高矮胖瘦,單說相貌,沒有一個能看的。偏還個個抹得厚厚的脂粉,濃妝豔抹的,越發的令人不忍直視。


    她看她們的同時,她們正好大著膽子看她。她今日回娘家,穿戴自是講究的。青蓮色的交襟合腰長裙,外罩著銀狐毛鑲邊的錦緞鬥篷。鬥篷的緞麵是深紫的。梳著百年好合單飛髻,插著五尾的鳳簪。明豔動人的容貌,沉穩的氣勢,朝她們款款走來,驚得眾人瞠目結舌,目光中全是驚豔。


    “老奴見過王妃。”


    安總管上前行禮,眾女倒吸一口涼氣,這女子竟是七王妃。不是傳言七王妃不得寵,她們私心想著,應是長相不出色。哪成想著,這樣貌,比宮裏的玉妃都是不差的。


    芳年猜出她們的身份,看向安總管,用眼神詢怎麽回事。


    安總管麵無表情地道:“王妃,這些是宮裏賞賜下來的,陛下親自賞給咱們王爺,說王爺後院空虛…送來服侍王爺和王妃。”


    中間那句話他沒說,芳年從他的臉色猜出大概,料想不是好話。想起在傅府門口聽到的事,終是串連起來。想必陛下不止給一家賞了…美人。


    不知賞到唐國公府的女子是不是也是這般,唐家二公子看到後是何表情?


    那些個女人知曉了她的身份,東倒西歪地給她行禮,看樣子禮數學得不精,手忙腳亂的,不成體統。


    其中一位黃衣女子看起來最是大膽,挺著胸脯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服侍我?”她淺淺一笑,招呼黃衣女子上前,“你來說說,出宮時可有人交待過你們,要做些什麽?”


    “回王妃的話,陛下和玉妃命民女們好生侍候王爺和王妃,將來替王爺生兒育女,開枝散葉。”


    芳年掀了眼皮,看了她一眼。隻見她麵上抹了三層粉,卻忘記遮掩脖子,露出黑黑的皮膚。被黃色的衣服一襯,像一坨長了白毛的馬糞。她的頭昂得最高,兩個黑乎乎的鼻孔對著人,像噴氣的黑驢。


    安總管瞄了一眼她們,對芳年道:“王妃,老奴聽說陛下此次恩施賞女,是玉妃的主意。”


    芳年恍然,她就說陛下再如何荒唐,也不可能想出這樣的損招。看來成玉喬和前世一樣,進宮就深得恩寵。


    “玉妃還說了什麽?”她問黃衣女子。


    其他的女子們見王妃一直問話,生怕黃衣女子入了芳年的眼,另一個綠衣女子搶著答道:“王妃娘娘,玉妃娘娘還說了。說王爺年紀不小,後院空虛,平日裏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還說王爺膝下無子,特命民女們要好生侍候王爺,爭取多生兒女,充盈王府。”


    芳年這才注意到到綠衣女子,在一眾人中,算是五官比較周正的。但個子太矮,顯得極不起眼。


    此女口齒伶俐,那麽長的話說下來,頗為溜順。


    “你倒是記得清,之前家裏是做什麽的?”


    “回王妃娘娘的話,民女家裏是做小買賣的。”


    芳年心道難怪,這嘴皮子就是比別人快一起。


    她命三喜搬來一張凳子,坐著喚人上前詢問。


    這一番問下來,簡直令人撫額。這些女子大都出自農家,還有流民的女兒,家裏不是種地的,就是做苦力的。


    就綠衣女子家境稍好一點,祖祖輩輩都是走街串巷的小販。


    眾女鮮少見過貴人,之前十幾年,見過最大的官就是村裏的裏正。宮裏的聖旨一路傳偏各地,他們的父母驚聞,高興得連誇祖墳冒青煙。


    要真是福星,那以後榮華富貴跑不掉,還能提攜全家人。縱使不是,能進宮,說不定就能會大造化,總比一輩子在土裏刨食強。


    剛在宮裏見了世麵,就被賞到了王府,她們的心還是火熱的,恨不得能馬上爬上王爺的床,明天肚子就大起來。到時候母憑子貴,這輩子吃香的喝辣的,想想都美得很。


    然她們被富貴迷了眼,一心得意自己生辰八字好,忘記了原本世俗的生存大法。


    此次選秀隻問年歲,不問出身,不看長相。陛下愛重美色,這樣的女子是不會留下的,長成這般,便是留在宮裏做宮女都是不夠格的,實在是有礙觀瞻。


    三喜時地遞上一杯茶,“小姐,你潤潤嗓子。”


    芳年剛才一一問過話,覺得確實有些口幹。她掀開杯蓋,輕輕地抿一口。青蔥如玉的手指微翹著,美不勝收。


    站在最近的黃衣女子咽了一下口水,滿目豔羨。


    待芳年放下杯子,安總管輕聲稟報,“王妃,老奴打聽了,不光咱們王府,十王府那邊,還有京裏的一些大官人家,都賞賜了不少女子。”


    “都是這樣子的?”芳年一指前麵一排不忍直視的女子,疑惑問道。


    安總管點頭,“據老奴所知,差不多,隻不過咱們府裏的最為…形態各異。”


    “噗…”


    芳年沒忍住,笑出了聲,實在是難為安總管了,憋了半天,想出了這麽一個詞。倒也貼切,可不是形態各異,醜得各有特色。


    她這一笑,百花盛開,驚豔了眾女的眼。


    “王妃娘娘,我們可是玉妃娘娘親自挑選的。”黃衣女子最先回過神,大著膽子開口,顯示她們與送到其它府邸女子的不同。


    她這一說,其他的女子們都跟著一臉的榮幸。芳年越發的莞爾,不知者無畏。這些女子,出身低寒,一心向往錦繡生活。對於深宮內院,陰私暗謀,一無所知。要真是長相出色,被留宮中,豈是她們能活下去的。


    好在長得不好,被陛下所棄,若是安安份份的,倒能掙出一條活路。


    安總管斜了黃衣女子一眼,遞上一個警告的眼神。這些鄉野女子好生沒有規矩,他和王妃說話,什麽時候輪到外人插嘴。


    那女子不知錯在哪裏,看著芳年,圓豆般的眼睛睜著,頗為好笑。


    芳年倒沒有動氣,隻覺得成玉喬行事令人鄙夷。她向陛下進言,賞這些女子到各府,焉不知會引起朝臣的反感。


    還親自挑選入王府的人,是怕別人不知道她的心思。陛下眼下不計較,待她失寵時,自會想起此事,心生不喜。


    芳年站起身來,問安總管:“你看她們要怎麽安排?”


    陛下親賜,沒有不收的道理。王爺不在府裏,人退不掉,這些人該怎麽安置,想必安總管心中有數,她不想沾邊。


    “老奴想著不如先放著吧,等王爺回來再處置。”


    既然是放著,當然不會安排住處,而是晾在園子裏,就那麽幹等著。


    好在接連兩日天晴,秋陽和煦,不算太冷。芳年不欲反駁安總管,見他是想給這些女子立個威,並未求情。


    且她聽出安總管的言之下意,姓元的今天會回府。如此甚好,這些女子不用自己煩心,他自會處置。


    她盈盈轉身,深紫的鬥篷優美地飄了一下。在眾女羨慕的眼神中,扶著三喜的手,回了玄機院。


    暮色初降時,元翼一身寒風地回了府。他一身的紫黑勁服,與尋常飄逸的白袍不同,平添一股王者之氣。


    一見園子,看到站成一排的秀女們,麵色一冷。那排秀女聽到安總管口中稱呼王爺,不由得全部眼睛發亮。隻覺得這男人,是生平從未見過的好看。


    她們一齊擠到上,爭先恐後地行禮,各自展示著自己,你推我攘的,亂成一片。


    一股脂粉的氣息撲來,他目露厭惡,腳步未停,冰冷地丟下一句,“全部扔出去!”


    秀女們臉色齊齊大變,慌亂地跪倒一地,高呼著王爺饒命。


    元翼似是想到了什麽,問安總管,“這些人,王妃可見過了?”


    “回王爺的話,王妃見過了,還仔細地盤問過。這些人是陛下親賜的,王妃娘娘說她不敢擅自做主,一切聽王爺您的吩咐。”


    “丟出去!”


    他扔下這一句,大步離開。


    “七皇兄息怒,這些女子扔了怪可惜的,不如皇弟帶回去吧。我們府裏缺人,正好解了急。”十王爺的聲音從遠到近,走得氣喘籲籲的。


    元翼腳步未停,遠遠飄來兩個字,“自便。”


    十王爺到了跟前,看到東倒西歪的女子們,嘖了兩聲,認真地打量了一番,不由笑彎了腰。他還以為送到他府的上那些已是醜中極品,沒想到皇兄這裏的才是人間罕見。


    可以想象得到,這麽多醜女齊聚皇宮,陛下那臉得有多臭。這般女子,幸好不是福星,要真是福星,可有得瞧了。


    他幸災樂禍地想著,朝秀女們挑了一下眉,“都愣著幹嘛,隨本王走吧。”


    秀女們一聽,他也是個王爺,雖然沒有七王爺長得好,但比起她們見過的男子,那是夠俊的了。十王爺一看就是性子好的,哪裏像七王爺,長得再好,性子要不得。她們劫後餘生,忙歡天喜地般地跟著他出了七王府。


    元軫帶著一群女子,既不騎馬,也不乘車,就那般招搖過市,一直從七王府走到了十王府。


    路人見了,不敢指點,背過身偷笑。


    路過唐國公府,就聽見唐二公子從在裏麵氣呼呼地出來。見到他,兩人互相看一眼,都是一愣,爾後哈哈大笑。


    “十王爺,這些女子…?”


    “本王找七皇兄要來的,別看她們長得差強人意,生辰年月卻是極好。好歹和福星沾邊,說不定就給府裏帶來了福氣。所以本王覺得多多益善,便是讓她們倒夜香,想必那恭桶都沾了福氣,唐二公子,你說是不是?”


    “…呃,自然是好的,陛下親賜的,哪裏會不好。”唐昀聽他提到倒夜香,後麵跟著的女子們臉色精彩紛呈,顯得逾發的難看,不禁厭惡地皺了皺眉。


    “是極,是極。”十王爺晃著頭,邁著得意的步子,一步三晃地回了自己的王府。


    待領著人進了王府,看到自家王妃虎著臉,他打著哈哈,抬頭望天。裝死了半天,見他的王妃一直沒有發作,指了指後麵的女子們,手一揮,“王妃,你前幾日不是抱怨說府裏的人手不夠,這不,陛下急臣子之所急,賞了許多人。七皇兄府裏人少,用不著,本王一看,正好領了回來。”


    十王妃好笑又好氣,這才用正眼掃了一下跟來的秀女們,一看之下,樂了。


    陛下和臣子們是有什麽仇怨,賞進自家府裏的已是醜得連雜掃的丫頭都不如,想不到七皇兄那邊的才是醜中之醜。


    “行了,你們把人帶下去,該做什麽,你們看著辦。”十王妃朝身邊的嬤嬤們吩咐著。


    黃衣女子可算是聽明白了,這與玉妃交待的不同,她急急地開口,“王妃娘娘,我們不是來倒夜香的,玉妃娘娘可是說了,我們是來給王爺們開枝散葉的。”


    “…哈哈。”十王妃愣住了,十王爺捶手頓足地笑起來,怪不得七皇兄那邊的格外醜些,原來是成玉喬那女人搞得鬼。


    還開枝散葉?真是笑死他了。


    好不容易,他止住笑,臉色突然變得陰狠,“就你們這樣的德行,還妄想給本王的皇兄開枝散葉,隻怕是枝沒開成,倒先來個身散肢解。”


    秀女們被他話裏的狠戾驚得半死,待看見剛才還麵團子般的十王妃,都換了一副麵孔。回頭望著緊閉的王府大門,嚇得一聲不敢吭。


    這些女子本就是沒怎麽見過世麵的,之間因著進過宮,飄然一些。一旦動真格的,哪裏敢有半句異議。


    十王妃身邊的嬤嬤們冷著臉,把她們領下去,和前麵陛下賞下來的秀女們擱在一起。


    元軫輕哼一聲,恢複一貫風流的模樣,挨到自己王妃的身邊,“陛下是越發的昏聵了,連成玉喬那個女人,都能哄得他團團轉。”


    “一時新鮮罷了,王爺你且看著,過不了多久,她就會失寵。”


    “哼哼…本王這次是做了好事,要不然…真讓七皇兄把人扔出府,就怕陛下抓著把柄,定皇兄的罪。”


    十王妃白他一眼,“算你辦了一件正事,你看看你招進府的那些個人。成天裝病作態的,煩死人了。”


    十王爺風流,每到一處,都會納一兩房妾室,王府裏光是沒名份的通房,就有十幾位。


    “再忍忍吧,到時候給她們一些錢財,讓她們各奔東西。”


    十王妃歎口氣,他們一走,這京裏的就隻剩七皇兄和七皇嫂。


    她所擔心的芳年正坐在屋子裏托腮發呆。


    早就猜到姓元的今日會回府,聽三喜來報說王爺已回府。芳年先是一愣,然後下意識地理了理衣裙,撫了撫額發。坐在凳子上,居然有些不知所措,這樣的感覺前世裏從未有過。


    等她自己反應過來,不由得輕呸自己一聲。


    這般等到華燈初上,月朗星稀,那人還是沒出現,連安總管都沒有來傳她去悟禪院用膳。


    她反複思量著,心道莫不是姓元的改了性,不再折騰她了。這樣一想,莫名有些淡淡的失落,竟不是想象中的輕鬆歡喜。


    饒是她活了一輩子,極少有如此患得患失的時候。就算是被裴林越傷透了心,都不曾有過這樣空落落的感覺。


    像是想抓住什麽,卻覺得徒勞無力。


    她躺在床上,閉著眼,心放在胸口處,那裏極不舒服,悶悶的。


    夜深人靜,靜寂如水。她屏著神,仔細地聽著外麵的動靜,除了風聲,再無其它。


    她提著心,不肯睡去,不知自己在等什麽。


    忽然門開了,她一驚,看著灰暗視線中走進來的高瘦人影,莫名鬆了口氣,心裏的悶氣一掃而空。


    “還沒睡?”男子走近,清冷的聲音傳來。


    “嗯。”她嗓子澀澀的,僅吐出一個字。


    男子在床前站定,在黑暗中用近乎貪婪的眼神看著她。她已坐起,烏絲傾泄在肩頭,瑩雪般的肌膚光潔如玉,水眸中像被霧氣掩了一般,迷茫中透著歡喜。


    她是在等自己嗎?


    他如是想著,心漏跳一下。袖子裏的手指動了動,終是忍著沒有伸出去。


    兩人靜靜地,沒人再開口說話。


    芳年不知為何緊張起來,呼吸跟著急促,她不停地平複著自己的心緒,深長地吸氣。男子冷冽的氣息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腥氣。


    他受傷了嗎?


    她是見識過他的厲害,從崖底飛身上去,身手不凡。她不敢相信居然還有人能傷到他。


    張了張嘴,唇有些幹,她舔了一下,不知為何,就是問不出口。


    黑暗中,他的瞳仁暗了一下,快速地出了屋子。


    她眼看著人影消失,門被關上,那股失落重新漫上心頭,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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