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妝已經裝點完畢, 邢氏安排裝箱的都是自己的心腹。下人們被鄭重交待過, 一個字都不許透露,否則輕則發賣,重則杖斃。


    事關女兒的名聲,和氣如邢氏, 都拿出雷霆之勢, 以勢壓人。


    單子在芳年的手中, 上麵的東西都被邢氏封存在私庫裏,鑰匙沒有交給婆子,而是邢氏自己收著。


    擺在院子裏的箱籠都按芳年的要求,麵上擺著一層真物,下麵都填著石頭。傅老夫人那裏, 邢氏不敢隱瞞。


    得知一切都是孫女自己的主意, 老夫人重重地歎氣, 默許不言。那些扣下來的嫁妝,也按照孫女的意思,留在二房。


    晨起,芳年被喚起梳妝。


    傅府的門口, 聚齊許多人,探頭探腦的。


    灰明的天色,眾人麵目模糊,僅能從他們議論的語氣中, 猜測著他們此時的興奮。那是一種看熱鬧, 品大戲的心態。


    他們期盼著傅家今日能發生什麽事情, 最好是能讓他們在茶前飯後談上好一陣子。


    傅家人很無奈,大喜的日子總不能趕人。傅老夫人請人算過吉時,掐著時辰送孫女上花轎。


    邢氏背過身子,哭得雙肩顫抖。再如何往好處想,都免不了擔心受怕。傅萬裏是父親,許多話不好說,僅不停地交待女兒,千萬要照顧好自己。


    按例,女兒出嫁,由兄長背出門。


    大房的傅興昌覺得丟臉,裝病不出,衛氏假惺惺地命人去喚傅興盛。老夫人氣得臉色發白,怕大喜的日子招晦氣,忍著沒有發作。


    傅興明自告奮勇出來,要背親姐出門。傅萬裏滿口應下,不管衛氏傾刻變黑的臉。


    芳年被自己的親弟背出門,府外麵停著的是傅家備下的花轎。七王府那邊,自是半點動靜也沒有,更不可能派人來接親。他眼睛通紅,手攥成拳,就想把芳年往回背。


    “齊弟,休得任性,想想祖母,想想父親和母親…”


    芳年低喝著,命他不可轉身。


    自古出嫁女不能回頭,那會被視為不吉利。


    傅興齊忍著悲痛,把親姐背到花轎前。三喜和四喜攙著她,扶進轎子裏。


    大紅的轎簾垂下,芳年坐在轎子中,心裏一片平靜。像是身臨其境又像是置身事外看熱鬧一般,連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前世在做夢,還是今生在做夢。


    隻聽得鑼鼓齊鳴,轎子被抬起。傅家送親的隊伍和其它人家的並無不同,傅興齊作為舅子,騎在大馬上送嫁。花轎後麵是一抬抬的嫁妝,上麵紮著紅綢。


    約摸行了一半路,芳年吃了幾塊早就備好的點心,墊墊肚子。


    隊伍後麵,跟了不少好事之人。別人都想知道,七王爺認不認這門親事。


    顯然,他們沒能看成笑話。即使聽起來荒誕無稽,別人都認為是不可能的事情,送親的隊伍卻一直暢通無阻。花轎繞城一圈,抬到王府門口。


    王府的大門緊閉,莊嚴肅穆。


    左側處,停著一輛華麗的馬車,馬車旁邊的婆子丫頭們各各神情氣憤。不善地朝送親的隊伍望過來。


    花轎停下,四喜在外麵小聲地說著,“小姐,王府冷冷清清的,門都關著。”


    芳年早就料到會如此,倒也沒什麽意外。她聽到大弟弟命人去叫門。


    馬車裏傳來清悅的女聲,“傅三小姐,我早就說過,王府的門不是好進的。”


    原來是成玉喬,她倒是不死心,跑到王府的門口來堵她。不過看她在王府外,怕也進不去王府,吃了閉門羹。


    芳年是新娘子,再怎麽不在意親事,都不可能與人在外頭爭辯起來。同樣大弟弟是男子,不能與女子起口舌,否則傳揚出去,壞了名聲。她湊近轎簾,小聲地對四喜輕聲耳語幾番。


    四喜按芳年的吩咐,應答成玉喬,“回成家二小姐,我們小姐是王爺親口許的王妃,出現在王府門口名正言順。我們小姐讓奴婢問一句,成二小姐是什麽身份,出現在此處是何用意?”


    成玉喬冷若冰霜地坐在馬車中,聞言氣憤。這傅三小姐真不知所謂,自己堂堂侯府之女問話,她竟敢派個丫頭出來應答。


    馬車裏一個丫頭出來,朝旁邊的婆子示意。


    四喜看著對麵的婆子湊到轎子裏,過了一會兒,那婆子站直身子,理直氣壯地道:“我們侯府和王府是姻親,兩家一直都有走動,驚聞王爺再娶,我們自然是來賀喜的。”


    事實上,這三天,成玉喬日日求見七王爺,七王爺避而不見。她不懂,自己能拋下女子的矜持,王爺為何看不見她的真心。


    她不甘心,自己哪裏不如傅三?


    看到王府大門緊閉,她即喜又氣。喜的是王爺果然不認這門親,氣的是王爺連她也不見。


    芳年在轎子裏露出不屑的神情,成玉喬倒是執著。她就想不明白,七王爺除了出身好,長得好看些,其它的地方哪裏值得一個女子死心塌地。


    她低喚四喜,再耳語幾句。


    四喜揮了一下帕子,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驚道:“原來是成家二小姐是來賀喜,我們小姐還以為您能做王爺的主,竟然料到我們進不了府?”


    圍觀的人群剛才一直都認真是聽著她們兩方喊話,聽到四喜這麽說,有人竊竊私語起來。


    有人說成玉喬不知羞,前王妃都死去多年,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哪能隨意登王府的門。這話被另外的人駁回去,他們認為成玉喬不愧是大家閨秀,識大體,不拘小節。


    眼見著王府外麵吵鬧一片,王府的大門依舊緊閉著。


    芳年命人再去叫門,她既然來了,無論如何,都要進王府的大門。要不然,她就是邑京最大的笑話,不僅是自己顏麵無存,就是整個傅家,都要被她連累。


    那邊成玉喬聽到外麵的議論之聲,得知圍觀之人眾多,也啞了聲。


    她想著,今天傅三小姐肯定是進不了王府的門,自己隻需等著看好戲就行。


    眼看著日頭快要居中,人群中已有人開始低聲起哄,就聽到王府沉重的大門緩緩打開。王府的管事出來,請花轎入府。


    成玉喬身邊的婆子出聲阻止,“安總管,不妥啊!”


    “你是誰?”出來的是王府的總管,姓安,約五十多歲的模樣。他聽到出聲的婆子,認出陵陽侯府的人,眉頭皺起。


    “原來是陵陽侯府的人。”他的聲音沉穩有力,不徐不疾,帶著毋庸置疑不以為然。


    那婆子很著急,小跑著到他的麵前,急切道:“安總管,此舉大大的不妥。老奴說句逾越的話,就算傅家三小姐進府,那也是續弦填房,怎麽能從王府正門入內。”


    “王妃進門,為何不能走正門?”


    那婆子支吾起來,跑回去低聲向馬車內的成玉喬討主意。不知成玉喬說了什麽,她有了底氣,抖擻著道:“當然於理不合,我們侯府的大小姐,前王妃嫁進王府時,走的就是側門。傅三小姐一個填房,哪能越過前頭的正室?”


    成玉秀嫁進王府裏竟是走側門的,這事芳年上輩子從沒有聽說過。許是成家覺得太沒體麵,禁了別人的嘴。


    這下芳年心裏的疑團更大,情深義重的七王爺真的是傳言中的那樣,對前王妃一往情深?


    “王爺沒有吩咐過,老奴隻依禮法辦事,傅三小姐是正妃,花轎當然要從正門進。”安總管說完,大聲喊道:“迎王妃進府!”


    “且慢!”馬車裏的成玉喬出聲,“安總管,昨日是我大姐的忌日。王爺今日迎新王妃進門,新王妃不應該在跪過我大姐的靈位,方能入府嗎?”


    芳年在轎子裏,嘴角泛起一個冷笑,原來這就是成玉喬堵在王府的用意。既不能阻止自己嫁進王府,也要在進王府前惡心惡心自己,滅掉自己的威信。


    安總管頭也未回,朝送親的人做一個請的手勢。


    送親的人都是機靈的,立馬抬著花轎進府。他們一入府,大門就緊緊閉上,把成玉喬攔在外麵,她氣得麵色煞白,一口銀牙差點咬碎,恨恨地吩咐婆子們趕緊離開。


    後麵看熱鬧的人同樣被隔住,他們沒能看到新王妃的笑話,卻也沒有白來,至少從侯府人的口中,得知原七王妃竟是由側門嫁進王府。這點談資,也夠嚼上幾天。他們伸頸張望著,猶不肯散去。


    傅家人剛放下嫁妝,安管事就請他們出去。


    下人們不知所措,傅興齊不幹了。


    芳年按住差點暴走的弟弟,苦口婆心地勸他忍一時之氣,“齊弟,你帶人走,我不會有事的。”


    “…姐,他們這樣…你還叫不會有事?”


    “我說的不會有事,是指無性命之憂。”她神色平靜,“我們早就料到會如此,莫要再起事端,快些走吧。”


    傅興齊無法,帶著送親的下人們,一步三回地走了王府。


    他們一出去,觀望的人圍過來,七嘴八舌地詢問。傅興齊抿著唇,帶著下人們,快速走遠。


    王府內,芳年已從轎子裏出來,身邊僅有三喜四喜。


    “…王妃,現在怎麽辦?”三喜小聲地詢問,王府裏冷冷清清的,她們不知道把小姐安置在哪裏。


    芳年一把扯開蓋頭,掀開轎簾就下了轎。


    她們落轎的地方顯然是王府的園子裏,此時入秋,放眼望去,一片蕭條。


    奇怪的是,目光所及之處,連個下人都看不到,那安總管也不知去了哪裏。四喜說安總管親自去送人出府。


    芳年帶著三喜四喜,站在園子裏。園子裏空蕩蕩的,好不容易逮到一個老仆,命四喜上前,問到了王爺的住處。


    她詫異著,諾大的王府,怎麽下人如此之少?


    整個王府,給人一種荒涼的感覺,寂寥壓抑,沒有半點生氣。她心道,姓元的住在這樣的地方,怨不得性情異於常人。


    順著老仆指的路,主仆幾人來到一處院子前。院門緊閉,上麵掛著高高的匾額,書寫著蒼勁有力的三個大字:悟禪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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