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她再一次失了覺。


    外麵秋風乍起,風吹落葉的聲音沙沙作響。三喜的輕鼾聲一如既往,均勻平緩。她扯了一下嘴角,人年紀越大,越容易失眠,倒真有些羨慕三喜。


    門被人重重地推開,一個男子的身影裹夾著風閃進來。


    隨著男子入室,門又被人從外麵關上。芳年已經坐起來,僅憑著身影,她也知道來的是何人。


    但這一次與前次不同,前次七王爺是冷靜的,而這次他身上的炙熱之氣,她在遠遠就能感覺得到。


    黑暗中,她看不清男人的臉。要是她看得清,就能看到他臉上的青筋已經暴起,眼底腥紅。


    元翼腦子尚還清明著,他一進入室內,聞著沁脾的女子馨香,覺得體內的燥熱更盛。


    他入目之處都是她的顏,她的色。


    那顏色引得體內的毒越發的叫囂著,差點衝破他的理智。


    芳年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想著今日怕是難逃被人喝血的命運,頗有些認命地伸出手。


    皓白的手腕,纖細的玉指,似在召喚著他。


    他捉住她的手,傾身上前。虎目熊熊處,皆是她的粉麵紅唇。芳年驚得睜大眼,想擺脫他的鉗製,奈何男人猿臂似鐵,她掙了幾下都沒能掙脫,反倒地弄亂了自己的衣襟,寢衣滑落肩頭,她全然不知。


    那渾圓的肩頭發出瑩玉般的光,他的目光艱難地從她的唇移過去,腦子裏轟轟作響,似千軍萬馬。


    體內的毒達到頂點,全身血脈僨張,要是自己就這般要了她,是不是馬上就會暴體而亡?


    神智中尚存的清明支撐著他,他的視線中僅存那一抹瑩白,猛地張嘴咬上去,牙齒深陷,血絲冒出來。


    甘甜的血,舒緩了他的毒,帶回他的理智。


    芳年覺得此時的他,就像傳說中的吸血鬼般,她能感受得到他吮了幾下,被咬的地方又痛又麻。


    他們身子相貼,她被濃烈的熱氣籠罩著,隨著熱氣漸散,男子的頭顱慢慢抬起,眼裏閃過厭惡。不知是厭惡她還是厭惡他自己。


    一個快速起身,他瞬息之間離她三尺遠。


    她趕緊拉好衣襟,不顧肩頭的痛楚。


    男人的目光在黑暗中詭異難測,心裏湧起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這女子,對他的影響甚大。


    兩人默不作聲,在寂靜的室內,隻聞她略為急促的喘氣聲。而他早就調整好內息,輕不可聞。


    芳年的心還在狂跳著,暗忖著這七王爺莫不是練了什麽邪功?要真是如此,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擺脫他,要是不能擺脫,總不能白白失血。


    她舔舔唇,清了一下嗓子,“王爺,想必臣女的血對您而言是十分有用的。那若是臣女嫁了人,恐怕王爺您就不能如此隨心所欲。”


    “本王心裏有數,你以為你還能嫁人?”


    他什麽意思,難道她今生連嫁人都不行了嗎?那不是要一輩子當個老姑娘?


    “王爺…”


    “怎麽?你就那麽想嫁人?”他的語氣冰冷,帶著寒氣。


    芳年立馬閉了嘴,先把嫁人這事丟一邊吧。她一個活了七十歲的老婦人,嫁不嫁人的倒沒所謂。


    “不是,是還有一事相求。臣女的二姐,要進宮備選,還請王爺行個方便,讓她活著出宮即可。”


    “好。”


    男子清冷的吐出一個字,冰玉相擊。


    這下輪到芳年詫異,她以為他會斷然拒絕,沒想到他這般爽快,倒讓她省略接下來的說辭,幹巴巴地道了一聲謝。


    轉念想著,是自己用鮮血換來的,心頭釋然。


    男子的氣息早已調整,她猜著,他的病應該暫時壓製住了。真不知道他是中毒還是身有隱疾,或是如她之前所想的那般練什麽邪功。


    “王爺,您這病幾時能醫好?”


    “怎麽?怕了?”


    “臣女是擔心王爺,看您的樣子,發起病來頗有些凶險…”


    “病?你來說說,本王得了什麽病?”


    這她可說不出來,前世裏,她從沒有聽說過,也沒有見過得此病的人。看起來並不像是病,反倒是像…采陰補陽。


    後麵四個字,她小聲地嘀咕了一下。


    他五感敏銳,她自以為無人聽見,他卻聽得清清楚楚。這女子以為他是練邪功走火入魔?


    采陰補陽…


    他不過是喝點她的血就稱為采陰補陽,他真懷疑她知不知道采陰補陽的意思。


    “傅三姑娘一個閨閣女子,都哪裏聽來的汙穢,采陰補陽這個詞不應該是你知道的。”


    芳年驚訝地想,她那麽小聲,他都能聽到,以後說話可得小心一些。


    她慢慢地想到那些個鬼怪野史中提到的采陰補陽,似乎…她的臉不可抑製地紅起,天可憐見的,她雖然活了七十歲,還沒有經過男女之事。


    光是想想,都覺得臊得慌,憶起在山洞時見過的景色,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下瞄。即使是看不見,腦海中也自動浮現出那猙獰的畫麵。


    要是…


    她猛地搖頭,不…不能再想。


    元翼把她臉色的變化盡收眼裏,看來這女子是明白了采陰補陽的意思。要是他真的能夠…恐怕剛才…


    她的血和寺後的寒潭一樣,隻能壓製他體內的毒,不能根治。不過相比泡那刺骨的寒潭,喝她的血要省事得多。


    若為以後方便,這個女人他也應該放在眼皮子底下。


    “這毒能令人活到一百多歲,皇兒…你切記,不能動欲…不可娶妻…你要替父皇好好地看著這江山…熬到國師死後…”


    那個彌留之際的帝王,滿含期望的眼神,那一聲聲的叮囑。他此刻想起,心裏越發的冰冷,眸底寒沉沉的。


    長命百歲?


    他何曾想過要活百年,父皇懦弱,鬥不過國師,把責任強壓在他的身上。那時候自己不過是剛過六歲生辰。


    母妃是難產死的,他在皇子中行七,和大皇兄差了十幾歲。可能是因為一來他年紀小,二來他沒有生母庇護,國師沒怎麽注意到他,讓他撿了一條命。


    大皇兄底下的二皇兄和三皇兄是國師弄死的,為了就是沒有年紀相當的皇子爭搶大皇兄的帝王之位。


    四皇兄五皇兄六皇兄也沒能活下來,不知是被弄死的還是夭折的。


    父皇去世時,宮中除了成年的大皇兄,就是六歲的自己和三歲的十皇弟。他和十皇弟之間的皇子們,當然都夭折了。


    元氏江山,不如說是國師手中的一個玩偶。國師能建立起元朝,就能把元氏子孫殺得一幹二淨,像前朝一般。


    父皇命他活著,他僅是活著而已。


    眼前的女子明明是害怕他的,偏還強做鎮定。


    他勾起一抹笑,“你擔心本王?我看你心裏巴不得本王早死吧!”


    “王爺,臣女絕沒有此意。”芳年說著,麵露惶恐之色,生怕他一個不喜,隨手就結果她的性命。


    “你最好不要動歪心思,否則…”


    “臣女不敢。”


    她確實是不敢的,七王爺的性子陰晴不定,她實在是拿不準,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與他抗衡。


    肩頭的痛楚仍在,他咬得狠,想必已留下深深的齒印。


    黑暗中的男子又朝她走來,她全身的汗毛都根根豎起。他還想做什麽?


    男子近到床前,俯身,一把拉下她的衣襟,湖綠的抹胸露出來,細細的帶子繞在頸子上,白得耀眼,湖綠的顏色映襯下,更加如玉般。他眸底一暗,強迫自己看向肩頭,那處咬印血跡斑斑。


    她駭住,以為他還要再咬上一口。


    他從懷中拿出一瓶藥,灑在她的傷口上,再把藥瓶隨意丟在床上,“每日清洗過後灑上,不出七天可痊愈。”


    說完,他厭惡般地放開她,深吸了幾口氣。不太能明白自己方才的舉動,僅是看她皺眉就失了分寸,心裏湧起的那份悸動太過陌生,陌生得想抗拒。一個不安分的女子,哪裏配得上他親曆親為。


    芳年被他弄得差點一頭霧水,既然這般嫌棄她,為何還要扒她的衣服?


    她快速地把寢衣整好,盡量麵無表情。


    要是尋常的閨閣女子,遇到這樣的事情,會有什麽反應呢?哭著喊著要他負責,還是哭哭啼啼地要死要活?


    可惜她不是,她一個老婦人,活得久,看得透,哪裏還在乎這些虛名。


    仿佛是一陣風過去,門開了又關,屋子裏男人也沒了蹤跡。


    她朝黑暗的屋頂翻一個白眼,在心裏咒罵一聲,摸到那瓶藥,重新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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