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茜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覺得嫡妹說得好有道理。心裏雀躍著,說不定前世裏,她和嫡妹真是一棵樹上開的花兒,要不然今生怎麽會同父所出?


    芳年對她一笑,茜娘的心裏更加的快活。她在過去的十七年中,從來都沒有像這幾天這麽的開心。嫡妹不再討厭她,還衝她笑。她好高興,暗想著等會回去就給嫡妹繡袋子。


    傅老夫人靠坐得有些久,動了動身子。芳年趁此機會,換過沈婆子的手,替祖母捏起肩來。前世裏,她是裴家的老夫人,沒少被人服侍。她清楚別人如何捏才舒服,也知道人老後,身子的哪個部位最易酸痛。


    傅老夫人舒服得眯眼,心道芳年私下定然沒少下功夫,這手法比沈婆子都是不差的。


    “三姐,芊娘學了不少時日,不如我來試試吧。”傅芊娘早就想小試一把,無奈一直心裏沒底。眼下見芳年把傅老夫人侍候得舒坦,躍躍欲試。


    芳年笑笑,讓出位置。


    傅芊娘還沒捏兩下,傅老夫人的眉頭就皺起,按住她的手,“好了,你們的孝心祖母知道。”


    沈婆子忙過來,換走她,“四小姐,還是奴婢來吧。”


    傅芊娘先是一僵,馬上羞愧道:“孫女手法生疏,還得和沈嬤嬤多學學,以後侍候祖母。”


    “芊娘有心了。”


    傅老夫人臉色平淡,老大媳婦總說自己偏心二房,寵愛芳年。她也不看看,就這麽一件小事,用心和不用心一目了然。芳年勁道不輕不重,重捏的地方都是酸痛之處,顯然沒少琢磨。


    而芊娘,就算自己身上不痛,都被弄得渾身發痛。看來根本就沒有用心,不過是做樣子罷了。


    傅芊娘隱晦的目光不著痕跡地看一眼芳年,這個三姐姐,往常隻知在祖母麵前裝癡撒嬌,什麽時候也會使這些小手段。祖母果然心是偏的,她就不信,三姐姐難道比自己捏得還好?


    沈婆子把幾位小姐的臉色都看在眼裏,老夫人偏疼三小姐,看重大小姐。至於二小姐和四小姐,都是庶出,自然就沒那麽重視。


    內行人看門道,剛才兩位小姐替老夫人捏肩,手法看起來差不多。但她一眼就能分辯,三小姐明顯花過心思,勁道恰到好處。而四小姐,看架式像模像樣的,但力道輕重不分,難怪老夫人不喜。


    傅珍華重新翻開經書,輕聲詢問:“祖母,您可還要再聽一兩段?”


    “嗯。”


    屋內響起傅珍華的聲音,造作又矯情。讓芳年想到她還是裴老夫人時,裴家的大夫人,她的大兒媳婦。


    一個落魄世家的小姐,姓潘。潘氏在她麵前故作清高,在下人麵前色厲內荏。後來被她狠狠收拾了幾回,不敢再裝腔作勢。


    傅珍華此時的言行,和潘氏一樣。


    芳年淡眼看著,老神在在地聽經,內心無波無瀾。


    正在此時,外麵有人問道:“我們夫人請問,裏麵住的可是傅家老夫人?”


    和前世一樣,她們在寺中遇到前來上香的陵陽侯夫人和她的女兒成玉喬。


    守在外麵的小寒和三喜認出來人,忙回答正是。


    來人又道:“我們是陵陽侯府的,我們侯夫人和二小姐恰巧來進香,聽聞老夫人也在禮佛,特來拜訪。”


    傅老夫人眼皮打開,沈婆子已停下手中的動作,出去把陵陽侯夫人母女請進來。


    陵陽侯夫人身著栗色暗紋萱草褙子,發髻團在腦後,額前的碎發抹過頭油,服貼平順,一絲不亂。髻上的木簪是黑檀木的,油潤泛光,頂上鑲著玉石蓮花,黑白分明。


    她身後的女子就是成玉喬。


    成玉喬白裙飄飄,裙邊、袖口及合襟處繡著海棠花,頭上的發帶也是海棠色。發帶兩端墜著龍眼珍珠,吊著同色的鍛絲流蘇。


    她在女子中,身量本就是較高的。寬大的袖擺,繡著海棠花的束腰,顯得她的身姿越發的纖長。白淨的臉蛋上杏眼彎眉,一抹櫻桃小嘴秀氣地抿著,渾身的傲氣,如枝頭的冰雪,高高在上。


    這是世間男人最愛的女子模樣,不媚不妖,冰清玉潔。


    傅珍華和傅茜娘的裝扮與她相似,和她一比,高下立見。


    元朝自開國以來,受國師的影響,上至後妃公主,下至貴女民婦,都愛仿方外之人的打扮。女子不見滿頭的珠翠,常以簡單的發帶和木簪點綴。


    陵陽侯夫人出自唐國公府,是唐國公的嫡妹。唐國公的母親和傅老夫人是七拐八彎的堂姐妹,都姓韓。韓家分南韓和北韓,在前朝時就已分家,兩家雖不走動,但輩份卻要論清。


    傅老夫人高一輩,按輩份來說,陵陽侯夫人得喚她一聲姨母。她沒有起身。傅家的幾位姑娘都和陵陽侯夫人行了禮。


    行過禮後,傅老夫人邀陵陽侯夫人坐下。


    姑娘們自是站著的,傅老夫人望去,百般不是滋味。和成玉喬一比,大孫女和四孫女在氣勢矮了不止一截。二孫女不用提,畏畏縮縮的,根本沒法比。也就是芳年,勝在長相明豔,寒木春華,各有千秋。


    芳年前世裏也愛做此打扮,隻是無論她如何打扮成夫君喜歡的模樣,裴林越還是視她如無物。


    後來,她漸漸由著自己的喜好。不逢迎不討好,反倒覺得自在。


    今日的她,湖藍的衣裙,梳著雙平髻,兩邊簪著湖藍的絹花。她長相明豔,這樣的打扮也不是很適合她,但寺中清雅,豔色不宜。


    傅老夫人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和唐氏攀談起來。


    唐氏嫁入陵陽侯府後育有一子兩女,長女成玉秀,就是死去多年仍被人惦記的七王妃。


    七王妃命薄,嫁進王府不到一年就得了急病,宮中的禦醫都束手無策。傳聞七王爺悲痛欲絕,差點提劍砍了禦醫,無奈禦醫們使盡渾身解數也沒能救活她。


    她死了幾年,七王爺一直沒有續娶,深情厚義,人人稱讚。


    芳年站在傅珍華的後麵,與成玉喬恰巧對麵。


    成玉喬是侯府的嫡次女,年方十七。前世裏,成玉喬也在選秀之列,她出身高,一進宮就被封為玉妃。


    玉妃清高,雪膚花貌,才情不俗。晟帝多情,宮中妃嬪眾多,但無一人有玉妃身上那種冰肌傲骨。他寵愛玉妃,久而久之,漸漸冷落其它的女人。


    妃嬪們自是不甘,她們大多數也是世家女,進宮多年。其中不少育有皇子公主,哪裏能容忍玉妃一人獨寵。


    慢慢京中流言四起,傳著玉妃是禍國的妖姬。


    晟帝初時不信,宮中發生過幾起命案後,他開始懷疑。後來朝中動亂,民間冒出幾支叛軍,打著滅妖妃的稱號,舉兵造反。


    朝中眾臣惶恐,主和主戰者爭得耳紅麵赤。最後不知何人從中周旋,群臣結成一心,聯名請願賜死玉妃。帝王無情,枕邊的香氣未散,就下旨賜她三尺白綾。


    她死後,被宮人拋屍荒野,狼啃鷹食。成家人被抄家清產,自顧不暇,無人替她收屍。


    那些進諫的大臣中,不乏有她的仰慕者。她死前一定想不到,曾為她日思夜想的男人們,狠起來不會留半分情麵。


    男人們的情愛,真是令人齒寒。


    時隔多年,對於成玉喬,芳年早已無恨無怨。前塵往事如煙,裴林越也好,成玉喬也罷,都死在她的前頭。她見證了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所謂深情,淡如輕紗,不過爾爾。


    相比芳年的淡然,傅珍華自是另一番滋味。


    她發帶上墜著的是金珠,本也是極好的。眼下一比,金珠和龍眼珍珠,一個唾手可得,一個千金難買。


    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京中很多世家公子傾慕成玉喬,她是知道的。她之前光顧著盯著三妹妹,從未想過,芝蘭般的裴公子也會被成玉喬勾走。


    沒見到人還好,眼下成玉喬就站在麵前,她心裏暗恨,咬著唇,眸底不善。


    成玉喬是侯府嫡女,舅家又貴為國公,平日裏交好的都是京中一流的世家小姐,哪會瞧得上傅家?


    要不是侯夫人唐氏念著傅老夫人的那層關係,必不會來拜訪。


    她秀目輕掃,看到芳年。先是皺眉,後似想起什麽,略帶歉意地道,“這位想必就是傅三姑娘吧,玉喬在這裏向你陪個不是。”


    “正是,我行三,名芳年。不知成二小姐何出此言?”


    “去年風花宴上,玉喬不知裴公子佩戴的荷包是姑娘所繡,隻是覺得荷包的顏色與裴公子的衣服不匹配,故多了句嘴。哪成想到裴公子真性情,竟把荷包丟進湖中。玉喬無意誤傷傅三姑娘的真一片癡心,望三姑娘見諒。”


    傅老夫人和陵陽侯夫人停止交談,眼睛望向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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