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裏麵傳來陣陣撕心裂肺的哭聲,產房外一個二十多歲的年青人緊張不安的看著產房,他身邊的父母卻是冷冷淡淡,全然沒有期待的樣子,好像裏麵躺著的不是他們的兒媳和孫兒,而是陌生人一樣。


    產房裏。


    “孩子胎位不正,恐怕不能順產,最好剖腹產。小劉,你去通知一下產婦家屬,把情況說一下。”一個醫生摘下手套,拿了一張《手術知情同意書》遞給身邊的護士。


    床上的陳瑜這會兒已經疼得意識模糊,不停在心裏哀求:求求你了,寶寶,趕緊出來吧。聽到醫生的話後,她還是強打起精神問道:“醫生,剖腹產對孩子有沒有壞處?”要是對孩子不好,她就再努努力。


    醫生看她這會兒還惦記著這事,就耐心地安慰她:“不用擔心,剖腹產對孩子沒有傷害。你的胎位不太好,剖腹產對孩子更好一點。”他沒有說,如果不采取剖腹產,恐怕大人孩子都有危險。


    陳瑜這回才放下心來,本來還想對醫生笑一下,但是肚子裏猛然襲來的一陣疼痛,讓她忍住哭喊出來。


    很快,全副武裝的護士急匆匆地走出來,拉下口罩說:“產婦現在的情況不好,胎位不正,可能會難產,醫生建議剖腹產。”然後拿出同意書:“如果同意的話,家屬在上麵簽個字就行。”


    青年楊振華下意識的接過筆就想簽字,卻被他娘王春華攔住了:“剖什麽剖?都說瓜熟蒂落,這還不到時候就從肚子上剌個大口子,孩子還能好了?誰家媳婦不是自己生的?就她嬌貴,還想剖腹產!明明就是個山裏出來的野丫頭,裝什麽千金大小姐!”


    重要的是,剖腹產得一百多,順產60塊錢就夠了,單位還能報銷一部分。為了一個自己不待見的兒媳婦,王春華是不會花這個冤枉錢的。


    護士為難的看著楊振華,這要是不簽字,他們可沒法做手術。剖腹產在醫院並不常見,一周也就能碰到一兩個,他們在技術方麵也不太有把握,更不敢未經家屬同意就做手術。


    楊振華祈求地看著王春華,沒有得到回應之後,又看向他爹。楊長富沉默了一瞬,說了一句話:“聽你娘的。”


    看到爹娘的反應,楊振華眼裏的希望之光漸漸熄滅,他艱難地跟護士說:“護士,你跟我媳婦說一聲,讓她再堅持堅持,我就在外麵等著她。”


    護士看著這個男人窩囊的樣子,真為裏麵的產婦不值。這老兩口明顯不是個心疼兒媳婦的,恐怕對這個孫子也沒有多少期待。(分段)


    看這男人似乎還對妻子有些在意,她就試圖跟他解釋:“產婦的情況順產的幾率很小,如果不采取剖腹產,很有可能出現生命危險……”到時候就是一屍兩命。


    “我們再考慮考慮吧,讓我媳婦再堅持一會兒。”楊振華羞恥的轉過頭,不敢看護士鄙夷的眼神。應該不會有事吧?


    記得娘說,她生自己和姐姐的時候,連醫院都沒進,就請了個接生婆,在床上墊了幾層稻草就生下來了。尤其是生他那會兒,生了三天兩夜,最後不也母子平安了嗎?


    對,不會有事的,順產對孩子好,也有利於陳瑜身體的恢複,她一定能順利生下孩子的。楊振華蹲在牆邊,抱著腦袋喃喃自語,自我安慰著。


    “陳醫生,產婦家屬……”護士進來同情地看了一眼床上的陳瑜,小聲跟醫生說著外麵的情況。病人家屬不簽同意書,陳醫生也束手無策,隻能跟身邊的助產醫生和護士說:“我們再努努力吧,看能不能把胎位調整過來。”


    “醫生,我受不了了,給我剖吧…孩子,我的孩子怎麽樣了?”陳瑜已經疼得意識模糊,卻也能直覺孩子的狀況不太好,但是她等啊等啊,就是沒能等來丈夫的一紙同意書。


    最後,產房裏的陳瑜在無邊無際的痛苦中漸漸停止了呼吸,眼睛睜的大大的,不知道在看著什麽。而在醫生和護士看來,這個女人是在無言的訴說著自己的不甘和冤屈。


    然而實際上此時的陳瑜卻覺得痛苦在一瞬間遠離,四肢百骸無比的舒暢,好像在母體中一般自在。她感覺自己身體變輕,慢慢的飛了起來。她低頭看了一眼,正看到自己狼狽的身體,周圍圍著一圈白衣服的人。


    渾渾噩噩的陳瑜困惑地看著下麵的場景,皺著眉頭想:她好像是死了?然後她似乎想起了什麽人,飄飄蕩蕩就出了產房。看到外麵那個蹲著的男人,她歡喜的飄過去,輕柔而甜蜜的叫著他的名字:“振華,振華……”


    這時搶救了一番還是沒能救回陳瑜的醫生和護士走了出來,疲憊而沉痛地通知他們:“對不起,我們盡力了。產婦難產而亡,肚子裏的孩子也沒保住。”


    看著丈夫突然崩潰痛哭,揪著醫生的衣領泣血一般質問,聽著婆婆嘀嘀咕咕說什麽“幸虧沒有剖腹產,不然這錢不是白花了?真是個賤命,生個孩子都不會生……”陳瑜仿佛大夢初醒,嘴角越咧越大,最後咧成一個恐怖的角度,無聲的大笑起來,卻沒有一滴淚水流下。


    是了,她已經死了,死在了產房裏,而已經成為靈魂的她,再痛苦也沒法流出一滴淚水。從醫生和護士的話裏就能聽出來,如果丈夫簽下了同意書,她和孩子原本是可以保住的。然而在公婆的反對下,她那個孝順至極的丈夫,一句爭取的話都沒說,隻讓她堅持。


    是了,這個男人一直不就這樣嗎?口口聲聲說著愛她,在她一次次被婆婆大姑子為難折辱的時候,他隻會沉默,然後無力地說“那是我的親娘,親姐姐,我能說什麽,你忍忍吧,為了我忍忍好不好?”


    她一直忍啊,忍啊,終於忍到送了命。她想起自己無緣得見的孩子,忍不住痛恨自己,殺死它的幫凶,也有自己一份。如果不是她為了那可笑的愛情,一再忍讓,又怎麽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隻是,若靈魂真的存在,為什麽不見她的孩子?陳瑜慌亂的在產房裏外尋找著自己的孩子,結果是一無所獲。她匆匆飄到醫院的每個病房裏,好像無頭蒼蠅一般,不停的叫著“寶寶你在哪裏?媽媽來找你了,你不要躲著媽媽好不好?”


    但是偌大的醫院,除了她,沒有任何一個“非人”的生物存在。陳瑜不肯放棄,她看著窗外刺眼的陽光,試圖穿出去,卻一眨眼就被融掉了半個手掌。


    陳瑜蹲坐在窗下,自欺欺人的想,是不是寶寶知道他沒有機會出生了,就重新投胎去了?寶寶,對不起,媽媽沒能保護好你。隻希望你來世投個好胎,一世平安喜樂。


    這一刻,陳瑜終於開始後悔。她這短短的一生,簡直就是一個笑話。她想起北方那個小鎮上年邁的父母,自從她跟著楊振華返城,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們。


    為了愛情忤逆父母,卻客死他鄉。這是她的報應,但是她的父母何辜?生前不能孝敬父母,死後還讓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


    她是個不孝的女兒。陳瑜不敢想象,如果爹娘知道了她的死訊,會是怎樣傷心。這時候她隻盼父母被她傷透了心,淡了感情,不要再為她這個不孝女傷心。


    一聲高過一聲的嘶喊驚醒了自怨自艾的陳瑜,原來她不知道在什麽時候飄回了產房。


    “我好好的兒媳婦送到你們醫院生孩子,現在你們卻說大人孩子都沒了?庸醫殺人,賠錢!”


    “別說什麽我們不同意剖腹產,誰家不是順產,也沒見死了人。要是不賠錢,我們拉著兒媳婦堵你們醫院門口,看誰還敢來你們醫院……”


    “我苦命的兒媳啊,都是這殺人不眨眼的庸醫害了你啊……”


    陳瑜看著她的屍身已經漸漸冰冷僵硬,她的婆婆卻在唱念做打,撒潑打滾索要賠償,她的公公揣著手冷眼旁觀,至於她曾經深愛的丈夫,卻隻知道扯著聲痛哭,卻沒有一個人想起去產房看看她和孩子。


    是的,曾經深愛。這一刻,陳瑜對楊振華的感情已經煙消雲散,一絲不剩。如今的楊振華對她來說,就是有著殺子殺身之仇的仇人。


    她好恨,恨不得此生從不曾與他相遇。


    如果,如果那一年知青下鄉,她沒有好奇地跑過去看;如果十五歲那年,她拒絕了楊振華的追求;如果聽從父母的意思,嫁一個門當戶對的農家小子,後來是不是就大不一樣了?


    可是,人生沒有彩排,一切都無法重來。陳瑜坐在自己的身體旁邊,撫摸著身體上高高隆起的肚子,眼睛裏滿滿的溫柔和痛楚。


    等到醫生把她的身體蒙上白布,推進太平間之後,她看也不看身後那荒唐的一家人,義無反顧地向著室外的陽光奔去。溫暖的陽光照耀在她身上,卻仿佛烈焰加身。她的周身頓時燃起絢爛的火焰,好似業火紅蓮,又好似鳳凰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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