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五想起來,鵬奴的父親景侯的確是姓聶的。鵬奴因為小時多病多災, 依著民間的風俗, 隻取了賤名一直沒有取大名,之前被荊南王收為義子, 取名楊梟,現在看來他是換回了本姓,改了名字。


    “你來了漢唐後發生了什麽?你不是被楊不疏送給徐孔當義子嗎?怎麽會成了他的侄子?”


    鵬奴放開李五, 轉身將燈點亮,帳內一下子光亮了起來。多年未見,鵬奴身上已經看不出一點過往的青澀, 完全是一個飽經塵霜, 被戰爭磨出了風骨棱角的錚錚漢子了。


    “漢唐王徐孔本就是我母親寧康公主的遠房堂弟,身上也算沾了一點稀薄的李唐血脈,所以將國號定為漢唐。我也是來了漢唐後才知道,遂與他叔侄相認。”


    這徐孔的確自稱有李唐皇室血統,不過這世道亂得厲害,隨便拉出一個小軍閥頭頭都聲稱自己是某親王某郡王的子嗣, 所以這些冠冕堂皇的血統言論一般都一聽而過, 不必太較真當回事。


    李五在此意外與鵬奴重逢既驚訝又慶幸, 忍不住捶了他胸口一下道:“你知不知道白天你差點就讓你的士兵把我殺了!”


    鵬奴歉然道:“沒想到會是你,後來下麵人稟告說昝澤我六稱你小五姑娘, 我半信半疑,將你叫入帳中,這才確認是你。”


    李五道:“那為何在帳中不認我?還要戴上麵具?”


    鵬奴沉默不答, 李五卻也猜到了他的心思,歎口氣道:“你隱瞞身份,是想誘騙我將李繼勉交到你手上,對吧。”


    鵬奴回想在三斧斷山與李五一起上山去給李繼勉報信時的情景,臉色陰沉了下來:“我早就想弄死他了,這次他落到我手裏,是他合該命絕於此。”


    李五聞言頓了一下,並沒有太驚訝,道:“可是晉李與漢唐是連盟關係,你們漢唐在南方能有現在的局麵,也有沙陀鐵騎軍的功勞,你不怕李繼勉死了,你們的靠山就倒了嗎?”


    鵬奴道:“媳婦兒,你不知道漢唐國內的情形,在外人看來,李繼勉留下的五千沙陀鐵騎軍威風無比,屢建奇功,可將來若有一日他李繼勉動了壞心想占領漢唐,這些鐵騎軍立即會倒戈屠戮皇室。徐孔昏聵短視,隻看得到眼前之利,卻沒想過這五千鐵騎軍長駐國內,充分滲透進了國家的枝脈葉絡,分明是埋在漢唐國內最大的毒瘤!”


    “當然,這隻是我要殺他次要的原因,媳婦兒,你心裏很清楚我為什麽必須殺了他!”


    李五眼神飄忽了一下,側過頭:“先不談李繼勉的事,宿方那裏你必須立即轍軍。”


    鵬奴盯著她的側臉看:“為什麽?我聽說你叛逃梁國,玄友廉正在全國通緝你,你怎麽會跟宿方那群小毛賊扯上關係?”


    李五聽鵬奴鄙視的口氣,無可奈何道:“那是我的軍隊,解理和白緒寧都我的部下,而軍隊的首領,正是我弟弟李文治。”


    鵬奴愣住了,張了張口,驚愕得過了好一會才找回來聲音:“你是說……那個被我打得四處逃竄的李白麵是十一?”


    李十一來了南方後雖然吞並了不少軍閥散匪,擴了一些地盤,但因為年紀太輕,麵容白俊,受到當地軍閥的歧視,慢慢就叫出了一個李白麵的外號來。


    李五點點頭:“是,是十一。”


    鵬奴聽到這個消息震驚得一時無法消化,來回踱了幾步,思考了好一會終於理清頭緒,重新在她麵前定住腳步道:“所以,媳婦兒,你那些年跟在李繼勉和玄友廉身邊忍辱負重,是為了積蓄力量,暗中組建軍隊,以待此時扶立十一起勢,爭奪地盤,複立唐室是嗎!”


    “是。”李五頓了頓,“鵬奴,你別叫我媳婦兒了,這個稱呼不合適!”


    鵬奴初聞消息的震驚過去,整個人都興奮起來:“太好了!太好了!”隨即雙臂直接托舉起李五,嚇得她慌亂地抱住他脖子道:“鵬奴,你幹什麽!突然發什麽瘋!快放我下來!”


    鵬奴沉浸在極度興奮的情緒中,眼睛中閃著亮光:“我當然要叫你媳婦兒!我們一家三口終於可以團聚了!快帶我去見十一!十一居然也帶起兵來了!實在太好了!”


    李五聽著“一家三口”怎麽聽怎麽別扭,道:“你現在還不能跟十一見麵。”


    鵬奴道:“為什麽?”


    李五一針見血地指出來:“你正在派兵圍剿他!”


    鵬奴愣了一下,立即放下李五,跑出了軍營,片刻後衝了回來:“你放心,我已下令轍軍了!我之前為難他是不知道他是十一,要是知道是我家小十一,我護著他還來不及,怎麽可能帶兵攻打他!唉,怎麽感覺我總做蠢事,之前也是沒認出你來,這次是沒認出十一,還好還好,沒鑄成大錯。從今天起,我不僅不會再為難他,我還會扶持他,有我在,絕不會再有人敢欺負到他頭上!”


    鵬奴說著這番話的時候,李五恍惚在他身上看見了幼時那個護著十一既當姐夫又當大哥的胖球兒的影子。


    李五頓了一下,這時才出口將剛才未言完的話重新提出來道:“你不能殺李繼勉。”


    鵬奴笑容還掛在臉上,氣氛卻瞬間僵了下來:“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你越替他求情,他死得越快!媳婦兒,我告訴你,之前是我沒有本事沒有能力,所以眼睜睜地看著你……從今以後,我絕不會再放開你!李繼勉那個渾蛋,就是活剮了他,都難解我心頭之恨!”


    李五道:“鵬奴,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我與你之間的問題暫且不提,我不讓你殺李繼勉,不是因為我與他的關係,而是他已經猜到你可能對他動手,而讓昝澤我六做了應對,你此番動手不僅無法成功,很可能招至殺身之禍。”


    “那又怎樣。”鵬奴一提起李繼勉,情緒就不受控製,咬牙切齒地發狠道,“眼下鐵騎軍被我刻意分散,營中隻有五百之數,我可以連他帶著昝澤我六還有那五百鐵騎軍一起除掉。”


    “然後呢?等著李製喪子之後的極度憤怒下派數萬沙陀鐵騎南下踏平漢唐嗎?”


    鵬奴低頭沉默。


    李五放緩了口氣道:“鵬奴,現在立即收手,不要讓李繼勉看出你的意圖來,你在漢唐的確有權有勢,但不足以與李繼勉為敵,不用我多說,你應該掂量得清其中厲害關係。”


    “媳婦兒……”鵬奴的口氣帶著失落和不甘,抬頭看她,“你是因為替我著想,才不讓我殺他,還是你心底在擔憂他,不想他有事?”


    李五看著鵬奴落寞的模樣,拍了拍他的肩,卻沒有說話。


    鵬奴伸手覆住李五放在他肩上的手,認真道:“媳婦兒,你知道嗎,當年三斧斷山下與你分別後,我獨身一人前往漢唐,腦子子裏唯一的念頭,就是自己一定要闖出一番天地來,然後將你和十一接回到身邊,好好保護你們再不讓你們受任何委屈和折磨。媳婦兒,無論我們遇到什麽樣的人和事,你說過,我是你的親人,在這世上,你,我,十一,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對嗎?”


    李五看著鵬奴眼神中閃爍著渴求的光芒,心軟了,伸手擁住他:“是,在這世上,你是我和十一的親人,是我們的家人。”


    天亮之前,李五與鵬奴趕到了十裏地外約定的長河邊,李五先在河邊燃起了三堆火堆 ,然後才帶著鵬奴渡河。一靠岸,徐敬儀立即帶人圍了過來,看到李五驚訝道:“我剛看到河對岸發出的信號還不敢相信,五殿下,你不是被那都指揮使聶鵬留下來了,怎麽逃回來的?”


    李五將身旁人推到眾人麵前:“這就是他。”


    眾人一時沒反應過來,等看清鵬奴身上的漢唐軍官打扮,意識到李五口中的“他”指的就是聶鵬時,瞬間拔出刀防備地看著他。


    李五道:“徐叔,放下刀,沒事,你仔細看看,他是誰?”


    徐敬儀聞言拿著火把走近了幾步,火光照亮了鵬奴的臉,他仔細辨認了一會,震驚道:“小世子?”


    鵬奴道:“徐侍衛,好久不見。”


    不遠處李十一帶著一隊人馬匆匆趕來,邊走邊喊:“可是姐姐回來了?”等走近了看清鵬奴的臉,卻放緩了腳步道:“怎麽回事?他怎麽在這裏?”


    兩人在戰場上照過麵,都認得對方的臉,隻是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真正身份。


    鵬奴是真沒想到這個被他的軍隊追著打不得不到處躲避的李白麵,就是當年那個跟在自己屁股後麵的小孩兒,道:“十一,你長大了。”


    十一警惕地看他:“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有何居心?”


    李五道:“十一,他是鵬奴。”


    十一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鵬奴道:“十一,是我,是姐夫。”


    十一眼睛瞪大,看向李五,見李五點了點頭,後知後覺道:“姐……夫……”下一刻,他大步走到鵬奴麵前,兩人身高相近,視線相齊,李十一激動道:“姐夫?”


    “是,是我。”


    李十一立即伸手抱住鵬奴道:“姐夫,天啊,竟然是你!姐夫!我就知道我們一定會再見麵!”


    “十一,姐夫也無時無刻不記掛著你和你姐姐,期待著和你們的重逢。”


    徐敬儀看著兩人重逢的畫麵,一邊驚訝聶鵬就是鵬奴小世子,一邊感慨原來這一場危機不過是大龍衝了龍王廟,自家人打了自家人。


    李文治太開心,立即拽著鵬奴往回走道:“姐夫姐夫,來,隨我到帳中好好敘一敘舊,你這出現,真的是太意外了!”


    兩人往前走去,李五正要跟上去,突然注意到一旁角落傳遞來的冰涼視線,遲疑了一下道:“你們先走,我隨後就到。”向那角落走去,果然,李繼勉站在樹後,拉長著一張臭臉,整個人身上都散發出“我很生氣非常生氣快氣炸了”的氣息。


    李五道:“小將軍,你一個人站在這裏幹什麽?”


    李繼勉冷冷道:“我倒不知道十一還有別的姐姐。”


    李五搖頭:“沒有,他就隻有我一個姐姐。”


    “他叫那人姐夫?”


    李五點頭:“嗯,我有一個指腹為婚、親梅竹馬的附馬,忘了告訴你了。”


    李繼勉隻覺得自己氣得肝都在隱隱做痛,十一不承認他這個準姐夫,在他麵前擺架子耍威風,居然還衝別的男人叫姐夫?而李五居然就這麽認了?


    李五的口氣越輕描淡寫,他身上的怒氣越發張揚得濃烈起來,咬牙切齒道:“指,腹,為,婚!親,梅,竹,馬!你給我說清楚你倆怎麽回事!”


    李五看到他生氣的模樣,不知怎的竟覺得心情舒暢起來,好笑道:“李繼勉,你是在吃醋嗎?”


    李繼勉瞪她道:“不然呢?”


    李五道:“宿方城之圍已解,你自由了,隨時可以離開。”


    “想趕我走?”


    李五看他氣惱模樣,忍不住伸手挑起他的下巴:“怎麽,還想賴著當我的俘虜不成?”


    李繼勉氣得一口咬住她的手指,狠狠用力,牙齒陷進她的肉裏,而李五仿佛感覺不到痛一般,望著他笑。


    李繼勉看著她笑,嘴裏終是不敢用狠力,鬆開她的手指,看著她指上淺淺的兩粒門牙印,用大手包著揉起來,沒好氣道:“傻笑什麽?覺得我賤是不?覺得我硬倒貼著你是不?”


    李五搖搖頭,還是笑。


    “別笑了,我氣成這樣,不知道你有什麽好笑的。笑什麽笑,說話!”


    李五不笑了,道:“走吧,聶鵬跟十一在帳中說話,我們也進去吧。”


    李繼勉拽住李五:“不許走,告訴我你笑什麽?”


    李五道:“你真的想聽?不怕聽了更生氣?”


    李繼勉抿了抿唇:“說。”


    “我笑我自己眼光有問題,你比鵬奴老,比玄友廉醜,還比我大那麽多歲數,我怎麽會看上你這個老家夥。”


    “……”


    下一刻一聲怒吼震得林中草木狂顫:“操!”


    李五轉身便跑,就聽身後傳來李繼勉的怒吼聲:“你說誰老,誰醜?我比你大五歲,相差很大嗎!很難接受嗎!操!你他媽今天給我說清楚!你給我回來!”


    一個時辰後,天亮了,李五與十一將李繼勉和鵬奴送到河邊。


    李五道:“接應你們的人就在河對岸,你倆回去吧。”


    鵬奴道:“媳婦兒,你來了南方不會再走了吧。”


    李五道:“嗯。”


    李繼勉怒道:“你叫誰媳婦兒,聶鵬你聽著,她是我女人!”


    鵬奴冷冷瞪他一眼,連爭吵都不屑,道:“十一,叫我一聲。”


    “姐夫。”


    李繼勉:“……”


    李繼勉氣得咬牙,這個小白眼狼!


    鵬奴大獲全勝,得意地瞥了李繼勉一眼,懶得再理他,走到李五麵前道:“媳婦兒,我走了。”


    李五壓低聲音道:“別跟李繼勉鬧得太僵,不到時候。”


    鵬奴亦附耳回應道:“嗯,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衝動冒失。”


    李五點點頭:“去吧。”


    李繼勉與鵬奴上了船,李繼勉抱著臂拉著臉道:“跟別的男人交頭接耳,就沒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李五想了一下道:“希望下次見麵,你我誰也不是誰的俘虜,同席而座,相談歡笑。”


    李繼勉怔了一下,遂即明白她的意思,道:“好,我不會再強迫你,不會再想著抓你,不過那份約定還有效,總有一日,鳳冠霞帔,打馬遊街,我李繼勉娶你為妻!”


    鵬奴與李文治的臉色同時變了。


    李五隻稍稍停頓了一下,道:“保重。”


    李繼勉與鵬奴離開後,李五也隨十一迅速趕回了宿方。


    解理打開城門迎接兩人,驚魂未定道:“漢唐軍昨夜裏突然就轍了軍,可是主公與將軍使了計策?”


    李五道:“嗯,以後不必再擔心漢唐軍為難我們了。”


    “這是為何?”


    李五道:“不必多問,知道便好,吩咐下去,我們的軍隊以後也絕對不許犯漢唐邊境。”


    “是。”


    “城中情況如何?”


    “雖然被漢唐兵圍困了數日,但將士們上下一心,守住了城門,沒有讓他們攻入城內,我們的損失不算太大。”


    李五道:“好。沒有了漢唐的阻撓,接下來我們必須加快步伐,聚攏那些零散軍閥和匪幫的地盤,逐步擴大勢力。”


    “白緒寧那裏今晨傳來了一份捷報,他已成功攻占了玉克道。”


    李五道:“太好了,既然白緒寧將軍提前解決了我們的一個大難題,那就按計劃全軍轍離宿方,轉移至玉克道。當初我們勢弱,不得不窩縮在宿方,如今攻下玉克道,那裏更適合我們做據點,更有利我們大展拳腳。”


    李十一卻有點不高興,李五道:“怎麽了?”


    “我們才與姐夫重逢,若是離開宿方,去往玉克道,我們三人還能再見麵嗎?”


    李五道:“會見麵的,既然已經重逢,總會見麵的。”頓了頓道,“十一,姐姐雖然跟他曾有婚約,可是這麽多年過去,物是人非,他不再是他,我也不再是我,我們之間已絕無可能,姐夫這個稱呼不過是兒時戲言,不許再叫了。”


    李十一看李五認真嚴肅不像玩笑的態度,點點頭:“十一知道了,無論如何,十一永遠尊重姐姐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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