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友廉冷著臉看著門房領過來的男人:“李繼勉,你來幹什麽?”


    李繼勉看著在院子裏相對而坐的兩人, 大大方方地走到石桌邊坐下:“說起來, 小廉,我倆同朝為官, 我還從未來拜訪過你,正好有時間便順道來了,好巧啊, 我的部下也在你這裏坐客。”


    玄友廉揮手示意門房出去後,臉上表情越發不高興:“行了,沒有外人, 你不用說這種假惺惺的話, 你說得惡心,我聽了也惡心。”


    李繼勉便也收起笑臉:“我答應每隔五日讓小五來替你治病,沒說隻放她一人過來。”


    玄友廉瞪他:“怎麽的,你今晚還想跟小五一般,也住在我家中不成?”


    李繼勉瞧著玄友廉半點沒有待客之道的樣子,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你要是願意接待呢, 就給我一間房一張床讓我睡著, 你要是不願意, 我就隻能睡小五的房間跟她擠一張床。”


    “李繼勉,你要不要點臉?”


    “玄友廉, 我讓我的女人來給你治病已經是仁至義盡,你別動什麽花花心腸。你若心裏無鬼,還怕我留下不成?”


    “你不用激我。我倒奇怪了, 你整日除了盯著她,沒有別的正事幹了?我可從來不知道你李小將軍是一個沉迷女色之人。”


    “我也挺奇怪的,聽說你今日為了見小五,連公主的邀約都推了,我家小五的牌麵還真是大啊。”


    李五:“……”


    聽著這兩人爭吵,李五就覺得腦仁疼,真的一點都不想勸,隨他們鬥嘴皮子去吧,反正鬥不死人。


    玄友廉眯起眼:“看來你在宮中布了不少眼線,連我拒絕公主邀約這種私事也知曉得一清二楚。”


    李繼勉哼了一聲:“你不也是,這皇宮裏到處都是你們的玄衣軍,恐怕每天飛進去幾隻蒼蠅,你們都清清楚楚。”


    “廉公子,李大人。”一聲少女清脆的聲音在院門外響起,玄友廉抬頭看向走過來的黃衣少女,“文竹,你來幹什麽?”


    文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李五,又看了看坐在李五旁邊的李繼勉。那日李繼勉擊門尋妻的戲碼她可是從頭看到尾,隻是沒想到眼前這男人會是晉王的兒子,眼下在禁衛軍中任職。此刻仔細一看,當真是儀表堂堂,俊逸不凡,與玄友廉完全是不同的風格。難怪無論自家公子如何向小五姑娘獻殷勤,她還是看不上自家公子,原來是喜歡高大健壯這一類型的男子。


    文竹將手上捧著的一碟水果放到桌上:“夫人聽說李公子來府上做客,讓小婢送來果梨給兩位公子敗敗火氣。”


    李五往那碟子裏看去,圓溜溜的四五個大梨子正是去燥解火的好物。


    李繼勉嗬嗬一笑,拿起一個梨子帶皮就啃了起來:“這玄夫人還真是位細至入微的好主母。”


    文竹又道:“夫人還說,若小五姑娘得空,請去夫人屋裏坐坐。”


    李五驚訝道:“夫人叫我過去?”必竟她那日以那般姿態求廉母放她離開,原以為廉母不會想再見到她。


    “是的,小五姑娘,你走後,夫人也挺想你的。”


    李繼勉道:“玄夫人通情達理,我倆還多虧她成全,小五你去吧,不必擔心。”


    玄友廉伸手攔住李五:“等一下,文竹,母親有說找小五什麽事嗎?”


    文竹道:“夫人沒說,隻說讓公子少說話多吃梨,不夠的話,夫人房裏還有。”


    玄友廉:“……”


    李五道:“您二位聊著,我去去就來。”


    文竹帶著李五來到廉母院中就退下了,李五站在門口靜靜看了一會,廉母站在葡萄架下正在專心致誌地繪畫,片刻之後廉母抬起頭,注意到李五:“怎麽來了也不說話。”


    “看到夫人作畫不敢打擾。”


    “進來吧。”廉母放下畫筆,拿起一旁的濕巾擦了擦手,“小五,你知道我叫你來幹什麽嗎?”


    李五搖頭:“小五不知。”


    廉母道:“小五你是聰明的孩子,晉王之子與我兒子為你而產生爭鬥,這絕對不是一件好事,自古有言紅顏禍水,你難道是想當這禍水不成?”


    李五恭敬道:“小五絕沒這個意思。”


    “那為何我已放你跟晉王之子離開,你還要答應我兒每隔五日便來與他相見?難不成是想一邊抓著晉王之子的手不放,一邊又吊著我兒子?那晉王之子也是個糊塗的,居然同意了。”


    李五沒想到廉母會這樣理解,遲疑了一下道:“夫人,廉公子他……沒跟你說嗎?”


    廉母道:“說什麽?”


    李五看廉母的反應,明白玄友廉並沒有告訴她他的病症之事,想來也可以理解,當兒子的總不會希望自己母親擔心,遂也不打算說明,想了想道:“夫人,其實是這樣的,我與廉公子已經沒有任何關係,其實……我是陪我家公子來的,與廉公子約定每隔五日相見的是我家公子,夫人得到的消息大概有誤。廉公子與我家公子正在合作密談一件大事,非談不可,至於是什麽大事,恕小五並不清楚。”


    廉母表情淡淡的,也不知是信了還是不信:“小五,我不管你是因為什麽原因來我府上,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


    “夫人請講。”


    “你若對我兒沒有一點意思,請不要給他留一點幻想,讓他徹底斷了對你的念頭。”


    李五怔了怔:“小五明白了,夫人放心,等我……等廉公子與我家公子的大事辦完,我絕不會再出現在廉公子麵前。”


    等得玄友廉安然度過二十歲生辰,前世她與他在那一日徹底結束,今世大概也是這樣吧。


    “小五,這一段時期的相處,我能看得出來,你是一個內心至誠孩子,既然你做出承諾,我便相信你。你回去吧,對了,那邊籃子裏剩下的梨你也一起帶去吧,年輕人,火氣旺,多吃梨有好處。”


    “是。”


    李五拿著梨子回來,玄友廉道:“我母親跟你說什麽了?”


    李五道:“沒說什麽,就是讓我把這籃梨帶過來,怕兩位大人不夠吃。”


    玄友廉不信李五的話,總覺得自己母親跟李五說了些什麽,可李繼勉就坐在旁邊,他也不好多問。就在這時,門房領了一個玄衣侍衛慌慌張張跑進來。


    “玄大人,宮中出大事了!皇上遇刺了!”


    玄友廉猛地站起來:“什麽?那皇上此刻是生是死?”


    “皇上沒事,刺客及時被抓著了,可那刺客拿著大人的令牌,說是大人派去的人。”


    “胡扯!”玄友廉第一反應是反駁,頓了一下,瞬間反應過來,“難道是楊梟?”


    “是,那刺客好像是報的這個姓名。”


    “走,即刻進宮。”玄友廉看向李繼勉,“李侍衛怎麽說?”


    李繼勉麵色凝重道:“宮中發生這麽大的事,我自然也得立即進宮。”


    當下玄友廉、李繼勉、李五三人策馬奔向洛陽宮,一路上那侍衛將抓到刺客的大概經過講了一些,不過講得亂七八糟的,三人也不是聽得很明白。到了上陽宮,顧禮德迎了出來,又仔仔細細講了一遍,三人這才弄清楚前因後果。


    玄友廉沉聲道:“那個下毒的太監呢?審問了沒有?”


    “正審著呢,死活不承認自己下毒。”


    “剩餘的湯食可驗毒了沒?”


    “驗了,銀針驗了沒事,又讓人試毒,也沒事,叫來了太醫,也沒查出湯有什麽問題。”


    聽起來,似乎就是楊梟小題大作,胡鬧了一通。這他這一番胡鬧,要是被認定成刺客,那就必死無疑。


    正說著話,三人隨著顧禮德走到大殿前,就見楊梟和那太監都被玄衣軍按在大殿前的空地上,楊梟還好,因為帶著玄友廉的令牌,又自稱是玄友廉的人沒有受到拷打,而那個被楊梟指責為下毒的太監已經被打得不成樣子了,一邊吐血,一邊哭道:“你……血口噴……人,奴才……奴才……怎麽會在……皇上……的湯……食中……下毒,你胡……說……”


    顧禮德看著那小太監的模樣有些不忍,現在湯食查出來一點問題都沒有,而楊梟所謂下毒的證據也隻是那小太監擦蓋口的小動作而已,那小太監稱自己愛幹淨,看到蓋口髒了就去擦了擦,也並不是不可能的。現在的證據都指向楊梟私闖內宮,胡鬧生事。


    楊梟看到玄友廉走過來,立即衝他大叫道:“玄大哥,相信我,那個小太監絕對有問題!


    李繼勉湊到玄友廉耳邊低聲道:“小廉,你也真敢,把自己的令牌交給荊南王的義子,指使他大鬧宮庭,刺殺皇上?”


    玄友廉皺眉,這楊梟來到他身邊後就一直鬧著想跟他進洛陽宮,都被他阻止了,今日為了見李五,將宮中來人打發走後,覺得不妥,再想叫人去洛陽宮送禮時,手邊正好沒有人,便想著讓楊梟去跑這趟腿,反正送到上陽宮門口自會有太監接受禮物送到公主殿下手中,不會有什麽紕漏,卻沒想到這楊梟膽子也忒大了,竟敢闖到內殿中去,還驚擾了皇上。


    眼下的情況非常棘手,要是楊梟被下了大牢,查出身份,那這件事就徹底變了性質,變成如李繼勉所說,他玄友廉與荊南王勾結預謀行刺皇上。當下無論如何都得替楊梟把罪脫出來,遂道:“行了,你還嫌闖的禍不夠多嗎?閉嘴,從現在開始,一句話都不許說,剩下來的事情交給我。”


    楊梟立即閉了嘴巴。


    玄友廉越過他走進大殿,就見殿內一片混亂,龍床被移了地方,斜放著,劉玲兒正抱著神情木訥的皇帝安撫著。他目光落向桌子上擺著的瓷盅上:“這就是被下毒的湯食嗎?”


    顧禮德道:“回玄大人,正是。”


    玄友廉拿起湯盅聞了聞,問一旁站著的太醫:“你確定沒毒?”


    太醫道:“臣勘驗再三,絕對沒有。”


    玄友廉拿起桌上的勺子挖了一小口就要塞進嘴裏,顧禮德忙阻止他:“玄大人,你這是要幹什麽?試毒讓別人來就好!”


    玄友廉沒理他,嚐了一口,吐出來:“來人,將太醫署所有人都叫過來,每一個人都嚐嚐看,看看有沒有人能嚐出裏麵添加了些什麽東西。”


    太醫道:“玄大人,你這是什麽意思?臣已經再三勘驗,以性命擔保絕對沒毒。”


    玄友廉淡淡道:“不要往毒`藥的方向查,看看是不是添加了什麽對大人無效,但對小孩子有害的東西。”


    太醫瞪大眼:“玄大人的意思是……是,臣這就召集太醫署所有當職醫官。”


    玄友廉和李繼勉走到大殿內時,李五的身份不能跟著進去,於是站在殿門外等候,聽到玄友廉與太醫說的話,心想玄友廉懂些醫理,是不是從那湯食中嚐出什麽問題出來了?她看向劉玲兒懷中的海連,若是這湯食真的有問題,這海連也太可憐了。屢被刺殺不說,飲食還被人做了手腳。


    太醫署眾人直接被帶入大殿內,就地研究起這殘湯,大殿外是包成鐵桶狀的玄衣軍,這樣無論是誰也做不了假。


    太醫驗毒時,劉玲兒就一直抱著海連,因為她一放手,海連就往龍床肚子下鑽,不得不抱著。太醫查驗的時間有點長,劉玲兒堅持不住,就靠椅背上歪著腦袋睡著了,而她懷裏的海連卻一點困意都沒有,瞪著一雙大眼直直地看著前方。眼睛很大,可是眼光卻是渙散的。李五看著他這模樣,莫名覺得心裏有點發寒。


    而宮裏的眾人仿佛都習慣了小皇帝這個表情,沒有一個人覺得奇怪。


    李繼勉從殿內走出來道:“恐怕到深夜都未必能查出什麽來,小五,你在殿外已經站了三四個時辰了,要不,你先回去吧。今天十一第一天上學,回到客棧要是看不到你,說不定會哭鬧。”


    李五看著玄友廉在太醫署眾人中穿梭,與眾醫官低頭議論的模樣,道:“那好,那我先回去了。”


    李五便要轉身,就聽殿內傳來一聲驚呼:“查出來了!玄大人,查出來了,是脫奇根!”


    半個時辰後,李五被李繼勉派人送出宮,回到裏仁坊的客棧。


    騎在馬上,李五回想片刻前劉玲兒聽到太醫署的結論後崩潰大哭、不能自已的模樣。做為一個姐姐,劉玲兒與她一樣愛護疼愛著自己的弟弟,自然無法接受那樣的事實。


    她完全能夠感受到劉玲兒撕心裂肺的痛。


    脫奇根,南疆的一種草植,對成人來說無毒無害,研粉後嚐味如麵粉,並無異味。但若給小孩子長期大量食用,會影響孩子大腦發育,使孩童變得低智,異驚,時而哭鬧不止,時而呆若木雞。也就是說,海連根本不是年幼畏人,而是飲食中被人偷放了大量的脫奇根,而造成了大腦損壞。並且這種草植對腦經脈的損害是不可逆的,海連從今以後都將是一個低智的障兒。


    李五萬萬沒想到海連會遭遇這樣的厄運,她回想起三年前在穿過峽穀的鐵壁車裏,海連與十一不說話,光比著手勢就能玩得無比開心的模樣,曾經多麽活潑可愛的孩子啊,卻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回到客棧,李十一見到李五進門,不僅沒有迎接,反而轉身背對她,氣呼呼道:“姐姐騙人,說好晚上接我下學的卻沒有來!在我數到一百之前,我都不要理你!”


    李五看著十一小小的背影,走過去半蹲下身子,緊緊將他抱進懷裏。


    李十一嚷起來:“不行不行,你不許抱我,我才數到二十。”


    李五在十一的額頭上親了一下:“十一,幸好,不是你。”


    如果在此之前,她有一點的貪心,想借著玄涼的勢力擁立自己,或是有一點不甘心,想從劉玲兒和海連手中奪回自己的位置,那麽此刻的十一就會變成海連那副瞪著空洞雙眼的木訥模樣。


    那樣的十一,她連想一下都覺得心腔戰栗。


    至於毒害的海連的人,她無法確定,可能是成元水的人,也可能……根本就是玄涼的人。


    李五心中感慨無比,低聲喃喃道:“不能依靠豺狼,不能寄望虎豹,十一,姐姐真的好希望自己能強大起來。”


    十一數到五十就數不下去,在李五的額頭回印了一吻:“姐姐,你已經很強大了,在十一心中,你就是最強大的人!”


    李五終於扯出笑容,捏了捏十一肉肉的臉蛋。


    因為宮中發生毒害皇帝的大案,玄友廉與李繼勉三天沒有離開皇宮,最後查到朝議大夫宗正少卿裴瑋頭上。裴瑋下了大獄,當夜就死在了牢中,案子便再也查不下去了。這場大案一共牽連出一百多人,從皇宮內侍到朝庭大臣,皆有落馬,菜市口日日都有被牢車推過來砍頭的人。


    一個月後,案子塵埃落定,定為“朝議大夫宗正少卿裴瑋謀逆案”。


    至於這裴瑋是自己要謀殺皇上還是受別人指使,誰也說不清楚,反正人都已經死了。


    而公主對外聲稱因發現及時,皇帝並無大礙。然而當時太醫署所有人都在皇帝寢殿中驗毒,人多口雜,根本就瞞不過去,沒過多久,基本上朝庭上的人都知道皇帝是個白癡兒了。


    這一個月當中,每隔五天,李五都會如約去玄友廉府上拜訪,而李繼勉照例同行,進了府,李繼勉和玄友廉立即就坐到一起討論案情,而李五隻能在旁侍奉茶水,這般情形,倒真成了她陪李繼勉來見玄友廉了。


    不過這一個月,玄友廉倒真的是沒有發過一次病,可見隻要李五在他身邊隨便晃蕩晃蕩,不需要做什麽就有立杆見影的效果。


    而楊梟雖然機緣巧合撞破一件大案,但他必竟擅闖宮闈,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都要被關在大牢裏。因為他身份敏感,玄友廉不想他在這案子裏有太多的牽扯,當夜就給他找了一個死囚替身詐死在了大牢裏,將他送回了荊南王楊不疏的身邊。


    這一個月,玄友廉一邊查著謀逆大案,一邊聯絡著楊不疏,達成了與楊不疏的私下結盟,答應他隻要他每年給玄衣軍送來大量的錢銀,他父親玄涼會派出一支玄衣軍長駐荊南地區,保護他不受蜀和南唐的侵擾。


    荊南王遂高高興興地帶著義子準備回去了。


    楊梟卻不肯走,鬧著:“父親,你回荊南去,讓我留在京城好不好?”


    楊不疏敲他腦袋:“你還好意思留下?要不是你魯莽行事,能闖下這麽大的禍來?你成天念叨著公主是你媳婦兒,還真以為自己還是以前身份尊貴的侯爺小世子嗎?走,跟爹回荊南!”


    楊梟道:“父親,你讓我留下,讓我想辦法再見公主一麵吧,求你了,她要是知道我是鵬奴,一定會認我的。”


    “她認你有什麽用?楊梟啊楊梟,你當了我兩年兒子怎麽一點長勁都沒有?你以為這公主和皇帝被人高高捧在上麵,就有實權了?不過是一對傀儡兒罷了?你以為你說了你是公主指腹為婚的附馬,就能迎娶公主了?隻怕沒走出門呢,這腦袋就搬家了。眼下李唐皇室就剩兩根獨苗兒,別的都被成元水屠殺幹淨了,這公主啊,現在就是個香餑餑,一堆人爭搶著娶回家,依我看,不是晉李家,就是梁玄家。”


    楊梟道:“什麽意思?”


    “蠢貨,我懶得跟你說,自己想去吧,等你想明白了,再跟爹說話。”


    楊梟好不容易來了一趟洛陽,卻連李五和十一的正臉都沒見到,又被楊不疏拖回了荊南。


    因為調查裴瑋謀逆案,李繼勉趁機讓自己籌建的禁衛軍參加了案犯逮捕、搜查、羈押之事,也算是京城中狠狠刷了一番存在感。洛陽城中的人終於不再隻認玄衣軍,也知道了禁衛軍的存在。


    也因此李繼勉帶著李五和達木赫早出晚歸,就算裏仁坊的房子早已經修葺完畢,也沒有時間搬進去。等得一個月後塵埃落定,李繼勉終於抽得時間,親自挑賣了些家具搬進府中,將嶄新的“李宅”牌匾掛上門頭,在五月初八這天舉行了喬遷禮,放了兩掛鞭炮,熱熱鬧鬧地搬進了新居。


    當天不少大小官員都派人送來了賀禮。


    因為李繼勉現在的官職並不是太高,主要還是晉王三子這個身份撐著,並且喬遷也不是多大的事情,所以那些官員並沒有表現得太過殷勤,都是派家丁送來喬遷禮,聊表一下態度。


    李繼勉與李五放完鞭炮後就進宅子裏去了,阿巴於和哈胡弩站在門口收禮收到手軟。阿巴於打開那送來的一箱箱禮品,看著裏麵金銀玉器、古玩字畫,笑逐顏開:“此前我跟小將軍說,修繕宅子添置家具後咱們可就是一窮二白什麽錢都沒有了,小將軍卻絲毫不在意,原來早料到了喬遷之時,那些官員們都會來送賀禮。”


    哈胡弩:“你看小將軍什麽時候擔心過錢?咱們剛來京城時,李樂群那狗東西一分錢不給,小將軍不就是帶我們隨便去某位大官富戶家坐坐,這錢就有了嗎?”


    “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話說,小五回來了後,小將軍就沒有帶我們去那些人家裏隨便坐客了。”


    “廢話,小將軍能讓小五那丫頭看到他到處敲詐的無賴模樣嗎?”


    一腳跨出大門的李五正好聽到這一段,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對於軍閥來講,仗打得好打不好不重要,熟練敲詐這基本生存技能非常重要。好聽點的名頭有募捐、安民費、酬軍,難聽點就是敲詐、勒索、訛錢。


    而門口這一車車的貴重賀禮,分明就是肆無忌憚的賄賂。要知道唐朝法紀,當朝官員收受賄銀十兩就夠定刑,收受百兩基本可以到閻王爺那報道了。


    李五出門是想去幾十步外的巷子口買點糖糕回來,等十一下學後可以吃,沒想到一出門就聽到從犯交待主犯敲詐謀財的全部犯罪經過,並直麵貪汙腐敗案發現場,頓時有點不想出門了,退一步便要回去,這時聽到哈胡弩拉長聲音叫了一聲:“哎呀,這不是玄侍郎玄大人嗎?今日怎麽有空過來了?”


    玄友廉道:“我聽說你家李大人喬遷新居,特來賀喜。”


    阿巴於看了看玄友廉兩手空空的模樣,皺眉道:“玄大人親自過來這怎敢當,派人將‘賀禮’送來就成了。”說著“賀禮”兩個字的時候,阿巴於粗著脖子瞪著眼,狠狠咬了咬音。


    李五聽到這裏臉一黑,心想這兩人真是跟著李繼勉身後天不怕地不怕慣了,討禮討到玄友廉頭上了,當即探出一頭道:“廉公子大駕光臨,裏麵請。”


    玄友廉看著李五站在門內朝他招,嘴角微微揚起露了笑容,隨即大步向她走去,走了兩步停下,轉頭看著一臉防備模樣跟著他的阿巴於和哈胡弩,從袖中掏出一張銀票輕飄飄地遞過去:“我這人實在,想不到給你家李大人送什麽禮,這五百兩銀子寥表心意。”


    阿巴於瞪大眼,要知道當初李樂群買下這宅子給李繼勉住,也不過花了兩百兩,這玄友廉還真的是出手闊綽。


    李五卻在心算,按當朝法紀,如果還有法紀,一百兩就夠送去見閻王爺一次,玄友廉這些銀子足夠送李繼勉去見閻王爺五次。


    玄友廉又道:“對了,一會我在街上挑的一些禮物會有人送來,你倆記得接收。”


    哈胡弩奇怪道:“玄大人不是說不送禮了嗎?怎麽還有禮物?”


    玄友廉看向幾步外的李五:“那是給小五的,你家李大人那種莽夫不值得我廢心思,美人才需要我廢心思。”


    阿巴於:“……”


    哈胡弩:“……”


    李五:“……”


    李五將玄友廉領到大堂,李繼勉正在堂內大馬金刀地橫坐著——磕瓜子兒,一開始隻看到李五進來,道:“不是去買糖糕去了,這麽快就回來了?”再然後才看到李五身後的玄友廉,眉頭蹙走,“你怎麽來了?”


    玄友廉四顧看看:“裝修得倒是不錯,挺有氣派,不過得小心了,這裏仁坊裏流民小偷是最多的,治安也是最亂的,別晚上一覺睡死了,讓人把家掏空了。”


    李繼勉不悅道:“不勞你費心,你來倒底要幹嘛?”


    玄友廉在堂內的太師椅坐下:“俗話說禮尚往來,李大人總是去我府上拜訪,我於情於理也應該親自上門拜訪。正好今日李大人喬遷新居,擇日不如撞日,說起來,很久沒和李大人暢飲到深夜了。”


    李繼勉道:“你還想住下?”


    玄友廉道:“怎麽,李大人這麽大的李府,連個客房都沒有?”


    這時一群人搬著大櫃、銅鏡、立燈、桌椅、盆瓢、香爐走進來,阿巴於笑嗬嗬道:“小五,我都給你搬房裏去啊。”


    李五還沒反應過來,李繼勉先出聲道:“等等,這都些個什麽東西,誰讓買的?”


    玄友廉道:“我為小五的房間添置的家具,做為感謝小五替我治病的謝禮,怎麽,有問題?”


    李繼勉當下就想說“扔出去”結果阿巴於比了一個掂錢的動作,李繼勉心想別人白送的,不要白不要,幹脆都搬自己屋裏去。


    “既然如此,那就送到西院去吧。”


    想讓李五每天用他買的鏡子梳妝,木盆洗臉?想得美!


    阿巴於立即心領神會:“好咧。”


    住在東院的李五:“……”


    玄友廉坐下來,便有婢女過來替他倒茶,他拿起茶盞吹了吹熱氣,小抿一口:“我今日一大早接到一封父親送來的家信,想來李大人這邊也應該收到晉王送來的家信了吧。”


    李繼勉吐著瓜子皮,含糊道:“嗯,好像是吧。”


    “朝庭估計還有幾日才能得到消息,李大人,我倆之間也不必虛虛實實了,不如開誠布公,好好聊一聊接下來的打算吧。”


    今日一大早,確切點說是天還未亮的淩晨,一封快馬加急的書信就送到了李繼勉手裏,信中講蕭發雲死後,他的部眾義子奪`權爭鬥使得整個梁軍軍心渙散,而沈修明麵上將大軍駐紮在巴蜀等地阻襲玄晉大軍,事實上隻是擺了一個虛幌子,帶著重軍偷偷包圍了梁州,一夜之間屠殺了三萬蕭軍,又一一追擊散落的蕭軍部將,占領梁州,將蕭發雲的勢力徹底消滅。


    本來被逼迫得不得不逃到蜀地的成元水頓時續了一口大血。這大半年,沈修替成元水四處征戰,占據了大半山南東道的地盤,眼下又奪了梁州,以梁州為據點迅速收複整個山南西道,地盤已經比玄晉聯盟所占的還要大了。


    李繼勉道:“你想怎麽聊?”


    玄友廉也不客氣,喝了婢女奉的茶,伸手將李繼勉桌子上的瓜子抓了一把過來:“我為什麽回洛陽當黃門侍郎,你知道我的目的,你為什麽去洛陽宮當個侍衛,我也知道你的目的,既然我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不如聯手一次。不管怎麽說,在有共同的敵人麵前,你我是盟友。”


    玄友廉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的李五道:“小五,麻煩你取兩份紙筆來。”


    李五去房中拿了紙筆過來,分別放在兩人麵前。


    玄友廉緊接著道:“我倆同時寫下自己查到認為最重要的線索,互相交換。”


    李繼勉拍拍手上的殼屑:“好。”當即拿起筆在紙上寫了起來,片刻後寫好,遞到李五手裏,而玄友廉也同時寫好,遞向李五。


    李五看著手上的兩張紙,微微驚訝,上麵竟寫著同一個人的名字。


    玄友廉笑起來:“李兄,既然我們都查到了這個人頭上,那就更沒有什麽可以互相隱瞞的了,我查到的是,這個人確定無疑是沈修安插在洛陽的眼線,而他的女婿與朝中許多官員私下都有不太正常的來往。”


    “什麽來往算不太正常的來往?”


    “財物賄賂以及大量購買貌美的妓`女暗中送到那些官員的府上,那些官員的名錄我也已經收集完畢。好了,我說一條,該你了。”


    李繼勉道:“何棲元。”


    玄友廉一愣:“什麽?”


    “何棲元,你們玄衣軍三軍都尉趙德越帳下幕僚何棲元,掌軍機與書信傳遞,我查到二十年前他是他的門生。”李繼勉點了點紙上的人名。


    玄友廉瞪大眼:“你是說,我們婁崆糧倉的情報就是從何棲元……從我們玄衣軍中泄出去的?”


    “八`九不離十。”


    玄友廉“騰”的站起來,惱火的模樣似要立即就回去把這人給辦了。


    李繼勉重新拿起瓜子:“別著急,還沒說完呢,你也別衝動,何棲元這個人我已經派人盯著了,就等著看能不能釣出更大的魚。”


    玄友廉遂坐下來,又緊接著說出一條線索,李繼勉同樣也提供了一條。一下午,外麵的阿巴於與哈胡弩收禮收到腰都直不起來了,屋內這兩人則交換了各自來洛陽以後所查到的一切線索,毫無保留。


    說到最後,天黑了,喬遷宴擺好了,阿巴於來催了兩次,兩人終於起身向宴席走去。宴席擺在李宅的花園中,裏仁坊雖然偏僻地段不好,但正因地段不好,所以宅子可以建得大些,花園中還有一條小河。要知在洛陽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甚至連一些京官都未必買得起房子,要向朝庭借貸買房,朝庭財政中有一塊專門的“京房金”,就是給那些買不起房的京官們借貸買房,或是給臨時入京的官員們租住房子用。


    去往花園的路上,李繼勉突然壓低聲音道:“小廉,我們說了一下午,似乎沒有一條線索是關聯到‘朝議大夫宗正少卿裴瑋謀逆案’。”


    玄友廉停住腳步,便聽李繼勉繼續道:“小廉,你說,這案子的背後主使,如果不是沈修或是成元水,那麽會是誰?”


    李繼勉說著這句話的時候死死盯著玄友廉的眼睛,試探捕捉到他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變化。如果是沈修和成元水想下毒,一下子毒死小皇帝萬事大吉,沒必要這麽一點點下毒。讓小皇帝成為一個白癡兒?


    所以問題來了,誰最希望小皇帝成為白癡兒可以隨意擺布?


    玄友廉眯眼:“你懷疑我?如果是我,那天我不會大廢周章讓太醫署的人來調查。”


    “整個玄氏一族也不是隻有你一人。”


    “如果我們玄氏一族有嫌疑,你們晉李也擺脫不了嫌疑。擔心將來皇帝長大後會偏向擁立他為帝的玄氏,所以想削弱皇帝的力量,這個理由也合情合理。”


    李繼勉看著玄友廉,眼睛裏閃過一道精光:“那這下好了,不是我動的手,你也確定沒有嫌疑,至少這件事,我倆可以摘得幹幹淨淨,不會有什麽爭執。”


    玄友廉道:“這件事,我查不下去了,你也查不下去,所以就都別想著再查了,真查下去,結果恐怕我倆都承擔不了,到此為止吧。”


    小皇帝中毒一事,疑點重重,太過蹊蹺,玄友廉和李繼勉同時懷疑是對方勢力搞得鬼,同時又不確定,會不會是自己父親暗中使的手段,這一番對話也隻是互相試探一番而已。


    反正,這件事到此為止,他倆都心領神會,絕不會再查下去。


    李繼勉道:“最可憐的是那小皇帝,不過雖然傻了,關係也不大,朝庭那批老臣們已經開始為他挑選妃子,準備立後封妃了,隻等著他有能力誕下龍種,也就沒他什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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