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敬儀捧著一個布包,越過重重守衛, 跨過門檻進到屋內, 望了一眼空蕩蕩的房間,喚道:“公子?”


    “買來了?”聲音從一個角落傳出來, 玄友廉走出來,似是剛洗完澡,已換上一身幹淨衣裳, 正拿著布巾擦著還滴著水的濕發,再沒有一點半日前蓬頭垢麵的模樣。


    “照著公子的說的尺寸買的,隻是……不知公子為何要買這件東西?”


    “這你不用多問。對了, 與我一起逃出來的十四人眼下如何了?”


    “屬下已經派人妥善安置了。”


    玄友廉走到他身邊, 接過他手中的布包,打開瞧了一眼,很是滿意:“這十四人跟著我出生入死,也算是忠心,將他們的名字記下,等回到洛陽後都提拔為百夫長。”


    “是。公子奔波了一個多月, 要不在此城中先休息三天, 再起程回洛陽?”


    “不, 明早就起程,我要盡快回到洛陽。對了, 你剛才送過來這一個多月的軍情文書,我剛才隨手翻開一份,上麵說李繼勉被罷了將軍, 這是怎麽回事?你之前不是說他帶兵打了幾個勝仗嗎?”


    “公子有所不知,那李小將軍雖然是打了勝仗,卻是擅自出兵,未征得帥令。婁崆糧倉被襲後,他擅自調動三千騎兵偷襲大齊軍營,殺了一萬齊軍,還砍下了齊軍首領扶博白、毆溫聖的首級,隨即追擊逃跑的禹開,那禹開就是那夜帶兵偷襲婁崆糧倉的人。那李繼勉實在凶悍,帶著三千騎兵狂追三天三夜,直接追到了齊軍腹地,最後在遊卓陂將禹開斬於馬下。晉王李製聽到消息後大怒,李繼勉還沒帶著三千騎兵回營,他就直接派使者去罷了他的將軍之職,當場扒了他的盔甲,並將他貶為前鋒營的士卒,據說回到上庸時,他身上已穿著普通士卒的兵服。”


    “嗬~”玄友廉輕笑一聲,“這李繼勉還真是有意思。”


    這時屏風後傳來一聲重物跌倒的聲音,還伴著水花撲騰的聲音。


    徐敬儀疑惑地望了望那屏風:“公子?”


    玄友廉淡淡道:“沒事了,你先退下吧。”


    “是。”


    等得徐敬儀離開,李繼勉托著那布包走到屏風邊,隔著屏風道:“怎麽了?”


    屏風後,李五將身子沉在寬大的浴桶中,定了定神道:“沒事,腳滑了一下。”


    玄友廉笑道:“李繼勉肯定以為你已經死了,你說他這番舉動,算不算是衝冠一怒為紅顏?”


    李五:“……”


    玄友廉將布包打開,將裏麵的衣裳拿出來掛上屏風:“堂堂一個將軍,被當眾扒了盔甲,穿著卒服回營,你說他得丟多大的臉?衣裳掛在屏風上了,一會洗完了,自己出來換上。”


    李五看著屏風上投影的身影走遠,將身子往水裏又沉了沉,腦子回想起在婁崆糧倉,李繼勉對她說的話。


    “等我回去,回去……娶你,可好?”


    “你不願以奴身從我,我便許你吾妻之名,如此你可願意了?”


    “不要亂跑,乖乖在河東等我,等我歸來娶你為妻。”


    李繼勉說這些話是認真的嗎?他對她真的動了感情嗎?他讓奎魯將她帶到身邊,就是為了告訴她,他想娶她嗎?


    說實話,李五聽到他說這些話時,震驚大於感動。


    在她看來,李繼勉隻是把她當成自己的所有物,獨屬於他的奴隸,一個遲早要睡的的女人。他養了她三年,養到她芳華初綻,顏色初顯,正是時候剝皮食蕊,好好地品嚐一番自己親手所種的甜美果實。


    他說出娶她為妻的話,實在是她沒想到的。


    果實美味且食,一旦乏味了,腐爛了,便可棄之,何必還要麻煩地娶為妻子?


    李五腦中一邊胡亂地想著,一邊狠狠地搓洗著身上的泥土和血跡,再將粘在頭發間的粘土一點點摳掉,這一個澡洗了足足有一個時辰,越洗越覺得自己實在是髒死了,髒得不像一個女人。


    美人入浴,水麵上浮著的應該是一層顏色豔麗的鮮花瓣,換成她,水麵浮著的卻是一層厚厚的泥汙。自己這張臉長得是越來越像女人了,可日子反倒過得越來越不像個女人。


    洗完澡出來,李五擦幹身體,伸手去拿玄友廉掛在屏風上的幹淨衣裳,拿到手時卻怔住了。


    玄友廉聽著屏風後水聲陣陣,不一會似是那丫頭從浴桶裏出來了,接著那屏風上的衣裳就被抽了進去,然後屏風後就沒動靜了。玄友廉又等了一會,忍不住道:“怎麽還不出來?是不會穿衣裳了嗎?”


    李五心道想什麽來什麽,看著手上粉色的女子衣裙,她有些發愣,這玄友廉是什麽意思?


    “要是不會穿,我勉為其難,可以進去教你穿。”


    李五忙道:“不用。”摸著手中滑順的綢緞,歎口氣,穿上裙子,走出屏風。


    玄友廉坐在不遠處的書案邊,正從頭到尾看著徐敬儀送來的這一個多月從前線發往洛陽的軍情,聽到腳步聲抬起頭,唇角揚起,居然有心情地念了一句詩:“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李五臉一黑,提著裙角別扭地走到他麵前:“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什麽意思?”


    李五瞪他道:“這衣裳,你讓我怎麽穿出去?”


    “你本就是女人,這衣裳怎麽就穿不出去了?”玄友廉將手中看完的冊子合上扔到一邊,重新拿起一本,淡淡道,“我想看看你穿回女裝是什麽模樣,果然,這樣更適合你。”


    李五:“……”


    李五:“我可是晉王的兵,你讓我穿成這樣走在軍營中?”


    “放心,現在玄衣軍中,沒人知道你是誰,你就是我身邊的一個美人而已。”


    李五遲疑一下道:“別忘了,那些跟我倆一起逃回來的十四人,他們知道我的身份,你瞞不住。”


    “放心,他們不會泄露一個字,好了。”玄友廉笑得春風和煦,“把頭發擦幹,然後回床上睡覺去,明天一大早我們還要趕路回洛陽。”


    李五轉身看了看房內唯一的一張床:“我睡那張床?你呢?”


    玄友廉拍了拍案上厚厚的書信情報:“這就是我今夜的床。”


    李五:“……”


    李五不再多說,轉身爬上床,躺下將被子蓋上,聽著玄友廉翻動紙頁的沙沙聲,心想先順著他回洛陽也行。海連頂著十一的身份,已經當了兩年小皇帝了,也是時候去瞧瞧這個洛陽朝庭是何般情況。


    今年李文治十歲,不行,還是太小了,不能讓他卷入到這場亂局中來,還沒到時候,還得等等,等等……


    李五這麽想著,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第二日睡醒,她睜開眼,先迷糊了一下,片刻才翻身爬起來往右邊看去,就見玄友廉保持著昨夜睡前所見的姿勢坐在書案邊,眼睛中帶著紅血絲,還在看那些情報。


    李五揉了揉眼:“還沒看完嗎?”


    “快了。”玄友廉頭也不抬,喚了一聲,“來人。”


    守在門外的守衛進來:“統領,有何吩咐?”


    “送早膳進來,另外去叫簡良,讓他聚集軍隊,半個時辰後啟程。”


    “是。”


    玄友廉吩咐完,這才抬頭看了一眼李五:“這一覺睡得好嗎?”


    李五懶懶散散地下床道:“好。”


    玄友廉放下手中文書,站起來向她走去:“過來,我替你梳頭。”


    李五忙道:“不用了,我肩傷已經好了,可以自己來。”


    玄友廉沒有理會她的拒絕,直接將她按在了銅鏡前,一手挽起她的長發,看著鏡中的美人臉,輕啟薄唇:“一編香絲雲撒地,玉釵落處無聲膩。纖手卻盤老鴉色,翠滑寶釵簪不得。”


    李五嘴角抽了抽:“玄統領好詩性。”


    玄友廉道:“李繼勉會給你念詩嗎?”


    別說念詩了,這兩年李繼勉才將駢文勉強寫得工整些,那些吟風頌月、無事悲秋的詩文,他從來不碰。


    不過這般矯揉造作的詩句從玄友廉嘴中說出來能聽出一番意境,要是從李繼勉嘴裏說出來,那畫麵簡直無法相像。


    李五遂道:“小將軍並不喜歡詩文。”


    “哼。”玄友廉冷哼一聲,滿滿的優越感,“他一個粗人,當然不懂這些。”


    用完早膳,玄友廉也將書案上的情報都看完了。徐敬儀站在門外道:“公子,一切已經準備妥當,可以出發了。”


    李五本來擔心自己一個女人騎馬跟在軍隊中會很奇怪,結果出了門才發現門外停著一輛舒適寬敞的大馬車。


    玄友廉看她驚訝的表情,笑道:“你不會以為我讓你穿成這樣騎馬吧。”隨即走到一邊交待起事情來。


    李五走到馬車旁,看著高出地麵許多的車底,直接提起裙子準備爬上去,這時一人走過來,半蹲下身子,將手交握墊到她腳下。李五怔了一下,就見徐敬儀那張帶著刀疤略顯凶惡的臉低下來,沉聲道:“姑娘請上車。”


    李五沉默了一下,放下衣裙,踩著他的手,踏入馬車。


    徐敬儀站起來,視線直直地看向她,她不避不讓,迎著他的視線,朝他鄭重地點了點頭。


    徐敬儀麵色一變,瞪大眼,露出即驚喜又震驚的神色。


    李五則以笑容相應。


    兩人無聲無息,卻已完成了相認的過程。


    玄友廉交待完事情,走過來,徐敬儀立即讓開路。玄友廉踏上馬車,向他道:“出發吧。”


    徐敬儀道:“是。”


    十天後,玄友廉一行人抵達洛陽,自長夏門入京。玄大將軍府早接到了消息,派了管事和家丁來迎接。玄友廉讓徐敬儀去安置士兵,他則帶著李五兩人上了玄府來迎接的馬車。


    馬車在玄府外停下,管事道:“大將軍在前線得知廉公子安然無恙地歸來,非常高興,傳信讓小公子在家中好好休息,不必擔心前線戰事。”


    玄友廉抬頭看了看寫著“大將軍府”的門匾,將馬車簾放下來:“去別院。”


    “這……”管事怔了怔,再次道,“大將軍說了,廉公子這一路十分波折,逃得性命實屬不易,務必在府中好好休息。”


    “我說的話不夠清楚嗎?”


    管事聽著他嚴厲的口氣,隻得低頭道:“是,廉公子。”


    李五在車內聽出這氣氛不對,疑惑道:“怎麽不進去?這裏不是玄大將軍府嗎?”


    玄友廉淡淡道:“我不住這裏,我隨我母親住別院。”


    李五一愣,差點忘了這玄友廉還有個身份卑賤的母親在世。雖然玄友廉這兩年建了不少功勞,讓玄涼刮目相看,有意栽培,並允他與其兄長一般住回大將軍府,卻絕不允許他的母親入府一步。


    必竟營姬這個身份,是比妓院裏的妓`女都更要下賤的身份。


    李五立即閉了嘴,不再說話。


    玄友廉瞥她一眼道:“怎麽不說話了?我以為你應該會問一些問題。”


    李五道:“啊?我沒有問題,你住哪,我住哪唄。”


    玄友廉收回視線,麵無表情道:“看來你也是聽說了,知道我母親是怎樣的身份。”


    李五:“……”


    李五忙道:“我沒有——”


    玄友廉閉上眼,似是準備閉目養神:“你怎麽想我不關心,不過她是我的母親,是生我養我的人,一會見著她,那怕隻是表麵的,你也必須表現出恭敬的模樣。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膽敢對我的母親不敬。”


    李五沒想到他會說出這一番話來,她原以為他會以有這樣的母親為恥辱。也是,如果不是因為這樣的一個母親,以他玄友廉的聰明和才智,無論前世還是此世,都絕不會比他的那幾位兄長差。


    可原來,他尊敬並且感激著他的母親。


    李五心中頗有些感慨:“玄統領,令慈雖然經曆坎坷,但能將你養得這般聰慧,定是個奇女子。”


    玄友廉複又睜開眼,看向李五,隨即揚唇一笑:“現在不在軍營,你也不是士兵,不必叫我統領,還是叫我廉公子吧。”


    作者有話要說: 玄友廉:來,我們來念詩!


    李繼勉:誰他媽跟你念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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