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搖搖晃晃,十分催眠。


    李文治與鵬奴抱在一起,躺在車榻上胡鬧一會就睡著了。李五也犯困,果然是孩子身體,精力旺的時候,身體有著一股使不掉的勁,可一旦勁用完了,說睡就睡,哪像她後來在興慶宮中夜夜失眠,一宿宿地瞪眼到天亮。


    然而即使再困,李五也強迫著自己不要睡著,快點思考下一步要怎麽做。


    雖然十二歲那年的事許多因為時間太過久遠而模糊了,但一些大事的時間地點她是記得的。她清楚地記得在與寧康公主相遇後兩日,車隊就被叛軍追上了。也就是說後天就是大劫,她必須在此之前想到辦法逃出去。


    那內奸潛伏在寧康公主身邊,從宮女到太監到禁衛軍都有可能,除非將他們全殺了,否則現在的條件和時間都不允許她找出這個細作,而且如果冒然告訴寧康公主有內奸的事,很可能會弄巧成拙,打草驚蛇,想來想去,最穩妥的辦法,就是讓董氏帶著她與李文治就此逃跑。


    當然這也意味著她要不管不顧,看著這支七十多人的隊伍踏上死亡之程。


    李五的心腸早就在十幾年的陰謀算計中變得如石頭一般,在她成為征平長公主的道路上,她早已滿手鮮血,無論是當初的梁玄還是後來的晉李,都是在她的一手設計下徹底覆滅。


    她除去的是對李唐江山有危脅的敵人,然而一旦政變,流血最多的卻是無辜百姓。


    李五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可是哪怕是踏著血,該她走完的路,她也得咬著牙走下去。


    天漸漸黑了,山林小路愈發難走,馬車停了下來,開始紮營宿夜。


    董氏爬上馬車,查看三位小主人情況,見著李文治與鵬奴抱著睡了,而李五坐在一邊,蹙眉托腮,輕聲道:“五殿下,你怎麽不睡?可是餓了?”


    李五看著董氏過來:“正好,奶媼,你去將徐侍衛叫過來。”


    董氏道:“徐侍衛正在調度夜裏防備站崗之事,五殿下找他有何事?”


    “奶媼,你別多問了,速速將他叫來。”


    董氏疑惑地離開後,不一會一個身材魁梧麵相看上去有點凶惡的男人走到了李五麵前。


    這個徐侍衛雖然長得醜陋不善,但卻是極忠心之人。在車隊被叛軍衝亂,李五李十一與大部隊走散後,是他帶著四名部下找到了他們的下落,然後一路護送著他們繼續向南前進,並且在即將發生的那場變故中,他犧牲自己的性命引開了追兵,讓叛軍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用他的性命踐行了忠勇之義。


    所以李五對眼前這個侍衛是完全無保留地信任。


    徐敬儀走到李五麵前,胸膛之中發出沉而有力的聲音:“五公主殿下,你找我。”


    “徐侍衛,你可還記得成為禁衛軍時所立下的誓言?”


    徐敬儀不知道李五突然傳召他什麽事,聽她這麽問,回道:“徐某成為禁衛軍時,立誓效忠李唐皇室,請五殿下放心,徐某會用性命守護五殿下與十一殿下安全。”


    “那如果是我的命令,你可會無條件聽從?”


    徐敬儀略有些不解地抬頭看了眼她,眼前的這個少女不是普通人,而是身份尊貴的李氏公主,稚氣的臉蛋上不見驚恐,堅定的眼神給人一種超出年紀的成熟感,他低頭下道:“徐某聽從五殿下調遣。”


    李五點點頭:“好,那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記清楚了。”


    片刻之後,徐敬儀神色凝重地走開。


    他想不到李五告訴她車隊中有內奸,讓他準備好一輛馬車和食物飲水等物資,等夜深眾人沉睡之時帶她悄悄離開。


    “可是五殿下,既然知道有內奸,為何不告訴寧康公主,讓她查出內奸是何人?”


    “我無法向你解釋清楚一切,但是徐侍衛,請你相信我,我與李文治的性命此刻懸於一線,全在你一人身上了!請你一定要救救我們!”


    “……”徐敬儀沉默一下,曲膝半跪,“徐某定不負公主信任。”


    李五看著徐敬儀高大的背影越走越遠,很快隱沒在人群中,身後馬車傳來一聲:“姐?”隨即一個腦袋從馬車上探出來,四顧看了一眼,迷迷糊糊道:“姐,你幹嘛呢?”


    “車隊停了,準備在林子裏過夜了。”


    “哦。”李文治又麵容困乏地趴回去,卻是捂著肚子麵朝下趴著。


    “你怎麽了?”


    李文治閉著眼:“想尿尿,不行,我再憋會。”


    李五:“……”


    要不是看到李文治這德行,李五都快忘了,這個後來登上帝位的李唐新帝,天命之子,直到十歲時都還會尿床,就是在這條路上鬧出來的病。因為蜀地林間蛇蟲甚多,李文治最怕這些東西,每次不憋到不行不肯出去解手,久而久之便憋出了病根。


    “起來去尿。”李五無奈道,“不許憋著。”


    “草裏有蛇,不去。”


    李五正要說讓外麵的人陪他去,便見鵬奴揉揉眼睛坐起來:“膽小鬼,走,姐夫陪你去。”


    就算叫董氏或是別的太監宮女陪著,李文治都要扭捏拖延許久,如今鵬奴一發話,他反而立馬爬起來:“好呀好呀,姐夫咱們走!”頓時什麽都不怕了,仿佛這一聲“姐夫”叫的不是姐夫,而是“大哥”的意思。


    兩人下了馬車走了幾步,李五突然叫住他們道:“回來的時候,把海連和玲兒叫過來。”頓了頓,“晚上大家一起睡。”


    李文治開心道:“太好了,姐夫,晚上我們可以玩遊戲了。”


    董氏守著規矩,雖然是逃亡,但身份有別,自己的兒女必竟是下人,不能與皇子公主同乘,所以都是坐在後麵運貨的馬車上。


    李文治索性直接去找了海連,拽著他跟自己一起去尿尿,三個小夥伴在一起,他這下是真的一點不怕了。


    李五看三人走到不遠處的林子邊,一個很有眼力勁的太監不用吩咐已經跟過去了,便收回了視線,開始思考夜深後如何離開。


    本來她隻想讓董氏帶著他倆離開的,可是海連和玲兒如今都活著,是萬萬不能丟下的,若是重生後,能將董氏一雙兒女保下來,也不柱她重生一遭。但是一個女人帶著四個孩子在沒有方向的山林裏逃亡太危險了,所以必須還得有一個男人,這就是她選擇徐敬儀的原因。


    隻是……


    李五腦子裏浮現那個胖球兒。


    白天裏,他可以賴在她與李文治的馬車裏,但必竟她與他男女有別,且有婚約在身,到了晚上,還是得守著規矩回到寧康公主身邊,所以晚上不必擔心他打擾到她的逃命計劃。可是這樣一來,他幾乎是必死無疑。


    李五想了又想,一咬牙,反正她連海連和玲兒都打算救下來,幹脆想辦法讓鵬奴留下來,將她這個短命小附馬也一並帶走算了,也算對得起寧康公主與景侯一脈,給他們留個後了。


    心裏這般計議已定,李五安心下來,喝了幾口董氏端來的熱茶,隻等夜深。


    而另一邊,玲兒被董氏吩咐著撿柴燒火。這一路逃亡,她沒少吃苦,皇子公主坐在馬車上,就算是最危險的時候,他們都腳不沾泥,而她與幼弟偶爾能在貨車上坐一會歇歇,大部分時候還是徒步行走,腳板底磨出血泡,身上被林子裏帶刺枝葉劃得滿是傷痕,好不容易車隊停下來可以休息了,還要跟在董氏後麵繼續幹活伺候這對祖宗。


    她看著自己沒心沒肺的弟弟被兩位皇子世子叫去撒尿,將手裏的火棍一扔,埋怨道:“娘,路上好多人都逃了,我們也偷偷逃吧。那些叛軍追殺的本就是皇子公主,與我們這些奴仆沒有關係,我們何苦要將命丟在這裏!”


    李唐宗族逃亡的隊伍自打從長安城出來,一路上逃跑的太監和宮女數不盛數,若是逃走前再偷走些金銀珠寶,也算是發了一筆大財,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了,也不怪玲兒會有這樣的想法。


    董氏道:“玲兒,你怎麽能說出這樣荒唐的話來?娘跟你說過,你外祖父家雖隻是小小縣令,受的卻也是皇恩俸祿,而你爹本隻是一個小小衙兵,後來蒙皇上恩典才當上了禁衛軍副官。董劉兩族受到李氏重恩,就應知恩圖報,背主棄義這種事做不得。聖上與聖後將兩位小殿下交給娘,是信任娘,就算拚了娘的命,娘也要保護兩位小殿下的周全。”


    “娘,所以我跟海連都不重要是嗎?”玲兒怨恨道,“倒底誰才是你的孩子?海連出生那會,娘的奶水明明不夠了,卻還要喂那李文治,海連餓得夜夜哭啼,你卻隻拿藕粉糊糊喂他。每次我跟海連生病,你都不在我們身邊,在那遠不可及的皇宮中,照顧著那一對尊貴無比的皇子與公主。你看看,你現在好好看看,脫下那一身華袍,換上粗布麻衣,那皇子公主與我們有什麽區別?那李五根本就不如我!而那李文治就是一個連尿都不敢撒的膽小鬼,跟海連站在一起就是一個發育不良的瘦雞,娘,為這兩個人,咱們這一路顛簸吃盡苦頭還會性命不保,這樣值得嗎?”


    董氏聽玲兒的話越說越不對,手上拿著木條子照著她臉就是一抽:“住口,兩位小殿下的名字是你能喊的?越說越不像話,你跟海連能跟兩位小殿下比?兩位殿下是天之嬌子,你倆就是兩泥地裏的潑猴,給他們提鞋的份都沒有。”


    “娘!”玲兒捂住被抽出一條紅印的臉,眼眶紅起來,“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她李五處處不如我,卻是公主,而我劉玲兒就是賤民一個!”


    董氏看著丟下燒火棍哭奔出去的女兒,怔愣了一下,隨即歎了一口氣,沒有管她繼續燒火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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