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冠六宮》/春溪笛曉


    第四十章


    李卓然確實走了。


    他殺光了雅若姑娘身邊所有人。


    這個來自草原的小姑娘,終於明白李卓然所說的“擰斷你的脖子”並不是虛言。她對帶走李卓然已不抱希望,但還是早早等在約定的地方。


    不想晨曦初至,李卓然到了。李卓然依然和往常一樣沉默,隻是在沉默之中好像又多了點什麽。雅若跟著李卓然往北走了很長一段路,才明白那是屬於草原人的煞氣與冷酷。


    李卓然再不願承認,本質上其實也是個草原人。中原的生活沒有磨平他骨子裏征服欲與殺戮欲,這些年來的平靜與平和不過是因為心裏對未來有著美好的憧憬。


    如今那個憧憬被打破了。


    他意識到橫在那個美好未來之間的,是重重艱險與重重障礙。他必須與他的姑娘一起跨過去,才能實現心中那微小的念想。


    而他非常清楚,他這一去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而他的姑娘身邊會有許多優秀的男子出現,那些人有可能會取代他的位置,或者會以別的方式停留在他的姑娘身邊。


    開得好的花兒,總是容易招來狂蜂浪蝶。


    若說李卓然心裏一點都不焦躁、不難過,那肯定是假的。但他還年少,不太明白這代表著什麽,這些焦躁、這些難過,都化作了一團火,燒得他五內俱焚,恨不得立刻就到達那聖山之下,恨不得立刻就帶著人去找韃人麻煩——


    殺!


    殺!


    殺!


    唯有殺戮,才能使他平靜下來。


    這也是無數草原人的宿命,他們生來仿佛就是為了搶奪、為了殺戮、為了征服。他們心中也有柔軟之處,隻是那柔軟之處絲毫不曾動搖他們的殺念,反而助長了他們的野心與雄心。


    這就是草原人。


    被李卓然冠以強盜之稱的草原人。


    雅若姑娘怔怔地看著前方那個一不留神就會甩開她的視線,心裏不知怎地有點發疼。


    她覺得自己做了錯事。


    她想起了剛到中原時看見的那個少年,那個在地裏搭著葡萄架的少年,那個和獵戶、佃戶細心采買食材的少年,那個坐在他家姑娘的屋頂上聽著屋裏每一句話的少年。


    那個少年已經不存在了,從他手上沾染那麽多人命的一刻起,就被李卓然自己親手殺死。


    雅若姑娘騎馬追了上去,有些畏怯,卻還是問了出聲:“你為什麽要跟我走?你可以不走的……”他已經取回青狼令,已經殺死她帶來的所有勇士,為什麽不留下?


    李卓然沒有答話。


    兩人一前一後地過了通州地界,過了清澗關,離了北疆,離了大晉。


    直至草原的風拂麵而至,李卓然才說:“為了回來。”


    為了堂堂正正地回來。


    為了堂堂正正地回到他的姑娘身邊。


    為了不因為自己而讓他的姑娘受牽連、惹禍端。


    他的姑娘說過,隻要你夠強,不管你做什麽都是對的,永遠不會有人敢指責你。


    李卓然望著前方延綿的草原和遠處低矮的山峰,眼底有著抹不去的冷意與野心。


    雅若姑娘茫然。


    為了回來?


    離開是為了回來?


    那為什麽還要走呢?


    李卓然沒有再解答她的疑惑,而是徑直往聖山那邊趕去。


    雅若姑娘怔了怔,揚鞭跟上。


    別離似乎總是相伴而生的。


    李卓然剛去,欽使那邊也亮出了自己的來意。除了來實地看看新農具的效用之外,聖上還給了一道私旨,說要接顏家姑娘回京城。


    顏正卿年前不顧旨意直奔通州,早已在京城傳開了,顏家成了不少人茶餘飯後的笑話。今上也有耳聞。今上知道顏正卿對這個女兒的看重,便讓欽使順便接顏舜華回京,往後他們父女相見會容易一些。


    今上的旨意說得好聽,話裏話外又暗指沈家年前不該扣著顏舜華不讓她回京,讓顏家鬧出那樣笑話。這一句句都是在為顏家抱不平、為顏舜華和顏正卿父女倆著想,叫人找不出錯處來。


    沈大郎聽欽使說完,麵色沉沉,當下就告罪說要先失陪了。薛侯爺也不急,起身告辭,回去後端起茶抿了一口,神色也有些鬱鬱。


    薛璿璣過來與薛侯爺說話,見薛侯爺神色不對,便問發生了什麽事兒。


    薛侯爺歎了口氣,把事情原委說了,才摸著薛璿璣的腦袋說:“這哪裏是為顏正卿父女著想,分明是要拿一個女孩兒,掌控著顏正卿與沈家這邊。”薛侯爺不入仕、不管事,隻偶爾聽今上差使,正是害怕今上多疑。他本就是愛妻愛子愛女之人,想到年前見過的顏正卿,心裏便有種兔死狐悲之感。


    若是今上把他的女兒扣住,告訴他“這是為了讓你們父女相見方便”,然後要他感激涕零地謝恩,他恐怕會憋屈得幾天幾夜都睡不好覺。


    難怪沈大郎當下就變了臉色。


    薛璿璣聽了,也覺得難受。旁人都說他們家一個國公一個侯爺,實在再風光、再顯赫不過了,可誰又知道他們時時刻刻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想到那個活潑的女孩兒,薛璿璣有些惋惜:“到了京城,她恐怕免不了受些委屈。”她想了想,“我去那鹿鳴書院瞧瞧,和她說說話,日後到了京城我帶著她多交些朋友,必不會讓她受為難。”


    薛侯爺有些意外地看著自己女兒。他這女兒早慧,向來不太愛和同齡人往來,即使是與人結交,也是別人上趕著與她交好,極少見她對別人有這樣的熱忱。


    薛璿璣到底還是個女孩兒,見薛侯爺這麽望著自己,微微一跺腳,惱道:“阿爹,我也是想交朋友的。”隻是很多人都入不了她的眼而已。


    薛侯爺笑著認了錯:“是阿爹不對,交朋友好,交了朋友你的性子才開朗些,省得一天到晚都和書作伴。”作為一個父親,他還是希望兒女活得快快活活的,至於有沒有才名、有沒有出息,那倒是一點都不要緊。他是真的有點好奇,“就是這顏家姑娘怎麽就入了我寶貝女兒的眼?”


    薛璿璣說:“那妙妙妹妹也是不錯的。”她說話永遠軟語細聲,眼光卻很準,“來這邊後,妙妙妹妹好像快活了很多,也會笑了,不像在京城時那麽安靜。我仔細地看了許久,發現不是因為回了家,而是因為那顏家妹妹。那顏家妹妹真是個快活人,做什麽都開開心心的,叫人也跟著開懷起來。”


    薛侯爺笑了:“我看也是。那通州府衙上下,似乎就沒有不寵著她的。聽說連鹿鳴書院的程應星程先生,也對她讚不絕口,破格收了她進鹿鳴書院——她還在鹿鳴書院辦了個學習會,鬧得整個鹿鳴書院都翻了天。聽說傅公公那養子傅昆建了個君子社,與她建的學習會唱對台戲,你猜是怎麽唱的?”


    薛璿璣雖知道顏舜華在鹿鳴書院念書,卻不知道這些事,不由說:“阿爹你別賣關子了,直接告訴我不成麽?”


    薛侯爺哪裏受得了女兒的哀求,馬上說:“記得我們來時見過的兩個村子,石崗村和沙田村嗎?”


    薛璿璣點頭,心中隱隱有了猜測。她望著薛侯爺,等著薛侯爺往下說。


    薛侯爺便把自己讓人打聽來的事情說了出來。


    薛璿璣瞠目結舌。


    居然能拿兩個村子的稅錢來打賭?


    這也太荒唐了!


    更荒唐的是,他們都做到了!雖然不免有借勢、借財的嫌疑,但他們真的在短短幾個月內讓兩個村子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薛璿璣說:“若是她生為男兒,肯定有了不得的前程吧。”


    薛侯爺說:“那倒未必,她是個實心眼的,做事就是為了做事。若真的入仕為官,這種隻埋頭苦幹、一心為民的人常常都是為別人做嫁衣的。比如這賭約,她贏了也沒多大好處,與她打賭的傅昆雖然輸了,卻已入了魏公明的眼。”他眼底泛起一絲冷意,“那魏公明如今可風光得很,承了監察司的差事,聖上對他信重不已,說話比掌印太監還管用。”


    內廷之事,向來都有不少人關注。魏公明坐了幾年的冷板凳,沒想到才一年的光景就翻了身。那傅昆搭上了魏公明,哪還用為前程發愁?


    他養父傅公公,往後恐怕還得仰仗他呢!


    薛璿璣不喜閹人,對傅昆也沒多大好感。她擰起眉頭:“顏家妹妹看不清楚,沈家人也看不清楚嗎?”


    薛侯爺說:“看得清楚又如何?”


    薛璿璣一愣。


    看得清楚又如何?


    知道傅昆打的是什麽主意,就可以避開傅昆了嗎?帶著學習會的人避那君子社的鋒芒?不應傅昆的挑戰?


    學習會才剛剛起頭,避了這一次,以後很可能就起不來了!


    派人去殺了傅昆?


    那就更不可能了,要知道傅昆的養父傅公公可是通州監察史。他最疼愛的養子出了事,他有可能善罷甘休?被這種閹人盯上是最惡心的,你永遠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陰毒地咬你一口。就算你把他弄死了,將來也可能被與他相識的閹人咬上。


    所以看得清楚又如何?


    薛璿璣歎了口氣:“沒想到在通州也得顧忌這些。如此說來,顏家妹妹的做法才是對的。”


    薛侯爺挑眉:“哦?對在哪裏?”


    薛璿璣說:“一開始就把那傅昆推到明處,讓我們都注意到他。日後他想再跟那些閹人那樣躲在暗處咬人便不容易了。要是能給他添個賢能的名聲就更好了,有了賢能之名,會有更多人幫忙盯住他。”


    薛侯爺怔了怔,說道:“璿璣啊璿璣,你可真是七竅玲瓏心。那顏家姑娘才七歲吧,若也是和你想的一樣,未免也太——太妖孽了。聽你這麽說來,賢名倒成了桎梏!這話若傳出去,那些一心求名的人怕得撕了你。”


    薛璿璣說:“我又不會對旁人說起。”


    她望向窗外。


    不知顏舜華知道今上的旨意沒?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


    昨天十點鍾準備碼字,但是睡著了orz


    實在太累了


    早上四點多爬起來碼完_(:3」∠)_大家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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