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教授家的小屋很小, 一間屋子分了內外, 裏頭就是往日他們老兩口的住所,有一張土炕, 就是阿燦來了,也是爺孫三個擠在一起住的,外頭又是書桌又是飯堂,還有一張長木板,孫明霞過來的時候, 就是這長板子擱在地上鋪上稻草再有從林場尋摸來的一床厚氈子鋪就當床。秋日還算好,到了冬天這樣的條件確實寒酸了些,冷了些,可那也是沒法子, 不然阿燦對起屋子也不至於這樣的堅決。


    不過這會兒有老村長給的便利, 那這個大年夜可就有法子想了, 最起碼那村辦公室的牆夠厚實,鋪個床也寬裕,還有個火爐子能保暖,還是不錯的。所以洪教授索性決定陪著自己學生一同住到村辦公室的屋子裏, 將這裏頭的土炕讓給娘三。


    當然這大年夜的,學生千裏迢迢的來了, 這滿頭滿腦的邋遢也不能就這麽幹看著, 所以孫明霞直接燒了好些的熱水,有這麽一個剛來的壯勞力幫著,拎水什麽的, 很是容易,也正好讓全家一起好生的都洗個熱水澡,有學生送的毛巾肥皂,洪教授用著感覺比自家買的都好,舒坦。大量的柴火,水蒸氣,一時間這屋子倒是變得溫暖如春起來,不管是環境還是心理,這一家子算是過了一個不錯的年。一張張洗幹淨厚帶著紅潤的麵龐,幹淨整齊的衣裳,歡聲笑語好像一切的苦難都不在留存。


    夜色漸漸濃了,這一頓超時的年夜飯也終於吃完了,打著飽嗝,一臉滿足的顧軍跟著洪教授去了村辦公室,兩張木板床,一個鐵皮爐子就是全部,剛升起的火還不夠旺,這屋子自然也依然陰冷的厲害,洪教授在這裏住了這麽些時候,自然知道這個時候睡覺實在不是個好主意,索性將床鋪好之後,就在爐子上加個鐵皮水壺燒水,師生兩個湊在一張瘸了個腳,用轉頭頂著的辦公桌邊上聊天,坐等屋子暖和,順帶烤烤腳,剛才那一路過來的雪可灌進去了不少,不捂暖了一會兒睡覺都不安生。


    “現如今各處都在搞生產,擴農田,好些河流邊上的沼澤地都被填平了,若是從衛生的角度來說,這還是挺好的,最起碼蚊蠅少了滋生的環境,河邊的堤壩堅固了水土流失也一樣少,可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往日常見的南邊的鷓鴣什麽的好像也跟著少了,那些生長在沼澤地的生物隻怕也被滅了不少,這對於生態不是什麽好事兒。”


    氣候永遠和文人,和環境息息相關,隻要是搞這個的,對環境就特別的敏感,自然顧軍也分外的關注,往日心裏明白卻不敢說,到了這先生這裏,自然是難得的一吐為快。


    “說白了,這也就是人和自然的爭奪,我們國家人口眾多,不用這個法子,這田地數量就不夠,沒有足夠的地哪裏來足夠的糧食,沒有糧食怎麽養活這麽多人?都是在爭生存權,雖然明知道這樣的法子有些飲鴆止渴,卻也沒有阻止的可能,總不能為了這些生物存活就虧了人。隻盼著將來能對這些彌補一二,不至於讓著大好河山變成荒涼一片。”


    說起這個洪教授也是一臉的糾結,當年他對著三年超級災害的事兒在外頭閉口不言,隻在學生麵前隱晦的說幾句,這本身就是已經看明白了,所以不多嘴,雖有些對這些不注意生態平衡的冒進行為心下不滿,憤怒,卻也足夠抑製,若非有小人嚼舌,隻怕最後也不會有人知道他曾有過這樣的想頭。


    這個理智睿智的老人想起以往心下也有些澀澀的,不想把話題引到太過沉重的內容上,忙又說起了這山裏發生的事兒。


    “前陣子野豬泛濫,我就想著估計山裏變化也不小,上回我說的那種循環理論套用到了這裏,就是個實實在在的例證,可惜了,我這老胳膊老腿的,也不可能進山去好生觀察調研了,說來也是有趣,這野豬數量大了固然危險不小,卻也變相的對著山裏人有了好處,這不是,單單就是這一個村子,年底前每家每戶幾乎都掙了百來塊,多的三五百都有,還有不少的肉食存下,按照這老村長的說法,這一年幾乎頂的上往日三五年的出息,可見這一次影響多大,收入有多好,福禍相依有時候就是這麽奇妙。”


    想到今兒自己吃到的那野豬肉,顧軍也笑了起來,他和先生也不客氣,特別是餓的時候,今兒這一頓飯,他可是足足吃了四十個餃子,半碗的肉菜,還有一大碗菜幹肉片湯,吃的整個肚子都鼓出來了,這多少年都沒有過的事兒啊,這嘴貪的,說出去都沒人信。


    “是呢,連著我都沾光了,這有肉吃就是香。”


    看著學生滿意,洪教授也感覺很滿足,很驕傲,自己即使落魄了,這學生來了,自己依然能照顧的很好,作為老師,他感覺自己很有用,人啊,這老了對這些個事兒就特別的敏感,能覺得有用就會特別的高興。


    “香就好,我這裏你師娘跟著隔壁幾個老人學,做了好些臘肉,等你走的時候帶上些,給孩子們也嚐嚐。”


    吃了不算還要帶走?這和吃不了兜著走有啥區別?顧軍感覺自己好像皮越發的厚了,怎麽好意思真要,可看看先生那肯定的表情,要他謝絕好意還真是說不出口,隻是小聲的問到:


    “光我有,那其他人豈不是會眼紅?”


    “誰讓他們沒來看我的,不來就沒有,懶蟲還想有肉吃,美不死他們。”


    老小孩一樣的言論,聽得顧軍一陣的輕笑,心索性也放下了,先生這裏過的不錯,這樣的話,自己沾點便宜拿點就拿點,少拿些就是了,對了,先生要起屋子,那自己臨走的時候留下點錢,這樣應該可以減輕自己占老人便宜的罪過了。


    “成,給我肉吃總是好的,反正從小也沒少吃先生的飯菜,不多這一回了。不過以後師兄弟們討伐我的時候,先生可要保著我。”


    老人最喜小兒無賴,這顧軍耍賴親近,不客氣的樣子看的洪教授心裏喜滋滋的,感覺特別舒坦,猛點頭就應承了下來。這時候屋子也開始慢慢變得暖和起來,水壺裏水也開了,洪教授將口袋裏放著的幾片山楂幹拿出來,放到杯子裏用熱水衝泡,一股子熱氣帶著淡淡的山楂酸味上來,還沒有喝,就感覺口齒生津。


    “這是你師妹給的,說是怕咱們吃多了胃脹,趕緊的喝上幾口,暖暖肚子也是好的,免得睡下了胃難受。喝完就睡,你走了一路,估計也累壞了。”


    “唉。”


    大年初一,天色微亮,洪教授就起身了,他如今生活早不同往日,從下放開始就習慣了一早起來做活,即使如今在學校教書,不用打掃牛棚什麽的,也總是趕在給學生上課前收拾點雜活,生物鍾已經習慣了,即使昨日晚睡,也一樣準時起來,倒是顧軍,那呼嚕依然打的震天響,連著洪教授開門都沒有發覺。


    走出門口,回到自家,張老師也已經在做早飯,屋子的內間還有些嘻嘻索索的聲音,想必兒媳婦也已經起來了,洪教授也不說話,隻是湊過去幫著老婆子燒火,半響才對著張老師說到:


    “顧軍這孩子,這一路估計是吃了大苦頭了,昨兒洗完澡我就發現,他這走路腳有些不對,晚上睡覺前注意了一下,那鞋子底都快磨穿了,隻怕那腳上血泡,凍瘡都有。”


    “從小就是個實誠孩子,認死理,既然想著找咱們,又是請假來的,時間有限,肯定一路都沒有歇著,急吼吼的趕路,這麽大老遠的路不說,還不知道繞了多少個圈子,可不得折騰壞了嘛。”


    張老師攪動著鍋裏的粥,眼皮都沒抬,立馬一流的話,可見她心裏清楚的很,順帶還指著邊上一個凳子上的包裹給洪教授看。


    “一會兒你把這個給他送去,裏頭有雙棉鞋,原是給你做的,如今先緊著他吧,你們腳也差不離,應該能穿。還有雙羊毛襪子,這孩子,給咱們帶了這麽多,也不知道先拿一雙救急,我看著他那一身也夠單薄的,這樣的衣裳南邊冬天是沒問題了,這山裏可不成,冷著呢。”


    當年這些孩子在他們家住著上學的時候,張老師就像是半個娘一樣照顧著這些孩子們的生活,對他們的衣衫鞋襪尺寸都了如指掌,即使過去了這麽些年,心裏也還記得。


    聽見老妻這麽說,洪教授也跟著點頭,


    “知道了,一會兒我就拿過去,讓他多睡會兒,估計累的很了,昨兒倒下就打呼嚕,這會兒還震天響呢。”


    顧軍這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猛地睜眼,頗有些今夕不知何夕的感覺,等到看到自己床頭那一雙新棉鞋,還是一眼就能看出的師母的作品時才反應過來,自己真的到了先生的身邊,近一年吊著的心終於落到了地上,終於可以安心了,他忍不住裂開了嘴,露出了孩童般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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