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喜歡花, 牡丹院裏有一片院子, 裏邊花種極多, 還有許多極難見到的品種。蘇文卿的記憶裏, 牡丹院總是百花竟豔讓人眼花繚亂, 如今再進去, 那紫金的牡丹卻並不像精心照料過的一般,不知怎麽似乎已經沒了上一世的模樣。


    院子裏打掃的婆子丫鬟們看見徐子越各個屏息不敢言,低著頭退在一邊。蘇文卿抬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徐子越, 心道表哥如今在徐家, 竟然已經有如此的威嚴了。


    正門看門的丫鬟瞧見徐子越,眼中驚懼一閃而過,慌忙喊一聲, “少爺,少夫人。”


    蘇文卿點點頭, 讓她進去通報一聲,徐子越笑了笑拉著她直接進去,“笨,通報了可就見不到了。”


    那丫鬟見狀也隻是抿了抿嘴唇沒有言語,退在一邊掀起了簾子。


    屋子裏有些昏暗,彌漫著驅散不盡的藥味,更讓整間屋子沉悶的透不過氣。徐老太太說王氏病的不輕,蘇文卿先是不信以為王氏是不想看見她故意避而不見,難道真的生了病?


    屋子裏侍候的丫鬟們嚇了一跳,慌忙喊了一聲大少爺, 裏邊這才響起急忙的腳步聲,正是徐心蓮走了出來。


    兩年未見,徐心蓮變化倒是不大。她今日穿了月白色的襦裙,外邊是一件紫煙羅的罩衫,發間是一支玉白的雕蘭步搖,本就清秀的麵容越發襯的脫俗。


    這樣的女子,就算容貌不是頂出色,但也總會讓人留意,人如其名,倒真是有幾分蓮花的氣韻。隻是現在看著徐子越與蘇文卿的表情有些不符合這身打扮,徐心蓮的眼中毫不掩飾的是滿滿的警惕。


    強笑了一聲才道,“大哥怎麽有空過來,母親身子不舒服剛剛睡下,不是說了可以免了見禮…”


    今兒早晨徐家眾人都在,唯獨缺了王氏與徐心蓮。蘇文卿問過千知,千知說現在還是徐心梅幫著徐老太太打理家裏的事情。當年她走後,徐老太太本恢複了王氏的管家權,但是過了一段時間莫名其妙又被徐老太太罰了,之後便一直是徐心梅管著家,徐心蓮倒是不知什麽緣故一直沒有提及。


    不知什麽緣故…蘇文卿餘光瞥了眼身旁高大的徐子越,再一看徐心蓮忌憚又害怕的語氣,已是猜到定是和徐子越有關。


    上一世時徐子越娶了公主,陛下親賜駙馬府,所以徐子越至始至終也沒有在徐府住過,當年就算徐府相邀,徐子越也是鮮少回來。


    禦史們參徐子越不孝,這樣的罪名徐子越從未解釋過,也因此受過牽連,直到後來不知什麽緣故徐子越滅了徐家王家滿門,那時已是沒有人再敢說他一二了。


    而這一世,機緣與上一世不同,徐子越沒有娶公主,如今又與她成親便定居在了徐家。


    上一世徐子越能親自劃破了王氏的臉,當著王氏的麵親自殺了徐子玉的孩子。這一世與王氏住在同一片屋簷下,以徐子越的手段,王氏這樣的內宅婦人又怎會是他的對手。


    她不知道徐子越到底做了什麽,但單單看王氏如今在府上的地位,看徐心蓮以及牡丹院眾人對徐子越的懼怕,看來徐子越下手頗狠。


    蘇文卿倒是好奇,王氏如今是什麽模樣,一臉無害的對徐心蓮笑了笑道,“今日怎可不來拜訪太太,我剛剛進門切不可失禮。再說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太太如今病著,我怎麽可以見也不見就離開,心蓮你說是不是?”


    徐心蓮有些不悅道,“我說了母親已經休息了。”


    蘇文卿臉色微微一沉,徐心蓮倒是個欺軟怕硬的,對著徐子越就不敢這般說話。當年慫恿王倩將她推下湖,如今倒是忘了自己當年是個什麽模樣。


    “我今兒就是要見了,老太太特意讓我來看看太太,心蓮妹妹卻一直攔在門口,後半老太太若是問起來,可別說是我的過錯?”


    徐子越好整以暇的看著蘇文卿笑了,徐心蓮神色一凜,徐老太太如今對她極為冷淡,她百般小心不想讓徐老太太找到錯處,如今蘇文卿拉出徐老太太她一時也不敢攔著。正想著要如何,裏邊傳出王氏有氣無力的聲音,“心蓮,讓她們進來吧。”


    徐心蓮這才讓開,蘇文卿與徐子越一同進去。王氏正半靠著床坐著,沒有平日裏精致的妝容,臉色蠟黃,眼皮耷拉,看起來比蘇文卿當初離開時老了十歲不止。抬起疲憊的眼睛,看了蘇文卿與徐子越兩人,臉上的厭惡一閃而過。


    蘇文卿頓時有些好笑,王氏最討厭的莫過於她和徐子越兩人,如今他們結為夫妻一同出現在王氏眼前,難怪王氏這般臉色。


    隻是當初王氏在她跟前還是不會露出真正麵目,就算心底裏討厭到極致,麵上還是笑盈盈的喚著她的名字。如今冷著臉一開口就問兩人來意,倒是讓蘇文卿有些吃驚。


    轉頭看了徐子越一眼,難道王氏與徐子越已經到了撕破臉的程度?


    王氏靠著枕頭陰測測的笑了一聲,但許是笑的狠了又咳了好一陣子才道,“別說什麽新婚來和我請安,徐子越,你是覺得你這親結的太順暢了想找些不快?我如今已經沒力氣折騰了,你們回去吧,我要服藥休息了。”


    “太太多慮”,蘇文卿從思慮中回過神來,轉頭看了一眼床頭烏漆漆的藥,緊緊盯著王氏蠟黃的臉一字一句道,“隻是文卿兩年未見太太,在蘇州時就頗為想念,這才想來看看太太。”


    王氏這才將視線轉移到蘇文卿臉上,心中微微驚起一絲波瀾,後又漸漸沉了下去淡淡道,“勞煩掛念。”


    “應該的”,蘇文卿舒了口氣,“太太送了我一份大禮,我又怎麽敢忘了太太,良藥苦口,放涼了倒更難以下咽,太太還是早些用了為好。”


    徐心蓮詫異的看了王氏一眼,什麽大禮?王氏不由又一次將目光轉移到蘇文卿臉上,心中壓下去的驚疑又緩緩燃起了苗頭。她總覺得蘇文卿話裏有話,但一想起劉大夫與她保證不會出什麽岔子,又微微安心了一些。


    當初林大夫在一旁也沒看出來端倪,已經過去那麽久,蘇文卿更應該不會發現自己的藥有問題。隻可惜當初蘇文卿走的早,若是再在徐府幾年,大抵也就剩一兩年時間了。


    兩人出了牡丹院,院中有各類花香,很是好聞,便一直順著石子小路走了回去。蘇文卿拉著徐子越的衣袖問他,“表哥,太太為什麽這般怕你?”


    還有王氏為什麽又被徐老太太責罰。


    這會兒的日頭有些毒,蘇文卿不由伸出手遮住太陽,微微皺起的眉頭看起來很是可愛。徐子越拉著她走的快了些,“去年九月的時候,蔣楠私自受賄被查了出來,一同查出來的還有他曾給兩年前的鄉試學子泄露過試題。”


    蘇文卿點點頭,徐子玉那次鄉試就是打點過蔣楠的,但是因為徐子玉壓根沒考中,誰又能懷疑到他頭上去,眨眨眼睛,“然後呢?”


    “然後順帶挖出來一點小事情,比如蔣楠當初克扣了我的試卷,差些害的我落了榜。”


    還有這回事?蘇文卿吃了一驚,“那你的卷子…”


    “蔣楠不是主考官,除了兩位主考官還有四位副考官,克扣試卷哪有那麽久簡單。隻是當初王崇暗地裏將事情壓了下來,所以一直等到現在。”


    這麽一說蘇文卿便明白了,蔣楠許是真的受了賄,但這件事事發卻是徐子越動的手。而徐老太太動怒的原因,大抵是因為王氏居然心狠手辣想壞了徐子越的前程,如今徐子越就是徐家的前程,事關徐家,徐老太太和徐賢不可能不動怒。


    難怪王氏如今在府上地位大不如以前。


    “之後禦史狀告我不孝說我苛待嫡母,我便規規矩矩的在牡丹院伺候了三天,順便與太太聊了些很久以前的事情。”


    蘇文卿:“……”


    這一定是很不愉快的聊天,以徐子越的功力,王氏許是被他氣出病。


    還有很久以前的事情,蘇文卿記得徐老太太曾和她說過,說徐子越的生母死後,徐子越用鋒利的金簪劃開了害死她生母的那婆子的喉管。


    徐老太太說徐子越如何如何冷血,年紀小小就程府極深,蘇文卿聽在心裏卻是另一番感想。年紀小小的孩童,府中沒有護著他的人,生母被活活害死,卻無人替他申辯一句。


    說他程府深,許是比其他孩子想的多一些,但是那個年紀,若不是心中恨極了又怎會選擇這樣極端的方式。


    兩人已經走到了越林苑,越林苑的位置偏,又因為有一小片竹林,所以比其他院子裏涼快。徐子越是個很會享受的人,將越林苑後邊一小片荒院辟開了,重了竹子,又引進了一股流水,兩人坐在竹林旁邊的涼亭裏,享受著席席涼風,很是愜意。


    綠袖端了浸在冰裏的果子上來,蘇文卿拾起圓潤的葡萄,剝了紫色的皮兒露出晶瑩的果肉,示意徐子越靠近些。徐子越坐在蘇文卿旁邊,張口將葡萄吃進嘴裏,順帶還咬了口蘇文卿細軟的手指。


    蘇文卿手指上一麻,忙將手指抽出來,移開視線麵不改色的剝下一顆,兩人就這樣你一顆我一顆,好一陣子蘇文卿才道,“表哥,那時候你怕不怕。”


    這句話說的沒頭沒腦,但是徐子越卻聽懂了。


    那時真的還小,他與徐家的關係一直不好,隻是因為剛剛懂事的時候母親就一遍一遍的告訴他這裏不是他的本家,他的父親姓韓,是一個英俊又極有本事的將軍。


    徐子越天生聰明過人,聽得懂母親的每一句話,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徐家是最不該活在世上的肮髒存在。徐賢每每來母親的院子,他都站在屋外握緊了拳頭,發誓要將母親帶出去。


    隻是母親還未出去,卻已經遭了王氏額毒手,等他念書回來後,母親已經靜靜的倒在了地上,那姓劉的婆子獰笑著離開,根本沒有把還年幼的徐子放在眼裏。


    “當時就怕殺不了那婆子還白白送了命,不想卻真的成了”,徐子玉眼神有些悠遠,好一會兒才繼續道,“等劉婆子死了後就沒有再怕了,那時沒有想太多,心想就這麽去陪母親也不錯。”


    蘇文卿驀地心疼,剝葡萄的手頓了頓,徐子越已經迅速剝好了一個喂進她口中問她,“那你怕不怕我,府上人人都怕我,當初我殺了劉婆子,老太太徐賢都覺得我煞氣太重,隔日就將我送去了南嶺。你怕不怕,在聽說我殺過人…”


    “我不怕”,蘇文卿當即道,當初還不曾喜歡徐子越時她還有些怕,卻是忍不住心疼這樣一個孩子,“是她們欺人太甚,你沒有錯,表哥,母親的忌日是什麽時候,我想去上一炷香。”


    徐子越定定的看著她,好一會兒才緩緩伸出手,“過來。”


    蘇文卿有些為難的看了看手,剛剛剝過葡萄還未幹,“我先洗洗手吧。”


    話音未落徐子越已經伸手將她拉了過來,徐子越坐在石凳上,伸手環著她細瘦的腰肢。蘇文卿站在他兩腿之間,看著徐子越抱著她將臉頰貼在了肚子上,最後也不顧什麽伸手環住他的脖頸。


    鮮少見到徐子越這般脆弱的時候,蘇文卿心中默默道,沒感覺到貼著肚子的臉頰微微動了動,然後就聽見徐子越帶著笑意的聲音,“文卿,你快些長大吧。”


    蘇文卿一愣,這才猛地發現這個姿勢,徐子越的臉頰再往上一些就貼到了她的胸脯。愣了片刻後反應過來徐子越的意思,頓時俏臉爆紅,一時又羞又怒,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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