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 天剛蒙蒙亮, 蘇家上下便忙了起來。府上有喜事, 就連仆人們也全部穿了新衣, 裏裏外外的忙活。因著蘇家沒有有身份的女眷, 徐老太太這個外祖母前天晚上便歇在了蘇府, 早晨一起來便早早與蘇文錦來了蘇文卿這邊。


    替蘇文卿梳頭的是徐老太太身邊的李嬤嬤,跟了徐老太太幾十年,在徐家也極有地位的老人。蘇文卿當年還在徐府的時候, 李嬤嬤便對她很是照顧, 李嬤嬤常常感歎著說起徐靜,如今瞧著蘇文卿已經這般大已經到了嫁人的時間,梳著蘇文卿順滑的長發一時也是悲喜交加。


    蘇文卿這件嫁衣造工極大, 蘇老太太花費了大價錢。無論是這金絲雙層廣綾大袖衫,還是外罩的品紅雙孔雀繡雲金纓絡霞帔, 以及裙擺邊緣滾寸長的金絲綴鑲五色米珠,華美精致,一看就非凡品。


    待上好妝,逶迤的繡鳳嫁衣,妍麗嬌柔的妝容,徐老太太越瞧越滿意,走過來親自將那對兒玲瓏點翠草頭蟲鑲珠耳環戴上,“這輩子就這麽一次,必須要漂漂亮亮的。”


    眾人笑著點頭,不一會兒姨姥太太與徐心梅也趕了過來, 徐心梅繞著她看了好幾圈笑眯眯道,“表姐今兒可真漂亮,不,以後可是要叫嫂子了。”


    眾人聞言皆樂了起來,蘇文卿這麽久沒有見徐心梅,這會兒看見她極是歡喜,姨姥太太笑著道,“等今兒過了便在一個府裏,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這會兒說什麽悄悄話。我剛瞧見外邊婆子拿了點進進來,文卿快用些,新郎官大抵午時才能過來,晌午沒法用膳這會兒先用些。”


    婆子們聞言忙將糕點端上來,蘇文卿吃了幾塊,又聽蘇文錦道,“正巧蘇瑜現在還在京城,要不還沒個人背文卿上花轎呢。”


    徐老太太笑著點頭,“以前想著讓子玉被文卿上花轎,現在有本家的堂兄再好不過了。”正說著蘇長宇蘇瑜便進了門,姨姥太太瞧了蘇瑜一眼笑道,“正說呢就進來了。”


    蘇文錦忙轉頭看了徐心梅一眼,徐心梅依然和之前一樣笑眯眯的模樣,倒是自家弟弟一進門連新娘子也沒有看便去看徐心梅,心中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蘇瑜反應極快,雖然沒聽到幾位太太說了什麽,但一聽與自己有關已是猜到。五妹妹就那麽俏生生的坐在那裏,也不由由衷誇上一句,“妹妹今天真漂亮。”


    蘇文卿從丫鬟手中接過茶盞聞言一笑遞給蘇瑜,“那便勞煩五哥了。”


    蘇長宇今日倒是再沒有說什麽,有什麽要說的昨兒已經說盡了。隻是恍惚間似乎又想起了當年靜兒嫁過來時的模樣,轉眼已是十八年過去。


    徐老太太擔心蘇文卿身子挨不住,又讓丫鬟們悄悄備了幾塊點心,用油紙包了放在荷包裏,“自家人沒那麽多規矩,若是餓了便吃一點。”


    蘇文卿點頭將荷包收進袖子,眾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外邊就有小丫鬟喜氣洋洋的跑了進來道,“太太,姑爺的轎子已經到了。”


    徐老太太與徐心梅皆是知道徐子越等了這般久,一聽比計劃的來的更早不由打趣道,“還耽誤什麽,姑爺都到了,快把喜帕拿過來。”


    喜帕遮了所有的視線,蘇文卿攜著徐老太太的手走出了屋子,身邊的手臂已經換了人,蘇文卿低低喊了一聲五哥哥。


    “是我。”


    蘇瑜低下身子來,蘇文卿伏在蘇瑜肩頭,雖還是少年卻已不單薄的身子,走起來非常平穩。


    她看不見周圍有誰,隻聽得到不遠處的鞭炮聲震耳欲聾,敲鑼打鼓的聲響不絕,眾人似乎都喜氣洋洋。身邊的婆子一直引著路,蘇文卿聽到她們在喊“到了到了”。


    再次坐上花轎,喜婆將一隻紅彤彤的蘋果放在她手中,簾子放了下來,周圍的聲音似乎小了一些,卻依然擋不住的喧鬧與熱鬧。


    蘇文卿似乎聽到了爹爹說話的聲音,夾雜著似乎還有五叔的聲音,卻是突然被一人的聲音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心髒也猛地跳動了起來。


    徐子越的聲音依舊入當年一般清越,就如同夏日的泉水一般醒人,手指不知不覺已經扣緊了手中的蘋果。


    許是七步之內,表哥就在那裏。


    轎子被抬起時,周圍看熱鬧的人群頓時一陣歡鬧,徐子越上馬前又向花轎看了一眼,精致的眉眼怎麽也遮不住笑意。


    兩年前徐子越剛剛高中狀元,打馬遊街便是熱鬧非凡,隻是那時卻沒有看到這位狀元郎笑的如此開懷過。


    蘇府與徐府並不遠,也不過半個多時辰,花轎沿著熱鬧了一路的長街走過,待轎子終於停下時。“哚”的一聲,是無頭箭射中了喜簾,四周一片歡騰,敲鑼打鼓聲驟然響起,夾雜著陣陣喝彩。


    獅子封門,叫好聲不絕,還有人們大喊著要彩頭,待滿眼的暗紅驟然亮了些許,已是花轎簾子被掀了起來,大紅的綢緞被送到手中,喜帕微微晃動間,蘇文卿瞥見一步之處衣擺。


    紅綢另一端是徐子越。


    跨火盆,拜堂,直至在眾人的喧鬧中推推搡搡進了新房。進房之前,徐子越輕聲提醒她注意腳下,蘇文卿這才發覺新房門口放了馬鞍。


    全福人笑著招呼,將蘇文卿的衣角壓在徐子越袍襟之上,身邊是姨姥太太不掩笑意的催促聲。在座除了姨姥太太與徐心梅幾人,其他眾夫人皆是沒有見見過蘇文卿,徐子越接過秤杆,挑去喜帕。


    久久遮著光的視線驟然亮了起來,蘇文卿抬頭,這麽多夫人她大抵都是不認得的,但眼前站的卻是徐子越,兩年也未曾見過,再見已是嫁給了這人。


    周圍眾夫人們皆是讚不絕口誇新娘子漂亮,蘇文卿轉頭去看徐子越,徐子越清淺的眸子定定的看著她,姨姥太太見狀笑個不停,“瞧瞧新郎官,都移不開眼了,你倒是說說新娘子好不好看?”


    “自是好看”,徐子越掩不住的笑意,他早就知道蘇文卿以後會是什麽模樣,兩年未見,當初的小姑娘已經漸漸長開,脫了當初的稚嫩多了幾絲嬌美,燈光下越發美豔。


    性子似乎倒是比當年更俏皮了些,明明是極害羞的模樣,卻又偷偷看了自己一眼。許是沒想到他一直盯著她,對上徐子越直勾勾的眼神,頓時又小獸一般縮了回去。


    徐子越見狀頓時一笑,接過喜娘端著的合巹酒,與蘇文卿各飲一半又環繞過彼此的手臂,觸的到女子細膩的皮膚,聞得到清淺的清香。待喝了酒,全福人唱了踩四角,桂圓花生等幹果頓時撒了一床,眾夫人們說著喜慶的話,徐子越這會兒便要出去招待前廳的眾賓客。


    蘇文卿頓時想起了上次徐子越喝醉的模樣,她與徐子越早就相熟,說話還有當初的熟稔,隨口便說了一句“少飲些酒”,引得眾夫人哄笑道,“這就管上了。”


    徐子越聞言走過來,他今兒一直在笑,聽到這話很是認真的點點頭,“夫人說的是。”


    蘇文卿頓時又覺得臉頰上微微發燙,抬眼想瞪徐子越一眼不想又對上徐子越促狹的笑容,徐子越道,“等我回來”,罷了又退回來在她耳邊低語道,“我很快就回來,可不許睡著了。”


    蘇文卿頓時瞪他,她又不是小孩子,哪會兒睡著。


    徐子越帶著滿臉笑意出了喜房,一眾夫人皆是感歎徐子越待蘇文卿實在是好,哪兒見過老老實實被夫人管教的,竊竊私語不願意走開。


    隻不過再看蘇文卿這樣的長相,心道也難怪當初能拒了陛下的賜婚,還能等上這麽幾年。


    等了這麽久的新娘子,怪不得捧在手心裏的疼。


    徐家前廳,等了徐子越甚久的京城眾公子,與徐子越一同的同僚們,一看徐子越出現頓時歡騰了起來。徐子越憋了兩年才娶到親,眾公子哥們卯足了勁兒要狠狠灌他。


    就因著有徐子越這麽一個人,多少公子哥被家中扣在家中讀書,又有多少同僚和徐子越打交道栽過跟頭。平日裏沒機會,今兒終於逮到了機會,幾乎能聽得到眾人大喊,“給我可勁兒的灌!”


    徐子越哪兒看不出來這群人的心思,又想起適才蘇文卿交代他不許多喝酒,他又不是吃虧的人,誰想灌他先得自己飲一杯。隻是這群酒肉子弟們,就算自己喝醉也要灌他,到底還是飲的多了。


    有人笑著打趣,“再灌今兒可就不能洞房了,蔣四那倒是悠著點。”


    “你知道什麽,新娘子聽說還沒及笄呢,哪兒能今天洞房。”


    “也不差這幾天”,又有人接了一句,“說起來,京城的閨秀我大抵都是見過的,這蘇小姐我倒是從未見過,聽說俏的很,徐子越以後可得讓我們見見。”


    徐子越放下酒杯,拾起一粒花生米砸了那人一記道,“我娘子為何要見你。”


    “瞧瞧,這就護上了,嘖,江琦你今兒可是來晚了啊,手中這是什麽?”


    江琦將手中的花卷遞給徐子越道,“自是賀禮,師弟可要好好看看。今兒來晚了,我自罰三杯。”


    又是拉著徐子越飲了幾杯,最後還是蘇瑜與徐子俊特意過來替徐子越擋酒,隔著空檔徐子俊低聲與他說,“你要好好待她。”


    徐子俊的表情有些落寞,但卻已經沒了當初蘇文卿回蘇州的迷茫。徐子俊如今已經十九,去年時他已經成了親,隻是再想起蘇文卿,這個他少年時候一見傾心的女子,依舊那般美好。


    徐子越臉上露出一絲稱得上柔和的笑意,那是他上一世錯過的遺憾,是這一世追尋來的珍寶,“這是自然。”


    他又怎麽可能不好好待她。


    合歡燭一點一點的燃燒,給整個房中染了一層昏黃的光暈,偶爾燈花跳動,蘇文卿正站起身來想用剪了剪燈芯,綠袖急匆匆的跑了進來慌忙道,“聽前廳的人說姑爺被灌的狠了。”


    蘇文卿眼皮一跳,上一次徐子越喝醉酒後不讓她講話的模樣頓時又浮現在眼前,蘇文卿頓時覺得不大好,忙讓綠袖去備醒酒湯。


    隻是醒酒湯還未備好,徐子越已經踏進了新房。


    蘇文卿頓時對上徐子越的臉,從未見徐子越穿過紅色,今兒一身紅衣越發顯得他五官精致,平日裏清亮的眼睛多了幾分迷離,但向她走來的身影卻又端端正正,蘇文卿一時也不知道徐子越到底有沒有喝醉。


    蘇文卿喊了一聲,“表哥?”


    徐子越沒有應,直勾勾的看著她,將手中的花卷放在桌子上走了過來。蘇文卿頓時心中沒底兒,隻能站起來喊丫鬟們進來,“表哥可是要用些醒酒湯?”


    徐子越這才像回過神一般,目光從蘇文卿的臉上移開沒一會兒又看了回去,“今日喝的不多。”


    蘇文卿隻覺得徐子越的目光火辣辣的,她甚至不敢對視一眼,心道若是沒有醉怎會這個模樣,還是讓人端了醒酒湯過來。送到徐子越手中時,徐子越倒又沒有拒絕,蘇文卿坐在桌子一邊看他一飲而盡,笑著喚丫鬟們進來伺候徐子越沐浴,不想徐子越突然皺眉,“都出去!”


    蘇文卿嚇了一跳,心道表哥醉了酒居然是次次一個模樣?丫鬟們哪兒還敢進來,蘇文卿無奈道,“表哥你一身酒氣,我也還未梳洗。”


    “不用她們”,徐子越站起身來,伸手牽起她的手往床榻上走去,“我伺候你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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