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236,號無情,實深情,清雪不冷


    片刻後。


    沈浪、慕清雪再度來到那座三層小木樓前。


    礦井裏的監工、護衛都已解決,礦奴也已獲救,正呆在礦井裏歇著。


    沈浪二人出井之後,直奔這座小木樓,要先將那個道法修士擒住。


    沈浪精神力往小樓裏一掃,低笑一聲:


    “那家夥還真是能折騰,居然還在做運動。果然是個野修士啊,這麽晚了,都不打坐觀想的……”


    慕清雪側目看他,眼神疑惑:


    “做運動?”


    沈浪一本正經:


    “成年人的某項運動,需要一男一女互相配合。適當運動有益身心健康,過度沉迷則會虧空氣血、消磨意誌。”


    慕清雪頓時明白過來,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我守著門口,你進去抓人。”


    沈浪含笑頷首:


    “好。”


    縱身躍進院中,小樓一層門房裏,兩個把門的六品武者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他隔空兩指,點倒在地。


    以沈浪如今的修為,對付五品以下的武者,都不需要施展法術,彈指就能打發了。


    縱是五品武者,除非是什麽天賦異稟的奇才,否則也就隻是一兩次對掌的功夫。


    解決掉兩個六品武者,沈浪又縱身一躍,直接跳到三樓窗前,以精神力掃描鎖定那道法修士位置,隔著窗紙一指點出。


    懾魂咒。


    正在榻上做著運動的野修士渾身一震,向前一撲,壓得身下的陪練女子痛哼一聲,正要嬌嗔責怪,沈浪已推開窗戶,穿窗進來,又彈出一縷指風,點中女子昏睡穴,令其沉沉睡去。


    之後沈浪走上前去,將那被“懾魂咒”震懾得頭腦一片空白的野修士從榻上提溜下來,給那昏睡的女子掩上被子,再從床頭衣架上找了件袍子,把那野修士裹了,這才傳音慕清雪:


    “進來吧,已經抓住了。”


    慕清雪接到傳訊,驚訝地回了一句:


    “這麽快?”


    沈浪輕笑一聲:


    “我如今好歹也是五品修士了,對付一個連元神力都不能掌控自如的野修士,難道不是手到擒來?”


    “才五品而已,莫要驕傲得意。”


    “但我武道五品也已經臻至大成境界,並且早已感知到天地靈機,隨時可以凝煉真氣種子,百分百成功。”


    “……”


    慕清雪沒再傳音,從窗口躍了進來,瞥了沈浪一眼,淡淡道:


    “站在你麵前的,是一位未滿二十二歲的二品罡氣境武者。”


    沈浪一怔,肅容拱手:


    “失敬失敬!”


    慕清雪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行了,別耍寶了。準備審訊吧。”


    沈浪點點頭,一指那女子:


    “我要用法術審這修士,你幫忙把這女子送去隔壁房間,免得波及誤傷。”


    慕清雪調笑道:


    “素來辣手摧花毫不留情的‘冷血人屠’,今日怎麽變得憐香惜玉起來?”


    沈浪一愣:


    “冷血人屠?”


    慕清雪詫異道:


    “伱不知道?這是你在黑市的稱號,現在已經流傳開了,很多江湖人都這麽叫你。”


    沈浪皺著眉頭,嘀咕:


    “這稱號可不怎麽和善……分明是在壞我名聲!不行,我得想個正氣凜然的綽號……”


    慕清雪嫣然一笑:


    “別天真了。咱們神捕堂的人,在黑市還想有什麽好名聲?就算你給自己起個正大堂皇的綽號,黑市上給你取的稱號已經流傳出去了,江湖人士已經先入為主,該怎麽稱呼你,還怎麽稱呼你。”


    沈浪好奇問道:


    “照這麽說,你在黑市上的稱號也不怎麽好了?”


    慕清雪輕笑道:


    “江湖傳說,我曾一夜之間蕩平二十七座匪寨,斬首上千,心性狠辣、殘酷無情令人戰栗,因此給我取了個‘無情鐵判’的稱號。倒是比你稍微好聽一些。”


    得知慕清雪的稱號,沈浪頓時一樂,也不為自己的綽號鬱悶了,笑道:


    “冷血人屠、無情鐵判……哈哈,咱倆一個冷血,一個無情,倒還真是絕配。”


    慕清雪也覺著這稱號挺配的,笑出兩個小小的梨渦。


    沈浪又問:“話說回來,你真曾一夜之間,斬首上千?”


    慕清雪反問:“你覺著呢?”


    沈浪搖頭:“我卻是不信。當初鯊王島上,海賊窩裏,也沒見你大開殺戒。哪怕是海賊骨幹、頭目,隻要投降,你都不曾殺俘。以你心性,怕是下不了那種辣手。”


    慕清雪嫣然一笑:


    “你倒是知我。當初一夜蕩平二十七座匪寨是有的,不過被我當場斬殺的,總共也才百來人而已,都是血債累累、頑抗到底的積年老匪。其他匪徒,隻是抓捕而已,甄別罪行之行,依律審判論罪。”


    說完,她將那女子用被子裹了,送到隔壁房間,再回來時,沈浪已經結印持咒,準備完畢。


    “幫我喚醒他。”沈浪說道。


    慕清雪一指點出,那昏昏沉沉的野修士頓時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可還未及做出任何反應,一道忽高忽低、飄忽詭異的魔音,便在他耳邊響起。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聽見這咒聲,慕清雪都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往後退了兩步,眼神微妙地瞧著沈浪。


    “渡人咒”這門法術,乃是琉璃尊者一脈的言靈咒術。


    慕清雪也曾見琉璃尊者施展過一次。


    身披月光的白衣菩薩施展時,那叫一個仙音飄緲,宛若天籟,還有天降甘霖、地湧金蓮的法術效果,能洗滌人心陰暗,喚醒人的良知、善念,令人發自內心地幡然悔悟。


    而沈浪的“渡人咒”……


    怎麽說呢?


    那魔性的唱腔,隻讓人感覺邪氣陰森,渾無半點佛門秘咒的堂皇正大。


    “沈浪心裏麵,果然藏著大魔……”


    慕清雪心裏歎息,暗下決心:


    “倘若將來他真的把持不住,墮入魔道,沉淪星淵……我也隻好拚著性命,將他拉回人間了。”


    若知道慕清雪想法,沈浪肯定大聲喊冤。


    他“渡人咒”唱得邪氣陰森,關魔性不魔性什麽事?


    這純粹是他想要皮上一下,在模仿“普渡慈航”而已……


    以慕清雪的修為,都覺著沈浪的“渡人咒”有點難頂,那野修士就更別說了。


    咒聲一起,那野修士頓時滿臉痛苦地抱住了頭,隻覺像是有一堆蒼蠅,嗡嗡嗡地往他耳竅裏麵鑽,還拚命往他腦子裏拱。


    其實沈浪這時也是有點緊張的。


    萬一這野修士如同廖遠廖公公一樣,元神裏被下了禁製,那麽他這“渡人咒”,就會變成真正的“索命梵音”,直接引爆禁製,將那野修士幹掉。


    但如果元神裏真有禁製,正常的刑訊也沒有用。


    再是如何嚴刑拷打,對方還是不可能吐露半字機密,倒不如用更加高效的“渡人咒”賭上一把。


    所幸往元神裏麵下禁製,屬於極高端的道法技術,不是等閑修士玩得轉的。


    這野修士背後的東家,看來就沒有掌握這門技術,抱頭痛苦一陣後,眼神漸漸變得茫然,甚至慢慢浮出悔意。


    見法術生效,沈浪沉聲開口:


    “你是何人?”


    話聲亦帶著“渡人咒”效果,浩大恢宏,宛若天外傳來的佛音。


    聽見堂皇正大的聲音,慕清雪稍微舒了口氣,暗忖沈浪心裏雖然藏著陰森邪性的“魔”,但同樣也有正大光明的“神”。


    隻要“神”能一直壓製著“魔”,沈浪便不會墮入魔道。


    那野修士則微微一抖,對著沈浪恭敬叩首:


    “山野散修段洪,拜見禪師。”


    “段洪麽?”


    沈浪微一頷首,繼續用那浩大恢宏,好似天外佛音的語調問道:


    “你在此作甚?”


    “奉主上之命,在此看守礦脈,籌集烏金砂。”


    說到這裏,段洪臉上浮出一抹悔恨:


    “礦上奴工,皆是誘騙、強綁來的流民、乞丐乃至良家子,小人明知奴工們衣不蔽體、食不裹腹,終日勞作,還動轍得咎,被鞭打虐待,乃至淩虐至死……卻無動於衷,甚至為虎作倀……小人少時枉讀聖賢書,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啊!”


    說著說著,他聲音哽咽、淚流滿麵,還用腦門連連撞著地板,直將地板撞得咚咚作響。


    沈浪擔心他把自個兒給撞清醒了,擺脫渡人咒效果,連忙又用那浩大聲音發問:


    “你的東家,可是那胡員外?”


    聽著沈浪發問,段洪方才止住撞擊,抬起已經紅腫青紫的額頭,哽咽道:


    “不。胡員外雖是礦主,但我主上另有其人。胡員外承包礦山後,發現淺層銅礦之下,居然是一條黃金礦脈,遂瞞下消息私自開采,卻又擔心暴露,便找門路搭上了我主上的線,為我主上供奉烏金砂以及人口,換取主上庇護……”


    聽到這裏,沈浪眼神一凝:


    “供奉人口?”


    段洪點點頭:


    “流民乞丐、破落小戶、落單的外來客、不服管教的桀驁礦奴、流竄山林的土匪,乃至得罪了胡家,卻又沒甚根底的本地良家子……不分良莠,無論好壞,隻要身強體壯,盡給我家主上送去。每月至少送去十人……”


    沈浪與慕清雪對視一眼,知道已經抓到正主,釣到大魚了。


    但沈浪並沒有急著追問“主上”的身份。


    因為這種問題,屬於核心機密,乃至人心之中的“禁忌”。


    若是沒有徹底瓦解其心防,便觸動這“禁忌”,那麽咒術可能當場失效,令對方清醒過來。


    再繼續強行施咒的話,對方心神有了防備,效果隻會比首次更差。


    而現在這段洪對幕後之人的稱呼,還是“主上”這種尊稱,顯然其心防尚未徹底崩潰,心中對其“主上”仍然存在著敬畏。


    當下沈浪不問“主上”身份,隻沉聲喝問:


    “你家主上,要那麽多人口做甚?”


    段洪泣道:


    “我也不知。我本是京城人士,家境原也不錯,奈何父母早亡,家道逐漸中落。


    “我想讀書科考,重振家業,卻沒有讀書的天份。又想練武,靠武功掙份前程,可又吃不了練武的苦。又想修習道法,可天賦又有限,考不上帝都道院。


    “最後隻能散盡家財,搭盡人情,找到了主上的門路,向主上求了一隻蠱,勉強得了幾手術法……


    “我這樣的人,主上手下還有不少,都隻能幫他做些跑腿打雜的小事。如我,就隻能在這深山老林看守礦山……主上真正的機密,卻不是我等可以得知的……


    “但我知道,進獻給主上的那些人,必定下場淒慘。因為主上他……他擅養蠱蟲啊!他每月都要那麽多人做甚?必是以活人精血元神,喂了蠱蟲啊!”


    說到這裏,他又開始連連撞擊地板,嘴裏不斷嘟噥著“我不是人,我為虎作倀,我喪盡天良……”


    擅養蠱蟲,以人喂蠱……


    那以人喂食魔物,也是常規操作嘍!


    沈浪知道,線索已經全部串連了起來,段洪的那位“主上”,十有八九,就是四臂魔梟的飼主了!


    與慕清雪對視一眼,見段洪又拚命撞頭懺悔,沈浪趕緊又念了幾句“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加深洗腦程度,免得段洪真把自個兒給撞醒了,跟著又問:


    “追風派的程新、官玥,可是也被送給了你家主上?”


    段洪喃喃道:


    “是啊,追風派的程新、官玥來了礦山三個月,此前一直在外圍做事,沒有下過礦井,不知道礦奴究竟慘到什麽地步,以為礦奴也就隻是吃不飽、穿不暖、常挨打……


    “初二他們來礦山上工,好奇下了礦井,瞎轉悠意外看到了那個積屍數百的天坑……年輕人天良未泯,又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出來質問,還揚言要報官,怎麽勸說都不肯聽,還仗著武功動起手來……


    “他們的武功確實不錯,身法快、腿法狠,不愧是得了真傳的追風派弟子,六品對六品,二人對四人,居然還能穩占上風,可惜……


    “可惜我那時鬼迷心竅,居然對他們出手,用法術束縛、削弱了他們,令他們不敵被擒,之後更將他們交給了主上派來提人的弟子……”


    說到這裏,段洪又是痛哭流涕,將地板撞得咚咚直響,將額頭撞得頭破血流:


    “我不是人,我是禽獸!兩個良心未泯、俠氣猶存的年輕人,就這麽被我害了,我不是人啊……”


    確實不是人。


    沈浪漠無表情地看著段洪,知道他這懺悔,壓根兒不是發自內心,不過是中了“渡人咒”的法術效果。


    等到咒法失效,他又變回那個利欲熏心、為虎作倀的惡棍。


    也懶得再製止段洪自殘,沈浪淡淡道:


    “追風派掌門大弟子申武,可與你們有染?”


    段洪搖搖頭:


    “胡員外雖然搭上了主上,但仍嫌親自掌控的武力不夠強。追風派是武陽府第一大派,選徒標準嚴苛,派中高手不少,胡員外便一直試圖染指追風派。


    “前年得知追風派掌門大弟子申武下山遊曆,打探出其行蹤後,胡員外刻意安排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想把女兒嫁給申武,通過女兒控製申武,繼而慢慢滲透、掌控追風派,可惜申武是個木頭人……”


    沈浪一怔,奇道:


    “申武前年從采花賊手裏,救下胡員外女兒之事,竟是胡員外一手安排的?”


    段洪喃喃道:


    “胡員外連礦山都有這麽多高手守衛,女兒出行,身邊怎可能沒有高手?區區一個被申武三招兩式就打倒的采花賊,又哪來本事染指胡員外女兒?”


    沈浪搖搖頭,感慨:


    “胡員外野心不小,居然還想放長線,通過申武控製追風派……幸虧申武是個木頭人,不然豈不是要被他得逞了?”


    頓了頓,終於問出了核心問題:


    “你那位主上,究竟是誰?”


    審訊到這裏,線索已經全部對上了。


    段洪的主上,正是那以人飼魔的真凶。而胡員外雖然不是那人的直係手下,卻也是受其庇護,為其上供的幫凶。


    現在段洪雖仍在習慣性地稱呼“主上”,可語氣裏麵,已經沒有了敬畏,聽起來反有些切齒痛恨的感覺,沈浪覺著時機已到,可以開口詢問了。


    另外,沈浪也真沒有想到,程新、官玥居然還真的與他推理的一樣,乃是親眼見到了超出他們底線的事情之後,良心發現,結果招致噩運。


    這讓沈浪心裏既有些欣慰,又有些遺憾。欣慰的,當然不是自己推理神準,而是程新、官玥良心未泯,終究未曾一錯到底。遺憾的,自是二人的遇害了。


    隻能說,程新、官玥到底是出師未久,閱曆太淺了。對自己的武功也太自信了些。


    換作是沈浪,發現天坑之後,也隻會當作沒有看到,絕不會聲張,隻會悄悄搜集證據,再伺機溜走,之後也不會去銅山縣報官——銅山縣官府已經不值得信任了。


    再謹慎點的話,連介紹他來礦上工作的大師兄申武都不能信任,因此也不能回山門找周掌門匯報,隻能以最快的速度,潛行前往京師,直接找神捕堂報案。


    可惜,程新、官玥卻沒沈浪這份謹慎,無辜葬送了自己性命。


    沈浪暗自感慨時,就聽那段洪說道:


    “我家主上……便是‘玉京觀’觀主,郭開郭真人。”


    郭開?


    郭真人?


    沈浪詫異地看了慕清雪一眼,傳音:


    “天下還有一個郭真人?”


    慕清雪傳音道:


    “很多道觀觀主,乃至不會道法的老道士,都被稱做‘真人’,但這隻是一個稱呼,跟道法一品的‘大真人’不是一回事。”


    頓了頓,她神情凝重地傳音道:


    “不過玉京觀的郭開我知道,乃是頗是皇帝寵信的術士,那玉京觀也是皇帝賜給他的,還給他欽封了一個‘玉京普法真人’的封號,享受三品待遇。其修為,據說也有道法三品。


    “不過郭開地位雖高,修為雖強,行事卻非常低調,從不摻合政事,也沒有什麽仗勢欺人之舉,隻一心一意討好皇帝。卻沒有想到,他暗地裏又是另一副麵孔!”


    沈浪眉頭一皺:“居然又是皇帝的人!郭開所為,也是皇帝授意?”


    慕清雪抿了抿唇,淡淡道:


    “當今皇帝,確實……”


    她本想說“不是個東西”,但終究還是忍了下來,隻淡淡道:


    “郭開以人飼蠱,乃於以人飼魔,此舉無論是否皇帝授意,都是喪盡天良、遇赦不赦的死罪。既已查出幕後真凶,便可直接抓捕郭開了。”


    沈浪道:“那胡員外何時抓捕?”


    慕清雪道:“你以為呢?”


    沈浪知道慕清雪在考校他,手指抵著下巴,沉吟一陣,緩緩說道:


    “暫時不能動胡家。胡家在縣城,人多眼雜。且其私開金礦,役使礦奴,還每月至少給郭開貢上十人……


    “做下如此惡行,居然一直未曾暴露,除了有郭開庇護,還必定與銅山縣衙有染。


    “若我們在銅山縣抓捕胡家,耽擱功夫,郭開說不定會提前得知消息,及時毀滅證據,甚至逃進皇宮尋求皇帝庇護,所以……”


    他忽然一指點出,一道“懾魂咒”點暈段洪,這才繼續說道:


    “我們必須在消息走漏之前趕回京城,通報燕大人,在皇帝介入之前抓捕郭開!”


    慕清雪微微一笑:


    “不錯,正該如此。”


    頓了頓,又問他:


    “那礦山這裏,你以為又該如何處置?”


    沈浪斷然說道:


    “先抓捕所有的守衛、監工,把礦奴都解救出來。我留下來,與申武一起組織礦奴看管監工、守衛,且暫時不允許任何礦奴離開,以免走漏消息。”


    慕清雪笑問:


    “這案子是你發現,也是你全程追查,為此你可是連等我出關都顧不上,先往琉璃禪院,又來武陽府,去曉月山、坪坡鄉,之後又馬不停蹄趕來銅山縣,又連夜深入這深山老林……如此辛苦奔波一場,好不容易破了案,找出了真凶,抓捕真凶的功勞你卻不要麽?”


    沈浪搖搖頭:


    “我追查此案,又不是為了功勞。隻是想給那些慘遭魔梟吞食的受害者討一個公道,想將那飼魔食人的妖人繩之以法而已。


    “若是沒有你,沒有燕大人,我當然要自己去抓真凶。郭開再強,我也要一試。但是既然有你在,有燕大人在,我又何必逞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就好。”


    慕清雪嫣然一笑:


    “其實以你天賦,若投效皇帝,將來世係公侯不在話下。進了神捕堂,不要說升官發財了,還時不時就得罪皇帝一把,招來皇帝仇視。你可曾後悔?”


    沈浪嗬嗬一笑,感慨:


    “我覺著神捕堂門口,少了一副對聯。”


    慕清雪微微一怔,不知他為何回避了她的問題,但還是問著:


    “少了什麽對聯?”


    沈浪凝視慕清雪,一字字說道:


    “升官發財請往他處,貪生畏死勿入斯門。”


    慕清雪這才明白,沈浪不是在回避她的問題,而是完美地給出了回答。


    她默念著沈浪說出的對聯,心中一時感慨萬千。


    想加入神捕堂,需得有可靠的資深捕頭舉薦。


    但要離開神捕堂,轉投他人門下,卻是想走就走,絕不會受到任何留難。


    曾經的大楚,也有過皇帝英明、吏治清廉、眾正盈朝的局麵。


    那時的燕天鷹還沒有主持神捕堂,那時的捕頭們,還能得到朝廷的大力支持,資金充足,資源豐厚,人手也不缺,甚至每一個府城當中,都有神捕堂的下屬機構。


    但是時代終究變了。


    世道越來越繁華,物質越來越豐富,人心卻並未因倉稟豐實而變得高尚,反而在浮華奢靡當中,漸漸迷失沉淪。


    當今大楚,皇帝昏庸、勳貴貪暴、文官腐朽、武將驕橫、士族奢靡。


    而神捕堂,在燕天鷹於十年前接手之前,就已經長年得不到朝廷多少支持,資金、資源、人手大規模縮水,各府城的下屬機構亦全部廢棄,隻保留著京師總部。


    在燕天鷹接手之前,朝廷已經議過幾次,想要將神捕堂這個由大楚太祖開創的部門徹底裁撤,或者徹底廢棄其監督、緝查官吏、勳貴的職能,將之變成刀口永遠對著百姓的,真正的“朝廷鷹犬”——連雲霄曾說過,年前大朝會上,朝廷又發動了這項提案。


    十年前,礙於當時朝中還有那麽幾位清正老臣,拿著“太祖創建、祖宗成法”作借口強力阻攔,皇帝又剛剛繼位不久,對先皇時代的老臣還存有幾分畏懼,神捕堂才幸存了下來。


    燕天鷹接手之後,又靠著他“群英之首”的威名、實力,以及愈發稀少的清正大臣的支持,使得朝堂提案再度無疾而終。


    但盡管燕天鷹接手之後,神捕堂再度威震天下,可在滾滾大勢之前,遭多方打壓之下,縱以燕天鷹之能,縱他請來萬法真人這等“客卿、顧問”,神捕堂亦再難恢複從前盛況。


    這是世之大勢。


    若不徹底改變大楚皇帝昏庸、勳貴貪暴、文官腐朽、武將驕橫、士族奢靡的現狀,則這大勢便不可更易。


    而這種整體萎靡的風氣,即使在大楚皇室當中,再換個皇帝都不成的。


    所以,能頂著這滾滾大勢,在神捕堂受皇族勳貴、朝廷高官、士族豪門一致敵視下,仍然堅守崗位的捕頭們,又有哪一個,不是懷著“升官發財請往他處,貪生畏死勿入斯門”的決心呢?


    像“追魂鬼煞”言凱、“滅門屠棺”武烈,身為三品武者,無論投效誰的門下,都能榮華富貴受用不盡。


    即使白龍、乾坤這兩個底蘊深不可測的皇族真人,也不會拒絕三品武者的投效。


    可他們偏偏就愛呆在神捕堂,做又臭又硬又招人嫌的捕頭。


    他們不是衝燕天鷹去的。


    他們隻是為了心中的那份公道、俠義。


    偌大東土,五億多人,怎麽都不可能缺了真正的俠士吧?


    當然,也有個別人,在這份俠義當中,稍微摻雜了一些個人愛好。


    比如外號最為酷烈的“滅門屠棺”武烈——“屠棺”是諧音梗,是指他對貪官汙吏下手賊狠,當然也有黑他連死人都不放過,哪怕事發時人已經死了,棺材都要給你挖出來,骨灰都要給你揚了的毒辣。


    不過武烈確實有嚴重的心理疾病,殘忍嗜血,酷愛殺人,但偏偏又有自己的堅持,絕不濫殺無辜,那就隻好呆在神捕堂殺壞人了。


    又比如沈浪……


    慕清雪很清楚,沈浪加入神捕堂,與她慕清雪有很大的關係。


    不然,以沈浪的無法無天、桀驁狂野,怕是寧做遊俠,也不願加入神捕堂。


    想到沈浪加入神捕堂的初衷,乃是由自己而起,並且做得越來越好,慕清雪心中,不禁油然生起絲絲驕傲、成就,以及……甜蜜。


    她上前一步,雙手握住沈浪手掌,微笑道:


    “你若一直這麽想,我便真不必擔憂,你會被小蜘蛛誘惑墮魔了。”


    沈浪嗬嗬一笑:


    “你本就不必擔憂。我本來就一直是正道之光。”


    “嗬嗬,心狠手辣,無法無天,私刑罰罪的正道之光?”


    “我什麽時候動過私刑……”


    “長生縣,趙家。”


    “……”


    “你離開瀛州時,反殺一百多追殺你的人。其中,出雲海寇鬼王東的妹妹,南海劍派靳南飛的遺孀倒也罷了,他們都跟你有殺親之仇,找你報複也是應有之意。但瀛國公的側夫人趙氏又是怎麽回事?”


    “……”


    “我那時正好還在瀛州,就順便調查了一下,然後就查到了趙氏弟弟趙孟山遇刺案。雖然長生縣已經定論,宣稱是血影教刺客殺了趙孟山,還把結案公文送到了瀛州府尊案頭,但你我都知道,趙氏正是與血影教勾結,血影教又怎可能刺殺她唯一的弟弟?說句題外話:瀛國公把與血影教勾結之事,一推二五六全推到了趙氏頭上,堅稱自己隻是有失察之罪。皇帝又派了張公公保他,我亦無法以此罪對付瀛國公。”


    “唔……”


    “後來,我又去了長生縣,查出趙孟山在長生縣,犯下了多起令人發指的罪行。偏偏又因他是瀛國公的小舅子,礙於瀛國公權勢,之前我在長生縣剿殺血影教爪牙時,竟無一人敢向我告發。”


    “他們……有家有室的,又位卑力弱,都有難處的……你看,連你都扳不倒瀛國公,若他們告發了,你斬了趙孟山又如何?等你離開瀛州,都不需要瀛國公出手,趙夫人就能輕鬆碾死所有告發的人。”


    “沒錯,他們都有難處,我也能體諒。隻有你,初來乍到,無牽無掛,少年熱血,聽說了趙孟山的劣跡之後,你買劍、購槍,還盜了火藥——我最初還想不通,你從哪裏弄到火藥,又是如何運進趙府的。但在黑蓮魔窟時,我知道了你有儲物法器,衝關之前,又知道小昭是妖怪……頓時就全想通了。”


    “嘿嘿……”


    “你是讓小昭帶著儲物法器,潛入城中軍營,盜了火藥。因火藥是消耗品,隱瞞起來倒也容易,縣兵發現火藥失竊後,不敢聲張,便借口訓練,報了消耗。你又等了好幾天,等到時機成熟,或者說,等你練成一招劍法?就是你吹過的絕殺?這才潛入趙府,實施刺殺……”


    “咳!那個……”


    “因為趙孟山在長生縣人憎鬼厭,連長生縣尊那個糊塗官,都巴不得他去死。所以他死之後,所有人都興高彩烈,根本沒人認真查案,草草就下了血影教刺殺的定論。縣尊甚至還迫不及待地派人把現場清理得幹幹淨淨……”


    “哈哈,長生縣尊是個好官,雖然也是明哲保身,不敢對抗強權,但至少心中還有天良,我挺尊重他的。”


    “那麽,你當初為何不向我舉報?非得自己私刑罰罪?你都敢私刑罰罪了,就算找我舉報,也不怕瀛國公報複吧?”


    “我不知該如何聯係你……好吧,我就是忍不住了。”


    “真是忍不住麽?真忍不住的話,你為何在盜得火藥之後,還能等上好幾天?所以你不找我舉報,當是另有原因。我猜那時的你,恐怕內心深處也覺著,我不敢招惹瀛國公吧?甚至懷疑我會與瀛國公官官相護吧?”


    “哈哈哈,你這話說的,我可是很信任你的……”


    “你這小子多疑得很,雖然滿腔熱血,又桀驁野性、無法無天,可真到行動時,卻謹慎得不像個少年。而你我相識不久,以你之多疑謹慎,就算對我有所信任,這信任恐怕也深不到哪裏去。所以,你是疑我,才不想找我。”


    “你想多了,我是真不知道怎麽聯係上你……”


    “好啦,過去的事情就別提了。而今天提起此事,也不是想追究你的隱瞞,隻是想告訴你……趙孟山罪該萬死,你一劍刺死他,倒還便宜了他。若落到我手上,我會想方設法,推動刑部判他一個淩遲。”


    慕清雪凝視著沈浪的眼睛,認真道:


    “相信我,我雖然扳不倒瀛國公,但淩遲一個罪證確鑿、滅絕人性的側夫人之弟,我還是能辦到的。


    “而私刑罰罪,固然痛快,可明正典刑,有時候會讓那些死幾次都覺太便宜的人,死得更加痛苦,乃至後悔來到這個世界。”


    沈浪嗬嗬一笑,抬手輕撫她臉頰:


    “不愧是無情鐵判,這思路我很喜歡。”


    慕清雪按著沈浪手背,嫣然一笑:


    “冷血人屠也不差。就是偶爾太過躁烈,便宜了某些人間之屑。”


    “你說得對,以後我盡可能照你的思路辦。”


    “嗯。不知不覺又說了這麽多,我以前也不是這般多話的……”


    “與我在一起,話才多起來?”


    “淨浪費時間。”


    “也不算浪費時間。咱們在一起,說的不是修行,便是案件,要麽就是時局,都沒半點風花雪月。”


    “可你瞧著也不像是個懂得風花雪月的人。”


    “那是我還沒有發力……”


    “哦?你很懂麽?嗯,也是,鈺娘子當初可是當街強搶,都要抓你當壓寨郎君的……”


    “咳咳!”沈浪幹咳兩聲:“那什麽,快午夜了,你是不是得趕回京城了?”


    見他轉移話題,慕清雪唇角微翹,浮出一抹玩味笑意,道:


    “正因是午夜,所以才不需要急於一時。胡員外也想不到,會有人在夜裏摸黑潛入礦山,將有法修、武者嚴密看守的礦山攻下。胡員外想不到,郭開自然也想不到。”


    沈浪道:“但還是早點回京,向燕大人通稟此事,拿下郭開為妙。免得夜長夢多。”


    慕清雪板起俏臉,作出那清冷威嚴模樣:


    “你這是迫不及待想我走麽?”


    沈浪也一本正經:


    “當然不是。我巴不得成天與你粘在一起,隻是職責在身,不敢輕慢。”


    “倒是會說話,難怪能哄得陳鈺娘棄暗投明。”


    “慕大人,行動吧!”


    “哼!”


    慕清雪輕哼一聲,忽然上前一步,主動擁住沈浪:


    “那我便去了。”


    沈浪也展開雙臂,輕輕擁住她:


    “保重。郭開有三品道法修為,你不要一個人去抓他。”


    慕清雪笑道:


    “我可不怕他。不過你說得也對,我會請燕大人幫我押陣。”


    沈浪又道:


    “郭開既是皇帝寵臣,怕是有什麽特殊手段,能博得皇帝歡心。最好直接將之擊殺,要不然,皇帝隻怕會像提走沙萬裏一樣,又以罰入死士營作借口,一道聖旨將郭開提走。


    “他畢竟是三品法修,皇帝有足夠的理由保他性命,朝堂諸公隻怕也不會反對,很難將他明正典刑。”


    慕清雪沉默一陣,點頭:


    “好,我會將郭開直接擊殺。”


    說完,她鬆開沈浪,後退兩步,烏金護腕滲出閃爍紫光的黃金溶液,飛快覆蓋她全身,又化作層層疊疊的纖薄金箔,再快速展開、連接、膨脹,轉眼之間,就又披掛上了那副威嚴厚重的黃金戰甲。


    跟著她背後唰地一聲,展開一對黃金羽翼,翎羽輕輕拍動著,劃出道道飄逸華美的流蘇光痕。


    之後她隔空一抓,將段洪攝至掌中,提著他後頸,以罡氣籠罩他身軀,就這麽提著他飛出窗外,一飛衝天,轉眼就化為一顆金色流星,向著京師方向飛掠而去。


    目送慕清雪離去後。


    沈浪放出小魚、小雅,笑道:


    “出來活動活動,我就不出手了,你們幫我把所有腳上沒戴鐐銬之人摞倒。記著,別殺人。”


    “遵命,主銀!”


    小兔子人立而起,小前爪像模像樣敬了個禮,蹦噠著跳出窗外。


    小魚也裹著一顆水球,吐了幾個泡泡,道聲:


    “瞧我的吧!”


    魚身變化成一隻龍爪,飛出了窗外。


    沈浪又心靈傳訊,通知把守穀口的小骨,叫它叫上申武,自穀口攻入。


    小昭繼續留守穀口,以防有人趁亂潛逃。


    安排完畢,沈浪搬了把椅子,坐到窗前,欣賞起了夜空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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