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而下。


    “你……你……”王隸瞪著青鯉一連說了好幾個你,最後重重往一邊栽去。


    青鯉雙手顫抖,拿過碎玉片的那隻手因為太過用力,去擊打王隸的時候自己也受了反力,鮮血亦止不住地噴薄。


    趕緊跑過去去探王隸的鼻息,顏傾手一縮,渾身軟了。“姐姐,他死了。”青鯉被嚇得渾身發抖,麵色發青,一邊哭一邊對為她包紮傷口的人喃喃重複:“小魚兒,小魚兒,我殺了人,我殺了人……”


    王隸的死轟動了整個阜陽城。死去的第二日,江洲隨著當地縣令一起來了事發地,關押了顏氏姐妹。


    在對顏傾審問時,江洲已認出她便是那日被王隸帶去的女子,臨走時還隨口問了一句:“你跟王隸是什麽關係?”


    “王隸是我姐夫。”她問。


    江洲又問:“隻是姐夫?”


    她抬眸看他,他又轉身離去……


    出門遇上縣令,縣令詢問江洲:“可有招供?”江洲搖頭。


    縣令篤定地對江洲說:“那顏氏姐妹肯定是串通好了,竟然都不願意招供!我剛剛問了她姐姐,她姐姐壓根就不願意開口,精神恍恍惚惚的,不知道是不是裝的……”


    午後,王楷去牢房探望了二人。出來時,與江洲迎麵撞上,王楷與之打招呼,江洲不認識他,對他置之不理。


    縣令喜滋滋地跑過來拿出供詞對江洲道:“公子!招了!姐姐一口咬定人不是她殺的,當時,王隸在對其施暴,被她妹妹撞上,妹妹進來打破了白玉瓶,拿碎玉片刺死了王隸。而妹妹也承認了。”


    “哦?”江洲接過供詞,又疑惑問道:“那妹妹是主動招的還是看了姐姐的供詞招的?”江洲隨意掃視著那份供詞,看到下麵簽字畫押的地方有三字:“顏青魚——”


    “我叫顏青——是的,就叫顏傾,容顏的顏,傾城的傾。”江洲腦海中忽然閃現過這句話,努力回想,還是記不起來。


    縣令神色為難道:“這——好像是看了姐姐的供詞招的。”


    江洲道:“重審……”


    一直拿著顏青魚的供詞在研究,江洲的視線停留得最多的還是在“顏青魚”三個字上麵。


    傍晚,還在研究著那份供詞,縣令又慌慌張張地跑進來道:“公子,顏青魚畏罪懸梁了……”


    江洲手中的供詞飛了出去……


    來到牢房時,江洲看見顏青魚的屍體高高地吊在梁上,而顏青鯉正坐在一旁悲慟地嚎啕大哭。


    縣令命人取下屍體,抬出去讓仵作驗屍。江洲先走過去,揭開了顏青魚臉上的麵具,看見她姣好的右臉上橫亙著那塊胎記。江洲把麵具拿在手中晃了晃,走到顏青鯉身邊,問道:“你們被關押在同一間牢房,你為何不阻止你妹妹懸梁?”


    顏青鯉哭泣著,一咬牙道:“妹妹性子貞烈,一心求死,我也阻止不了。更何況,她犯下殺人大罪,早晚,都是死,與其最後在眾人唾棄的目光下被行刑,還不如……”話未說完,哽咽了起來。


    江洲歎息道:“出去後多為你妹妹燒兩柱香吧!她可替你頂了罪!追究你的責任也沒用,我想,她一定是不希望你死的……”


    ……


    了結了阜陽的事,江洲回了晉中,娶了與他指腹為婚的丞相之女蘇晚晚。


    大婚前某個夜晚,江洲從熟睡中醒來,似乎在夢遊,夢中推門出去,走向白天對著窗前的那一片空地,隻有滿地的落葉,並不見人影,四處尋覓,轉身的一刹,他竟模模糊糊地看見了一個流著淚的女人。明月已上中天,江洲隻察覺皎皎的月華映出她煞白的臉色,卻看不清她的五官,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發現她在流淚的。


    有些遲疑地走向她,他問:“姑娘,發生什麽事了,你為何哭了?”


    女人沒有回答,獨自望著他垂淚。


    江洲再次重複了一遍疑問。女人麵色煞白,繼續垂淚。江洲準備第三次詢問她,她消失了……


    榻上驚醒,天亮了,昨晚的夢境太真實,他竟然主動把昨晚夢見的那個女人與那個冤死的顏青魚的形象重疊在一起,為何會把顏青魚的模樣記得如此清晰?尤其是那一張煞白的臉怎麽也抹不去,難道她為自己含冤而死十分不平,找上自己了?


    此後,江洲常常心生不安,顏青魚的臉總在他腦海中浮現著,怎麽也抹不去,他為此夜夜夢魘。


    大婚翌日清晨,蘇晚晚懶洋洋地靠在江洲懷中問道:“夫君,傾兒是誰?”


    江洲聽到這兩個字也愣了,傾兒是誰?他搖搖頭,為何自己腦中仍然記得是顏青魚的影子?自己已經在心中懺悔過無數次了,江洲神思恍惚,腦海中沒有傾兒這個人。


    晚晚說:“你昨晚……叫過傾兒,一直……”晚晚說著,看見江洲眼眶濕濕的。


    “你為何哭了?傾兒是誰?”


    江洲搖頭,“不知道,為何哭?我也不知道……”昨晚入睡後他又夢見了大婚前某個夜晚那個素不相識的女人,他總是感到她在盯著他看,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他很奇怪,他真的不認識她,卻不知道為何總是能記住她煞白的臉色,卻看不清五官。


    晚晚有些不信,洞房花燭,自己的夫君對著自己熱情地叫著別的女人的名字,還說不知道那人是誰?豈不是太荒謬了!


    傾兒是誰?顏傾死了,眾人早已忘記江洲的愛妾顏傾,也許在多少年後,江洲會猛然想起,他的身邊曾經出現過一個叫顏傾的女子。不,其實,江洲知道這個叫顏傾的女子,顏傾是他自看了顏青魚三個字時,腦海裏猛然跳出來的。隻是,他不知道她是誰,隻知道她的名字。


    獨自掏出那塊人|皮麵|具,江洲心中沉思:顏青魚跟顏傾,名字真像!耳邊又開始響著那個女人的歌聲,她在唱《何滿子》:歸雁行邊遠字,驚鸞舞處離腸。蕙樓多少鉛華在,從來錯倚紅妝。可羨鄰姬十五,金釵早嫁王昌……


    欲瘋,哪怕捂住耳朵他依然可以聽見那歌聲在響,閉上眼睛又看到顏青魚的臉……


    他怎麽也想不通,慢慢地,他的腦海中開始若隱若現地浮現某個月夜下、密林中那驚鴻一瞥的鬢影衣香,鼻尖總是嗅到漂浮不定的沉水香氣。


    可是,他始終看不到那女子的臉,卻總是把那個夢中的女子看作是那個顏青魚,他有一種預感,也許他前世與那個女子之間有一段無疾而終的愛。前世早已成為過往,在今世就算憶起也不過一場鏡花水月,今世之於來世亦複如是。


    卻不知為何,他總是無法忘卻……


    聽,她又在唱了:歸雁行邊遠字,驚鸞舞處離腸。蕙樓多少鉛華在,從來錯倚紅妝。可羨鄰姬十五,金釵早嫁王昌……


    可羨鄰姬十五,金釵早嫁王昌……


    金釵早嫁王昌……


    風波惡


    沐浴梳妝完畢,狼吞虎咽地填飽肚子,日頭早已西沉。顏傾繼續爬上床,蓋上被子睡覺。很快又入夢,夢中她仍是隻遊蕩的孤魂野鬼,獨自立在一片廢墟裏,周圍皆是荒涼破敗的景象。她不知自己從何處來,也不知該往何處去,周遭一片死氣沉沉,靜謐得可怕。


    有個聲音不知從何處飄來,仿佛是由心底裏發起,那個聲音問她:恨不恨你姐姐?


    她說不恨。


    又問她恨不恨王楷,她說恨!


    那江洲呢?


    她愣住了。


    驚醒。


    江洲最後跟蘇晚晚成親了。洞房裏,蘇晚晚唱著敦煌曲子詞裏的《洞仙歌》:“少年夫婿,向綠窗下左偎右倚。擬鋪鴛被,把人尤泥。”


    想起了詞兒,顏傾慢慢哼唱起來……


    沒有理由恨江洲,錯在她自己……


    東方漸白,她坐起身揭開帳幕,窸窸窣窣地穿起了衣服。門外有人輕叩房門,顏傾應了一聲,琥珀推門入內,放下洗漱用水,走去窗邊輕輕地卷起竹簾,再將窗格慢慢支起,顏傾換完衣物,過去洗漱。這時,琥珀已經換下了舊的窗紙,問顏傾:“姑娘,昨日睡得可好?”


    顏傾在窗邊伸了個懶腰,愉快地說道:“很香。”


    一邊撣著窗格裏的灰塵,一邊回頭瞧她,琥珀見她心情不錯,又追問道:“姑娘昨晚是不是做了什麽好夢?”


    顏傾一愣,笑道:“是啊!”


    屋外植了一棵綠蘿,如今已經高高地爬了起來,攀上了房簷占了半個牆壁,在這即將入夏的時節生的極為茂密。熏風拂過,送來沙沙的聲響。琥珀將顏傾用過的水端到窗邊,拿雙手捧水灑向綠葉,跟顏傾說話:“姑娘前日的落水肯定跟那刻薄的趙姨娘有關,等老爺回來了,姑娘一定要告訴老爺,讓老爺為姑娘作主。”


    遲遲聽不見她回話,琥珀側頭去看,見她正坐在妝台前對鏡自照,那神情極其專注。琥珀走去她身邊,說道:“姑娘,我來為你梳頭吧!”


    “不用了,琥珀,你歇著吧!”顏傾回首衝她笑笑,又轉過去打量鏡子裏的人。


    琥珀訝道:“姑娘現在喜歡照鏡子了,琥珀從來沒有見過您對著鏡子看了這麽久。”


    “我以前太看不起自己了,總覺得自己很醜陋。如今想通了,我不過是比別人多了一塊胎記而已。他們不愛看算了,我自己看。”


    琥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姑娘,您變了。”轉身,她拉住琥珀的衣袖說道:“琥珀啊,以後我不會任人欺負我的,也不會任他們欺負你。”


    琥珀睜大了晶亮的眸子看著她,倏然一彎,咧嘴笑了起來。


    ……


    細細審視著臉上的胎記,顏傾心中的念頭更加堅定:今生不再自卑!有了前世之鑒,今世絕不再走前世的老路了,以後的路一定會不同!


    要早些鏟除趙姨娘,找到她與人私通的證據;遠離王氏堂兄弟;也絕不讓姐姐嫁給王隸,更不要受心機深重的王楷利用了。


    不過,前世是通過王楷才遇上了江洲,如果避開王楷,她和江洲今生還會再見麵嗎?再見麵又是什麽時候呢?


    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會像江洲那樣對她好的男人了。


    夢中,鬼差告訴她,生死簿上都說了他的良配是蘇晚晚,而且他們的感情很好,還白首偕老了。她並不甘心,不過是一個夢,又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她也不信命,不信姻緣天定,卻認為事在人為。


    不就是多了一塊胎記麽?顏傾自信地對著鏡子裏的人笑笑:江郎,我們總會再見的!


    對鏡梳妝,顏傾認認真真地給自己打扮了一通,領著琥珀出門直奔後苑的池子。憑著自己的記憶快步往事發的小路走去,小路很窄,並肩最多可通行兩人,旁邊荒穢蔓延,野蒿叢生,高得沒膝。


    在自己落水的那段小路上停下,顏傾將視線往靠著池子那側被踩倒的野草上掃視,野蒿綠油油的花|莖和葉子上還殘留著幾處深厚寬大的腳印。她踩著那伏地的野草走了五六步才接近池邊,一眼便望見了空空的一片,約摸向池中央延伸了有一人多高的距離,蓮莖折斷,荷葉亂垂,池水稍渾,金魚也死了好幾條,翻在水麵,慘不忍睹,而遠處的蓮葉田田,正舉著翠蓋,迎風而舞。


    “姑娘,你在這裏看什麽呀?”琥珀奇怪問道。


    伏地的野蒿、雜亂的腳印、延伸了這麽遠的折斷的綠荷……證據還是不足,她會反駁說:“那是因為你前天落水後,大家都來了,急著跳下去救你才留下的。


    “我們走吧。”顏傾轉身喚琥珀。


    罷了,暫擱此事,對付趙氏,以後有的是機會。


    顏傾轉身想往回走,忽然瞥見不遠處有兩個花花綠綠的身影。


    她縮起瞳孔。


    “姑娘,那是趙姨娘和陳姨娘呢!”琥珀說。


    彼時,趙陳兩位姨娘正於那水榭上相對而坐、談笑風生。旁邊立著各自房裏的丫頭。


    顏傾繞過蜿蜒曲折的木橋一步一步接近水榭,琥珀跟在她身後,趙陳二人遠遠就看見了顏傾,等她走近,依然裝作沒有見到的樣子交談甚歡。


    趙姨娘年輕貌美,不過二十出頭,風韻正濃。陳姨娘年過三十,顏色始衰,風韻卻遜了許多。來到二人眼下,迅速打量了二人一眼,顏傾恭恭敬敬行禮道:“見過兩位姨娘。”


    陳氏坐在石桌左側,這才懶洋洋地抬起眼珠子瞄了一眼顏傾,譏諷道:“喲,這不是顏二丫頭嗎?什麽風把您給吹這兒來了!”趙氏坐在右側,也抬了抬眼皮子,對顏傾置之不理,獨自垂首品茗。而那兩個丫頭也是昂首挺胸,頤指氣使。


    對於這位陳姨娘,顏傾卻沒有太深刻的印象,雖然她比趙氏入顏家更早,年歲更長,可也沒怎麽興風作浪。顏傾努力想著她前世的日常表現,好像記得此人心直口快,喜歡見風使舵,卻無什麽靈光的大腦,說話做事也不漂亮,讓人覺得極為小氣!


    而趙氏,別看她年輕,野心勃勃著呢,且心狠手辣,仗著有幾分姿色常常在阿爹跟前吹耳邊風,阿爹卻極為寵愛她,她恃寵而驕,傲慢極了,後來還勾三搭四,給她生了個沒有血緣的弟弟,當上了阿爹正室,給阿爹戴了一頂漂亮的綠帽子。


    現在想想,前世活得真夠窩囊,各種小人得誌!顏傾莞爾一笑:“我就是隨意走走,看到了兩位姨娘在這裏乘涼,過來打聲招呼。”


    陳氏哼了哼鼻子,不再理睬她,專心跟趙氏閑聊了起來。


    琥珀為她家姑娘感到不平,拉了拉顏傾的衣袖,想喚她走,別晾在這裏受閑氣。顏傾倒不尷尬,隨意小步走動,故意在一旁說話予兩人聽:“方才,我去了自己前天‘不小心’摔下池子的那塊兒,忽然發現那裏的野蒿長得可深了。”陳述時,故意加重了“不小心”幾個字,欲挪動腳步,忽覺身後曳地的裙擺沉重,顏傾稍稍用力,以手緩緩牽扯衣裙,似乎拖不動了,她一笑,快速轉身,狠狠踩上那隻壓住她裙子的腳。


    那丫頭痛覺骨頭欲碎,尖聲慘叫,淚水一滾而出。


    顏傾回頭致歉道:“啊呀,踩著你了,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早知道我就不轉身了自己跌倒好了。”


    琥珀暗笑。


    那丫頭瞪著顏傾,很是不服氣,駁斥道:“二姑娘,那你也不能使這麽大力啊!”那丫頭瞥了一眼陳氏,又對顏傾說道:“我知道你對我們主子有意見!那也不能把氣兒都撒在我們奴才身上啊!”


    陳氏聞言抬起不友善的目光打量顏傾,似在用眼神威脅顏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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