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江陽縣主來訪,沈榮華鬆了一口氣,因跟沈榮瑤僵持而森寒的臉也緩和了許多。江陽縣主來得很是時候,給她解了圍,但她並不喜歡。


    江陽縣主出身尊貴,在眾星捧月的環境中長大,養成了爽利率直的個性。前世,江陽縣主因仗義執言替她說了幾句公道話,被杜昶及五皇子一派恨上了,連帶謹親王府都被折騰得不輕。為此,沈榮華對江陽縣主滿心感激且心存愧疚,感恩之情持續兩世,有機會肯定要報答,但她對江陽縣主其人喜歡不起來。


    前世,沈榮華曾目睹江陽縣主與人偷情,每每想起,都令她厭惡不已。沈榮華也同情江陽縣主剛雙十年華就開始了守寡的生涯,但她受過聖人之訓、讀過烈女箴言。既然與死去的丈夫情深意重,又立誌為他守潔一世,就應說到做到。


    這一世,此時的江陽縣主是否與人有染,沈榮華不得而知。但江陽縣主有意向沈家提親,想讓她嫁給蕭衝,也不製止蕭衝到處亂說,這又令她很反感。


    其實嫁給蕭衝也不錯。


    蕭衝雖是謹親王的繼室所出,也是堂堂正正的嫡子,身份尊貴。謹親王嫡長子已有封爵,隻要不出大錯,蕭衝肯定會襲謹親王爵。再說蕭衝長得不錯,隻是穿戴打扮太過張揚,他本性也不壞,隻不過被過度嬌慣,導致紈絝之名遠揚。


    雖說謹親王府有一個精明厲害不遜於江陽縣主的婆婆,又有調教丈夫的重任在身。但她有名有份有地位有品階,有榮華富貴,比起前世,這樣的結局不知要好多少倍。可她不甘心,前世的她受了太多的苦,重來一次,她誓要素手翻天。


    前世,她隻記得蕭衝調戲她、非禮她,蕭衝娶了誰,她就不得而知了。


    “二姑娘,江陽縣主來了,說是去攬月庵給聖勇大長公主請安回來,路過籬園,就想來見見你,還給你帶了好多禮物。”江嬤嬤見沈榮華冷眼注視著沈榮瑤等人,好像要把她們看入她的腦海一樣,又提醒了沈榮華一遍。


    “知道了,我馬上就去。”沈榮華掃視在場眾人,冷厲的目光最後落到沈榮瑤身上,“剛才四姑娘說要把我綁了丟進祠堂,我要先去說見客,恐怕要讓四姑娘多等一會兒。四姑娘若不願意等,大可以叫你的人拿著繩子同我去會客。”


    江嬤嬤見沈榮華和沈榮瑤對上了,她無奈又為難,她是沈愷的奶娘,自然維護二房,可這兩人都是二房的姑娘,這不是給她出難題嗎?沈榮華雖說現在被踩下來了,可也不是個任人揉圓捏扁的,這段時間又很得沈愷喜歡。沈榮瑤雖說品性才情比沈榮華差了好多,可她的生母姓萬,有後台,萬姨娘過兩年就要扶正了。


    “兩位姑娘,依老奴看這是誤會,親姐妹能有什麽解不開的仇?”江嬤嬤給沈榮華使了眼色,又說:“二姑娘年長一歲,是姐姐,多讓讓四姑娘。”


    “好吧!我聽嬤嬤的,今天的事既往不咎。”沈榮華挑起嘴角衝沈榮瑤輕蔑一笑,寒聲說:“四姑娘還是趕緊去跟四太太說清楚為什麽沒綁到我,別讓她等急了。江嬤嬤,勞煩你跟四老爺、四太太和六姑娘說說明天如何過節,別到時候說不知道,故意沒事找事。初霜,把我給四老爺準備的禮物全部賞了奴才們。”


    “好好好,二姑娘,你先去見客,別讓縣主久等,老奴這就去說。”江嬤嬤勸走了沈榮華,鬆了口氣,看到沈榮瑤還狠著臉,又緊緊皺了皺眉。


    初霜打開要送給沈惟的禮物,讓拿禮物的婆子分給仆婦們,又囑咐她別忘了給西跨院的粗使婆子們也送一份,這才陪著沈榮華到前院正廳去見江陽縣主。


    沈榮瑤看著沈榮華窈窕的背影漸漸走遠,恨得她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已經失去了沈閣老這個倚仗,又被沈老太太貶為外室所出的卑賤庶女,那個外室還是青樓女子,沈榮華落到這般地步憑什麽還能被江陽縣主另眼相看?


    若沈榮華通過江陽縣主結交更多的貴人,有了更硬的後台,就算萬姨娘被扶了正,她升格為嫡女,又怎麽能把沈榮華踩在腳下呢?再說萬姨娘扶正還需要兩年多的時間,這兩年還不知道有多少變數,也太過漫長了。


    “江婆子,該死、該死。”沈榮瑤重重掐著自己的手心,狠狠踩著地下剛剛萌芽的小草,咬牙切齒地咒罵江嬤嬤。若不是江嬤嬤來傳話打斷她行事,她就能讓人把沈榮華抓起來丟進祠堂折磨幾天,她也出一口惡氣。


    沈臻靜倚在房門口,看著月亮門外發生的事,她的嘴角挑起譏嘲。聽說江陽縣主帶了禮物來看沈榮華,她也眼酸口苦心嫉妒,可是不會象沈榮瑤表現得那麽明顯。此時,沈榮瑤恨沈榮華已經恨得失去了理智,這正合她的心意。


    “彩屏,去請四姑娘,就說我泡了好茶,要給她祛火消氣。”沈臻靜冷冷一笑,對銀柳使了眼色,轉身走進沈榮瑤暫住的角房。


    沈榮瑤聽說沈臻靜要請她喝茶,微微一怔,隨後又懊惱跺腳。今早,她去找沈榮華挑釁,受了氣回來,本想找沈臻靜說說,卻被拒之門外。她認為沈臻靜不把她當好姐妹,心裏有氣,聽說沈榮華決定把龍頭節當禁煙節過的事,她才去找吳氏商量。結果,她氣勢洶洶而來,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就灰溜溜落敗了。


    沈老太太總說沈臻靜是女中諸葛,讓她們有事多跟沈臻靜商量,萬姨娘也這麽說。以前,沈榮瑤並不覺得沈臻靜有多厲害,隻知道她處事八麵玲瓏,有時侯倒覺得她象尊菩薩。沈閣老辭世後,沈臻靜迅速出手,以雷霆手段、陰毒心計對付沈榮華,沈榮瑤才見識到沈臻靜的厲害,再也不敢輕看她了。


    今天的事若是換成沈臻靜該怎麽對付沈榮華呢?沈榮瑤急切地想知道。


    沈榮瑤進到房裏,看到沈臻靜正泡好茶等她,她很渴了,卻不敢造次。她恭恭敬敬給沈臻靜行了禮,沈臻靜讓丫頭遞茶給她,她才接過來很斯文地品嚐。


    “四妹妹,你太莽撞了。”


    “都是那江婆子來得不是時候。”沈榮瑤不敢埋怨江陽縣主,把怨怒都記到了江嬤嬤身上,她也意識到今天的事她做得魯莽,但嘴上不服軟。


    沈臻靜知道沈榮瑤的性情,心中蔑視,嘴上卻用溫言順語寬慰她,“想必四妹妹還不知道,二妹妹有可能嫁入皇族,以後就是人上之人了。”


    “什麽?她要嫁入皇族?她算什麽東西?她這麽卑賤的身份竟然能嫁入皇族?難不成皇族的貴人們都瞎了眼?能看中她這麽低賤的人?不可能,大姐姐肯定是聽錯了。”沈榮瑤剛反應過來,就高聲嗬問、重重咬牙,頭搖得象隻撥浪鼓。


    除了沈家,沈榮華其他的親人都死光了。中南林家勢力不小,可林家連林氏都不管,會管她嗎?沈家隻要有沈老太太在,沈榮華在沈家就沒好日子過。沈老太太就是折騰不死她,也會讓她象螻蟻一般活著,根本不會讓她嫁到好人家。


    這都是萬姨娘說的,沈榮瑤相信她的生母,也相信沈老太太說到做到。


    “江嬤嬤剛才來傳的話,四妹妹難道沒聽清楚?按理說婚嫁之事不是你我女兒家能隨便談論的,好在這裏沒外人,若傳出去定會讓人非議。”


    沈榮瑤愣了片刻,又狠啐了一口,問:“大姐姐是說江陽縣主想給那個賤人做媒?真不知道那個賤人使了什麽手段,竟然得了江陽縣主的青眼。”


    沈臻靜的嘴角挑起譏諷的冷笑,喝了口茶,以嘲弄的語氣說:“年前,江陽縣主帶著厚禮登門造訪,四妹妹不知道江陽縣主為何事而來嗎?”


    年前,江陽縣主造訪沈家,給沈家女眷都帶了禮物,給沈榮華的禮物尤其厚重。不過,沈榮華半點禮物都沒看到,因為這些禮物被萬姨娘全部扣下了。沈榮瑤聽沈臻靜提起這件事,著重強調了江陽縣主曾給沈榮華帶來厚禮。可沈榮瑤並不以此為恥,禮物是沈老太太給萬姨娘和她們姐妹的,是她該得的。而沈榮華身份已變得很低賤,根本不配享用那些華麗名貴的布料衣裙和釵環首飾。


    沈榮瑤絞著手帕冷哼一聲,說:“不知道,誰知道她怎麽勾搭上江陽縣主的。”


    “我知道。”沈臻靜不緊不慢地說。


    年前,蕭衝半路調戲沈榮華。這件事其實是杜昶的計謀,具體操作這件事的人則是杜珪。杜珪故意在蕭衝麵前誇讚沈榮華楊柳身姿、貌美如花,並以打賭的方式鼓動蕭衝。結果,蕭衝被一把劍嚇得落荒而逃,而杜珪則莫名其妙地被廢了。


    後來,因多方封鎖消息,這些事並沒有傳開。江陽縣主大張旗鼓去沈家拜訪,沈榮瑤隻知道沈榮華得江陽青睞,並不知道為什麽,更不知道那些事。


    “大姐姐,你快告訴我,那個賤人這麽卑微低賤的身份怎麽就能交結到貴人呢?”沈榮瑤抓住沈臻靜的胳膊輕搖,巴不得伸手去掏沈臻靜嘴裏的話。


    “四妹妹,你說她的身份卑微低賤?”沈臻靜撇了撇嘴,看似無意地甩開沈榮瑤的手,說:“沈閣老的嫡親孫女,林閣老的嫡親外孫女,一身係兩閣老。而且這兩位閣老都做到內閣首輔,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他們都政績卓然,後世留名。且別說你我,就是我朝乃至前朝,這樣的清貴出身都絕無僅有。”


    沈榮瑤緊咬嘴唇,妒恨得目呲欲裂,心都要破肚而出了。她抓起茶盞想摔碎了出氣,被銀柳一把拉住,她才看清這是沈臻靜最喜歡的一套茶具。


    “茶盞摔碎可以再尋新的,把四妹妹氣壞了可就沒新的了。”沈臻靜搖頭一笑,說:“不管祖母把她記到誰的名下,也隻是我們府裏認可,在外人眼裏,她的身份還是無比清貴。不管四妹妹如何不憤,事實總擺在那裏,誰也不能抹殺。”


    “不、不對,大姐姐,你說得不對。”沈榮瑤好不容易找到了反駁沈臻靜的說辭,長舒一口氣,說:“身係兩位閣老的人是沈臻華,去年就已經死了。而她是沈榮華,是一個當過妓女的外室所出最低賤最卑微的庶女。”


    “好了,四妹妹,我們別再說這個問題了。”沈臻靜微微皺眉,不想再聽沈榮瑤自欺其人的廢話,有些事,不是靠幾個人遮蓋掩飾就能改變的。好在她能認清事實,能看到對手絕對的優勢,這就是她的聰明之處。


    “不說就不說。”沈榮瑤噘著嘴,依舊氣得直喘粗氣,沉默了一會兒,她才平靜了一些,問:“大姐姐,你說她有可能嫁入皇族,究竟是誰?”


    此時,沈臻靜已經把蠢笨與沈榮瑤劃上了等號,半點靈氣也無。她一再提江陽縣主,沈榮瑤竟然沒想到是誰,還再問這個問題。萬姨娘畢竟是庶女出身,見識有限,想必也不知道皇族錯宗複雜的關係,更別說去教導沈榮瑤了。


    “江陽縣主有一個嫡親弟弟,也就是謹親王府未來的世子,人稱小王爺。皇族貴胄的身份何其尊貴,也就是身係兩位閣老、清貴到無與倫比的人才配得上。”


    “謹親王世子就是將來的謹親王,她要做親王妃?做一等王妃?那豈不是要和我們的姑母賢妃娘娘平起平坐了?”沈榮瑤弄明白了這些,更氣急憤恨,“祖母恨她,祖母不會讓高高在上,不會讓她如意,你說是不是?大姐姐。”


    “若是皇上賜婚,亦或是謹親王府來提親,祖母能阻擋嗎?沈家女兒能嫁入皇族是沈氏一族的榮耀,就是祖母想阻擋,能架得住族老們同意嗎?”


    “不是還有賢妃娘娘,賢妃娘娘恨透了林氏,決不會讓沈榮華如意。”沈榮瑤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飛進宮去鼓動沈賢妃阻止這件事。


    “四妹妹慎言,賢妃娘娘雖是你我的姑母,也不是你我能隨便議論的。再說賢妃娘娘為什麽要阻止,沈家女兒嫁入皇族,對她有百利而無一害。”沈臻靜笑容淡淡,邊品茶邊觀察沈榮瑤,靜等著沈榮瑤求她出主意。


    “大姐姐,你說怎麽辦,你快想想辦法。”沈榮瑤知道沈臻靜很有心機、極善謀劃,“大姐姐,我知道你也恨她,也不想讓她嫁到那麽尊貴體麵的人家。你一定要想個辦法讓她嫁個破落戶,讓她嫁個泥腿子,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沈臻靜甩了甩衣袖站起來,輕哼一聲,說:“怎麽說她也是沈家女兒,又實有那重身份,嫁得太低,我們沈氏一族都會被人看扁,二叔也抬不起頭來。將來萬姨娘成了她的嫡母,庶女嫁了破落戶泥腿子,萬姨娘也會遭人指斥。”


    聽沈臻靜說萬姨娘會成為沈榮華的嫡母,沈榮瑤的心一下子舒服了很多,這說明長房也認可了萬姨娘的事。隻要萬姨娘成了二房的女主人,沈榮華這個外室庶女就成了嫡母腳下的螞蟻,想擺弄她還不是小菜一碟。


    “大姐姐說得極是,妹妹見識短,想不到這些。”沈榮瑤想到自己快成了嫡女了,就擺出了一幅端莊得體的模樣,又說:“我知道大姐姐庶事周全,又是識大體的聰慧人。大姐姐有什麽好主意盡管告訴我,就算我幫不上忙,還有我娘和老太太。她畢竟是二房的人,有些事我說會比大姐姐說要好一些。”


    沈榮瑤終於聰明了,沈臻靜繞了這麽大的圈子,費了那麽多辰舌,就在等她這句話。沈榮華是二房的女兒,長房多管會讓人非議,萬姨娘出麵就名正言順了。


    “我哪有什麽好主意,還不是我娘,整天為一家人操碎了心,想讓沈家每個女兒都嫁得風光體麵,將來也能幫襯娘家,畢竟是我父親當家呀!”沈臻靜語氣誠懇,話也說得實在,又句句在理,讓人找不出一絲一毫的浮華和虛假。


    “真難為大伯母了。”沈榮瑤總想自己嫁得好,將來好壓別人一頭,現在她也看到自己的差距了,長房的想法雖說世故,卻是麵麵俱到。


    “難為什麽?我娘先是為我父親和兩個哥哥著想,其次才是為沈家著想呢。”


    沈榮瑤點頭笑了笑,低聲問:“大伯母是不是給沈榮華看好人家了?是哪一家?大姐姐快告訴我,我也幫著參謀參謀。她畢竟是二房的女兒,她的親事總要先知會我父親,再告訴老太太,大伯母不方便去說,就包在我娘身上。”


    沈臻靜暗笑,費了這多功夫,沈榮瑤終於毫無顧慮地上鉤了。沈榮華現在已和沈愷緩和了父女關係,沈愷也越發看重沈榮華了,肯定會管她的親事。若杜氏保媒,別說沈愷,連沈老太太都會防備,讓萬姨娘出麵可就另當別論了。


    “也不是我娘看好了什麽人家,是人家……”沈臻靜輕歎一聲,說:“祖父未生病之前,我舅舅找人來探口風,想為我表哥求娶二妹妹。二叔和祖父商量之後,說二妹妹年紀還小,過兩年再議,就把這事拖下了。沒想到祖父這麽快就去了,可我舅舅舅母並不嫌咱們家式微,也不嫌棄二妹妹,還有意求娶她。我表哥人很好,學問也好,肯上進,就是相貌差強人意。可他總歸是寧遠伯世子,將來襲了爵,也不會委屈了二妹妹,這是我娘的原話,我隻是……”


    “這還委屈她?我看她是燒了八輩子高香了,憑她現在的身份和名聲能嫁到寧遠伯府真是老天開恩了。”沈榮瑤很不憤沈榮華能成為未來的寧遠伯夫人,很想把這事弄黃,可寧遠伯府是杜氏的娘家,這是她和萬姨娘都不能得罪的。


    “四妹妹別這麽說,二妹妹嫁得好,將來也能幫襯四弟,你們二房也光彩。”


    沈榮瑤又納悶了,問:“大姐姐,這件事需要我做什麽?”


    沈臻靜笑了笑,說:“你把我剛才說的話都告訴萬姨娘,讓她跟二叔提提,再跟老太太說說,探探他們的口風。要是他們都認為不錯,等過了我們九個月的孝期,我舅舅舅母就請人來提親,三年孝期之後,再下定成親。”


    “好,等我娘回來,我就跟她說。”


    萬姨娘去京城探親,肯定會對杜珪被廢之事有所耳聞。沈榮瑤把杜家要向沈榮華提親的事告訴萬姨娘,萬姨娘肯定會積極促成此事。這樁親事表麵風光,實際會怎麽樣隻有當局者知道,這就是殺人於無形,萬姨娘肯定會配合。


    沈榮瑤又和沈臻靜說了一會兒閑話,沈慷讓人來叫沈臻靜,她才離開。剛一出東跨院的門,就見六姑娘沈臻萃沉著臉急匆匆走來。


    “四姐姐,快、快氣死我了,那個賤人把送給我父親的禮物賞了下人,這不是打我們一家的臉嗎?無論如何,你也要幫我出這口氣,她不也讓你難堪了嗎?”


    “確實太氣人了。”沈榮瑤暗暗咬牙,不管沈榮華將來要嫁給誰,如何幫襯娘家,現在看她不順眼,就要想辦法陰她一把,聯合沈臻萃出手正是個好機會。


    ……


    在周嬤嬤強烈而持久的嘮叨下,沈榮華終於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她不該頂著一張素臉、穿著半舊的家常衣裙去見江陽縣主這麽尊貴的客人。


    沈榮華正不想見江陽縣主呢,她多磨蹭一會兒,麵對江陽縣主的時間就能少一會兒。女孩愛美,以更衣之名讓這位尊貴的客人多等一會兒,誰也不能挑飭。


    沈閣老死後沒多久,沈榮華就被送到籬園思過,去年府裏沒給她添冬裝。回府之後,杜氏做好人,讓繡房匆忙給她趕製了幾件衣裙,麵料和繡工都很一般。吳氏接手了繡房之後,給府裏的主子奴才做春衫,把沈榮華主仆的份例都革掉了。


    好在林氏之前給沈榮華做的衣服、留的麵料都很多,二房一亂,好點兒的都被萬姨娘母女拿走了。還有一些她們看不上眼的,數量也不少,正好改一改給她的下人們穿。至於沈榮華的衣服,家常穿的都是舊衣改的,有幾套好的都是用水姨娘給的麵料做的。初霜是繡房出身,雁鳴手也巧,新衣服做得自然不錯。


    回到房裏,雁鳴趕緊帶兩個小丫頭給沈榮華打水、淨麵、梳妝。周嬤嬤和初霜給她準備衣服鞋襪,要讓她裏外上下全新,繁瑣隆重不亞於新娘子上轎。梳洗完畢,沈榮華親自挑了幾件做工精致、花樣簡單,適合孝期的銀飾戴上。又到床前看周嬤嬤和初霜給她挑好的衣服,如何穿戴由她自己做最終決定。


    “這幾套都太好了吧?”沈榮華看著擺在床上的四套衣服,心底泛起酸酸暖暖的感動。這四套衣服都是用水姨娘給的浮雲錦和霞影綾做的,麵料華貴,初霜手工也好,雖說麵料顏色偏冷偏深,卻為衣裙平添了高貴奢華。


    林氏在時,雖說和沈榮華並不是很親近,因手裏有錢,也舍得為沈榮華添置衣物飾品。可有府裏的姐妹比著,林氏不敢太張揚,不象水姨娘那麽大手筆。


    “姑娘,快看看穿哪件,趕緊收拾妥當,別讓縣主久等了。”周嬤嬤拿拿這一件,看看那一件,覺得哪一件穿到沈榮華身上都漂亮,可又不能全穿上。


    “不換衣服就不會讓她久等了。”沈榮華噘了噘嘴,露出幾分孩子氣。


    周嬤嬤忠心林氏,厭恨水姨娘,可對用水姨娘給的麵料做成的衣服卻愛不釋手。她一手帶大的姑娘,受了這麽多委屈,見貴人打扮得漂亮也能讓人高看一眼。


    “姑娘,還是穿這件夾襖吧!今天風大,有點兒冷。”初霜拿起一件湖藍底子通身淺黃薔薇刺繡浮雲錦麵交領長襖和一件乳白色長裙在沈榮華身上比劃。


    “不行不行,顏色太暗,還是穿這件紫色褙子。”周嬤嬤當即就否了。


    “就穿初霜拿的那套,我正在孝期,顏色偏暗、花樣簡單正好。”沈榮華怕周嬤嬤再嘮叨,也不想再耽誤,趕緊讓初霜伺候她換衣服,又尋思片刻,對周嬤嬤說:“嬤嬤,從姨娘給我的東西中挑一些送給江陽縣主做回禮。”


    自沈榮華得知江陽縣主想為蕭衝向她提親,她心裏厭煩又矛盾。見江陽縣主穿是太過華美,會讓人以為她有取悅之心,且不說她還在孝期。可她的衣服除了年前新添的幾件冬裝,其它都是半舊的,也都不合身了。再有就是用水姨娘送的衣料新做的春衫,她要穿這幾件春衫,就無法脫離華美。


    當沈榮華穿著湖藍色長襖和乳白色裙子走進前廳,江陽縣主眼睛一亮,隨即衝她身邊的丫頭婆子輕輕點了點頭,幾個丫頭婆子更是嘖嘖讚歎。沈榮華近前給江陽縣主行禮,又對讓江陽縣主久等一再表示歉意,禮數周全、舉止端莊。


    “你也坐吧!”江陽縣主指了指一旁的繡墩,倒有幾分反客為主的意思。


    沈榮華行禮道謝,抬手把繡墩推到一邊,又把旁邊的腳凳輕輕拉到江陽縣主身邊。她就坐到了腳凳上,雙手搭在膝蓋上,微仰著頭,呈現給江陽縣主一張甜美的笑臉,溫順、恭敬、仰慕、有禮,就象晚輩等待長輩訓話一樣。


    士族名門講究禮數規矩,站在站姿、坐有坐樣是最基本的要求,坐什麽、如何坐都有說道。在自家如此,外出做客或居家待客更要重視這些細節。


    江陽縣主出身尊貴、有封號、年紀大,若從沈賢妃和五皇子那邊論拐著彎的親戚,她還長沈榮華一輩。她現在坐的是客座的位置,沒有錯,但沈榮華即使是主人,也不能坐主座。因為這兩個人之間有身份上的差距,不能平起平坐。江陽縣主讓沈榮華坐在她一旁的繡墩上,從禮數規矩上講沒錯,又顯得很親熱。


    可沈榮華棄繡墩而坐腳凳,還跟江陽縣主挨得很近,表情又溫和自然,這就讓江陽縣主有些迷惑了。這腳凳是主子賞給下人坐的,有時候,晚輩要跟長輩說悄悄話或聆聽訓導,亦或是晚輩親手給長輩捶腿洗腳,也會坐到腳凳上。


    “腳凳坐得很舒服?”江陽縣主很認真地看著沈榮華,笑得別有意味。


    “很好。”沈榮華輕歎一聲,說:“祖父在時,我常坐腳凳,都習慣了。”


    “本縣主何德何能啊?”江陽縣主自嘲一笑,揮手讓她的下人全部退下。


    周嬤嬤見江陽縣主的下人退下了,看了沈榮華一眼,也帶著籬園的下人退出去了。她要招待江陽縣主的下人,又不放心沈榮華,就讓初霜守在門口。


    “請縣主賜教。”沈榮華站起來給江陽縣主深施一禮,又坐到了繡墩上。


    “我看出來了,你是想把我逼上梁山,你小小年紀,卻不容人小覷呀!”江陽縣主停頓片刻,“若我沒記錯,我和你這該是第二次見麵吧!”


    沈榮華棄繡墩而坐腳凳就是想逼江陽縣主直入主題,不想應付太多廢話。


    “縣主風華正茂,耳聰目明,自然不會記錯。”沈榮華暗歎一聲,盡力在腦海裏摒棄前世與江陽縣主有關的不愉快的記憶,隻想記住江陽縣主為她仗義執言的相助之恩,“小女與縣主一見如故,仰慕縣主風采,孺慕之情油然而生。”


    “我……”江陽縣主麵對沈榮華這麽做低的姿態、這麽甜美的麵容、這麽純真的笑容、這麽恭敬的話語,她連精心準備的開場白都忘了,更別說再虛以委蛇地繞圈子了,“看你這麽懂事,這麽……算了,本縣主都跟你說了吧!”


    “小女願聽縣主教誨。”沈榮華端起茶盞遞到江陽縣主手上,柔聲說:“縣主先喝口茶潤潤嗓子,再說也不遲,凡事急則生亂。”


    江陽縣主接過茶盞放到桌子上,搖頭一笑,說:“你的大伯母杜氏再過幾天就要從京城回津州了,同來的還有保國公世子夫人,杜氏的嫡親堂妹。寧遠伯世子想求娶你為妻,保國公世子夫人是替寧遠伯府來探沈家口風的。”


    沈榮華一怔,心中思潮翻湧,她剛想開口,就被江陽縣主以手勢製止了。


    “若這件事還不能讓你著急,那本縣主再告訴你一件密事。”江陽縣主端起茶盞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又說:“寧遠伯世子已是廢人,他被閹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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