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這個時候,她生無可念,一心求死,卻被人救了。她怨救她的人,根本不關心誰救了她,蟲七是不是也這樣叫罵過,她毫無印象。重生一世,她感念生命寶貴,對深夜救她的人滿懷感激和好奇,何況還涉及到蟲七和他的主子。


    柳眉如黛,明眸似水,蒼白微黃的麵色為清麗姣好的容貌平添了嬌柔。十二歲的少女還有幾分青澀的稚氣,卻不難看出這張臉將來的傾城之色。


    娶妻娶賢,娶妾娶色,這是沈老太太和沈臻靜常掛在嘴邊上的話。隻因為她們無“色”,才用“賢”確定她們的身份,掩示她們對有貌之人的瘋狂嫉妒。


    把性情軟弱放一邊,沈榮華的父親沈愷可是學識樣貌俱佳的翩翩公子。她的母親林詩韻雖說出身大族旁支,家境一般,卻以才情美貌名揚閨閣。沈榮華汲取了父母的優點,不隻有明豔姣美的外表,更有才學底蘊,天資穎慧。


    杜昶在和沈臻靜成親之前,頂著多方置喙求她為妾,就是因為這張臉。沈臻靜答應杜昶的要求也自有考量,再卑微的庶出堂妹,即使讓她嫉妒得發狂,她也不能隨便拿捏。若是成了簽下賣身契的賤妾,當然就隨她揉圓捏扁了。


    沈榮華推倒銅鏡,咬牙冷笑,貌美如花就應當做妾?這隻是沈老太太和沈臻靜的歪理,她就要顛覆給她們看。重生一世,別說是杜昶這等陰險小人,就算是皇上和皇子王孫那些有品級、上玉碟的妾,也是對她再世為人的褻瀆。


    “雁鳴,今天是什麽日子?”


    “回姑娘,今天是臘月二十,戊寅日,快過年了。”雁鳴的眼底隱含著喜悅與期待,發現沈榮華看她,忙垂著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沈榮華微微歎氣,雁鳴還隻是個十四歲的少女,對過年還有向往,和曆盡苦難、重生一世的她不一樣。此時,她不想對雁鳴許諾什麽,但她堅信這一世她能活得出色、活得風光,她要讓這個忠心的丫頭以後的日子天天如過年。


    她是九月初九的生日,在給她過完十二歲生日的第三天,祖父辭世。再過兩天,就是祖父逝世的百日大祭了,沈府現在忙成一片,誰也顧不上搭理她了。


    前世,因為祖父的死,又被突發事件打倒,她求死不能,就把自己封閉起來為祖父守孝。她與人無爭,正合了沈老太太等人的心思,他們摒棄親情、把她踩到腳底。今生,她還要為祖父守孝,但必須以她能維護自己和身邊的人為前提。


    “走吧!”沈榮華邁開大步走到前麵,滿臉驚訝的雁鳴趕緊小跑著追上來。


    籬園前院的門房後窗半開,冒出成團的青煙,染汙了潔白的雪珠,與冷氣交織在一起,籠罩在小院上空,嗆得經過的人流淚咳嗽。


    “蟲五和蟲九真沒人性,還有蛇皮和蛇骨,不知道都鑽到哪個熱旮旯裏窩冬去了。主子本就受了傷,還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受苦,吃得粗糙不說,連碳都不給。主子救了他們家的小姐,他們把我們當要飯的嗎?”蟲七越說越氣,“沈閣老一死,就憑沈家這家風,不敗才怪,誰也別怪我罵他們家。”


    “罵人有用嗎?還不如省點兒力氣。”磁性的聲音略帶沙啞,聽不出有任何情緒,“是我考慮不周,被小勝衝昏了頭,隻想著邀功,這可是兵家大忌。”


    年輕男子一身玄色長衫,盤腿坐在冰冷的炕席上,即便不時咳嗽幾聲,身姿也穩如勁鬆。麥色的皮膚泛出蒼白,為深刻英挺的五官增添了幾分柔和。


    “主子大敗東瀛水鬼,把他們最大的老窩都搗平了,怎麽算是小勝呢?朝廷和東瀛打了幾十年仗,敗多勝少,主子這一次就把他們打老實了。這可是主子送給聖勇大長公主的厚禮,不知大長公主會給主子回份什麽禮。”


    “大長公主對我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還為我……我無以為報。她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天下太平、國富民安,我會盡全力達成她的心願,以此為謝。”冷炕上的男子掃了門外一眼,自信一笑,冷峻的麵龐立生光彩,更添英俊。


    “嘿嘿,主子平定了江東水路,大長公主高興,皇上高興,公爺和郡主也高興。被不入流的小人踩幾腳在所難免,主子大人大量,不跟他們一般見識。”蟲七的喜悅溢於言表,幹笑幾聲,自顧說:“要不是靈源寺的和尚被不二那老禿驢蠱惑,防我們跟防山賊防強盜似的,我們能連夜趕路嗎?好家夥,聽說主子進了津州界,他們大白天就關了山門,連金剛陣都擺上了,至於嗎?”


    男子搖頭輕哼,衝蟲七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閉嘴。蟲七會意,隔門一看,咧著嘴吸了口冷氣,轉身拿起竹簾使勁扇火,並大聲咳嗽。


    沈榮華帶著雁鳴站在前院中間,與門房保持了十幾步的距離。她想好要說的話,準備開口,聽到蟲七主仆言談正歡,她不便打擾,正好聽聽他們說話。


    聽到蟲七說他們主仆因被靈源寺拒之門外,才連夜趕路,並碰巧救了她,她微微一笑。聽到他們的話,她對蟲七主仆有了大概的了解,隻是不知道這位主子曾經做過什麽“好事”且名聲大噪,值得靈源寺上下如此戒備。


    門房內的說話聲停下來,扇風聲和咳嗽聲傳來,沈榮華明白蟲七的意思,招手叫過一個剛留頭的小丫頭,“去找宋嬤嬤要碳,就說取我的份例,送到門房。”


    “是,姑娘。”小丫頭蹦蹦跳跳向內院跑去。


    “姑娘,這……”雁鳴臉上流露出擔心。


    沈榮華暗哼一聲,衝雁鳴擺了擺手,向門房走了幾步,襝衽屈膝,跪倒在雪地上,高聲說:“內閣大學士府沈氏拜謝恩公救命之恩。”


    “姑娘。”雁鳴叫過一個婆子囑咐了幾句,忙上前幾聲,也跟著跪下了。


    門房內,扇風和咳嗽聲嘎然而止,前院瞬間寂靜。蟲七撓著頭看了看炕上的男子,又隔窗看向外麵,反複幾次,得到主子確定的指令,他才打開門。


    “主子,你看……”蟲七很為難,楚楚可憐的少女跪在雪地裏,冷得全身發抖,而他的主子坐在炕上,頭不抬、眼不睜,絲毫沒有讓人家起來的意思。難怪府裏那麽多漂亮丫頭,一個都不圍著他的主子轉,這也是有原因的。


    重生伊始,沈榮華的心裏隱藏著火一樣的興奮,可身體卻不爭氣。這段時間她憂慮傷身,又因跳河被凍病,昏睡了三天,哪裏經得住外麵的天寒地凍?但今天她既然要謝恩,哪怕是渾身發抖,凍僵凍病,她也不能表現出絲毫的弱勢。


    “我本沒打算救你。”過了一刻鍾,炕上的男子才抬頭睜眼,開了金口,“我在岸上看了很久,看清你是要尋死,我沒有成人之美之心,才救你的。”


    沈榮華倏然抬頭,看清男子的臉,身體突然支撐不住,倒在了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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