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是嬴縱焦灼的眼神,他墨藍的眸定定的看著她,眼底透著一股子撕心裂肺的痛,沈蘇姀被那眼神看的心神劇震,下一瞬,那眼底仿佛又盛滿了無盡的淒苦和怨恨,仿佛是在控訴她的無情,那眼神好似一把鈍刀,生生的在她心頭割磨,沈蘇姀想開口說話,卻又如何都發不出聲音,眼睜睜的看著嬴縱走遠、消失,任由她被無盡的黑暗吞噬!


    “嬴縱——”


    驚呼一聲,沈蘇姀冷汗淋漓的醒了過來!


    雙眸大睜著喘著氣,沈蘇姀隻覺心頭的痛感仍然未消,心痛,身上也在痛,手腕的痛愈發明顯,沈蘇姀牙關緊咬,下意識的抬起手腕一看隻見原本白皙一片的腕子這會兒竟有一道結痂的細細傷口,仿佛有淩空一箭朝沈蘇姀射來,她心頭一緊一個挺身便坐了起來!


    神識一醒,去看四周環境,這才發現她正睡在一處寢房之中,沈蘇姀摸了摸腕間的傷口,似乎是已經有了些時辰,她想起了昏睡之前的事情,一顆心頓時“咚咚咚”的跳起來!


    掀被子下地,這處布置華貴的寢房卻不知道是在何處,沈蘇姀捂著手腕,渾身無力的朝外頭走去,窗外是一片明光大亮,卻又不是太陽的光亮,沈蘇姀心知自己還在神山之中,頓覺大大地不妙,出了內室,外頭是一間正廳,看這裏的格局,卻又不是十分大,似乎是在某處偏殿,沈蘇姀疾步朝門口走去,途徑一處屏風之時腳步猛地一滯!


    那屏風乃是玉質,光亮可見,此刻正清晰倒映著她的影子!


    沈蘇姀緩緩轉過身來,竟在那玉質的屏風之中看到了自己額間的一抹紋樣,那是一隻鳥翅的紋樣,細細的描畫在她額間,精致灼豔,襯著她蒼白的麵色,讓她整個人都生出不可一世的嬌豔來,那張麵孔真真美豔不可方物,可沈蘇姀看著那張臉卻覺得可憎,她眼底倏然之間生出了滔天的恨怒來!嬴縱那雙淒苦和怨恨的眸子仿佛出現在了她眼前!


    她被下了鶼鰈咒了!


    她被下了鶼鰈咒!


    她會忘記他!難怪夢中他那樣看著她!


    沈蘇姀眼眶瞬間而紅,轉身便朝門外走,打開門沈蘇姀看到的是一處熟悉的正殿,那處正殿便是她早前發現了厲滄瀾鎧甲之地,沈蘇姀眉頭緊皺的朝那正殿而去,一腳踢開門,裏頭卻是寂靜無聲,她快步走向內室,內室之中也無人,沈蘇姀本要轉身出門,刹那間卻掃到了牆壁之上掛著的紫金長劍,眼底殺氣盛放,沈蘇姀上前將那長劍一把扯了下來!


    緊緊握著長劍,沈蘇姀腕間的傷口崩裂又溢出了血珠兒,她卻仿佛不曾看見似的疾步出門,依照著記憶之中的路徑朝那寒湖而去!


    白衣宮人到處都是,看到她卻是沒有反應,沈蘇姀看著這一個個活生生的傀儡人心頭仿佛被一隻無形大手狠狠揪住,很快,很快她就要變得和這些人一樣了!


    她要殺了他!


    倏然的,一陣琴音從寒湖的方向傳來,越是靠近,那琴音越是大,沈蘇姀渾身殺氣,剛走到院門口便被那灰衣老者攔下,沈蘇姀二話不說的拔劍,手腕一折便朝那灰衣老者砍去,即便沒了內力,她也知道如何用最利落的招式取人性命!


    沈蘇姀弑殺性起,那灰衣老者卻好似不敢傷她,三招之後,那灰衣老者便見了血,沈蘇姀眸色萬分狠戾,正要再殺,院內琴聲悠然而斷,重華的聲音傳了出來!


    “讓她進來吧……”


    無人再敢攔著沈蘇姀,沈蘇姀一腳踹開院門走了進去!


    寒湖還是寒湖,玉床之上同樣睡著個人,重華一身白衣坐在寒湖對麵的高台之上,正在撫琴,見她提劍而來,重華的眉頭微微一揚,而沈蘇姀根本不用考慮的就朝重華奔去,至重華跟前,舉劍便殺,重華低笑一聲,連起身也不用,揚手便定住了沈蘇姀的身子!


    沈蘇姀動彈不得,重華這才悠哉起身,皺著眉頭取下她手中的劍,搖頭歎息的坐回了原處,“這把劍許多年未曾用過了,丫頭,你這性子當真要不得,明知道殺不了為師還要來,若為師狠心些,這會兒便可要了你的性命。”


    將那劍身擦幹淨,再回劍入鞘,而後重華將其放在了自己身邊。


    他朝那玉床之上看了一眼,再度撥起了絲弦!


    琴音嫋嫋,哀婉纏綿,重華的目光癡癡落在那玉床之上,語聲也溫和下來。


    “這琴,亦是我當初傳授與她的,她心性澄澈,總是彈不出這曲子裏百轉千回的情誼來,我那麽多的技藝秘訣,唯獨這琴她未曾學好,旁的王道兵法,權謀醫藥,還有陰陽巫蠱,她都學的極好,你和南柯二人學的,她一個人都學了,且半分不比你們差。”


    “她倒下的時候也不過隻有你這般年紀,丫頭,你為何不知珍惜?為師會讓你成為南煜最厲害的王後,就好像她一樣,這樣你不喜歡嗎?”


    “大秦會敗亡,北魏、西楚,甚至都可以是南煜的。”


    “偌大的天下,都歸為一主,你不動心嗎?”


    沈蘇姀好似被點了穴道一般的無法動彈,一雙眸子恨恨的憋得血紅,聽著重華自顧自的言語心中更是涼成一片,她狠狠地閉了閉眸子,再睜開之時眼底正剩下一片絕望,“這到底是你的野心還是她的野心?三十年了,她眼下不過隻剩下一具軀殼!”


    重華手下不亂,那琴音隱隱已到了高潮,憑著他的心境,曲意纏綿至極致,他道,“怎會隻剩下軀殼?她的心在為師的身上,為師在,她的心便在。”


    沈蘇姀心中哀默,隻覺得自己魂魄仿佛要離體而去,不久之後,她便會真正的成為一具軀殼,受人差遣指使的記掛另一個人,忘記嬴縱,忘記從前的一切!


    曆史又要重演了,不同的是牽機咒有解,而鶼鰈咒世間無解!


    與其如此,她還不如……


    “你不要想著死,你若選擇死,那嬴縱來,便隻能看到你的屍體了!”


    重華忽的出聲,沈蘇姀心頭一跳,“他在何處?”


    重華笑了笑,手下的琴音已經到了尾聲,“丫頭,你已經睡了兩天兩夜,再有七個時辰鶼鰈咒便會咒發,那時就會徹底的忘記他,這最後記得他的七個時辰你應該珍惜。”


    微微一頓,重華又道,“七個時辰之後,便是你和無咎的大婚。”


    沈蘇姀的心仿佛墜入了深不見底的懸崖,想到嬴縱或許就在南煜王都的某一處,她又如何能就這般死去,心底正煎熬萬分,那正門方向又出現了人影!


    一灰衣人進的門來,疾步至重華身前,道,“主上,有些不妙。”


    重華指尖落下最後一個音,癡癡的目光從那玉床之上收回,“何處不妙?”


    那灰衣人眉頭一皺道,“北邊的幾家王族動起了兵權的主意,您留在益州的兵馬忽然南撤了,這還是昨日的事,剛才底下人才收到消息。”


    重華正在擦拭琴麵,聞言手底下一滑帶出“錚”的一聲怪音,他轉過頭看向那灰衣人,眉頭皺了起來,“王都之中有什麽變故?可發現什麽可疑之人?”


    灰衣人搖頭,“各處都已經加強警戒了,咱們的人早早都埋伏好了,未發現不妥。”


    重華下頜微抬,表情第一次顯得凝重起來。


    片刻之後,他擺了擺手,“繼續盯著,哪一處都不得放鬆。”


    灰衣人轉身離去,重華好整以暇的轉身看向了冷汗淋漓的沈蘇姀,她久久維持著一個姿勢站著,委實費力,再加上身上似乎因為那鶼鰈咒的緣故更顯酸軟,這會兒已有些堅持不住,重華看了沈蘇姀一會兒,忽然招手,一個白衣人走過來,重華便問,“陛下呢?”


    那白衣人神色恭敬,雙眸無神,這會兒答,“還在睡著。”


    重華唇角微揚,看著沈蘇姀吩咐道,“待她去歇著,多睡一會兒。”


    沈蘇姀雙眸驟然大睜,顯然是不願就此被帶走,奈何重華未給她機會,將袖袍一揚,沈蘇姀隻覺得一股子濃鬱的茉莉香迎麵而來,下一刻她的意識便混沌起來……


    “阿姀,阿姀……”


    夢中是那熟悉至極的低沉語聲,那話語之中卻好飽含著思戀與絕望,好似要就此分離,好似要生離死別,沈蘇姀心痛難當,適才在寒湖的記憶還那般分明,她心知自己又要重蹈覆轍,她會忘記他,會與他形同陌路,還要和別人大婚!


    夢境似真似假,許多久遠的畫麵跳了出來!


    那年的辛夷花林下,那西境的九巍雪林中,那之後初見的君臨街頭,還有那大婚之日的秦王府中,點點滴滴,沈蘇姀看的越多心中越是生疼,想要逃離,卻又萬分不舍,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神識一清緩緩地睜開了眸子。


    觸目便是豔麗的紅,沈蘇姀隻覺得自己或許還在夢中。


    “蘇蘇,你怎地哭了?”


    床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沈蘇姀怔怔的轉頭,看到的竟然是一雙熟悉的桃花眼,腦仁兒一陣抽疼,她瞬間醒神,這才發現一身大紅色喜服的謝無咎就站在床邊上!


    謝無咎兩手抱懷,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眼底帶著深深地憂色!


    沈蘇姀抬手抹了抹自己眼角,發現竟然真是濕漉漉的。


    她在眼上一抹,又閉了閉眸子,剛要起身做起便發現自己身上竟然也是一身大紅色的喜服,大紅的顏色觸目驚心,沈蘇姀身子一顫,眼底痛色一閃即逝!


    謝無咎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知你不願穿,我也是被逼的,你這衣裳是他們幫你換的。”


    沈蘇姀定了定神,又猛地抬頭去看謝無咎眉間,見謝無咎眉間沒有一點兒不對勁又同時抬手去摸自己眉間,又極快的掀簾下地,走到不遠處的銅鏡之前,對鏡一看,發現自己眉間的紅色紋飾也不見了,她正下意識鬆口氣,身後謝無咎道,“已經融進骨肉了,平日裏誰也見不著,除非受傷之後損了心脈才能看到。”


    沈蘇姀眼瞳一縮,最後的僥幸都沒有了!


    她麵對著鏡子,鏡中也映著謝無咎的身影,沈蘇姀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同樣著喜服的謝無咎,眼底忽然生出了殺意,謝無咎見此下意識往後一退,舉雙手道,“別別別,你冷靜一點,眼下我還沒覺得有什麽不適,你呢?”


    沈蘇姀仍然盯著他,倒是那殺意斂去了兩分。


    謝無咎微微鬆口氣,皺眉道,“按理來說咱們這會兒就該起反應了,我倒是不覺得有什麽不好,倒是你,你還記得那個誰?你可有什麽難受的?”


    誰也沒有中過鶼鰈咒,誰也不知道會有什麽反應!


    然而重華說過,待那咒發,她會忘記從前的情緣隻會記得和她一起被下咒的那人!


    這麽一想,沈蘇姀看著謝無咎又攥緊了拳頭!


    謝無咎簡直不敢靠近她,隻指了指門外低聲道,“外頭有人守著,似乎要帶咱們出去,蘇蘇,你冷靜點,到了這個時候你殺了我也於事無補,眼下咱們不是還沒什麽不對勁嗎?我的意思是,不如咱們先裝一裝,我知道你心底一萬個不服氣,可是……”


    話音還未落,沈蘇姀卻已移開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謝無咎下意識鬆了口氣,緊接著他便見沈蘇姀一把扯下了身上的喜服,冬日裏衣衫厚實,她裏頭穿著水紅的內袍,將那大紅的外衣扔下,眸光一掃,她忽的走到不遠處將那原來的白色袍子穿了上!


    謝無咎看的目瞪口呆,“蘇蘇,今兒可是辦喜事的!”


    沈蘇姀不管不顧,又將白色狐裘披了上,眸光一掃,見那妝台之前放著許多首飾,她本是不愛飾物的,這會兒走到那妝台之前掃了掃上麵的東西,將一支金釵插在了發髻上。


    謝無咎不知她為何忽然對他沒了敵意,人似乎也變得冷靜而從容了,他想了想上前問一句,“蘇蘇,你是不是咒發了?你是不是……”


    沈蘇姀頓時抬眸看他,謝無咎話語一斷,肯定沈蘇姀沒有咒發。


    她眼底冷冰冰一片,可沒有半點兒愛意!


    謝無咎幹笑兩聲讓開路,沈蘇姀便朝著門口走去,謝無咎跟在後頭看了看那地上落著的大紅色喜服抿了抿唇,黯然的嘀咕道,“你沒咒發,可是我好像已經……”


    沈蘇姀大步走在前,自然沒有聽到謝無咎的話,不多時謝無咎快步跟上來,那雙桃花眼裏竟有些別樣的光彩,他素日裏就愛著紅,可今日這紅卻是如此的好看,隻是若前頭那人也著紅就更好了,謝無咎亦步亦趨跟著,他素日裏除了自己小命別的都不怎麽在乎,到了這會兒也是一派輕鬆,說到底,下了鶼鰈咒他委實是賺了!


    幾個白衣人在前領路,還是朝著那寒湖而去,沈蘇姀知道,這會兒便是要送他們下山了,這幾日將他們放在神山之中,一來是為了鶼鰈咒,二來恐怕也是怕她被劫走!


    益州的兵馬怎麽會忽然被調走呢?


    宗室為何忽然不聽話了?!


    沈蘇姀眼底微亮,身上卻還是提不起氣力,她不知道鶼鰈咒到底是怎麽個發作之法,便將這全身無力算作了鶼鰈咒發作的表現,轉念一想,她竟然還深深記得嬴縱!沈蘇姀心底有些竊喜,卻又覺得畏怕,因為她知道,接下來,她會一點點的忘記嬴縱!


    帶著不能那麽快忘記嬴縱的念頭,從那宮殿到寒湖的一路上沈蘇姀都在腦海之中反反複複的想和嬴縱相處的細節,思念如蟻啃噬心房,她不由愈發覺得絕望!


    很快,一行人到了那寒湖湖畔!


    重華還是在那高台等著,見她們來了不知怎地表情有些沉暗,卻是疾步走過來看了看謝無咎和沈蘇姀二人,謝無咎對他咧嘴一笑,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再看沈蘇姀,她眼底卻是有些暗淡,重華眉頭一皺,“丫頭?”


    沈蘇姀呆呆的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垂了頭。


    重華看了看她,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丫頭,哪怕你現在還未完全咒發,可是很快,你就會忘記一切重新開始了,宮中已經發現了秦人的蹤跡,我們待會兒再離開!”


    重華說完這一切,沈蘇姀的表情變也未變!


    若說前一刻重華還不確定沈蘇姀到底有沒有咒發,這會兒重華卻是微微一笑,聽到“秦人”還沒有反應,足以證明她的意識已經很難自主了,再過一會兒,她便會徹底忘記嬴縱,她會愛上謝無咎,而後,完全受他掌控。


    沈蘇姀垂著頭站著,神色木愣愣的,謝無咎在旁看的心驚,隻因為他雖然懷疑自己咒發了,可思維意識仍然還是鮮活的,可沈蘇姀怎麽會變得這般死氣沉沉?


    謝無咎擔心,忽的上前要拉住沈蘇姀,可剛剛一觸沈蘇姀便躲了開,謝無咎一愣,隨即眼底微光簇閃,眸色一時黯淡一時放心,這才苦笑著收回手!


    重華並未注意到二人的動作,因為忽然有灰衣人麵色緊張的進了院子!


    “主上,郭將軍接手了禁衛軍!是……是要兵變啊!”


    離得老遠那灰衣人已經大喊出聲,重華麵色一變,謝無咎亦是眉頭一皺,那灰衣人疾步走近,上氣不接下氣的道,“主上,就是這兩個時辰,就是這兩個時辰之間,郭維要兵變了,還有……還有熙親王,禁衛軍和王都的守備軍都不聽話了!”


    重華氣息猛地一提,“不是說王都之內沒發現可疑之人?!”


    那灰衣人麵色灰敗至極,急急道,“想必是有郭維和熙親王作掩護咱們才沒發現,主上,怎麽辦?北邊的宗室都不說了,王都之中的宗室看著生了亂子竟都未出手相救……”


    那灰衣人著急萬分,重華卻一瞬之間便想明白了什麽!


    南煜宗室早就不滿一個外人攝國,因此他才選了謝無咎準備讓他把這個皇帝當下去,可沒想到這會兒卻出了岔子,那些被他下咒的宗室必定找到了救星,否則怎敢在此時鬧事,至於郭維和熙親王……重華麵色狠沉,他們好大的膽子!


    “他們能接手宮闈,卻入不得神山,慌什麽?”


    那灰衣人聞言神色一鬆,然而他想說的話還未出口,院門口的方向又進來一人,那人沈蘇姀見過,乃是山下宗廟的祭師,甫一進院子便道,“主上,有人闖山!”


    重華麵上波瀾起伏,至此時竟然冷笑一聲,轉身坐在了高台一側的敞椅之上,颯颯然一揮袖道,“來的倒是很快,我倒要看看,世上何人能破了我的陣法!”


    南煜的神山從前的確隻是祭祀之所,後來便成為了整個南煜宗室的禁地,祭祀改在了皇宮之中的祭壇,而這神山卻是沒有重華的命令旁人無論如何進不來一步,三十年的時間無人能闖入,期間大小機關陣法幻術無數,天下之間無人能破他的陣法!


    便是嬴縱親自來也不行!


    想到此重華轉頭一看,卻見沈蘇姀還是低著頭站在那處,竟然絲毫沒有因為有人闖山而異常,重華越發放心了,隨即眼底生出了殘忍的笑意!


    看到愛人移情別戀的滋味當是如何?


    沈蘇姀靜靜地站著,謝無咎卻有些焦灼了,看樣子是嬴縱來了,可是無論是那一方勝他的下場好像都不太美好,好端端的,怎麽非要打仗非要搶了人家的媳婦呢?!


    謝無咎心底亂糟糟一片,再看到沈蘇姀靜謐的模樣不由歎了口氣,嬴縱是來了,可鶼鰈咒已經被下了,他一點都不懷疑沈蘇姀會先殺了他!


    院子裏除了那些最底層的宮人之外所有人都心惶惶,這好似世外桃源的所在還是第一次接受強敵入侵,到底能不能抵擋住來人,大家心底並非十分肯定!


    一片靜默之間,院外驟然又響起了腳步聲,還是個沈蘇姀見過的祭師衝進院子,麵色極其難看的道,“主上,宗廟已經被破了,那些人要上山來了,有七八人!”


    重華神色大變,豁然便站起了身來,“宗廟已破?!”


    灰衣人忙不迭的點頭,神色已經生出了畏怕之色,重華深吸口氣,他怎麽也想不到嬴縱會來的這樣快,可據他所知,嬴縱在這一方麵和旁人比自然是技高一籌,可怎麽會破了他的陣法的?重華猛地狹眸,“破陣之人可是秦太子?”


    那灰衣人愣了一愣,搖頭,“不是!是個著青袍的男子!不知身份品階!”


    重華的拳頭狠狠地一攥,轉頭去看,沈蘇姀還是沒有反應,謝無咎雖然還是那副笑嘻嘻的樣子,可看著沈蘇姀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他料定此二人已經咒發,不由冷笑一聲朝外走,“既然如此,讓我親自去會會,看看到底是哪位高人!”


    見重華要親自出馬,灰衣人們都眼眸一亮!


    重華大步流星的走下高台,可正要走上廊道之時衣袖忽然被拽了住,他回頭,隻看到沈蘇姀正緊緊的拉著他的袖子,重華眯眸,“丫頭?你想說什麽?”


    沈蘇姀低著頭,聞言頓了頓才抬眸。


    她眼底一片迷茫,仰著頭看著重華語聲溫和,“師父,且要當心才好。”


    自從沈蘇姀和重華再遇,她便再未喊過他一聲師父,這會兒的這聲師父叫重華心底也是一軟,隨即,更為肯定沈蘇姀已經被鶼鰈咒控製,他拍了拍沈蘇姀的手背,想到正在闖山的嬴縱唇角笑意又是一冷,隨即聞言道,“你放心,師父必定會將闖山之人繩之以法。”


    說著便拿下了沈蘇姀的手,然後轉身朝外走去!


    重華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外麵有人闖山之事上,對沈蘇姀萬分放心,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轉身朝前走的一刹那,麵色迷蒙雙眸失神的沈蘇姀忽的麵色一愣眸色一厲,抬手拔下頭上金釵猛地揚手插向了他的後心!


    金釵破肉而入,正插入他後心位置,血色陡然一漫,重華悶哼一聲腳步一頓,沈蘇姀卻將那金釵再深入兩分,恨不能將那金釵末端的鳳尾都插入他的骨肉……


    沈蘇姀下手快準狠,哪怕渾身無力也是用上了全部的力氣,重華隻覺得那金釵的尖兒已經刺破了他的心房,他甚至能感受到心血順著破口湧出的感覺,四周灰衣人麵色大變的疾呼起來,重華眉頭一皺,揚手便是往後一揮!


    沈蘇姀那一刺已經使了全部的力氣,這會兒被重華的那道大力擊中,整個身子朝後飛了起來,謝無咎也被沈蘇姀適才那一招驚了住,這會兒見沈蘇姀飛跌過來,想也不想就撲了過去,一把攬住沈蘇姀肩頭,沈蘇姀整個人跌在了他身上!


    那邊廂重華怒不可遏,先是不可置信的掃了跌落的沈蘇姀一眼,繼而怒氣衝衝的抬手襲來,沈蘇姀自知自己中了鶼鰈咒心中便覺對不起嬴縱,更不願給自己以後戀上他人的機會,早早就動了那求死的心思,後來一路忍耐裝作咒發,也無非是讓重華放下戒心好讓她做這最後一擊,眼下她刺傷了重華心願已了,待重華的掌風落下來的時候她沒力氣躲,也不想再躲,眸子一閉,竟然就那麽生無可戀似得準備硬挨一下!


    然而就在她閉上眸子的刹那,忽然一個天旋地轉她被人護在了身下,“砰”的一聲悶響伴隨著骨頭斷裂的聲音響起,沈蘇姀身上卻無疼痛,她驟然睜眸,卻看到一張痛苦的臉,謝無咎麵色漲紅,唇角血色一盛,卻還咧了嘴道,“蘇蘇,疼死我了……”


    沈蘇姀一愣,神色大變,“小謝!”


    謝無咎“嘿嘿”一笑,“怎麽辦,我好像咒發了……”


    沈蘇姀眉頭大皺要推開謝無咎,奈何身後重華卻不死心又要一掌落下,謝無咎頓時抱住沈蘇姀的肩膀不起身,然而就在重華要落下一掌之時,他不知怎地的身形一顫腳步停了下來,他似乎十分痛苦,一把按在了心口的位置,身後的傷口因為適才的內力而裂開,血色很快的蔓延到了他的整個背部,灰衣人們齊齊上前扶住他,重華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看著沈蘇姀和謝無咎,口中喃喃道,“怎麽可能,不可能,已經到時間了,已經過了這麽久!”


    “不可能……你們早該咒發了!”


    重華眼底怒意盛行不停地說著“不可能”,這邊廂沈蘇姀卻瞬時間愣了住,她直愣愣的盯著重華,眼底的不可置信好似看到了天外飛仙一般,謝無咎本以為還要挨第二下,見重華停下來倒是鬆了口氣,隨即便看到了沈蘇姀的表情,他眉頭一皺起身來,隨著沈蘇姀看過去的時候也刹那之間愣了住,二人的表情太過震驚,連帶著那些慌亂的灰衣人都覺得不對,眾人齊齊抬頭去看重華,連灰衣人們都愣了住!


    重華不知他們在看什麽,唇角卻也有鮮血溢出,他在唇角抹了一把,看著沈蘇姀清明的神色心底忽然生出了一股子惶然,鶼鰈咒是他十拿九穩的事情,可現在到底是哪裏出了岔子?!院外傳來了響動,似乎有什麽人來了,重華沒時間多管,他隻死死盯著沈蘇姀,口中仍然不可置信的道,“不可能!絕不可能,我下咒絕不會失手!到底是怎麽回事!”


    “砰”的一聲,院門在對岸被人踹了開,沈蘇姀眼光一閃,隻看到一道青色的身影一躍而起直朝寒湖而來,緊接著一道熟悉的帶笑的聲音響了起來,“你下咒的確不會失手,可你難道不知道有一類人法術再好也無法施鶼鰈咒?!”


    清朗的話語含著內力響徹整個院落,重華聽到這話的時候身形猛地一震,再看到所有人都盯著他的眼神,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繼而麵色大變的轉過了身!


    在他對麵的岸邊,一身青袍的青袂遺世獨立,笑著道出一句讓重華肝膽俱裂的話!


    青袂甩了甩袖袍,笑盈盈的道,“你難道不知中了鶼鰈咒的人再施鶼鰈咒便會無效?!”說著一拍手,仰天長歎,“可悲可笑啊,想給別人施這逆天之咒的人卻早早就被別人下了咒,你說,人世間還有比這更可笑可悲的事嗎?”


    青袂說著抬眸看向那赤血玉床,“好一個南煜女帝!”


    這話落定,重華唇角血色一盛,他正站在那寒湖邊上,聽著此話他下意識的垂眸,甫一垂眸便在看那光潔可鑒的寒湖之上看到了此刻的自己!


    那觸目驚心的血色和蒼白的麵色已不算什麽,最叫他心神俱焚的是那盈盈落在額間的紅色鳥翅紋樣,隻需一眼,重華便知道自己怎麽了……真麽多年世上沒有誰是他的敵手,若非沈蘇姀那一記快準狠的偷襲,他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竟然……


    豁然抬眸看向那赤血玉床,重華拳頭緊攥一張拍在了湖邊圍欄之上!


    “不!不可能!”


    白玉石的圍欄應聲而碎,重華抬眸看向對岸越來越多的身影,轉身便朝沈蘇姀抓來,沈蘇姀麵色大變,一旁的謝無咎一下撲上來抱住了重華的腰,沈蘇姀看的心驚不止卻沒法施救,下一刻便見一道墨色的黑影越過寒湖從天而落,她尚未反應過來便被一道強勁的力道攬入了懷中!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沈蘇姀鼻頭一酸眼角頓時濕了!


    周圍的灰衣人見此已撲了上來,黑影又如鷹隼拔地而起,一個起落便將沈蘇姀帶離了重華身邊,沈蘇姀腳一落地便被深深抱入懷中!


    嬴縱語聲微啞的喚,“阿姀,對不住,我來晚了……”


    沈蘇姀心中湧動,卻沒忘記謝無咎還在對岸,連忙推了推嬴縱,轉身看著對岸急急道,“嬴縱,快救小謝!救小謝——”


    對岸皆是重華之人,嬴縱探入敵間本就是冒險至極,適才那一瞬殺個措手不及救了她已經是極限,這會兒對方有了防備又怎能再救別人,更何況謝無咎那一下撲到了重華身上,重華身形受阻,抬手便又是一掌,謝無咎身無內力,如何受得住!


    沈蘇姀大呼著看過去的時候便見謝無咎已跌倒在地,那身大紅喜服讓她分不清哪裏是衣裳哪裏是他的血,可他那樣生龍活虎的人,自跌倒在地之後便再未爬起來!


    沈蘇姀眸色一痛,一把攥住了嬴縱的手腕!


    嬴縱攬她在懷,看著謝無咎躺倒在地眸色也有些焦灼,正欲想法子去救,對麵的重華好似發狂了一般的飛身而起直直到了那赤血玉床之上,刹那之間玉床之下生出白玉地板,重華站在床邊,一把將床幃之上的女子抱了起來,嘶聲道,“阿瀾,是不是你?!”


    “阿瀾,你是愛我的是嗎?”


    “阿瀾,你怎能如此待我?”


    重華背後的金釵還未取出,如此狂用內力之下唇角血流不止,然而他渾不在意自己受傷,隻不停的問著閉著眸子的厲滄瀾,那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在他手中隻像個玩偶一般沒有聲息,他的問題自然也無人回答,重華銀發狂舞,白袍翩飛,那豔紅的血色更叫他風華清貴的人顯得癲狂而嗜血,久久未有回答,他厲然轉頭看向了這群不速之客!


    “都是你們,是你們饒了我和阿瀾的清靜……”


    “既然如此,你們休想活著出去!”


    話音落定,重華轉頭依舊如癡如醉的看著厲滄瀾的臉,“阿瀾,我帶你去個無人之地,再也不會有人擾我們,我等你醒來,隻要你說的,我都相信。”


    溫柔的話語落定,站在最前的青袂麵色大變,“快走!他要毀了此處!”


    話音剛落,嬴縱攬著沈蘇姀便是一陣急退,然而一行人剛走出幾步腳下的石板就已經開始晃動,整個山體都在震顫,轟隆隆的聲音大響,隻感覺天地都要塌了一般!


    成片的花木瞬間枯萎,精致恢弘的宮殿開始坍塌,天穹之上不時有石塊砸落,眾人回頭去看,見那巨石掉落最密集之地竟然是那寒湖上空,而赤血玉床上的重華緊抱著厲滄瀾怔然未動,他們腳下的那塊虛空亦開始緩緩下沉,寒氣四溢,湖水洶湧,那寒湖之下的深淵之中似起漩渦,紅裙白衣的二人緊緊相擁,仿佛從一開始就要約定同葬入寒山湖底……


    “快走!不要回頭!要塌了!”


    青袂一陣疾喝,嬴縱緊緊抱著沈蘇姀跟在隊伍最後,沈蘇姀摟著嬴縱的脖頸,眼睜睜的看著那一塊又一塊的巨石落下,眼睜睜的看著那寒湖水漫出,緊接著,天塌地陷花木枯敗,直至轟隆隆的巨響之中漫天而起的煙塵徹底了擋住了她的視線,沈蘇姀眼角一酸有淚珠溢出,她低嗚一聲猛地埋頭在嬴縱胸前,身子都在發抖!


    自始至終,那紅色的身影都未起來!


    轟隆隆的響動震碎了她的神識,她隻能緊緊摟住嬴縱的脖頸,她不知道他們能不能逃得出去,她隻知道她的意識又要消弭,黑暗來襲之時,她隻覺小腹之處一陣巨疼……


    又是一個冗長的夢,夢裏竟然是陽春三月。


    溫暖的陽光照在她身上,百裏桑榆的青山碧水之間,嬴策一騎白馬正朝著她疾馳而來,他還是那般銀衫玉冠容似朝陽,他疾馳在她眼前方才駐馬,高坐在馬背之上笑著道,“蘇姀,你看我仗劍天涯豈不快哉?!蘇姀,桑榆在等我,我會待她好,我這一走啊往後可不回君臨了,我在外頭得了好酒,叫人給你送來,對了,蘇姀,我來恭喜你!”


    那明朗的笑容晃花了沈蘇姀的眼,沈蘇姀覺得鼻頭發酸,揉了揉眼角正要再說,睜眼嬴策卻是不見了,她定神一看,身邊竟然跪著笙娘和香書……


    笙娘笑意溫婉,一雙眸子裏竟是祥和,“小姐還記得奴婢嗎?看小姐過得好奴婢就放心了,今日啊,奴婢是來為小姐賀喜的!小姐可要當心身子……”


    一旁香書抿了抿唇,未說話,隻對著沈蘇姀狠狠磕了三個頭。


    沈蘇姀眨眨眼覺得哪裏不對,正要傾身去撫,一隻手忽然拖住了她的臂彎,她抬頭,卻見一身紅袍的謝無咎站在她眼前,沈蘇姀眼底一亮,謝無咎笑嘻嘻的眨著桃花眼道,“蘇蘇,我要走了,我要回去了,我來和你告別,我要說……我中咒了……解不了了……你要負責嗎?算了算了,我知道你不願意,蘇蘇,你得記著小謝啊,最後,恭喜你。”


    咦,怎地都來恭喜她?!


    沈蘇姀心底疑問更甚,正要問出口,謝無咎卻也不見了,沈蘇姀心底有些著急了,下意識的想去找別人問問,一急之下意識頓時清醒幾分,模模糊糊之間,隻覺得自己正被一人抱在懷中,一抹溫軟在她額頭啄兩下,又在她臉上親兩下,然後又在她鼻頭上啄一啄,再然後,又來到了她唇上,這人小心翼翼的,隻輕輕地磨挲,卻弄得沈蘇姀發癢,定了定神,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吻頓時停了,對方離開了她。


    沈蘇姀一睜眼就對上一雙墨藍的眸,果然是嬴縱摟著她在親她,見她醒來,嬴縱眼底微光一亮,呼吸一簇,吻又落了下來,沈蘇姀唇角揚起了弧度,再不敢笑出聲來,隻等嬴縱親夠了離開了她才喘息著摟住了他的脖頸。


    四目相對一瞬,嬴縱歎息著將腦袋深深埋在了她肩窩裏。


    這動作簡直是親密又依戀,沈蘇姀緊緊抱著他,欲想想早前的那些事,可想來想去好像都霧蒙蒙的看不真切,她便放下不再多想,隻抱著嬴縱道,“我剛剛做了個夢。”


    嬴縱在她見我蹭了蹭,不知怎麽的未接話。


    沈蘇姀便抱著他道,“我夢到了嬴策,還有笙娘和香書,還有小謝,他們每個人都和我說話,最後都說恭喜我,你說,他們恭喜我什麽?”


    嬴縱的呼吸忽然變得急促,埋頭在她肩窩不願動,沈蘇姀覺得不對,正要推開他看看他的表情之時便聽嬴縱啞聲道,“阿姀,咱們有孩兒了……”


    ------題外話------


    這個是大結局前篇啦!寫的你們家作者淚崩,哎,可想而知大結局的時候肯定要哭成狗了!


    關於重華和厲滄瀾,還有小謝,結局就是這樣了,後麵至多會提一提,我現在心情很複雜,也不知該怎麽說,大家自己體會吧。其實到現在所有的局都解開了,剩下的部分我想寫個甜蜜的尾聲,縱子要登基,阿姀要生小包子,然後再來點合家歡的,還有最終的一個言情的結局,八九萬字的樣子,基本就是大結局了,啊!大結局了!親媽這會兒真是很難受啊……然後,從明兒開始我會請大結局的假,大概八九天的樣子,大明兒會發個正式公告,大家記得看。


    好了,親媽要去靜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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