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湛是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吵醒的,睜開眼朝窗外看了一眼,隻瞧見天還是一片冷清的灰藍,太陽都好似隻小小露了一個頭,嬴湛又閉上眼,時辰還早嘛!


    睡意深沉的湧上,然而就在他意識即將消弭的那一刻,他又“唰”的一下再度睜開了眼,看了看頭頂鴉青色的帷帳,他猛地醒過神來,這裏不是君臨帝宮也不是別的什麽地方,他可是來打仗的!又朝窗欞處看了一眼,嬴湛一個跟頭坐了起來!


    意識清醒,外頭急亂的腳步聲便更為清楚的落入耳中,嬴湛皺了皺眉,起身便下地去穿衣裳,一邊穿一邊從窗欞看出去,隻見守在院子裏的戰士們都急匆匆的來去不知道是在做什麽,他三兩下穿好衣裳,也未著戰甲,走到一旁拿水抹了一把臉便開門走了出去!


    這處院子乃是這府衙原本的一處客院,嬴縱住在帶著書房的正屋,他住在左廂,他站在門口朝正屋看去,隻見房門已經是緊閉,顯然嬴縱已經起身並且離開了!


    嬴湛眉頭一皺,徑直走向院門口,那兒守著個侍衛。


    嬴湛問,“出什麽事了?太子在何處?”


    那侍衛先行了禮,而後才眉頭微皺的道,“半個時辰之前外頭來人將太子殿下叫走了,聽說是城西大營裏頭出了亂子,朱將軍傅將軍和雲將軍都去了!”


    嬴湛掃了一眼院落,“那適才院子裏走動的那些兵是做什麽的?”


    那侍衛連忙道,“是來牽馬的。”


    嬴湛眉頭一揚,難道嬴縱他們要出城?!


    嬴湛心頭一跳,趕忙問了城西大營的路線徑直出了府衙!


    從府衙到城西並不十分遠,嬴湛一路小跑也不過兩柱香的時間就到了,剛走到城西大營之外就發現了整個大營的沉默氣氛,守在大營門口的衛兵更是格外的多!


    “站住!此乃軍營重地,外人不許隨意進入!”


    守營的士兵抬手便將他攔了住,嬴湛苦笑一下,“我是嬴湛,我來找太子的!”


    那士兵愣了愣才反應過來眼前人的姓氏不同尋常,再加上十殿下來城中的消息已經被傳開,這人倒是十分機敏的反應了過來,上下看了嬴湛兩眼,道了一聲“請殿下稍等”便轉身跑走了,嬴湛知道這人是進去稟報了,隻哼了一聲站在原地等。


    那士兵片刻之後便歸來,朝嬴湛一拜,“十殿下請入營,小人帶殿下去尋太子殿下!”


    嬴湛一笑,邁步入了大營,走出幾步便問,“這裏是出什麽事了?”


    那士兵麵色一暗,“啟稟殿下,今日一早營中許多戰馬發狂了,去了好多兄弟才將瘋馬製了住,幾個兄弟被瘋馬傷了,還有好些馬被殺死了!”


    這處大營乃是鎮南軍的駐地,旁邊便是城中最大的戰馬集中之地,眼下正是戰事吃緊之時,每一匹馬兒都十分重要,馬兒被殺,又傷了戰士,難怪要驚動嬴縱了!


    嬴湛眉頭微皺,下意識覺得這事情有些不對勁。


    在營中三繞兩繞便到了一處極其闊達的馬場,那馬場是被臨時圍起來的,整片用木柵欄圍著,其中又分了大大小小的許多小馬廄,每一個小馬廄裏頭都關著二十多匹到五十多匹不等的戰馬,有受了傷暫時上不了戰場的,有從戰場上繳獲還未分配到主人的,更多的則是鎮南軍騎兵的戰馬,足足有三萬餘匹,嬴湛一走入此地先是聞到了刺鼻的馬糞味兒,緊接著便被這場麵震了住,他喜歡練武,亦是愛馬之人,第一次看到這麽多戰馬自覺震撼!


    嬴縱和朱瑞、傅青並著雲柘便站在最外圍的一處馬廄之中,那馬廄往後的兩個馬廄之中滿是血跡,第一個馬廄裏頭還躺著幾匹馬兒的屍體,第一個馬廄和第二個馬廄之間的圍欄被撞倒,連最外圍的一處都被撞出一道豁口,地上是雜亂的馬蹄印子,光是看那血跡和銀子的深淺便知道適才此處的戰況該有多麽激烈!


    那小戰士將嬴湛送到了地方,隻小聲道,“太子殿下剛來的時候馬兒還未被馴服,還是太子殿下指揮著才平了,這會兒怕是在問責。”


    這算是提醒,嬴湛對他笑著點了點頭令那小戰士回去守門!


    “七哥——”


    嬴湛輕喚一聲,嬴縱並著朱瑞幾人都轉過了頭來,看到他來嬴縱眉頭稍稍一皺,又轉過身去和身邊跪著的幾個人說話,跪著的幾人都著戰甲,嬴湛猜這幾人是這馬廄的負責人,嬴縱並著這些跪著的人距離那馬兒的屍體十多步遠,而在那馬兒屍體的邊上卻有二人在檢查著什麽,那二人都背著個小箱子,似乎是隨軍的大夫!


    “太子殿下,實在是負責這幾處馬廄的戰士今晨病了,便未立刻反應過來,等旁邊巡邏的戰士發現的時候場麵便有些控製不住了,都是屬下失察,請太子殿下治罪。”


    嬴湛站到嬴縱身邊的時候就聽到這麽一句話。


    嬴縱的眉頭緊皺,表情冷峻的有些嚇人,“看護這處馬廄的隻有一人?本宮早就下令營中加緊巡邏和防範,這馬場之中馬匹眾多,最易生出事端。”


    嬴縱的話並未帶著怒氣,甚至是平靜的,可是連一旁的嬴湛都禁不住的抖了抖,那跪著的小官兒已經是滿頭大汗,連忙磕頭道,“太子殿下所言極是,看守此處的並不是一人,而是一支十人的小隊,那十人也隻是負責這附近的十處馬廄,按照殿下的意思,是日夜換班不停的看守著的,可……可昨夜那幾人都不輕不重的得了病,後半夜報到下官這裏的時候下官並未為難他們,隻想著等天亮了再安排新的,卻不想就耽誤了這麽兩個時辰就出了岔子,是下官失察瀆職,請太子殿下責罰治罪!”


    嬴縱和朱瑞幾人聽著這話瞬間都皺了眉頭,恰在此時一旁的兩個隨軍大夫起身朝這邊走來,嬴縱便當先看向了那二人,那二人亦是滿頭大汗,走到嬴縱身前行的一禮,其中一人上前一步道,“啟稟太子殿下,這馬兒瘋癲的不同尋常,許是……許是患了病!”


    嬴縱的眸色瞬間便沉了下來,起初看到那亂象的時候他就已經懷疑,到了此時卻幾乎能肯定,語聲一寒,他問,“什麽病?”


    那大夫擦了一下汗,看得出來他似乎遇到了難處並不十分確定,迫於嬴縱的壓力才轉頭看了同僚一眼低聲答,“許是馬瘟。”


    嬴縱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豁然轉頭看著那小官兒,“帶本宮去看看那幾個生病的小兵。”說著又轉頭去看那大夫,“你們跟著。”


    那小官兒顫顫巍巍的起身,疾步朝著不遠處的兵營走去!


    嬴縱跟在其後,走在他身邊的嬴湛等人誰都沒有說話,嬴縱縱然愛兵,卻不會在這邊的事情沒處理好的時候特意去看幾個小戰士!


    一路無言,不多是便到了那處專門住鞍馬營戰士的帳篷,那小官兒熟門熟路的走到其中一處,掀開帳簾朝裏麵指了指,“就是這裏,殿下當心過了病氣。”


    嬴縱低頭走進去,嬴湛第一個要跟上,卻被嬴縱轉頭掃了一眼,“你在外麵等著。”


    嬴湛脖子一縮,被朱瑞笑嗬嗬的拉到了一旁站著,而後便見嬴縱帶著朱瑞幾人和那兩個大夫走了進去,嬴湛摸了摸腦袋,實在忍不住,隻得掀開簾子站在門口瞧著。


    從門口看過去,這是一處十分簡陋的營帳,營帳左右都是並排鋪在地上的床鋪,隻有中間一條過道,眼下十多人睡在左右兩邊,距離門口最近的那個人滿頭大汗的閉著眸子,一張十分平常的臉上有一股子十分異樣的潮紅,呼吸略有幾分急促,時而發出一聲低吟,雖然蓋著軍被,可嬴湛清晰的瞧見他被子底下的身子在發抖!


    再往裏頭看去,幾乎每個人的症狀都一樣!


    整個帳篷的人都得了同樣的病!此病必定會傳染人!


    嬴湛心頭一跳,連忙想去拉嬴縱出來,可從他的方向看過去,嬴縱十分泰然的站在帳中,又哪裏會被他拉走,嬴湛心中緊張,隻希望他快些出來!


    帳內的人沒有誰的麵色好看,嬴縱尤其如此,因為他認出了躺在床上的其中幾個人,那幾人正是昨天下午他製服瘋馬之時遇見的那幾個小戰士!


    嬴縱心中發緊,“他們昨晚半夜發病的?”


    那小官兒不停地擦著汗,道,“正是,眼下秋日晝夜天氣變化快,這些年紀小身體弱的經常會得病,下官知道的時候便給他們送了一包柴胡……”


    軍中人太多,軍醫和藥材卻有限,許多因為打仗而受傷的戰士都沒有藥治,這幾個看馬的小戰士能得一包柴胡已經很不錯了,若隻是尋常的風寒,隻需將那柴胡煮水喝上幾回自然也就好了,他們的身體弱隻是因為年紀小吃的不好,可到底是窮人家的孩子沒那麽嬌貴!


    “適才營中發瘋的馬可是昨日從戰場上繳獲回來的?”


    嬴縱忽然如此一問,那小官兒愣了一愣才點頭,“是,正是……”


    帳中氣氛陡然一凜,嬴縱麵色暗沉的回頭一看,卻見後麵跟著的兩個大夫已經麵色煞白一片,嬴縱眯眸,“去給他們看看……”


    “他們”指的是這些小戰士!


    那二人身形十分明顯的抖了抖,顯然是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深吸口氣,早前說話的那人上前一步道,“殿下乃是國之根本,還請殿下先離開此處,此地,隻怕要封鎖起來!”


    那人沒說是什麽病,可這話意卻是明顯!


    嬴縱默了一瞬看向他二人,“你們之中,留下一人便可。”


    說著,他便轉身走了出去,走到帳門口看到嬴湛,立刻道,“你先回府衙!”


    到了這時候,嬴湛當然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直了直身子,果斷的搖頭,“七哥放心,我不會進去也不亂走,我就看著,有我幫得上的地方我要幫忙!”


    他的表情執拗至極,嬴縱皺了皺眉帶著其他人走了出來。


    剛在帳外站定,卻見那兩個大夫誰都不曾出來,嬴縱眸色一暗,再未言語。


    半柱香之後那兩個大夫才出門,二人皆是麵如菜色,還是早前那人上前一步,卻距離嬴縱有些遠的道,“殿下,是會傳染的病,病人高熱不退,渾身抽搐,呼吸受抑,喉頭食道都伴隨著出血症狀,雖然是昨天半夜發的病,可其中有二人到了此時已經有些……有些危險了,此病十分凶險,下官二人亦不能確保能否救治,當務之急是防止擴散!”


    微微一頓,那人又道,“十有八九此病是來自那馬瘟,馬瘟尋常時候是不會傳染給人的,可此次的馬瘟卻是不同尋常,並且,能在人之中傳染,在馬群之中隻會傳染的更快,今早發狂的馬隻是第一波,在他周圍或許還會有,如此波及下去後果不堪設想,所有和馬兒近距離接觸的都應該隔離,還有那些病馬,必須早些斬殺燒毀!”


    這話無異於一場寒霜落下,甚至連朱瑞這樣的老將都麵生駭然,正是因為他從軍時間長經驗多,這才知道軍中最怕的是什麽,他雙眸生怒,低吼一聲,“雜碎南煜狗!竟然用這樣陰險的法子來害我們,怪道那一日跑的那樣快!誰能想到這些戰馬帶著病!”


    事已至此,一切都已經明明白白!


    沒有人會去注意一個從戰場上下來發狂的馬!


    而南煜也隻需要將一匹病馬送入秦軍的馬廄便可……


    “我們幾人會不會被傳染?”


    嬴縱忽的一問,那兩個大夫更是汗如雨下,其中一人道,“小人可以馬上開藥,從裏頭戰士的情況來看,應該需要和馬兒有至少小半日的近距離接觸才會被傳染,殿下和幾位將軍應當不會,不過以防萬一還是要服藥的。”


    嬴縱眉頭緊皺,利落的看向朱瑞幾人,“從現在開始,封鎖這一片營帳,所有人都不得出自己的帳篷,整個城西大營也不準進出,你二人先開防治的方子,先從將領開始服藥,傅青,將你的衛隊抽調過來,服藥之後清繳馬廄確定周圍還有沒有別的病人,雲柘,你負責封鎖營區,此事不得伸張,朱瑞,你馬上用信鷹傳信去天狼軍大營,那邊亦要封鎖,再令查探是否有同樣狀況,等確定了你未被感染便回去主持大局!”


    朱瑞眉頭一皺,“還是殿下回天狼軍大營!”


    嬴縱語聲低寒,“你欲違抗軍令?!”


    朱瑞不敢再言,被嬴縱沉定的眼神盯著,到底是拗不過,沉沉的應了一聲“是”快步離去傳信,所幸鎮南軍的五萬兵馬是先到的,是以占了城西這一處最廣闊的營地,而天狼軍後到隻能紮營在城北,因為城北營地狹窄並沒有地方收容戰場上繳獲的戰馬才免了這第一波事端,然而雖然所有外來的戰馬都送來了城西,可天狼軍和鎮南軍之間卻還是有傳遞軍令等人員來往,現在嬴縱隻希望天狼軍平安無事!


    那兩個大夫極快的去開方子,傅青亦極快的抽調衛隊熬藥服藥,命令雖然簡單,可真要安排起來卻是極難,鞍馬營眼下明確得病的隻是這十人,可馬廄那邊被感染的卻不僅是發狂的那些馬兒,其餘被感染多少不得而已,而更遠處的馬廄又是其他士兵照看,這些士兵又和其他營的戰士或是一同用飯或是打過照麵,到底有多少人被傳染,根本不得而知!


    整片馬場及鞍馬營的帳篷都被列為了危險區域,嬴縱在外圍辟了一處大帳暫作處理軍務之用,眼下隨軍的大夫無法確定這被感染的病症特點,是以他和朱瑞等人隻能等半日之後看有沒有病狀發生才能基本確定自己有沒有被傳染!


    難熬的等待之中,嬴縱忽然摸到了腰間的香囊,淡淡的藥香縈繞,將他的眉宇也熏的溫柔,一旁的嬴湛見他如此湊過來問,“七哥,可要送信回乾州?”


    要不要送信呢?


    出了事,第一時間告知能避免很多麻煩,可送了信沈蘇姀必定會擔心,更可怕的是她或許會親自來郴州,而消息一旦走漏,整個大軍都會陷入恐慌!


    那八十裏外的南煜大軍等的不就是這樣的結局?!


    嬴縱緩緩搖頭,“暫瞞著。”


    朱瑞在旁也十分傷神,不停的朝外頭看去,“殿下,不見那邊的回信呢!”


    嬴縱搖搖頭,“得了你的信定要做些排查,等著便是。”


    朱瑞哪裏能定的下心,到底親疏有別,鎮南軍大營生了這樣的事能讓他的心滴血,可天狼軍中若是也被染了病那可就能要了他的命!


    時間一點點流逝,兩個時辰之後,防治的湯藥送到了帳中,此藥未經試驗,沒有人知道有沒有用,可大家還是默不作聲喝了!


    外頭的稽查衛隊服藥之後已經開始行動,但凡是營中有頭疼腦熱的士兵都會被列為懷疑對象,這其中不排除沒有誤傷,然而到了這時候,寧可殺錯,不可放過!


    馬廄要被排查,和瘋馬接觸過的人都要登記在冊,稍有點兒不對的馬匹都要被處理,整一日,馬廄的嘶鳴聲未曾停過,即便是在殺場上十步殺一人的戰將,即便是運籌帷幄揮斥方遒的帥才,可在這病魔麵前都隻能是束手無策!


    盡管已經將消息封鎖,可大營之中的異常士兵們不是沒有察覺!


    氣氛愈發壓抑,危險正在逼近!嬴縱泰然若定的坐鎮中軍安了傅青和朱瑞的人,然而隻有他自己知道,前所未有的困難正像一把寒刀懸在他頭頂!


    天剛亮之時嬴縱幾人便來了營中,眼瞧著外頭的日頭一點點升高,眾人等著鎮南軍大營的排查結果心也在揪緊,嬴縱仰靠著閉目養神,而朱瑞性子豪烈,更是萬分擔心天狼軍大營的狀況隻急的在帳中來回踱步,某一刻,帳外忽然有信鷹的鳴叫聲!


    朱瑞眸色一亮大步走出帳門,不多時回來手中便拿了個小小的紙筒!


    “念吧。”


    嬴縱定定落下兩字,朱瑞便將那紙筒打了開。


    嬴縱仍然未曾睜眸,嬴湛卻緊緊地看著朱瑞手中的信,一時間連呼吸都屏住了,然而他隻瞧見朱瑞將信打開的一刹麵上血色盡褪,手一顫那小小的紙片兒便飛落在嬴縱的案前!


    同一時刻,嬴縱閉著的眸子睜開,入目是一行略顯急亂的小字!


    “午時後現瘋馬五匹,傷人已斃,鞍馬營四人傷寒病重!”


    簡單利落的一句話,嬴縱甚至可以想象寫下這字的副將已經意識到了什麽所以手才會這樣抖,嬴縱眯眸直身,懸在他頭頂的刀急速下墜,隻差那麽一毫厘便要刺進他天靈之中!


    ------題外話------


    嗯~非洲馬瘟其實不會傳染人。不過被我加以杜撰了。另,新文的收藏不要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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