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灰色的天穹被一把無形大手撕開,漏下了天際第一縷曦光,旌旗獵獵,鎧甲鏘鏘,嬴策一身銀甲立在黔城城頭,目光極其悠長的落在天地相交之地,在那裏坐落著天狼軍的大本營,天狼軍和鳳熠軍兩支強軍如同伺機而動的猛獸靜靜匍匐,他們正在積聚力量,下一刻,或者下下一刻便會撲上來將黔城和他撕的粉碎……


    禍亂朝堂的妖孽,大逆不道的奸佞,不過數月,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煜王已被冠上了新的名號,整個大秦,或許隻有黔城這一方薄土還是以他為王的所在。


    嬴策抬眸看著那廣闊無垠的天穹一時有些恍惚,他是怎麽走到了這一步呢,是因為他有個覬覦皇位的母親?是因為他有個不能見光的身世?


    還是因為……人心本惡?!


    嬴策又驀地將目光落向了天狼軍大營的方向,在那營中的人救過他的性命指點過他的武功,曾是他最為敬重的最為擁護的人,可到了後來是他先舉了刀。


    可笑的天家,可笑的皇室尊榮。


    嬴策那雙和嬴縱生的極像的鳳眸之中滿是深長,天地盡頭的晨曦仿佛衝破了時光阻隔將許多年前的光景帶到了他的眼前,琉璃玉瓦、黃龍高牆、綠釉翹角、金簷閣樓,一簷一柱層層疊疊聳立橫臥,精巧翻覆地堆壘出那座君臨帝宮,榮華富貴,天家風流,他自詡灑然無心權勢,卻早已不知從何時起便落入那座錯綜複雜的迷魂陣中,欲望貪婪不知何時在他心底埋下了種子,在那吃人都不吐骨頭的地方,他終究未能逃過。


    嬴策看著想著,心底便生出連綿不斷的苦澀來,那苦澀如鯁在喉,隻叫他呼吸都覺困難,往事一幕幕的浮現在他眼前,他細細想來,竟實在為自己找不出個開脫理由,時間的洪流讓他走向這般境地,而這一切,仿佛早已是命中注定……


    暗灰色的天漸漸變得更亮,嬴策眼底的沉暗卻並未消散半分,他麵上的表情隨著光亮的增加一點點的斂下,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愈發免得木然而陰沉,他筆直的站在城牆樓頭,讓周遭的將士大氣兒都不敢出半分,通身的沉冷,仿佛是另一個嬴縱。


    “王爺,郡主被帶回來了。”


    侍衛忽然從城樓之下走了上來,在他身邊恭敬的稟報,嬴策麵上半分波瀾也無,隻輕啟了薄唇,“請郡主來此……”


    侍衛恭敬應聲退了下去,不多時,幾道略顯淩亂的腳步聲響了起來。


    嬴策並未回頭,卻知道來的是誰,在他身後,西岐闌珊一身紅裙之上沾染著夜露和風塵,鬢發微亂,略有幾分狼狽的被幾個士兵推搡了過來,至嬴策身後她才被放開,狠狠地掃了一眼嬴策的背影,西岐闌珊傲然的揚了揚下頜,理了理衣衫和頭發才走到了嬴策身邊。


    “你不是希望和本王站在一起嗎?現在,你的願望實現了……”


    嬴策看都未看她一眼,語聲涼薄的讓西岐闌珊抖了抖,西岐闌珊麵色一白,隨即才去看嬴策麵上的表情,看了一瞬,這才諷刺的一笑,轉過頭來,去看那天地相接之地,“你們嬴氏的男人都是如此嗎?待愛的女人極近深情,對旁的人殘忍如斯。”


    微微一頓,西岐闌珊又笑了笑,“不對,旁的人且不說,雍王卻不是的,這麽多年,雍王一直在幫著淑妃娘娘亦在幫著你,終歸你是養在皇上身前的,是以不像你的生父。”


    嬴策麵色不變,連氣息都沒有波動。


    西岐闌珊麵上的笑意忽然變得扭曲了一瞬,她轉過頭來,看著嬴策的表情滿是同情,“嬴策,我當真可憐你,你懦弱又虛榮,終於陰差陽錯的走到了這一步,桑榆走了,你的心是否已死了?還是,你早就打算讓這麽多人都為你陪葬?”


    西岐闌珊又看了天狼軍大營的方向一瞬,“你的母妃在冷宮被處死,你的生父被你害死,你的七哥因為你背了這樣多年的罵名又因你差點死在北魏,你活該眾叛親離隻能祈求一個婢女的愛,嬴策,或許你天生就該躲在最陰暗的角落裏,你哪裏配得上‘煜王’二字!”


    “啪”的一聲脆響,嬴策看著西岐闌珊的目光仍然漠然,可那一巴掌卻利落的甩在了她的臉上,西岐闌珊纖細的身子猛地摔倒在地,唇角一絲紅豔流出,將她麵上的諷笑襯得愈發驚心,嬴策漠然回頭,語聲平靜的下令,“帶下去,關起來。”


    士兵們大氣兒不敢出的上前,一人抓住西岐闌珊的一隻手臂將她拖著朝城樓下而去,西岐闌珊卻是狠命的回頭看著嬴策的背影,“嬴策!你就算是死也得不到秦王的原諒!你真是可憐!總是想要那些不可能得到的東西,除了一個桑榆你還能得到什麽?!”


    嘶喊聲逐漸遠去,嬴策站在城頭的背影依舊挺拔沉冷。


    日頭愈發高升,天狼軍大營之中寧天流正欲點將出發,三萬赫赫騎兵在校場之中佇立,戰鼓雷動,那校場高台之上寧天流一身墨色鎧甲著身,凶煞的狼紋符與他俊逸風流的麵容形成鮮明的對比,卻又為他月朗風清的氣質增添了幾分狠絕之色,他凝眸轉身,走至主座的嬴縱身前,撩袍而跪,“末將請戰,請王爺發令!”


    嬴縱一身鎏金王袍著身,他目光沉沉的落在寧天流低垂的發頂之上,片刻之後才拿出了一道青銅令牌出來,“今日首戰,平安歸來。”


    平靜八字,沒有激昂勢氣,卻萬分能穩定人心,寧天流沒想到他隻是這樣一句,愣了一愣才抬起頭來,對上嬴縱的眸子將那令牌接了過來,擲地有聲落下四字,“末將領命!”


    豁然起身,寧天流一身飛揚意氣走至那高台之前,將手中軍令一舉,大喝一聲,“出發!”


    底下將士頓時肅然,遠處令旗揮動營門大開,寧天流躍下高台翻身上馬,又朝高台上的眾人拱手一拜方才調轉馬頭當先朝營門的方向而去,在他身後,三萬大軍整齊跟上,如同奔湧的洪流一般緩緩地走出了天狼軍大營,待整個大營校場變得空空蕩蕩,高台之上幾人才麵色微微肅然,嬴縱站起身朝寧天流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轉身朝中軍大帳而去!


    甫一入帳便對上沈蘇姀疑問的目光,嬴縱走上前坐在她身邊,語聲低沉,“出發了。”


    帳中彌漫著一股子藥味兒,因是有宋薪跟著,是以沈蘇姀調理身子的藥還未停,見嬴縱眉頭微皺沈蘇姀便抬手覆在他額上,“天流身手絕佳,又是和你一起戰過焉耆的,今日一戰煜王不會出重兵,必定不會有問題的……”


    嬴縱牽了牽唇,又道,“攻城塔已造好,可要去看看?”


    沈蘇姀眼底一亮,“怎地沒人告訴我?”


    嬴縱便笑笑,“今晨來報之時你還未起,便讓他們先別吵你。”


    沈蘇姀當即站起身來,“你起身之時我已醒了,何況是在軍中,你不必時時都顧著我,這次時間比我預想的要充裕些,因此效果必定不會差的。”


    說話間她已拉著他朝帳門而去,甫一出帳門二人便各自翻身上了馬,絕影早前本留在西楚,待孟南柯到了西楚之後便將絕影為她送了回來,因是在營中,沈蘇姀便不與嬴縱共騎,一人白馬白裳,一人墨駿玄衣,從這營中走過自是引來無數矚目,可有嬴縱在側,無人敢多看沈蘇姀一眼,二人一路疾馳,不多時便到了那赤鬆林中。


    遠遠地便能看到幾座龐然大物佇立在林間,因是不能走漏了風聲,是以這處四周皆有守衛,見沈蘇姀和嬴縱過來,侍衛們早早就讓開了路,沈蘇姀疾馳至那攻城塔下,禦馬繞著那攻城塔走了幾圈才看著嬴縱道,“此物已成,咱們可事半功倍!”


    嬴縱眼底亦是微微一亮,一旁的清遠和明生已跑了過來,行完了禮便站在沈蘇姀的身旁道,“沈姐姐!這東西好生厲害!昨夜初初建好之時我和明生都上去試過了!有了這樣的東西,往後咱們攻城略地都可省了大工夫!沈姐姐好厲害,是如何相出這東西的?”


    沈蘇姀聞言一笑,和嬴縱對視一眼道,“是在書上看的。”


    清遠眸色微亮,“是哪樣的書?我也可以看嗎?”


    沈蘇姀笑意更深,“書是尋不見了,不過這攻城塔的圖我都可給你。”


    清遠一臉笑意,“太妙啦!等我學會往後便由我來為王爺造這攻城利器!”


    沈蘇姀滿眼欣慰,正欲再說點什麽,耳邊卻傳來了極其悠遠的鳴號聲,低嗚的聲音讓在場幾人麵色都是一肅,明生上前一步仔細的聽了聽,肯定的道,“世子遇上了敵人!”


    這鳴號正是遇敵之時的示警,沈蘇姀和嬴縱對視一眼眼底都是一暗,此處距離黔城本就不遠,想必是忠勇軍早就在城外擺開了陣勢候著天狼軍了!


    低嗚的軍號聲響徹九霄,寧天流領著三萬騎兵靠近黔城之時隻看到黔城之前整齊列著的步兵方陣,忠勇軍皆著銀甲,隨著日頭升起,一大片銀光威勢赫赫刺目至極,寧天流領頭走在隊伍最前端,某一刻,忽的抬手揚起了手中之劍!


    大軍隨這一動作在距離黔城百丈之處駐足,寧天流眸光一掃,當先看向了黔城城樓,城樓之上旌旗獵獵,大大的“煜”字旗迎風招展,很有幾分聲勢,那城樓高台之上掛起了帷幕,帷幕之前正站著十多人,旁人寧天流看不清,可那站在最中間的人寧天流卻認識,他眯了眯眸,忽的策馬而出,寧天流座下的乃是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與他身上的墨甲相襯,使他整個人渾身肅殺,同一時刻,高台之上城樓之下所有的忠勇軍都看向了他!


    慢悠悠的馳出百步,隻感覺那城樓已經近在眼前了寧天流方才停下,微微揚首看向那城樓之上,忽的從袖中掏出一物來,微微揚起語聲肆意桀驁,“煜王的戰帖本世子接下,今日本世子前來迎戰,煜王難道就準備在城樓之上看著嗎?”


    抬手將那戰帖仍在腳下,寧天流目光灼灼落在城樓之上。


    黔城城樓之上站著許多人,聽見寧天流之語,嬴策的眸色稍稍一暗,並未出聲,同一時刻,城樓之下隊伍之中一人一馬忽的輕蹄而出,衛城手執一柄長槍,語聲沉冽的指向寧天流,“寧世子別來無恙,今日,先讓我來會會寧世子……”


    寧天流看著衛城眯了眯眸子,“也好,為朝廷誅殺叛賊實乃快事一件!”


    “叛賊”二字刺得衛城麵色微變,衛城冷笑一聲,忽的策馬朝寧天流殺了過來,會戰之前,雙方主將叫陣比鬥實乃常事,見主將即將開打,雙方將士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見衛城策馬而來,寧天流唇角微彎並不動,隻將手緩緩落在了腰間的佩劍之上!


    衛城能成為禁衛軍副統領又怎能是尋常角色,一柄長槍在手,還未靠近寧天流便能感受到那股子逼人的內息,他微微抿唇,仍然未動,衛城馬速極快,不多時便至他身前,手中長槍寒光烈烈,夾雜著破空之聲朝寧天流揮來,寧天流豁然仰身,腰間佩劍“噌”的一聲拔出如鬼魅一般朝衛城挑去,劍鋒淩厲至極,衛城眉頭一皺不敢輕忽,連忙側身一躲馳馬做退,見他退走寧天流麵上生出幾分冷笑,提劍便追了上去——


    寧天流的劍法便如他的人一般輕靈飄逸流風回雪,又不乏狠招頻現,而衛城一柄長槍雖然也使得虎虎生風,卻因他在禁衛軍中多年少了實戰經驗略顯下風,二人在兩軍陣前拚殺不斷,兩方的將士亦不敢大意,兩位皆是主將,若有人死傷丟了自己麵子事小,動搖軍心卻是事大,且主將若損,這一戰的指揮調度又有誰來當?


    “衛城到底是禁軍裏頭的,比不得寧世子上過戰場,且寧世子向來是主子衛城位份不低卻到底是奴才,這氣勢上就被壓倒了一頭,百招之後,衛城必敗!”


    黔城城樓之上,周勇瞧著底下正在比鬥的兩人落下森森幾語,他話音落下,便見寧天流的劍招愈發狠辣起來,而衛城雖然應對得當,卻後勁不足的未能強力反擊,長此以往,衛城或許不足百招就要敗,一旁周勇見狀還是對寧天流露出兩分激賞,“到底是跟著秦王上過戰場的人,心性身手沒有一樣差的,幸而今日不是秦王親至。”


    嬴策聞言始終隻將目光放在打鬥的二人身上並不說話,周勇便是一歎,“老侯爺當年早早就選擇的是王爺,卻是錯失了讓王爺外出曆練的機會,到了如今,卻也隻有拚死一戰方才能博取幾分生機了,王爺放心,我周勇自是會護持王爺到底的。”


    嬴策緊密了眸,“舅父為何早就選了本王?”


    嬴策和嬴縱都出自西岐,而西岐馳卻是未曾選擇嬴縱,這怎麽看都不應該,周勇聞言語聲一肅,“血濃於水,侯爺和淑妃娘娘乃是親兄妹,自然不是貴妃娘娘可比。”


    嬴策眼底生出幾分恍惚,繼而苦笑了一下。


    “快看!衛將軍好像……”


    身旁一將軍疾喝一聲,嬴策立刻回了神看過去,這一看便有些心驚,隻見寧天流周身劍氣飛揚劍法更是招招狠辣,竟然已經逼得衛城不斷後退,而衛城揮舞長槍的速度似乎在減慢,露出的破綻亦是越來越多,不多時,寧天流眼疾手快的一劍挑在了衛城肩頭,衛城身子一震,肩頭血色一漫,卻是硬撐著並未認敗,他馬頭一轉跑開幾步,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撕下一塊戰袍將長槍和自己的手一綁,竟然還想再戰!


    寧天流也不急著逼過去,反而是和衛城相對著繞起了圈子,他額間隱有薄汗,卻是大氣不喘語聲帶著薄笑,“衛統領當真是好樣的,如此也不辜負了皇上當初對你的信任,衛統領掌持宮禁多年一直盡職盡責,本世子實在想不通衛統領為何走到了今日這一步。”


    說著話,寧天流瞟了一眼城樓之上,再度朗聲道,“站在那城樓之上的早已不再是皇上親封的煜王了,皇上聖旨已下,城樓之上的隻是個為了皇位要殺父弑兄的奸佞之人,衛統領年紀輕輕,何必跟著這樣一個人葬送了自己的大好錢程?秦王此番為了清君側歸來,早就說了對任何降兵都寬容以待,尤其像衛統領這般的賢良將才!”


    寧天流下頜微抬,“叛賊和良將,衛統領要選哪個?”


    衛城聽著這話麵色不改,緩了片刻,亦不去管肩頭的傷處,隻將手中長槍朝著寧天流一指,“皇上病重在君臨哪裏會下什麽聖旨?世子何必在此妖言惑眾,王爺忠信仁義,我等誓死追隨王爺,世子既然來迎戰,還是用手中之劍說話的好!”


    寧天流擰眉,聽到這話十分不滿意,“朽木不可雕,你既然喜歡我用劍說話,待會子敗的難看了可不要怪我不顧昔日情麵,接招——”


    話音落定,劍風簌簌而起,隻卷起的黃沙陣陣,寧天流適才那話重在動搖軍心,待說完了話,對這不知悔改之人自然不需要手下留情,一時間,劍招更為詭異刁鑽,內息亦更為強悍迫人,不過十幾招之後,衛城已現了頹敗之勢——


    “拿弓箭來!”


    城樓之上,始終未曾開口的嬴策忽然落下四字,站在旁的侍衛連忙應聲而去,周勇便有幾分讚賞的看了嬴策一眼,不多時,長弓長劍被拿了過來,嬴策接在手中,搭箭上弦,拉至滿弓,鳳眸微狹的瞄向了那正在打鬥著的身影!


    衛城接連退敗,手中抵擋的長槍更是顫顫巍巍失了力道,若非用布條綁著,早就被他挑落了地,寧天流不打算再浪費時間,剪花一閃已撲身上前,鐺鐺兩下將衛城堪堪打落下馬,眼看著衛城一手持韁身子晃晃悠悠的防衛之力驟降,寧天流眼底寒芒一閃直刺向他肋下,如此一劍下去,衛城便是不斃命也必定重傷落殘。


    劍光簇閃,眼看著劍尖即將刺破衛城的鎧甲,寧天流忽覺背後有一道淩厲的勁風直朝著他心窩而來,那種被死亡威脅的背脊發涼感讓他劍勢一滯下意識回了頭,甫一回頭便見一隻長箭赫然激射到了他眼前,那劍尖寒芒刺人,寧天流毫不懷疑這充滿了力道的一劍可以瞬間刺透他的胸膛讓他斃命於此!


    恍惚間,寧天流仿佛看到了城樓之上嬴策手上還未放下的弓和那冷漠的眼神,寧天流在馬背之上,身子因為撲殺衛城已成一個扭轉的形狀,那箭來的太快他根本沒有時間機會去躲,刹那間,寧天流隻來得及在唇角浮起一抹苦笑,沒想到他竟要以這等方式落敗?!


    眼看著雙方主將要決出勝負,雙方將士都沒有誰注意城牆之上有什麽動靜,隻等那一抹冷芒激射向寧天流後背的時候天狼軍的眾將士才發現不對……


    “世子小心!”


    “世子爺——”


    天狼軍中響起幾百道倒抽冷氣的聲音,就在站在最前麵的副將們忍不住要策馬衝出去的時候,電光火石間忽然又有一道寒芒驟然出現,那道寒芒從天狼軍中射出,擦著前麵這些副將的肩膀朝寧天流射去,而後,在兩軍將士驚震的眼神之中,隻看到後來出現的箭矢在距離寧天流的半寸之地將那城牆上射出的冷箭截了住,“哢嚓”一聲脆響,那後來的箭矢“叮”的一聲釘在了沙地之上,而最先的那一支變成兩截先後落在了寧天流的腳下!


    幾萬人的沙場,頃刻間死一般的寂靜!


    一瞬之後,包括天狼軍將士在內的所有人都望向了天狼軍的後方,仿佛船行水麵,整整齊齊的墨甲騎兵忽然從中間被分了開,將士們自動的朝兩邊散去,直直將中間露出了一條可供兩騎並行的大道,在那大道盡頭,寬肩長臂的男人手執一把重弓禦馬而立。


    看到來人,場麵又靜了一靜,隨即,所有的天狼軍將士翻身下馬恭敬的跪倒在地,而對麵的忠勇軍方陣卻是仿佛連呼吸都屏了住,城樓之上,嬴策握著長弓的手驟然緊攥,城樓之下,寧天流從瀕死之態出離,看到來人的那刻,他眼底驟然閃出熾烈的光芒,那光芒含著驚喜,含著慶幸,更有生死交托不可斷絕的信任與拜服,寧天流緩緩地坐直了身子,他並未下馬去,卻在這麽多日之後,終於能看著嬴縱生出月朗風清的笑意。


    嬴縱便是在這時催馬上前,赤焰到了戰場,仿佛感受到了那股子逼人的殺氣,亦發出低低的噴氣聲,嬴縱墨袍烏發迎風而舞,手中仍然拿著那一柄重弓,他徑直走到整個隊伍最前麵站定,好整以暇的看著寧天流,寧天流明白了他的意思,手腕一折劍花又起,直朝著也有些驚詫的衛城挑去,不出十招,衛城已身中一劍從馬背之上滾落!


    勝負已分,嬴縱身後已經重新上馬的天狼軍戰士爆發出勢鎮山河的呼喝,寧天流並未將衛城斬殺致死,隻將帶血的劍在戰袍之上一擦,折腕回鞘,而後便調轉馬頭朝嬴縱走來,嬴縱見此才將手中重弓甩給了身後之人。


    “你為何會來?”


    寧天流駐足在嬴縱身旁,稍稍落後他半個馬身,想了想還是問出這一句。


    嬴縱將目光從那城樓上收回,“不放心。”


    寧天流聞言便揚了揚唇,“多謝!”


    嬴縱麵上一片沉靜,未答此話,眸光微抬,朝遠處黔城城樓上看去!


    嬴策緊攥著長弓的手青筋畢露,目光微狹的落在嬴縱的身上,隔得這樣遠,他甚至看不清嬴縱的麵孔,可他心底卻又清楚的知道嬴縱此刻會有怎樣的表情會說什麽樣的話,他知道嬴縱正在看著他,那目光是默然的,是深不可測又夾帶著迫人之力的,這讓他覺得如芒在背滿是不安,而城樓之下衛城已被自己人救回,忠勇軍落了敗。


    “秦王親至,我們又落敗,今日並不適合對戰,王爺,收兵回城吧!”


    周勇的話響起,嬴策卻忽的冷笑了一聲,“戰!”


    沉厲的一字不容置疑,周勇驀地皺了眉,“王爺,莫要意氣用事!”


    “傳令下去!全軍出動!若得勝,人人重賞!”


    嬴策的話極快的在城樓之上傳開,黔城之內嬴策才是正主兒,即便周勇想阻止也沒有法子,周勇隻得歎了一聲不再多言,傳令兵極快的傳令出城,底下衛城雖然傷了,卻還有執令旗的副將,軍號聲響,令旗揮動之間忠勇軍已擺開陣勢朝天狼軍圍了過來!


    見狀天狼軍齊整整一肅,寧天流見嬴縱在此便等他下令,卻不想嬴縱卻隻是將目光從城樓之上收回便調轉了馬頭,“你是主將,不必問我!”


    寧天流聞聲點了點頭,掃了一眼對麵忠勇軍的陣型便下了令,天狼軍此番皆是騎兵,貴在速度,令旗揮動之間,天狼軍已成偃月陣形排布開來,寧天流退至中軍,回頭一看,嬴縱已退出了天狼軍陣外,隻若一個局外人一般的看這一場戰事,再一抬頭,站在那黔城城樓之上的嬴策似乎也是一樣姿態,寧天流心中微歎,定神指揮起來。


    忠勇軍派出城外的也不過三萬人,人數相當之下,天狼軍優勢大顯,再加上忠勇軍本就臨戰經驗極少,又哪裏是天狼軍的對手,城樓之上,周勇看著越來越多的傷亡氣急不已,“王爺,收兵吧,再這樣下去無非是白白損耗了人馬,留著下次還有重用!”


    嬴策居高臨下的看著城下的戰場,末了,卻隻是看著那極遠之地的一道身影,良久之後,他才淺吸口氣點了點頭,“收兵,回城。”


    話音落下,他竟是第一個轉身下了城樓!


    傳令兵急急去傳令,不多時鳴金聲響,黔城之外血腥沙塵一片,聽到這收兵之令忠勇軍們快速撤腿,黔城城門大開,看著潮水般退去的忠勇軍寧天流並未讓天狼軍狠追,這一場持續了不到一個時辰的廝殺讓忠勇軍損失近萬,而天狼軍的損失不到千人,站在最外圍的嬴縱見收兵之令響起方才調轉馬頭朝軍營的方向去,身後的寧天流還在整軍,一回頭便隻看到嬴縱獨身一人的背影,寧天流眉頭微微一皺,隻加快了整軍的速度!


    待寧天流禦馬追上去的時候嬴縱麵上果然是一片沉色,寧天流凝眸一瞬,“煜王沒有講和的打算,他亦再不是往常的煜王,眼下忠勇軍還忠於他,可若我們圍城三月,保準連忠勇軍自己的人都要叛逃,屆時破城不費吹灰之力。”


    嬴縱微微抬眸,“我們沒有那麽多時間,北魏或許在這一月之內就會掀起戰事,比起北魏,忠勇軍並不算什麽,是以更要速戰速決才可。”


    寧天流有些疑惑,“你何以如此確定北魏就一定會對大秦起兵?”


    嬴縱沉吟一瞬,“在北魏之時,我們被人陷害,拓跋昀以為是我和阿姀害死了魏帝,明麵上雖然未說,可他早就對我們動了殺心,早前北魏便欲謀秦,更何況現在?”


    寧天流更為不解了,“拓跋昀怎麽會這樣想?”


    “是有人陷害。”


    嬴縱語聲沉沉,寧天流一愕,“陷害?!”


    嬴縱點了點頭,“此事說來話長,我和阿姀亦未曾弄清楚事情真相,唯有回了君臨之後再說,十日之內,要解決黔城之事。”


    寧天流眼底閃過兩分深思,這才點點頭。


    嬴縱便回頭看了身後的天狼軍一眼,“此戰大勝,當記你首功!”


    寧天流聞言苦笑一下,“若非是你一箭救我,主帥都要命斷城下,哪裏來的大勝?”


    嬴縱看了寧天流一眼,“我能救你,自然也能為你記功!”


    寧天流皺眉還要再言,嬴縱卻忽然揮鞭加快了馬速,寧天流隻好收回了要出口的話,跟在嬴縱身後朝大營的方向而去,疾馳小半個時辰,忽見不遠處模模糊糊幾道身影,寧天流還疑惑是誰,便見其中一人朝他們這方疾馳而來,寧天流彎了彎唇,已知來人身份!


    沈蘇姀遠遠看到兩個模糊影子的時候就認出了嬴縱,馬鞭一揮,當即朝嬴縱迎去,絕影腳程極快,不多時便到了嬴縱二人眼前,眸光從嬴縱身上掃過,又看了看寧天流方才微鬆了口氣,“必定是大勝了,算起來比我想的還要快一些。”


    此刻太陽還未落山,初夏的太陽有些曬人,嬴縱便駐馬在沈蘇姀身前眉頭一皺,“怎麽出營了,這樣熱的天氣,當心中了暑氣。”


    沈蘇姀唇角一動還未說話,在她後麵跟上來的容颯便道,“王爺一走王妃就坐不住了,沒等一會兒就要出來,王妃已在此等了快一個時辰。”


    沈蘇姀便皺眉掃了容颯一眼,嬴縱聞言隻覺心疼,“快快回營!”


    沈蘇姀一笑,“我哪裏就有那麽嬌弱了……”


    寧天流在旁搖頭,“快回吧,當真中了暑你便要後悔。”


    沈蘇姀便調轉了馬頭,剛走出幾步又回頭問寧天流,“可見著煜王了?”


    寧天流似乎也知道沈蘇姀的擔心,便與她意味深長的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


    沈蘇姀便也不再多問,隻馬鞭一回當先馳出,嬴縱緊跟其後,寧天流和容颯墜在最末,又疾馳小半個時辰之後便入了營門,早有帶著捷報的傳令兵回了大營,見幾位主子當先歸來滿營的士兵都歡呼起來,寧天流留在外頭迎大軍入營,沈蘇姀和嬴縱回了中軍大帳!


    “往後你要乖乖在營中,若你不聽話,我便罰香詞。”


    甫一入帳,嬴縱便落下這麽句話,沈蘇姀聽得一陣苦笑,旁邊的香詞默不作聲的垂眸退了出去,沈蘇姀搖頭一歎,“我身子好好的,怎就不能出去了?”


    沈蘇姀說著,一邊去擰了帕子來為嬴縱淨手,他雖未參戰,身上也染了血氣沙塵,沈蘇姀為他拍衣襟上的灰塵,剛拍了一下已被他攬入了懷中,嬴縱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阿姀,我知道你的心結,若是可以,我隻願你此生再不入戰場。”


    沈蘇姀聞言便暗了暗眸,一邊為他打理衣裳一邊道,“這不可能,若北魏出兵,你必定要親征,你要親征,我自然會跟著你。”


    嬴縱眸色便柔軟下來,撫了撫她的發頂,“所以你才要聽我的話坐鎮軍中。”


    嬴縱在這一點上很是執拗,沈蘇姀有些懊惱,歎了口氣服軟,“我聽你的便是。”


    嬴縱這才全然鬆活下來,雙手排開任她為自己捯飭,待沈蘇姀放下帕子重新走過來,他便將她好好地摟在了懷中,沈蘇姀雙手環住他的腰,“今日見到煜王了?”


    “他未參戰,隻遠遠瞧見了一眼。”


    微微一頓,嬴縱再補一句,“他欲殺了天流。”


    沈蘇姀暗了暗眸色,“他已無退路,自然要動殺心。”


    說著話,沈蘇姀又從他懷中退出半分,“若他在給你下戰帖,你不準去!”


    嬴縱聞言苦笑搖頭,“這命令太過霸道……”


    沈蘇姀緊盯著他,“我很不安。”


    嬴縱聞言便狠不下心來拒絕,隻一歎,“總之不會讓你年紀輕輕就守寡。”


    沈蘇姀本以為是句什麽好話,待聽完最後兩字才咬了牙,“嬴——縱——”


    黔城之中,忠勇軍以落敗收場並不讓人意外,衛城重傷在身再不能出戰,剩下的幾位將軍聚在了一起,今日天狼軍聲勢浩大,讓其他幾人都有些膽戰心驚了,想到前日夜間商議之時周勇說有戰法可循,今日幾人剛坐下便有一人急聲道,“周將軍,您昨夜說的擒賊先擒王的戰法到底是如何的?秦王乃是天狼軍之魂,有他在我們幾乎沒有勝的可能!”


    周勇轉頭看了眼主位的嬴策,“王爺怎麽想?”


    嬴策這才抬了頭,麵色木那而冷沉,語聲卻平靜,“你且說來看看。”


    周勇便灑然一笑,“王爺要聽計策,得先見一個人。”


    嬴策挑了挑眉,“何人?”


    周勇便轉頭看向門外,拍了拍手。


    “啪啪”兩聲輕響,那議事堂的門便被人從外推了開來,一身著白色披風帶著風帽的人低著頭走了進來,來人身形高挺,一見便是男子,見周勇叫進來的人是這個樣子諸人不由麵麵相覷繼而都疑惑的看向了周勇,周勇高深莫測的一笑,“抬起頭來……”


    來人聞言便抬了頭,房中光線並不十分明亮,可就在那人抬起頭來的一刹那,滿堂的將軍都倒抽一口冷氣,諸人看了看那男子,再轉頭看向嬴策,看來看去,齊齊發出一聲驚呼,而主位之上的嬴策更是在那男子抬起頭來的瞬間便狹了眸,“周將軍這是何意?”


    周勇笑了笑,“也不知秦王是否分得清哪個才是王爺您……”


    ------題外話------


    哦啦啦萬更啦~哦啦啦早更啦~又要到月底了~票票是不是不要浪費了呢╮(╯▽╰)╭


    話說這幾章寫男人之間的情誼糾葛你們家作者的內心已經有點……咳……幸好作者足夠英明神武才沒有把大家帶上歪路~大家可別想歪了啊~一定別想歪啊~千萬不能想歪啊~作者捂臉去找天流耍……最後一句,明天是520,作者也不知到底是個什麽日子,反正作者計劃明兒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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