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涼的春風徐徐而來,血腥味刺鼻,而那些站在那戶農家之外的北魏士兵各個執堅批銳嚴陣以待,凶煞之氣分明,沈蘇姀和嬴縱對視一眼,兩人眼底都生出幾分冷意,嬴縱目光往前一掃,當即揚了揚下頷先沈蘇姀一步朝那戶農家靠近!


    因是正門有人,是以嬴縱直接帶著沈蘇姀朝那農戶後門而去,後門之外也有魏兵搜尋的痕跡,隻是眼下並無人駐守,兩人越過高牆,直接攀上了正屋的房頂。


    正屋乃是歇山頂樣式,兩人落在背陰麵,剛將身形伏下二人便聽到了前頭院子裏傳來的聲響,嬴縱和沈蘇姀眼神交匯,同時從那房頂正脊之上探出了腦袋。


    這戶農家因為早前乃是大戶人家,因此這正院占地並不小,此時此刻,這院子裏頭滿滿當當的站滿了人,沈蘇姀粗粗一掃,足有兩百多人,魏兵們全都身著戰甲,一看便知不是尋常的兵馬,一個身著銀甲的中年將軍執劍站在院子正中,而在他的身前,此刻正跪著六個人,這農戶家中的兩個小廝、兩個婆子並著那祖孫二人全都被士兵們押跪著!


    看著這情形,沈蘇姀呼吸一簇便將右手按在了長生劍上!


    嬴縱將她的左手一握,對她搖了搖頭。


    沈蘇姀當然明白眼下要盡可能的隱藏身份,隻淺吸口氣靜觀其變!


    那銀甲將軍生的高大威武,通身殺伐之氣一看便知是上了戰場的,他站在原地來回踱步幾下,然後便見四五個小兵從客院的方向小跑了過來,朝他一抱拳道,“將軍,在偏院發現了有人住過的痕跡,但是沒有發現人。”


    那將軍頓時皺了眉頭,他手腕一折將長劍懸在那老者的頭頂,語聲粗噶陰測的問道,“說,住在你院子裏頭的都是什麽人?現在去了何處?”


    那老者已經是花甲年紀,頭發花白枯瘦如柴,被劍一指已是害怕的抖了一抖,他虛虛眯著眼睛抬頭看了這凶神惡煞的將軍一眼,大抵是想到孫子在身邊一時之間倒是沒有那麽害怕了,老者直了直背脊,搖頭,語聲有氣無力道,“這位將軍,住在小人家裏的是一行商隊,小人見天色已晚便收留了他們,今日一早他們便離開,小人不知他們的去向!”


    那將軍橫眉一豎,“不知道?!”


    冷厲的話語一落,將軍手腕一折便將懸在老者頭頂的長劍側手一揚,劍影閃爍,血光橫飛,幾道驚呼聲乍響,老者轉頭一看便見一個小廝喉嚨處冒著血沫子倒在了血泊之中,不過是二十出頭的老實莊稼人,連驚呼都沒有發出一聲便斷了聲息!


    另外一個小廝和那兩個婆子見狀已經被嚇得癱倒在了地上,滿眼淚花渾身發抖,似乎下一刻就要暈過去,老者雖然也隻是這村子裏的富戶不曾見過多少大世麵,可到底是上了年歲比另外幾人鎮定的多,他麵色微白的咬了咬牙,二話不說將自己嚇得唇瓣青紫的小孫子抱進了懷中,他的小孫子著一身幹淨短袍,五六歲的年紀生的十分白淨可愛,小孩子第一次見到如此可怕的人亦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多的血,整個人已木愣愣的發顫。


    “怎麽?還是不知道?這一次是他,下一次就是他!”


    那將軍說著話便將長劍指向了第二個小廝的方向,那小廝見狀低唔一聲便祈求的看向老者的方向,老者眼底已生出怒意,可看了看此時的陣勢也明白這些人不是好相與的,當即狠閉了眸子道,“小人的確不知,將軍非要小人說小人也實在說不出!”


    老人家的鎮定讓著將軍眉頭一皺眼底生出了懷疑,恰在此時,一個身著烏衣宮服的年輕小太監從人群之中走了出來,氣勢洶洶的軍隊之中竟然帶著一個太監?!


    不說嬴縱和沈蘇姀,便是那老者都多看了那小太監幾眼!


    那小太監生的十分白淨,年紀不過也雙十的樣子,可看到這幅血腥場麵他的表情卻是萬分平靜,麵對這手拿長劍的將軍他亦不卑不亢,且看著那將軍道,“將軍,神鳥追到這裏便找不到了蹤跡,那些人根本沒有離開此處,這老頭或許在說謊。”


    那將軍本來已有幾分相信這老者的話,可是聽到這小太監這樣說他眼底立刻又生出了狠光,劍鋒一轉,二話不說便朝那另外一個小廝身上挑下去,“噗嗤”一聲響,一聲淒厲的慘叫伴隨著破肉斷骨之聲響起,再看之時那小廝的右臂已遠遠飛了出去!


    那小廝抱著斷了臂膀的肩頭疼的滿地打滾,沒叫到幾聲便暈了過去,他那斷臂之處血流洶湧,不多時身下便又是一大灘,如此速度,不消片刻就會死!


    兩個婆子已嚇得哭起來,那老者卻還挺直了背脊跪著,那不過五六歲的小孫子渾身顫抖的伏在老者懷中,隻將老者枯瘦的身體當做救命稻草一般的抱著,已被嚇出眼淚來的眼睛卻仇恨的瞪著那將軍,老者見狀,一把將他的眼睛捂了住!


    頃刻間的殺伐又將一人的性命了斷了一半,伏在屋頂之上的沈蘇姀和嬴縱俱是皺緊了眉頭,他們的目光齊齊落在那小太監的身上,俱是沒有想到這裏會出現個太監,可更叫他們覺得奇怪的卻是那小太監說的那話,神鳥是何物?那神鳥又在追什麽蹤跡?!


    想到她留在這裏的玉玦,沈蘇姀的眸光猛地沉暗了下來……


    “敢騙本將軍便是這個下場?!老頭兒,你不是說今日一早那些人已經離開了?!你若再不老實交代,本將軍叫人活煮了你的孫子!”


    將軍語聲惡劣的威脅,那老者身形一顫將孫子抱得更緊了幾分,“將軍不信小人之語小人也沒有辦法,那行人是昨夜晚間來的,今日怎會還留在這村裏,他們今日一早便離開了,至於這位公公說的什麽神鳥蹤跡,小人委實不懂!”


    這老者說的話這將軍也不是不明白,嬴縱一行人這一路都在趕路,既然是昨天晚上住在這裏的,又怎麽會繼續留一日?這麽一想這將軍便看向了那太監,那太監麵色平靜道,“將軍不信小人難道還不信小人的師父嗎?這神鳥是小人的師父所賜,可是為了幫將軍追到人小人才奉師命走的這一趟,倘若將軍不信小人之語,小人隻要打道回府了!”


    這太監年紀不大氣場卻足,那將軍在聽到他口中的“師父”二字頓時麵色一肅,點頭道,“本將軍當然是相信齊公公的。”話音落定,這將軍立刻轉頭惡狠狠的瞪向了那老者,“說,你把他們藏在了何處?他們當中是不是有個女子生病了?!”


    這將軍此話自然是問的沈蘇姀,沈蘇姀在西楚之時曾經問醫求藥過,被有心人知道她身子不好也是正常的,而能讓嬴縱一行人留在這裏的理由也隻能是因為他們當中有人不能走了,自然是有病史的沈蘇姀嫌疑最大!


    那老者聞言卻皺眉搖頭,“那一行人全都是男人,並沒有女人,更無人生病,小人已經說了,他們一大早就走了,將軍不信小人也無話好說了!”


    這將軍唇角一揚獰笑一聲,抬手便將那小娃兒從這老者手中拽了出來,提著那小娃兒的後頸高高舉起,長劍架在那小娃兒的脖頸上,“說不說?!”


    那老者見狀早已嚇得麵色大變,那小娃兒亦是嗚嗚的哭了起來,隻瞅著老者滿是畏怕,老者眼底泛出淚光,卻是實在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一旁那太監見狀便道,“神鳥追蹤出來那香味最後出現的便是在此處,往常他們慣會用障眼法,可這一次那味道最後出現的便是在此處,再往外走便是回了京城的方向了,我們他們不會回京城,而我們是從京城來半路更為發現不妥,你說,除了他們還在此處還有什麽別的可能嗎?”


    太監尖利的嗓音陰沉的割磨人的耳膜,那將軍聞言便將劍尖劃破了小娃兒的手臂,小娃兒疼的哭聲驟響,那老者見狀隻得喊一聲撲了上去,兩個士兵見狀便將老者按壓在地,抬腳便狠踹在了老者的身上,老者狠喘幾聲知道自己再也掙紮不得,隻能老淚縱橫的看那小娃兒手腕上留下來的血滴!


    “爺爺,我……我怕……”


    小娃兒見自家爺爺被踹到眼底畏怕更重,卻頓時閉口不敢在哭出聲來,老者見此眼底閃過絕望淒楚,早前還堅毅沉穩的麵容終於朝那將軍露出哀求之色。


    “將軍,小人真的沒有說謊,小娃娃年紀還小什麽都不懂,小人亦是大魏的良民,求將軍高抬貴手,小人不過是這村裏的老叟,怎敢哄騙將軍,求將軍高抬貴手……”


    老者哀求之意分明,那小娃兒也嗚嗚的哭起來,那將軍見狀眯了眯眸子,卻是對那太監的話堅信不疑,長劍一揮,想也不想就往小娃兒脖頸之上落了下去!


    此刻已是夕陽西下,燦紅的光芒從天際直直落在這處院落之中,血泊之中,祖孫二人絕望的屏住了呼吸,就在老者喉中哀哭一聲狠命的撲向小娃兒的時候,一道刺目的寒光忽然從天而降,淩厲的勁風忽至,老者心頭一緊下意識閉眸!


    世間有一瞬的安靜,老者再睜開眼隻是自家小孫兒已不見了蹤影,而那將軍仍然維持著原來的姿勢站著,隻是一柄墨色的長劍正從那將軍的喉嚨處貫穿而出……


    老者被震了住,全院子的人都被震了住,一息之後,那柄墨色的長劍忽的一收,將軍喉嚨之處血沫子噴灑而出,咕咕幾聲響之後,那將軍高壯的身軀便沉重的超旁裏倒了下去!


    那將軍一倒,一身白衣的冷峻男子便出現在了老者的視線之中,老者眨了眨眼認出了男子的麵容,他嘴巴正一張,男子的身影卻已經如閃電一般朝一旁反應過來的士兵們殺了過去,老者心頭一緊正轉頭四處搜尋自己孫兒的所在,肩頭之上卻忽然覆上一股子大力,一隻手舉重若輕的將他抓了起來,老者一轉頭便對上一張清俊絕美的容顏……


    沈蘇姀懷中抱著的正是老者的小孫兒,她抓著老者急退,待退到院牆角落之中方才將那小娃娃往老者懷中一放,拍了拍他的肩頭道一句“幫他包紮一下”便轉過了身去!


    那是一處院牆的犄角,祖孫二人緊緊相擁著無力的靠在牆角,在祖孫二人的身前,一身白色錦袍的沈蘇姀執劍而立將他們緊緊地護在了身後,院子中間是的白色身影恍如羅刹,漸漸地,越來越多的北魏士兵選擇了看起來稍微纖弱寫的絕美少年下手,沈蘇姀緩緩拔劍而出,唇角的冷笑如同綻放在地獄彼岸的曼殊沙華……


    貪生怕死的北魏士兵們並沒有在沈蘇姀這裏得到半點好處,當他們發現這二人的劍不是他們能抵擋之時一個個的都生出了退意,他們的帶頭將軍已死,他們完全沒必要繼續賠上自己的性命,然而便是在這時,那早前一直被那將軍深信不疑的小太監說了話!


    那太監站在兩處戰圈的最外圍,厲喝道,“這二人便是太子殿下找尋之人!誰能殺了他們立刻賞金千萬官升三級!誰敢做逃兵,出門便是個死!”


    太監身著烏衣,在這些兵丁眼中代表著宮闈權利,他這話一出,再沒人敢明目張膽的逃走,然而沈蘇姀和嬴縱又怎會給他們半點機會?!


    挑劈砍刺,大秦對陣北魏的殺伐在這處鄉村小院之中提前上演,沈蘇姀劍快若疾風,嬴縱的招式招招狠辣,一刹之間,二人仿佛又回到了九巍山靠殺伐掙軍功的日子,隔著廝殺的血陣二人遙遙對望,隻是這一次兩人並肩而戰,再也沒有什麽軍功對立了……


    老者顫抖的將自己孫子受傷的手腕包紮起來,看著院中殺伐果決的二人眼底情緒複雜萬分,他家的浩劫因這二人而起,然而今日之局這二人本可以不現身,說到底是他們救了他們爺孫,他們了斷人性命的狠辣無情好似魔鬼,可沈蘇姀擋在她爺孫二人身前的身影又像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老者緊緊抱著懷中小孫兒,眼底忽然閃出兩分堅毅的光芒。


    院子裏的魏兵一個接一個的倒下,越來越多的人生出了退意,眼見得沈蘇姀和嬴縱二人武功如此之高,那站在門口不遠處的小太監也心生了退意,然而就在他剛轉身跑到門口之時,一道從天而降的黑影將他整個人罩了住……


    小太監眸光驚駭的轉身,嬴縱手中的裂天劍正堪堪架在他的脖頸之上,那太監麵色大變,而周遭的士兵看到連著太監都被抓了住,當即連滾帶爬的朝院門之外跑,有跑至門口的士兵回頭一看,隻見這如血殘陽之下,小小的鄉村小院渾似個修羅煉獄!


    嬴縱和沈蘇姀誰都沒有去攔這些逃走的士兵,嬴縱一腳踢在這太監的腿彎,這太監頓時跌倒在了滿地的屍體中間,沈蘇姀手腕回劍從牆角走過來,先是掃了那太監一眼便看向嬴縱,道,“玉可能在昨日住的屋子裏,我先去找。”


    嬴縱點點頭,“當心。”


    沈蘇姀轉身而去,徑直朝客院而去,嬴縱執著滴血的裂天站在庭院之間,不去看那太監也不去看牆角瑟瑟發抖的祖孫二人,那太監冷汗淋漓的從哪些屍體的身上爬起來便不敢再動,隻時不時的看看嬴縱似乎在想如何才能保命!而那牆角的祖孫二人懾與嬴縱周身的起身,亦是不敢多嘴半句,老者不停地安撫著小娃兒,低低在他耳邊說著什麽。


    半柱香的時辰之後,沈蘇姀拿著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走回了院子,嬴縱見她找到了玉眸色稍鬆,又上下看了她兩眼眼底有些擔心。


    沈蘇姀搖搖頭,“我沒事。”


    話音落定便轉頭看向了那小太監,眯了眯眸子,沈蘇姀冷聲問,“你師父是齊永興?!”


    那太監渾身一抖,緊抿著唇不。


    沈蘇姀笑笑,“噌”的一聲拔出了長生劍!


    “啊——”


    牆角的祖孫二人根本沒看清沈蘇姀如何出的手,沈蘇姀明明拔出了劍,等他們看清楚之時沈蘇姀的劍卻已經回了劍鞘,而那小太監滿手是血的捂著左耳癱倒在地,在他身旁的地上掉著一團血肉模糊之物,乃是被沈蘇姀一劍割了耳朵!


    “我問你答。”


    沈蘇姀冷冷落下四字,那小太監眼底終於生出幾分明顯的畏怕!


    看著她神色的變化沈蘇姀狹眸,“你師父是齊永興?你剛才說的神鳥是何物?這些天你們都是用何種方式來追蹤我們?”


    小太監疼的齜牙咧嘴,看著沈蘇姀不帶半分感情的麵容卻不敢拖延,連忙顫聲道,“小人,小人的師父是正是齊公公,小人所說的神鳥乃是師父給的寶物,這神鳥會嗅一種特殊的氣味兒,這幾日我們便是憑著這神鳥追蹤你們……”


    沈蘇姀皺了眉,那小太監連忙補一句,“我說的是實話!”


    “那神鳥會嗅什麽氣味兒?”


    問及此,那小太監的目光頓時閃爍起來,沈蘇姀見狀立刻將手落在了長生劍柄之上,那小太監見狀麵色一白,當即道,“我也我也不知,隻是,隻是早前不注意偷聽到了師父和太子殿下的對話,師父說……說這神鳥能嗅出的是一種古老的奇藥……”


    看得出來小太監在使勁的回想,一邊想一邊顫聲道,“那藥……那藥的名字十分奇怪……據說能叫人忘了前事……名字叫……叫……”


    “是不是叫……忘機?”


    看那小太監想的艱難,沈蘇姀語聲壓抑的問出一句。


    那小太監眸色頓時一亮,“沒錯!就叫忘機!”


    隻六個字,沈蘇姀的身形顫了一顫,嬴縱站在一旁,眼底的眸色早已是風雲怒卷,他眼疾手快將沈蘇姀腰身一扶,冷聲問,“你說的那神鳥在何處?”


    小太監聞言眸色立刻一暗,手下意識的將自己的袖子一抱,嬴縱眸色一冷,一劍羅咋了他袖袍之處,“咣當”一聲響,從那小太監殘破的袖子裏滾出個精致的小籠子來,籠子裏頭一直安靜的藍翅鳥兒正撲騰著,鳥喙開合,卻發不出鳴叫之聲!


    “就,就是這個……”


    嬴縱傾身撿起那精致鳥籠,看了那藍翅鳥兒幾眼忽然將那籠子猛地一攥!


    “哢嚓”一聲響,那精致的鳥籠損毀,籠子裏的鳥兒也撲騰兩下沒了聲響,嬴縱將籠子一扔,目光落在了那小太監的身上,那小太監捂著後退在地上摸索著後退,口中顫顫巍巍道,“你們,你們不能稍微,不能殺我……我都說了……我說的是實……”


    “話”字尚未出口,嬴縱手中裂天的劍影一閃已斷了他的喉嚨,嬴縱折腕回劍,眸光深沉的看了那小太監一眼方才回身走到沈蘇姀身前,一把握住沈蘇姀的手,“阿姀……”


    “時辰不早了,那些逃出去的兵馬必定會報信,這裏不遠處就是咎城,裏頭必定有駐兵,我們要趁著天黑趕快趕路才好。”沈蘇姀麵色從容而平靜,說完這話又使勁的握了一下嬴縱的手方才轉身走向那對祖孫,沈蘇姀走至二人身前道,“老人家,此事是因我們而起,實在是對不住了,若知如此我們昨日必定不會在你這裏借宿。”


    微微一頓,沈蘇姀又道,“隻是事已至此,你們已經不好留在這裏了,他們的人馬必定很快會再回來,你們爺孫二人先和我們離開,我們可以給你們足夠的錢財,你們想去何處落腳皆可,隻是這村子絕不可留!”


    沈蘇姀語速極快,那小娃兒淚光閃爍的抱著老人家不放,老者抱著小娃兒站起身來,先是看了一眼這院子裏的屍體而後才一歎道,“這位姑娘……小人看得出姑娘是個好人,也知道姑娘說的話是對的,我們爺孫二人應當離開,隻是……隻是小人年邁,若是和姑娘一起走隻怕是走不遠的,小人不怪姑娘等人為我家招來禍事,隻求姑娘將我這孫兒帶到安全之地尋一戶好人家將養,他父母早就不在,小人此番隻能將他交給姑娘了……”


    這小娃兒聽到老者的話立刻緊張的將老者緊緊抱住不放,沈蘇姀到不意外這老人家能看出她的性別,聽到老者的話更覺得動容,她立刻道,“不可,老人家留在此處必定會遭禍患,跟著我們走便是遇上歹人我們也會護你,況且這小娃娃也離不開老人家。”


    老者便笑了笑,“便是不出此事小人也活不到幾日了,到時候徒留小孫兒一人在世也是難得活命,此番將他交予姑娘也是小人存了那不道之心,隻要他能平安長大,姑娘讓他為奴為仆小人也無怨言,還望姑娘答應小人之請……”


    說著話老者便跪了下去,一遍又道,“至於小人姑娘不必擔心,這村裏村外小人隨便尋個地方躲些日子便可,趕原路,小人實在是不成了。”


    小娃兒嚶嚶哭起來,竟是比適才被那將軍刺傷還要傷心可憐,沈蘇姀看著老者心意已決的神態淺吸口氣,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好,我應你!”


    老者麵上露出鬆口氣的樣子,眼角淚光閃爍的將那小娃兒放在了地上,再不看那小娃兒一眼的對沈蘇姀道,“姑娘快些走吧,咎城距離此處不遠。”


    沈蘇姀點點頭,傾身便將那小娃兒抱了起來,小娃兒本要掙紮,卻對上老者看過來的眼神,老者眼神嚴厲而決絕,小娃兒嗚咽幾下,當即再不動了!


    嬴縱見狀便走了過來,伸出手來,“交給我吧。”


    沈蘇姀轉身本要將那小娃兒遞給嬴縱,奈何她剛一放手小娃兒便攥緊了她的衣襟似乎有些怕嬴縱,沈蘇姀心底無奈,拍了拍小娃兒的肩膀對嬴縱搖了搖頭。


    嬴縱皺眉看那小娃兒一眼,隻好放棄。


    夫妻二人對那老者交代幾句便不再多留,出了門嬴縱打了個哨,赤焰立刻從遠處奔了過來,兩人本是一馬而來,可眼下加了個小娃兒卻是不能共騎了,幸而早前的魏兵死了大半眼下留了好些馬匹在外頭,沈蘇姀抓住一匹棕色的大馬帶著那小娃兒翻身而上!


    此刻已經是暮色初臨,整個村子都暗了下來,嬴縱亦是利落翻身上馬,兩人對視一眼再不多留一刻馳馬而出,一路上無人言語,兩柱香之後,二人奔到了村子入口之處,好似有感應一般的,沈蘇姀和嬴縱忽然回頭望了一眼。


    一眼望去,卻見村裏那戶農家的方向竟有濃煙滾滾,漫天的火光映紅了半個夜色之中的村落,沈蘇姀和嬴縱對視一眼,眼底都閃過兩分暗沉。


    坐在沈蘇姀身前的小娃兒覺出不對也要轉身去看,沈蘇姀卻一把捂住他的眼睛驀地加快了馬速,小娃兒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又因為和沈蘇姀比較陌生也不敢多說什麽,當即乖覺的任由沈蘇姀蒙著眼睛坐直了身子。


    “你叫什麽?”


    一片安靜之中,沈蘇姀第一次和這小娃兒說話。


    小娃兒身子微僵,奶聲之中五分低啞五分用力的道,“我、我叫衛澤!”


    沈蘇姀淺吸口氣將手放了開,隨即將他小身子抱緊了些,語聲肅然道,“很好,我叫沈蘇姀,他叫嬴縱,衛澤,以後你的性命就是我們的了……”


    衛澤並不知沈蘇姀此刻說這話的意思,他愣了愣才“奧”了一聲,想回頭看看卻又害怕沈蘇姀不喜,隻低著頭忽的啞了聲音問,“我,我爺爺呢……”


    沈蘇姀眯眸,唇角幾動,竟然回答不出這個問題。


    最終回答衛澤的是沉默和耳邊呼嘯而過的夜風,他小小年紀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卻隻是坐直了身子抬手抹了抹麵上的眼淚便再也不出聲。


    沈蘇姀心底對著小衛澤有幾分心疼,抬手一抹卻摸到了袖子裏的玉玦,眼底一暗,她深吸一口氣驟然將馬鞭落得更猛了些,嬴縱緊跟在沈蘇姀身後,沉默的聽著沈蘇姀和衛澤說話,他的目光鎖在沈蘇姀背脊之上,亦是一路未言語。


    天色早已經黑沉,沈蘇姀和嬴縱照著原來的方向一路疾馳,大抵在大半個時辰之後忽然在漆黑的官道之上看到了迎麵而來的一行馬隊,沈蘇姀回頭和嬴縱對視一眼,嬴縱當即落下馬鞭超前頭疾行而去,沈蘇姀抱緊衛澤,緩緩慢了下來。


    “前麵、前麵怎麽了?”


    衛澤輕聲問出一句,沈蘇姀安撫的拍了怕他,“若是壞人,你可害怕?”


    衛澤抿緊了唇,過了幾息才默默的搖了搖頭。


    沈蘇姀眼底閃過兩分微光,隻抬眸看著前麵,不多時,前麵便有馬蹄聲響起,卻是嬴縱和前頭那一行馬隊一起朝他們這裏來,沈蘇姀眸色微亮,打馬朝前頭疾馳而去,待一走近便見嬴縱打頭而容颯容冽等人從後頭趕了上來,沈蘇姀心底完全鬆快下來,便見容颯對沈蘇姀抱拳行禮道,“王妃,久等主子和您未來,我們便打馬返回了!”


    容颯說話間已經走近,當即看到了坐在沈蘇姀身前的小娃兒,他有些意外,不過回去找了一趟玉怎麽就帶了個娃兒回來?!便有些不可置信的問,“這娃兒是……”


    “他叫衛澤!”


    說話的是朝沈蘇姀靠近的嬴縱,他徑直打馬到了沈蘇姀身邊,二話不說一把抓著衛澤的肩頭將他從沈蘇姀懷裏提溜了出來,而後二話不說把衛澤當做個貨物似得朝容颯扔了過去,這淩空一扔嚇白了衛澤的小臉,便聽嬴縱冷聲吩咐,“這幾日他交給你了!”


    容颯手忙腳亂的將衛澤接了住,把小東西好好放在身前才大鬆了一口氣,抬眸一看便見不僅衛澤遭到了嬴縱的粗暴對待,就在沈蘇姀也不知怎麽的到了嬴縱的懷中,容颯和朱瑞、容冽等人瞧見這一幕冷汗淋漓,這邊嬴縱已麵無表情道,“魏兵已發現了我們的蹤跡,不時便會追上來,連夜趕去石鼓關!”


    嬴縱一聲令下,立刻打馬領頭而去,其他人麵色一沉,都有些鄭重起來,沈蘇姀和嬴縱身上隱見血沫,血腥氣更是濃重,連衛澤這小娃兒都未能避免,這樣重的味道,沒有一場惡戰幾百條人命是達不到這個效果的……


    容颯不知到底出了何事,隻低頭看一眼麵色煞白卻沒哭的衛澤眼底閃過幾分驚訝,容颯一邊打馬跟上一邊因為新成員的加入苦中作樂調戲衛澤,“小澤啊,這一路可都不許哭喲,另外啊,這一路人裏頭最前麵騎馬的那個人是千萬不能惹的喲,不僅他不能惹,他懷裏那個也不能惹喲,惹了他懷裏那個可是比惹了他還要嚴重喲……”


    衛澤在容颯的話語之中稍稍放鬆下來,目光落在隊伍最前的兩人身上對容颯的話表示認同,容颯見狀便笑開,又低頭問,“小澤啊,來告訴叔叔,你家裏是幹什麽的啊?怎麽和我們的王妃在一起啊?你說了叔叔給你買糖吃……”


    提到此事衛澤的氣息立馬低沉下來,垂著眸不語,容颯一見心底也有幾分明白,立刻輕咳一聲道,“沒事沒事,你不說叔叔也給你買糖吃!”


    後麵的說話聲隱隱傳入耳畔,隊伍之中還有人笑罵了幾句,然而整個隊伍領頭的兩人麵上卻是沒有半分笑意,不僅沒有半分笑意,沈蘇姀和嬴縱的麵色還十分沉重。


    “前麵路程還有很遠,該讓赤焰輕鬆點。”


    沈蘇姀忽然語聲平靜的開口,不仔細聽不會發現她的聲音有些緊繃。


    嬴縱將摟著她的手臂緊了緊,同樣平靜回到,“我想讓你時刻都在我懷裏。”


    微微一頓,他又補了一句,“特別是在現在這個時候。”


    沈蘇姀呼吸一驟,咬著唇未語,嬴縱的馬速極快,縱馳如風之間沈蘇姀緩緩地掏出了袖子裏頭的玉玦,漆黑的夜色之間那玉玦仍然熠熠生輝,碧綠的光芒之中閃動著流華,似流動的靈泉一般充滿了靈氣,沈蘇姀怔怔的看著掌心之中的玉,整個人魔怔了一般。


    “我以為世上早已沒了忘機。”


    沈蘇姀與一片靜默之中道出此話,而後便將那玉玦放進袖袋之中再不說一語,似乎是累了,她緊閉著眸子靠進了嬴縱懷中,嬴縱稍稍放緩了馬速,將她裹進了自己外袍之中!


    他和她從來就是通透之人,任何事在他們眼前從來隻需要幾點脈絡便能被他們洞察透徹,沈蘇姀的感覺是對的,在來北魏的路上她便覺的北魏似乎有什麽詭異的秘密等著她去發現,從闖東陵不壽的靈堂開始,從那個巫女詭異被殺開始,似乎一切的迷霧都在散開,有什麽塵封已久的東西要浮現在她眼前了……


    那巫女不會好端端的將她認錯,而那一日拓跋卓所言的北海鮫玉又是那樣的巧合,巧合到讓她生出了那樣大逆不道的心思,她本是不敢再深想,甚至連嬴縱都未曾告知,然而到了這一刻,他們一直以來被追蹤的原因找到了,是齊永興下的令,而利用的卻又是她身上被她最為珍視的玉佩,忘機……這忘機是何時所下?


    為何偏偏是忘機,為何偏偏是這塊玉玦!


    難怪她找不出那法器,因她從未懷疑,用了忘機,是否就能將她的驚夢壓製住呢?


    沈蘇姀逼迫著自己不要深想,更覺得這忘機或許就是在魏宮之下被下上的,理智在規勸自己,可兩世為人對於任何失態直覺上的判斷卻在告訴她這件事不可能會是這樣簡單,若這忘機是巧合,那北海鮫玉呢?還有那巫女的錯認呢?!


    那巫女必定是見過這玉玦的,那巫女因為這玉玦將她認作了東陵不壽,便是在說東陵不壽曾經帶過這樣的玉玦,可是天下玉玦千千萬萬,也是有巧合的不是?!


    懷疑,否定,懷疑、否定,沈蘇姀陷入了一個巨大的迷局之中走不出來,隱隱的,她心中的高台將要傾倒,蝕骨的仇恨要被重新挑出,這一次,卻是以更加醜陋不堪的姿容出現在她眼前,沈蘇姀心底仿佛想起了一千種相互博弈的聲音,耳邊轟轟聲不斷,她還聽到了慘笑和嘲諷的聲音,沈蘇姀唇角高揚,心底卻起了臘九寒天冰淩,的確該被嘲笑。


    下頜忽然被握住,臉忽然被轉了過來,唇上一疼,一人不容置疑的吻了上來,強烈的隻屬於他一人的氣息霸道至極的侵入,如同一把利劍一把將她心頭那畫地為牢的冰冷籠子破了開,沈蘇姀耳邊仿佛響起了冰棱破碎的哢嚓聲,她緩緩睜眼,當即對上一雙蒼穹般幽深而鄺美的眸,嬴縱看定了她,狠狠道,“阿姀,你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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