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一整日都如常,並未有任何不妥。”


    墨檀說完這話便去看雲嵇的麵色,便見雲嵇眉間果然漫上了一股子意外的興味,墨檀的眸色暗了暗,不知怎地心底生出了幾分不好的預感,頓了頓繼續道,“山下跟著郡主一起來的人已經開始著急了,鍾子期被他師父扣下暫時還未出現,不過後山的山門還是被他們找到了,有個叫謝無咎的,還有個叫容颯的是他們的領頭之人,掌門看是不是去……”


    墨檀在脖子上比了個手勢,雲嵇眼底的墨綠頓時便是一濃,他下頜微抬,笑意冰冷不帶任何感情,“殺了倒是簡單,隻不過若是她知道了恐怕會不喜,憑她的性子,會做出點什麽卻是不知道了,先放著吧,待會子我自會和她說。”


    墨檀聞言眉頭大皺,雲嵇行事,何事會考慮別個喜不喜了?


    他還想再說,雲嵇卻已開口道,“去請她過來。”


    墨檀猶豫一下,到底是先轉身出去了。


    不多時,沈蘇姀一襲白裙進了屋子,她眼下已能適應這屋子裏的黑暗,甫一進門便運極了目力,這一處卻又是那正廳而非是那書房了,沈蘇姀一繞過那純黑的屏風便看到了雲嵇一襲白衣的模樣,如今他眼上再沒有綢帶一雙綠眸悠悠,整個人清貴之中又生出無限的邪魅來,莫說在這黑暗之中了,便是和謝無咎那等騷包妖孽站在一處都是吸引人眼球的所在!


    雲嵇仍舊跪坐在那處矮榻之上,今日他身前的案幾之上卻是放著一盤棋,聽見腳步聲他就轉過頭來,上下打量沈蘇姀兩眼笑起來,“果然不叫我失望。”


    沈蘇姀也彎了彎唇,“到底是廣陵掌門,我總不好駁了你的麵子!”


    說著沈蘇姀已大刺刺坐到了雲嵇對麵,看了看棋盤笑道,“既然是你請我來的,想必是遇上什麽事了,是山底下我的人鬧起來了還是浮屠那邊沒什麽進展又或者是那微生瑕又給了你什麽新的命令?隻要不是微生瑕變卦叫你即刻了斷我的性命其他的你隨便說來!”


    沈蘇姀褪下絲履,也跪坐了上去,抬手便撚起黑子落子,雲嵇滿眸訝然的看著沈蘇姀,“你既然已經知道了我是誰的人,竟然半點都不怕嗎?!”


    沈蘇姀笑笑,“若是落在那愚昧無知的隻懂殺人的土匪盜賊手中我或許要怕上一怕,可掌門一看便是個聰明之人,那位大司命更了不得,這麽千裏遠的將我誆騙至此就說明我還有些許價值,又怎麽會輕易便殺了我,有命在,我又何好怕?”


    雲嵇聞言便笑了,看著沈蘇姀神態自若的樣子有幾分讚歎又覺得有幾分好玩,他執白子緊跟沈蘇姀其後,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此番我請你來是想問問郡主的打算。”


    沈蘇姀“嗬”一聲,“掌門若想為微生瑕做說客那還是早些打消了這個念頭,免得影響了我下棋的心情,掌門願意為微生瑕所驅使,並不代表我也願意。”


    雲嵇的笑意便有那麽幾分不自然了,沈蘇姀雖然表現的十二分坦然自若,可那通身的敵意卻絕對不是假的,他有理由相信,若非他抓住了她的侍女,她現在很有可能會一刀殺了他,雲嵇看著沈蘇姀的眸色微深,一時再不多言。


    沈蘇姀倒是不喜沉默,問,“浮屠那邊如何?”


    雲嵇挑眉,卻未語,沈蘇姀便笑開,“看樣子是不好了。”


    稍稍一頓,她開始試圖說服雲嵇,“你也看到了,你的大司命大人並非是那麽一切盡在掌握的,我雖然不知道廣陵派被微生家控製是第幾代了,可眼下你是廣陵派的掌門人不假,你又有舉國最為精進的陰陽術,何必這樣早的站隊呢?隻有脫離微生家的桎梏你才能是真正受人敬仰崇敬的廣陵派掌門人,大丈夫活一世,當真隻願做別人家的附庸嗎?”


    沈蘇姀話語雖是激勵人心的,可語氣卻是平靜,如此便愈發能叫人聽得進去,雲嵇麵上笑意薄淡,“你不讓我做說客,卻是自己做起了說客。”


    沈蘇姀搖頭,“當然不同,我做說客是為了救你,你卻是要害我。”


    她說這話之時略冷,雲嵇笑笑不計較,隻道,“微生瑕下了一道聖旨,欲要浮屠交出死亡沙漠的寶藏,你覺得,他算不算是盡在掌握呢?”


    沈蘇姀瞬時皺眉,隨之平靜點頭,“的確是一步好棋!”


    雲嵇眼底微亮,沈蘇姀卻又抬頭看向他,“哄小孩的好棋。”


    雲嵇挑眉,“此話怎講?”


    沈蘇姀搖頭,眼底略有幾分失望似得,“微生瑕這般行事必定是想借北魏和大秦之手來除掉浮屠,可惜了大秦不會動浮屠,而北魏就更是不一定了,北魏憑此事也能看出朝廷對浮屠的立場,可北魏必定會怕自己打浮屠之時大秦和西楚朝堂又會對北魏做點什麽,因為這般,北魏這一點上微生瑕失策了,再來,大秦和北魏不動西楚國內的幾大藩王怕是會針對浮屠,早前浮屠滅了厲王又占了琪王的好處再和寧王結了盟,眼下已是西楚最為厲害的藩王了,趁此機會,其他幾大藩王必定要合力滅了浮屠,這一點上看起來微生瑕這步棋是占了上風的,可有個問題微生瑕恐怕還不知道。”


    雲嵇被沈蘇姀的話調動起了積極性,當即便問,“什麽問題?”


    沈蘇姀唇角微揚,“沈君心正缺一個向其他幾王發兵的理由呢。”


    雲嵇皺眉,眼底的綠光猛然間更濃了,卻笑了一瞬,“憑他一人對付其他眾人?”


    沈蘇姀麵色不變的繼續落子,“若是以他一城對四倍與他的兵力當然是必敗無疑的,隻不過他麵對的也僅僅隻是另外四王的聯盟罷了,還是個岌岌可危的聯盟!”


    四王各憑心思,看起來是一夥的,其實都害怕別個做大自己吃虧,沈蘇姀說他們是聯盟都是好聽的了,隨便點點火,或許沈君心還沒動,那四人先打起來也有可能!沈蘇姀說完,雲嵇的麵色雖然未有大的變化,可那眉宇之間卻似乎有幾分凝重了,沈蘇姀專心的下著棋,似乎並未發現這點不妥,頓了頓,她又問,“山下我的人掌門打算如何?”


    雲嵇揚唇,“你想如何?”


    沈蘇姀看定了他,眼底生出幾分冷色,“何必多造殺孽!”


    雲嵇淡笑不語,沈蘇姀便道,“我可以手書一份讓他們暫時先離開江左回去浮屠,如此掌門也不必多費一番事不是嗎?”


    雲嵇看著沈蘇姀,就在沈蘇姀以為他要拒絕的時候他卻忽然點了頭,沈蘇姀眉頭一挑,低下頭來道,“掌門也不算泯滅了良心,為何一定要為微生瑕做事呢?”


    又開始做說客了!


    雲嵇似乎十分喜歡沈蘇姀抓住各種機會說服他的樣子,他笑意加深道,“倘若我再不為大司命所轄製,郡主又當如何謝我呢?”


    沈蘇姀落子的手一頓,抬眸一看雲嵇眼底生出幾分希冀,雖然雲嵇沒有明確表態,可他能提出條件這本身就是一種鬆動的表現,沈蘇姀想了想,目光落在了雲嵇還留有幾分淺淡痕跡的手腕上,“你的病可能根除?”


    雲嵇一默,“還不知。”


    沈蘇姀便道,“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根除,卻知道我天玄宗的內功心法與你有用,再加上還有我的身上受內力煉化的血,至少可以讓你哪怕不小心被太陽灼到也不必死,或有一日你便可以站到日光之下,到時候,你也無需一輩子都走不出這屋子了!”


    雲嵇沉默了下來,旁的他都可露出一副不甚在意之意,可他的病卻是他最大的一塊心病,沈蘇姀見狀便補了一句,“天玄宗心法不外傳,你光靠吸我的內力是不成的,等你真正自己煉化或可根治,你好好考慮吧。”


    雲嵇還是沉默,沈蘇姀卻已放下了手中棋子道一句,“你輸了!”


    雲嵇回過神來,看了看棋盤,可不是他已經輸了?!


    沈蘇姀便下地起身了,道,“我去寫信,借你書房一用!”


    沈蘇姀便朝書房而去,雲嵇愣了愣神也站起身來下地跟了過去,等他走到書房門口便見沈蘇姀已經將信箋鋪排在書案之上開始寫什麽了,她寫的很快,看起來十分之輕鬆,不多時便寫完了,而後吹了吹墨漬放下筆,看著雲嵇道一句,“你可過來看看!”


    這屋裏子點著幽藍的燈火,雲嵇見狀走上前,當真不回避的去看,隻見那信紙之上寥寥幾十個字,隻言她身上咒術或可解,欲要在山上留兩月之期,又道浮屠之中或有大難,讓他們當先歸去,務必以小王爺為重!


    “可放心了?”


    信紙是雲嵇的,筆墨也是雲嵇的,根本做不了手腳,而那信紙上的話也十分簡練並無不妥,多言多錯惹懷疑,就這般才好,雲嵇點點頭,“我即刻命人送下山去。”


    沈蘇姀便不再多管了,還是叮囑一句,“他們見是我的字跡便會聽命!”


    雲嵇失笑,“隻要他們不亂來,我亦會手下留情。”


    沈蘇姀頷首,“那最好了……”


    此刻外頭的天色已暗,且夜空之中無星無月一片漆黑,沈蘇姀看向窗外的亭台水榭,忽然生出了幾分靈感,“你既然見不得太陽,可能見月光?”


    雲嵇一愣,搖頭,“不能。”


    沈蘇姀皺眉,看著雲嵇的目光就有幾分同情了,“既是如此,該要錯過多少人間美景!”


    雲嵇對那些美景似乎興趣不大,卻是有些動容於沈蘇姀的語氣,他看著沈蘇姀怔怔還未語,沈蘇姀卻已從書案之後走了出來,“恰好今夜沒有月光,可出去走走!”


    沈蘇姀說著就和雲嵇擦肩而過走出門去,待走出幾步卻見雲嵇還愣在當地,她轉過身看雲嵇一眼,“你怎地還不走?”


    雲嵇轉過身,有些訝異,“你叫我出去?”


    沈蘇姀愕然,“不是叫你難道這裏還有旁人?沒有陽光沒有月光的,你怕什麽?”


    說著沈蘇姀又朝門口而去,雲嵇看著她的背影仍是怔愣在當地,目光萬分複雜,沈蘇姀不回頭的道,“大丈夫不敢踏出房門一步,你該投身做女人!”


    這話一出,雲嵇終於動了腳步。


    沈蘇姀第一次見到這處空中樓閣之時就已經被震撼,恰是因為此處不僅隻是個嵌在峭壁上的住所,這裏頭亭台樓閣精致,飛簷鬥拱恢弘,水榭花木更為此地增添不少趣味,愈發的讓沈蘇姀覺得此處非鬼斧神工不得建,她徑直的走出門來,越過那梔子花開滿的花圃上了溪流之上的一處廊橋,待走到最高處時才回身,便見雲嵇站在門內望著她,躊躇。


    雲嵇早前有意隱藏自己身份之時還刻意的壓抑自己,待兩人挑明,他那通身上位者的邪佞之氣便不加掩飾的流露出來,這樣一個人,卻在跨出自己門檻的時候猶豫了,可以想見,雲嵇不僅不願意走出那黑屋子,他便是連想也沒想過,天可憐見!


    沈蘇姀眯了眯眸子,心底忽然對雲嵇生出了兩分真心的同情。


    這世上總有許多人的遭遇叫人難以想象。


    淺吸口氣,她唇角一彎朝雲嵇喊道,“沒有月光,連星星都沒有,這院子裏有風有花香,這水裏還有魚,那邊的蘭花也開得正好,你來看——”


    沈蘇姀一邊說一邊左指右指,麵上的敵意倒是消弭不少,雲嵇最是討厭別人同情他的,他這樣的人天生就該坐在那黃金王座之上,根本不需要同情這二字,可這同情到了沈蘇姀這裏,他心底似乎也沒那麽討厭了,再看沈蘇姀麵上的笑意,他忽的眯了眯眸。


    見她遲遲未動,沈蘇姀笑意半消眉頭緊皺了起來,“你這是怕了還是怎地?!我瞧你身邊也沒個人敢叫你出來轉轉,一個人不見陽光也就罷了,整日別在屋子裏不知外麵世界如何要麽會抑鬱成疾一命嗚呼要麽會發瘋入魔,我瞧你有可能是後者!”


    沈蘇姀說著話,眉頭緊緊皺起,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雲嵇看了她一會兒,終於邁步。


    沈蘇姀眼底微光一閃,立時生出幾分笑意來,雲嵇踏出門檻的那一刹腳步就有些僵硬,亦緩慢,似乎在感受這屋子外頭的空氣會不會灼傷他一樣,待走了幾步整個人才放鬆下來,這院子裏有花有草有溪流有清風,遠處的廊橋之上還有白裙墨發的女子對他笑,雲嵇眼底的綠光稍稍一濃,朝那廊橋之上走了過去。


    沈蘇姀整個人也鬆快了下來,似一時隻將自己當做了那治病救人的大夫而非是被威脅的人質,見雲嵇走上來之後便道她麵上生出幾分成就感似得道,“如何?我可騙你了?!”


    沈蘇姀笑著說完便轉身趴在了那廊橋的圍欄之上,從她這裏看出去,能看到這溪流順著這處院子裏蜿蜒的水道流了出去,耳邊有細微的瀑布聲響,卻不知道在哪處,這溪流左邊是梔子花,右邊是蘭花,花圃之間又有旁的綠意蔥蘢,再遠處又是其他的春花爛漫,夜空漆黑,院子裏卻暖融融的,叫她一時想到了秦王府裏昏光四散的溫暖模樣,這麽一想,她麵上的鬆活更為真切,語氣亦有不自覺的柔軟——


    “江左的春天來得比別處早,若是到了岷江江畔春光更濃,便是這廣陵山上也是翠色欲滴的,你白日雖不能出門,晚上卻可出來,你聞,這風裏有花香青草香。”


    沈蘇姀自言自語,雲嵇的目光從那花圃之上掃過,聞言也動了動鼻息,沈蘇姀見狀頗為滿意,忽的問,“你上一次出來看景兒是什麽時候?”


    雲嵇聞言麵色稍寒,頓了頓才道,“記不清了。”


    沈蘇姀挑挑眉,一歎,“在你之前,我從未聽過世上由此病症,你身為廣陵掌門竟然也尋不到法子了?隻有天玄宗的內功對你有益了?”


    沈蘇姀問的直接,雲嵇默了默也答得坦蕩,“也是近年才知的,隻是天玄宗之人素來隱居,在你之前不曾找到旁的天玄宗門人。”


    這點倒是對的,早年間在外頭掛著天玄宗名號的也隻有蘇彧一人,隻可惜九年之前蘇彧就死了,在那之後,天玄宗門人的行蹤幾乎絕跡。


    沈蘇姀便正了正容色看他,“還是早前的說法,倘若廣陵派不再插手各方爭鬥我便可以救你,可你若是執意幫著微生瑕我即便幫你也是受你威脅,等有朝一日你再威脅不到我了我們便是敵非友,到時候我會殺了你,而非幫你。”


    雲嵇皺眉,看了她一瞬忽的問,“你這麽恨微生瑕?”


    沈蘇姀笑開,又轉身去看遠處的花圃,“他怎配談得上一個恨字,我與他並無交集,也對他不感興趣,可眼下他要殺我,我自然隻能對付他了,立場不同而已!”


    雲嵇也轉過身去,遲疑一瞬道,“他不一定會殺你!”


    沈蘇姀嘖一聲,“對,他會拿我做人質,而後占了我兄弟的王城,再殺了我的兄弟,還會殺了的侍婢我的屬下,這和殺了我又有何分別?”


    雲嵇沉默,而後又道,“其實我沒想到一個侍女就會讓你安心留下。”


    沈蘇姀瞟了雲嵇一眼,“香詞是我心腹,若今日情況換成我被抓而受威脅的是她,她亦不會棄我而去,我可不是對每一個侍女都如此仁至義盡的,也怪我此番帶她上山。”


    雲嵇接著沉默,因他忽然不確定倘若他被人抓住而墨檀會不會為了他受人桎梏,攥住一個人的人心有很多種方法,一個人可以一生都不背叛你,卻不一定能為了你去死。


    “算了,這會子說這些無用,你盡可想想你的選擇,倘若你實在要送我去望京,我也不是不可以去,對於那位大司命,我倒是有幾分好奇。”


    沈蘇姀不願多談那些敏感話題,忽的道,“你不是有一隻笛子嗎?拿出來吹個曲子吧!我瞧著你也是不知道風雅為何物的。”


    雲嵇看了沈蘇姀一眼,竟然真的低頭從袖子裏拿出了那隻月白的玉笛,想了想,他緩緩把笛子橫在唇邊,再然後,一曲清音流瀉而出。


    沈蘇姀沒想過雲嵇會吹什麽喜慶的曲子,可此番他吹出的曲子竟叫她有幾分熟悉,笛音時而低婉時而高揚,有些蒼莽厚重又有幾分荒涼的闊達,沈蘇姀靜靜聽著,在那一瞬間因身邊這個隻能生活在世間最黑暗之地的人心情也有幾分低落。


    笛音嫋嫋,終有停歇,一曲畢,雲嵇周身的氣勢更為冷清迫人,他的膚色奇白,身量雖然挺俊卻有幾分消瘦,遠沒有嬴縱那般往那裏一站便可頂天立地風華懾人之感,雲嵇偏邪佞陰詭,他那雙綠眸,那施法之時的魔魅笛音,無一處不透著危險卻又惑人的詭譎之感,可此刻吹完了曲子的雲嵇卻有些像沈蘇姀初見他之時的印象了,纖塵不染像個隱士,又因為那周身低落的氣息愈發叫人心生感歎,可沈蘇姀再感歎,也不會忽略自己的處境。


    “這曲《塞上吟》美則美矣,卻太淒清了,真正的塞上的確人煙寂寥,可那般鄺美廣闊的震撼卻是別處得不到的,一望無際的原野,仿佛要延綿到天地盡頭的雄奇山脈,在那裏再有權有勢的人都會顯得渺小至極,不自然的就會對天地產生敬畏讚歎之心,那個時候,煙雨南國繁華望京或許都入不得你的眼,倘若有機會,你該去親眼看看。”


    沈蘇姀語氣鄭重,雲嵇依舊是沉默,某一刻,他麵上生出幾分諷笑豁然轉過了身去要走下廊橋,口中道,“為了一首曲子便要去那種地方,可笑!”


    這突如其來的發脾氣讓沈蘇姀摸不著頭腦,她挑了挑眉頭便轉身去看雲嵇的背影,這一看麵色立刻大變,“慢著!不可再往前了——”


    雲嵇沉著臉步伐十分之快,哪裏會聽沈蘇姀的,可就在他剛走出這廊橋一步之時一豎清幽的月光忽然從天際灑下,直直的落在了他的身上,原來是被烏雲遮蔽的月亮這會子露出來了!隻一瞬,雲嵇的身子劇烈的抖了一下,正在他步履維艱之時,一隻手猛地拽住他的手肘將他拉回了廊橋之內!


    沈蘇姀憑著慣性將他轉過身子一看,赫然看到此時的雲嵇被那月光傷了半張臉!


    雲嵇似乎已經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麽事,看到沈蘇姀震驚的麵色冷笑一聲揮開了她的手,“如何?是否覺得看到怪物了?!”


    話說完,雲嵇滿眼綠光的狠掃了沈蘇姀一眼便要回去屋子裏,可這廊橋距離正廳的距離頗遠,他要這麽走回去豈非是自尋死路?!


    沈蘇姀二話不說抬手拍上他的肩膀,又一腿掃向他的膝彎,雲嵇麵上的傷在擴大,半張側臉上的紅腫潰爛很快就到了鎖骨之上,他身體本就疼痛難忍又沒有防備,哪裏受得住沈蘇姀這般快準狠的偷襲,腿膝一彎便單膝跪倒在地,他早對沈蘇姀起了怒氣,這會子更是盛怒滔天,他腰身一擰,幾乎是發動全力回神朝沈蘇姀襲來,然而他不出拳不出掌,卻是一把抓住了沈蘇姀的脖頸,將她猛地往自己身前一拉,側頭便要咬上去——


    要取血,哪裏能比從脖頸處下手來的更快更猛!


    雲嵇不僅怒氣滔天,他根本是已經瘋魔,然而就在他發狠般要咬下去的那一刹他的動作竟然猛地僵了住,他距離沈蘇姀的纖細的他一隻手就可以折斷的脖頸隻有三寸之距,可他竟然停了住,不是他不需要沈蘇姀的血和內力了,而是他發現沈蘇姀早已比他更快的盤腿坐倒,而她的手此刻正抵在他背脊之上,源源不斷的精純的天玄宗內力正注入他體內!


    雲嵇狠狠地吸了口氣,見沈蘇姀麵色依舊平靜之時竟然再下不去口,他緊皺著眉頭放開了沈蘇姀,轉過身來盤坐在地接受沈蘇姀的內力,奇異的,雲嵇的傷口開始複合,他本生的俊美,此刻麵上被灼傷怎麽看怎麽都醜陋且駭人,或許這是他的噩夢是陰影,所以才被激起了嗜血魔性,可看到沈蘇姀盤坐的姿勢他便明白了,沈蘇姀從一開始就是想為他療傷!


    療傷的過程漫長,沈蘇姀是盡了力的,就憑著湧入雲嵇體內的內力精純而綿長他就明白,不知過了多久,沈蘇姀才停手,月光還未散去,雲嵇低著頭沉默,那張俊臉上的傷勢雖然已被穩住,看著卻還是駭人,早前雲嵇的手腕上受傷頗為嚴重,可不過一夜之後便隻留下了一點痕跡,沈蘇姀倒是不擔心雲嵇就此毀了容貌,且看他那樣子也明白他這般不是第一遭了,撤了掌沈蘇姀利落的割了自己掌心,遞上去,雲嵇抬起那張受傷的臉盯了她許久方才將沈蘇姀的血吮了,這一次,他似是估計沈蘇姀的身體並未貪多。


    待將掌心的傷口包紮好,一抬頭便見墨檀已經站在廊橋五步之外了,沈蘇姀歎了口氣,“今夜也是因我而起,你的傷勢有墨檀照看……我就先回去了。”


    沈蘇姀說完便走出了廊橋,和墨檀擦肩而過,目不斜視的回了自己的住處,墨檀看沈蘇姀走遠才快步上前為雲嵇遞上藥,定睛一看卻見雲嵇盯著沈蘇姀離開的方向出神,他眼底閃過兩分憤懣,恨恨的道,“主子就不該和她親近起來,兩次受傷都是因為她!”


    雲嵇聽到那“親近”二字皺了皺眉,看了墨檀一眼忽然問,“我這模樣,可怕嗎?”


    墨檀神色一變連忙低頭,“不,不可怕!”


    雲嵇狹眸,光看墨檀這樣子他就知道了,隨即他又看向沈蘇姀離開的方向,眼神格外的深幽起來,墨檀不知自家主子怎麽了,隻站在一旁不敢說話,雲嵇出神許久,隻等月光又被遮去了才又重新開口,卻是語聲幽幽的道,“若她知道我是……她會後悔嗎?”


    墨檀答不出,也不敢答出。


    卻說雲嵇經曆了這一回的受傷卻是三日都未在出現,沈蘇姀也不著急,隻叫墨檀取了書來與她看,她靜靜地看了三日書,這邊廂雲嵇和墨檀卻是半分都不平靜,看起來這裏頭沒人出現,可每日裏到雲嵇手中的消息還是有許多,到了第四日,墨檀來報沈蘇姀帶來的人都已經過了岷江往浮屠的方向去了,雲嵇聞言便沉默了下來。


    “主子,郡主的人已經走了,咱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咱們出來的時日已久,望京裏頭隻怕也有些不好,皇上越發說不了話了,要新選個什麽樣的人還未有個定奪,再加上眼下藩王混戰,咱們還有許多事要安排呢!”


    墨檀猶猶豫豫的說了這一句諫言,生怕一個不對惹惱了雲嵇,三日已過,雲嵇麵上傷勢果然已經複原,卻又不知道用了什麽神藥,他聽到墨檀的話也不惱,隻是有些遲疑的道,“她太安靜了,我總覺得她在等什麽。”


    墨檀聞言眸光微亮,“是不是在等秦王?”


    雲嵇眉頭一皺,“秦王?”


    墨檀點點頭,忽然回身從一遝信箋之中抽出了一封遞給了雲嵇,“掌門請看。”


    雲嵇抬手接過,眼底幽綠瞬間一濃,唇角更是彎起生出了幾分笑意來,“大秦的這位煜王……有點意思,看樣子他是為了她來的。”


    墨檀點頭,“正是呢,掌門好心放走了郡主的人,恐怕那些人半路上就會給秦王送消息,秦王知道之後必定會來江左,那位秦王,似乎十分不好惹!”


    雲嵇冷笑了一聲,“去安排吧,總不能一直在此處耗著。”


    墨檀眼底一亮,雲嵇又道,“去請她過來。”


    墨檀眼底的亮色微暗,還是應了一聲“是”出門了,不多時,沈蘇姀便神色平靜的進了雲嵇的屋子,雲嵇看著一身藍色衣裙朝他走過來的人目光前所未有的幽深。


    “我決定帶你去望京。”


    直接了當的話讓沈蘇姀麵上生出了幾分意外,她眼底閃過幾分失望又極快掩下,上下打量了雲嵇一瞬感歎道,“陰陽術果然博大精深,在這複容之術上別家真是望塵莫及!”


    沈蘇姀一邊說一邊自己落座,而後才有些可惜的道,“原來你想了幾日還是做了這個決定,也罷,你如何決定是你的事,隻是到了望京,便再沒內力可予你了。”


    沈蘇姀語聲微涼,雲嵇卻是不怪她的,頓了頓他隻道,“微生瑕不會殺你。”


    沈蘇姀冷笑一下,“要做人質,我早就說過了!”


    雲嵇看定沈蘇姀,“我會讓他不要將你作為人質。”


    沈蘇姀皺眉,“原來如此,看來你和微生瑕的關係竟然並非附庸從屬,不過我卻是不需要了,少欠點人情,兵戈相見之時才會更果決。”


    沈蘇姀的直接讓雲嵇皺眉,他仍是那一身白衣並無飾物,手中卻下意識握著那月白的笛子,沈蘇姀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手上,“是一雙吹曲子的手,卻偏要造孽,當真可歎!”


    雲嵇淡淡垂眸,玉笛在他指尖漂亮的轉了幾下,“它叫歸墟。”


    沈蘇姀對那笛子的名字並不感興趣,正色問道,“我的侍女在何處?”


    雲嵇凝眸,“離開那日你自然會見著。”


    沈蘇姀便肅容道,“最好讓她一直在我視線之內,你若是不放心,可給我下藥!”


    雲嵇對此不置可否,隻低頭磨挲了一陣歸墟忽然出聲道,“秦王……”


    他隻道出兩個字沈蘇姀的精神就立即提了上來,那雙黑亮的眸子定定的看著雲嵇,語聲中的急切掩飾不住,“他出了何事?!”


    雲嵇眯眸,“為何如此緊張?”


    沈蘇姀也發現自己情緒太過外露,定了定神才淡淡冷笑一下,“你不可能不知道,他是我夫君,眼下他人應當還在君臨,你手上到底得了什麽消息?”


    沈蘇姀凝眸看著雲嵇,似乎在確定他接下來所言話語的真假,眼底正閃過兩分憂色,雲嵇卻意味深長的道,“既然是夫君,你卻因何棄秦王妃位而去來西楚做個小小郡主呢?”


    幾國之間來往並不密切,可當初事情鬧得太大,有權有勢又有心的人去查自然能查個明白清楚,沈蘇姀曼聲道,“這些事就與你無關了,事關他,你到底得了什麽消息?”


    雲嵇沒所謂的應道,“沒什麽,大秦的奪嫡之爭好生精彩,幾位王爺都很有手段,且不知最後坐上那位子的會是誰呢——”


    沈蘇姀皺眉,聽著雲嵇的話不知怎地就生出幾分不安來,然而她卻不想和雲嵇談嬴縱和大秦的話題,隻接轉了話頭問道,“我們何日出發去望京?”


    雲嵇眼露興味,“你當真想去望京?”


    沈蘇姀皺眉,“我的確是很想去望京,因我確信有朝一日我的兄弟會坐上微生瑕現在坐著的位子,早晚都要去的,我現在去又何妨?”


    “你是說那個乳臭未幹的毛孩子嗎?當真是狂妄自大!”


    雲嵇冷言一句,沈蘇姀朗笑,“時間自會證明!微生瑕到底是姓微生不是姓夜的,微生家為何百年來都是控製皇帝卻不曾取而代之,這個原因我清楚,掌門你就更清楚了,我前次多番試著說服掌門,卻不想掌門你如此固執已見,既然掌門不信,那我們就看著吧,對了我聽說那位大司命身患隱疾,卻不知道還有幾日好活?”


    雲嵇看著似乎已經露出刺來的沈蘇姀麵無表情,綠幽幽的眸子半狹委實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一會兒才道,“再住四日吧,往後,怕是沒什麽機會了。”


    沈蘇姀欣然同意,“此處山明水秀風景秀美,自然是極好。”


    說完沈蘇姀又看向雲嵇,“唔,忘了你看不到了。”


    雲嵇旁的可以容忍,這話卻讓他忍不住皺了眉頭,沈蘇姀因此麵生笑意來,語氣疑問道,“其實我有些好奇,你既然得了這麽個怪病是如何應對這千裏路途的?路上一旦出了岔子,你又當如何應對?那些想要刺殺你謀奪掌門之位的人豈不是很輕易就能成功?”


    沈蘇姀話語不斷,就沒有一句好聽的,雲嵇冷笑了下,“問這麽多做什麽?旁的刺殺我不管,隻要你安分些便好了,至於如何上路,四日之後你就知道。”


    沈蘇姀挑挑眉頭再不多言,心底卻盤算了起來,她已在江左逗留超時,光是在這山上就住了這十一二日,再過四日才離開,便是近大半月了,那個時候嬴縱若是能如約脫身應該也是能離開君臨了,等她回去浮屠恰好能與他見麵……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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