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著一身淡青色的素淨襦裙,外頭罩著一件鴉青色的披風,麵上脂粉未施,通身不見裝飾,她低著頭,背脊挺直的站著,麵色有些發僵,攥著食盒把手的十指指節泛白,隨便是誰都能看出她此刻的緊張,她的緊張,都來自於十步之外一道帶著冷意的目光,抿了抿唇,桑榆硬生生的福身行禮,“奴婢桑榆,拜……拜見秦王。”


    嬴縱沒想到會再次見到這個小侍女,如果不是她自報姓名他幾乎就要認不出她,看了看她手中的食盒,再看了看她緊張的神色,嬴縱眼底生出幾分疑問,那疑色極快的閃過,而後便恢複成平靜,嬴縱點了點頭,道,“起身吧。”


    桑榆飛快的抬眼看了嬴縱一眼,對上嬴縱的眸子又極快的低下了頭來,戰戰兢兢的模樣比對著嬴策更為惶恐,使勁的咽了口口水,桑榆這才壓著聲音道,“桑榆乃是奉了煜王殿下的命令來的,桑榆本是想拜見王妃娘娘的,可是……”


    桑榆說話之間猶猶豫豫的,像是十分害怕嬴縱,卻不想嬴縱聽到她想拜見沈蘇姀之語周身冷意一散,看著他的目光也不再那般迫人,嬴縱默了默,“她在外麵養病並未和本王一同歸來,眼下她身子還算康健。”


    桑榆聞言眼底生出幾分擔憂,抬眸看了嬴縱一眼卻又不敢多問,隻是道,“王妃娘娘是好人,好人都是有好報的。”稍稍一頓,桑榆又道,“王爺也是好人,也會洪福齊天的。”


    嬴縱看著桑榆的目光便有幾分複雜,他對這個小姑娘的印象雖然淡薄,卻記得清楚沈蘇姀十分喜歡她,還記得嬴策對她十分不尋常,便是這樣一個人,在這樣的時候來說這樣的話怎麽想都有些怪異,可連他也看不出這個小姑娘身上有什麽破綻。


    嬴縱不說話,桑榆就更為緊張了,上前走到牢門處將手中食盒遞給了守在門外的侍衛手中,而後便使勁的攥著袖口猶豫著是否要告退,可就在她要開口之時,牢房之內的嬴縱忽然出聲問她,“是如何到阿策身邊的?”


    此話一出,隻瞧見桑榆渾身一顫,她攥著袖子的手愈發用力,猶豫半晌才斷斷續續道,“是……是奴婢……不,是煜王……是煜王看中了奴婢的針線活。”


    桑榆十分艱難的說完,嬴縱的眸色立刻一深,他可以肯定桑榆在說謊話,可他並不打算拆穿,隻接著道,“這些日子阿策可忙嗎?”


    桑榆剛說了謊話心底萬分緊張,這會子大鬆了一口氣立刻道,“煜王忙的,平日裏整日的都在宮中,有時候還會出城去,皇上病重,朝事似乎都壓在煜王的身上,煜王這陣子很是累,等王爺您出了此地,煜王想必就不必那麽累了……”


    桑榆好容易鬆了口氣說話也有些快有些多,說道一半忽的醒過神來,當即便去看嬴縱是否生氣,待看見嬴縱麵色尋常之後方才又垂了眸,怔愣一瞬不知想到了什麽猛地出聲解釋道,“煜王本是要一起來的,可是今日禦書房中求見的臣子太多他才未得空,是以不曾來。”


    嬴縱將落在桑榆身上的目光淡淡移走,“他昨夜已來過,現在自當是以朝事為重。”


    桑榆靜靜的點了點頭,見嬴縱再沒旁的說這才福身做退,嬴縱揮了揮手,桑榆退了幾步才轉過身去,甫一轉身,便對上一雙泛著寒意的眸子。


    桑榆一驚,連忙福身行禮,“奴婢見過十殿下!”


    嬴湛一身藍袍,墨發玉冠,神態深沉,看了看桑榆才忽的一笑,“怪倒是八哥從不讓我們去他府中做客,原來是用來金屋藏嬌了,你不必行禮了,我來的時候看到八哥身邊的侍衛正找過來,大抵是來找你的,你快出去吧。”


    桑榆聽著此話麵上閃過幾分惶恐,到了謝便起身走了出去,嬴湛回頭掃了一眼桑榆的背影,似笑非笑的抱著個紫檀木的盒子走到了牢門之外,看了嬴縱幾眼才笑開,“不愧是七哥,到哪裏都和在秦王府裏一樣泰然,昨夜知道你進了此地我便想來和你作伴,可苦於沒有門路,昨晚上在天寰宮外跪了半宿才得了個請,可不想八哥府上的一個婢女卻進來的這樣容易!”


    嬴湛說著話便對那守門的侍衛亮了一道黃色綢緞的手諭,那守衛一見便恭敬的將牢門打了開,嬴湛露出滿意笑意走到嬴縱坐著的矮榻之前,哐當一聲將那紫檀木盒子放在了矮榻之上,嬴縱起初一直未言語,至此刻才蹙眉,“東西放下,人出去吧。”


    話音落定,嬴湛卻對著他嘻嘻一笑,“那怎麽行,想我十殿下這宮裏宮外哪裏都去見識過了,偏偏就差了這天牢,眼下有父皇的手諭,我怎麽能不趁此機會過把癮?!”


    說話間嬴湛已經坐在矮榻之上將案幾移到了兩人之間,將那紫檀木盒子吧嗒一聲打開,便看裏頭放著棋盤棋子,那棋子黑白玉分明,顆顆都晶瑩剔透生著穎光,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嬴湛笑著將棋盤擺上,看著嬴縱道,“七哥棋力非凡,讓我七子?”


    嬴縱蹙著的眉頭緩緩展開,看著他這一副賴著不走的架勢隻好點了點頭。


    牢門外的侍衛見嬴湛如此隻好又將牢門鎖了上,幾個人麵麵相覷一瞬,一個頭領模樣的人疾步走出去不知去找誰稟報去了,而牢房之內,嬴縱和嬴湛已經黑白廝殺起來,嬴湛前傾著身子,語聲壓得極地,“這宮裏宮外現在基本都是八哥的天下,連三哥這幾個月都閉門不出了,父皇病重一直在天寰宮不理朝事,八哥便被舉薦著監國,現在就差了一道立太子的聖旨,而實際上八哥手中的權力早就是太子的權力了。”


    嬴湛說著,一抬頭卻見嬴縱一副坦然神色,他不由一歎繼續道,“七哥此番獲罪不知道是不是八哥的手筆,可八哥一定是得利的,我預測八哥絕不會真的救你。”


    “皇祖母還好嗎?”


    嬴湛語聲沉暗,卻不想嬴縱忽然問出這樣一句跑題了的話,他眉頭一皺咬牙道,“皇祖母好得很,七哥,我現在說的是你,這宮裏宮外現在誰都不可信,你這次就不該一個人回來,現在天狼軍不在,八哥怎麽會放過這大好的機會?!”


    “既然誰都不可信,我為何信你?”


    嬴縱的目光落在棋盤之上,語氣萬分平靜,可這樣的話無疑還是讓人有些受傷,嬴湛恨恨看了嬴縱一瞬,忽然撇著嘴哼了一聲,“我可是答應過沈蘇姀的!”


    嬴縱執棋的手一頓,看他,“什麽?”


    嬴湛見嬴縱一聽見“沈蘇姀”三字便來了精神再度撇了撇嘴,而後才看了嬴縱兩眼道,“就是在你們大婚的那天晚上啊,我在房頂上喝酒的時候遇見她了,那時候喝多了,卻還記得她說的話,她說,叫我不要做對不起你的事。”


    嬴縱鳳眸半狹,看著嬴湛一時忘了繼續下棋。


    嬴湛搖了搖頭,抬起手在他麵前揮了揮,然後才又疑惑的道,“你不是領兵去了漠北嗎?其實你是為了去追她對不對?你追到了嗎?她為何不曾和你一起回來?唔……這一次不回來也是對的,不過你到底有沒有把那狠心的女人追回來?”


    嬴縱回神,冷冷掃了嬴湛一眼,垂眸看著身前的棋盤,“下棋。”


    嬴湛見狀“嘶”一聲,朝外頭的侍衛看了一眼再度低聲道,“好好好,她的事我不多問,反正外頭都以為她去哪裏養病去了,不過說真的,七哥你若是坐以待斃怕是不妙啊,忠勇軍被八哥控製了,禦林軍隻聽父皇的,可父皇卻又靠八哥指揮前朝,你沒有勝算。”


    嬴湛覺得自己說的很明白了,可嬴縱卻還是漫無表情,隻淡聲道,“下棋。”


    嬴湛懊惱的抓了抓頭發,看了看嬴縱幹脆低低抱怨道,“怪道沈蘇姀要走了……”


    話說到一半,嬴湛猛地閉口,心虛的看了嬴縱一眼見他依舊不動聲色他才鬆了口氣,可隨之卻又更是更大的無奈,這些日子他本就憋屈,好不容易見到嬴縱卻不想嬴縱這寡言少語的本事愈發見長,嬴湛哀怨的看著嬴縱,可下一瞬他忽然想起來什麽似得眼露精光!


    嬴湛傾身向前,語氣帶著神秘,“七哥,最近我在宮中無聊至極便經常叫來小太監們和我聊天玩耍,一來二去倒是從這些小太監們那裏聽來了好多宮中秘聞,別的那些偷雞摸狗就算了,有一樁舊事卻值得人深思,你可想知道?”


    嬴湛的語氣神秘莫測惑人萬分,若是旁人定要接了他的話茬,可嬴縱偏偏就無動於衷,嬴湛瞧著嬴縱八風不動的模樣不死心的深吸口氣,幹脆朝嬴縱貼的更近些道,“七哥,你可還記得去年貴妃娘娘出事的那一晚?”


    眉頭微抬,嬴縱終於疑惑的看向了嬴湛。


    嬴湛將那雙和嬴縱生的極像的鳳眸微微眯起,眉頭微蹙道,“那一晚所有準備要出席的人都是早早就到的,可偏偏隻有九皇叔來的晚,而九皇叔原本是說好不來的。”


    貴妃和雍王出了事,可嬴縱知道他們未死,因此對於那晚的那些細節他的興趣不大,嬴縱聞言又垂了眸,淡聲道,“興許臨時起意了。”


    嬴湛聽著此話卻冷笑一聲,“我開始和七哥想的一樣,可是九皇叔那晚上卻根本不是臨時起意,是有人專門去告訴他那晚上太液池要出事他才在那之後著急慌忙趕過來的,一過來就看到貴妃娘娘在那火船裏頭,最後連他也未能幸免於難,我在想,九皇叔原本是可以不出事的,都是因為那個傳話的幕後黑手才將他算計的丟了性命,而那個幕後黑手必定是知道那晚上貴妃娘娘要出事的,可造成那次事故的乃是淑妃和西岐馳,淑妃和西岐馳為何要殺九皇叔呢?”


    嬴湛的眉頭緊皺,顯見的這個問題已經激發了他濃厚的興趣,稍稍一頓,他的眸色更為疑惑,“這還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當初負責傳話的那兩個小太監在時隔兩月之後忽然離奇死去了,倘若那幕後黑手是淑妃和西岐馳,那個時候他們要麽死了要麽人在天牢,而他們的圖謀又已經敗露,誰會再費盡力氣去殺兩個已無足輕重的小太監呢,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幕後黑手並非是淑妃和西岐馳而是另有其人,不僅如此,這個幕後凶手現在還活在世上……”


    嬴縱正落子的手早已頓住,半垂的眸子迸出了無邊寒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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