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來換!”


    低寒之語淩空而來,若一把勢平八方的利劍一般打破了殿中的沉寂,嬴縱禦風而至,穩穩的落在了殿門之前,刀削斧刻的麵容依舊冷峻迫人,純黑的墨袍襯出那高俊硬挺的身形,鳳眸半眯,死死的釘在了殿中沈蘇姀的身上,深不可測的眼底閃過諸多情緒,他周身氣勢一冷大步入殿,看也不看昭武帝諸人一眼,隻盯著沈蘇姀重複了一句,“本王來換她!”


    是嬴縱,真真切切的是嬴縱!


    沈蘇姀雙眸大睜的看著站在殿門口的人,眼底似驚似怒似痛似憐,他分明去了欽州,他分明應該帶著天狼軍去滅那三萬南煜大軍,卻為何出現在這裏!難道容颯沒有去報信!難道他不知道皇帝已經知道了漠北和他的關係!他……


    沈蘇姀麵色慘白若鬼,唇角血跡點點更是駭人,嬴縱眼底的情緒深不可測,可那一抹子心疼卻是難以掩飾,他似乎看明白了沈蘇姀的情緒,下意識就要往前再上一步,剛抬步,對麵的蘇瑾已將匕首緊緊地貼在了沈蘇姀頸側,“秦王且慢。”


    嬴縱腳步當即頓住,蘇瑾麵沉若水,看著出現在殿門口的嬴縱眼底一片沉冷,連她也沒想到嬴縱會出現在此,看了看一旁麵不改色的昭武帝,蘇瑾眼底忽然生出兩分興味來,她仔細的看著嬴縱麵上的表情,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腿邊的沈蘇姀,眼底冷光簇閃。


    眾人都以為蘇瑾又會鬧出什麽幺蛾子來,卻沒想到她忽然沉默了,嬴華庭怎麽也沒想到嬴縱會回來君臨,見狀連忙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七哥,你怎麽回來君臨了!你可知父皇要殺你!七哥,他們都說瑾妃娘娘是竊國妖妃,可是不是的,七哥你先走,瑾妃娘娘不會傷害蘇姀,我來,我來救蘇姀……”


    嬴華庭意識不清,說話已不分場合,昭武帝派天策府殺嬴縱的事是真,乃是蘇瑾為了哄她才告訴她的,此刻嬴縱和昭武帝都在殿中,她這般說出來豈非是戳破了這層窗戶紙,寧默和全福聞言麵色青白一片,這邊廂昭武帝卻仍然八風不動,嬴縱將目光從沈蘇姀身上移開一瞬,抬手落在了嬴華庭肩頭,他的手好似帶著魔力,在嬴華庭肩頭一按她眼底的焦灼便淡了淡,表情亦冷靜下來,嬴縱語聲沉沉道,“華庭誤會了,父皇心知我去為皇祖母求藥,又怎麽會殺我,此番天狼軍誅殺叛軍有功,父皇不僅不會殺,還會賞。”


    語聲從容,無端的叫人信服,隱含著某種危險。


    微微一頓,嬴縱將目光落在了昭武帝身上,“父皇,您說是嗎?”


    殿中忽然寂靜一片,麵容滄桑煎熬於蠱毒的老者和軍權在握從容冷峻的青年,已至暮年生死難卜的皇帝和威震四海無人能傷的王爺,文治武功狠辣無情父親和韜光養晦果決冷心兒子,詭異的對比,無聲無息的博弈,一場早已開始卻至此刻才放在明麵上的較量,昭武帝平靜的麵容看不出絲毫情緒,沉默良久才語聲淡淡道,“當賞。”


    嬴縱就站在昭武帝身側,聽聞此言才將目光從昭武帝側影上收回,嬴華庭聽到這話眼底頓時更為迷茫,腦袋裏似乎有許多言論在對峙,一時之間她也不知哪一個是對哪一個是錯,隻是嬴縱周身的氣勢太過逼人,她下意識就信了他,當即乖乖站在一旁不語。


    嬴縱和昭武帝之間暫且以“當賞”二字了結,他再度將目光落在了沈蘇姀的身上,深深看了她兩眼才又看向了蘇瑾,“本王來換她,放了她吧。”


    沈蘇姀早在適才嬴華庭喊出那幾言之時一顆心已提到了嗓子眼上,聽到昭武帝那兩字之時才暫且的放下了心來,嬴縱要換她,可是顯然沈蘇姀自己並沒有強烈的求生欲望,嬴縱之語一出,她直挺挺的身子已經軟倒,再度靠在了蘇瑾的腿上,頸側是那寒光凜冽的匕首,隻要蘇瑾稍稍用力就能割斷她的脖子,可是她卻一點不怕,甚至願意讓那匕首就這般架在她脖子上,又深深的看了嬴縱一眼,她忽然閉上了眸子。


    沈蘇姀的細微舉動隻有近在咫尺的蘇瑾知道,她眼底閃過兩分猶豫,唇角的笑意卻凜冽,“秦王願意用自己換洛陽候?可我知道秦王武功高絕世上難有敵手,換個秦王過來恐怕是我自尋死路,這個買賣,一點都不劃算!”


    嬴縱聞言並無意外,隻平聲問,“娘娘要如何?”


    蘇瑾眼底微光一現,掃了嬴縱兩眼才道,“若秦王自廢武功我便考慮考慮。”


    沈蘇姀靠在蘇瑾腿邊,聽著此話眼睫頓顫,雙眸一睜道,“娘娘要以人為質,我便是最好的選擇,娘娘何需換了旁人,即便秦王自廢武功,娘娘怕也不是秦王的對手。”


    蘇瑾聞言唇角一揚,不管沈蘇姀說了什麽,隻直直的盯著嬴縱,嬴縱亦不看沈蘇姀,隻朝著蘇瑾點了點頭,“好,自廢武功。”


    殿中人聞言都是一驚,嬴華庭更是驚詫的看向了瑾妃,似乎不明她為何如此狠辣,這邊廂隻見嬴縱廣袖一揚,掌心之中當即聚起了一股子強大氣流,殿內狂風大做,全福和寧默無資格說話,昭武帝亦冷著麵容未製止,某一刻,嬴縱手腕忽然一折朝自己肋下丹田拍去!


    “既然洛陽候說秦王自廢武功也沒用,那就換一個!”


    嬴縱的手剛抬起蘇瑾已再度開了口,下一刻便抬手將一物朝嬴縱扔了過來,嬴縱掌風一轉揚手接住,卻是一粒藥丸,抬眸便見蘇瑾笑的冷酷,“金蠶蠱,秦王吃下吧。”


    沈蘇姀聞言呼吸一滯,話還未出口嬴縱已將那藥丸吞下,眼底一痛,沈蘇姀深吸口氣閉了眸子,那邊廂嬴縱又道,“還要如何才能放人?”


    蘇瑾看著嬴縱好像在看什麽稀奇之物,半晌才諷笑,“嬴氏竟也有癡情之人,秦王為了洛陽候當真什麽都願意做?”


    嬴縱終於又看了沈蘇姀一眼,眼底眸色一深,“當然。”


    蘇瑾麵上的笑意不由更諷刺了些,“洛陽候好大的福氣!”


    嬴縱又看向蘇瑾,“她命途艱難,纖纖女子卻未能安生活過一日,受過世上最錐心刺骨之痛,她的性命能留至今日已萬分不易,本王既要娶她,又怎會看她受苦,聽聞娘娘幼時亦不平順,卻不知她所受之苦並未比娘娘相差半分,同是苦命之人,娘娘於心何忍?”


    昭郡王次女早年喪母幼時大病,命途自然是不順遂的,而沈蘇姀幼年喪父喪母之後孤苦度日,哪裏比她輕鬆半分,因而嬴縱此言並未有任何不妥,卻見蘇瑾麵上諷刺之色一淡,竟一時有些發怔,她不知嬴縱是不是知道了什麽,可他這話卻忽然激起了她心底一直壓著的對沈蘇姀的憐惜,如嬴縱所言,若論苦難,並非隻有她一人在受,在她麵前的人,乃是死過一次的,前世為蘇閥戎馬半生,後戰死夕陽穀,那萬箭穿心的慘烈可想而知,蘇瑾握著匕首的手一顫,看著沈蘇姀頸側的血漬眼瞳微縮忽然有些後悔,這相認來的太快,她的心已死,在這危急關頭隻顧著責難沈蘇姀做為蘇閥之人竟和嬴氏扯上了關係,竟然忘記了沈蘇姀所受的苦並不比她少,這麽多年,她自己水深火熱,沈蘇姀又何嚐輕鬆?


    蘇瑾心中翻江倒海,這才用平靜的目光再度看向了嬴縱,嬴縱的名頭她早就知道,在當年蘇閥尚且如日中天的時候她就知道彼時的七殿下不可小覷,當年……當年的蘇彧和七殿下鬥得不分高下,今日卻走到了一起,誰說這不是緣分呢,現如今的嬴縱早已是大權在握的野心家,若他想,將大秦的江山踩在腳下亦可以,此番籌謀並未取得嬴縱的性命她並不意外,可他分明不該在此時出現,卻是為了眼前這人回來了,當真是不計生死!


    蘇瑾看著嬴縱的目光幾番變化,良久才喃喃一歎,“難怪……”


    “難怪”是什麽蘇瑾並沒有說,可沈蘇姀卻知道她所言為何物,淺吸一口氣,她麵上生出兩分哀默死氣來,蘇瑾並不理沈蘇姀如何,隻看著嬴縱苦笑道,“秦王待洛陽候如此情重,實在是叫人心中感歎,倒叫人不忍拆散了一對苦命鴛鴦……”


    這話意不明,沈蘇姀麵色卻是一變,她呼吸一促輕咳了幾聲,落在自己身側的手忽然一把攥住了蘇瑾的裙擺,指節泛白青筋凸起,微小的動作卻意味著她不願和蘇瑾分開,蘇瑾紅裙曳地鋪排開來,嬴縱這邊無人瞧見這動作,見蘇瑾忽然語塞不知是為何,卻見蘇瑾凝眸看了看沈蘇姀閉眸喘息的模樣笑意淒淒,“世事當真難料……”


    話音落定,一直未語的沈蘇姀卻忽然開了口,“娘娘不必再說,亦不必為難秦王,娘娘若存了求死之心,沈蘇姀活了半世,與娘娘同去又何妨?”


    此話一出,昭武帝等人不動聲色,嬴縱的眸色卻陡然間沉冷了下來,蘇瑾聞言笑意一苦,她當然聽出了這話中的脅迫之意,她不走,就這麽在她身邊陪著她,她等的便是此刻,明知道她抱了必死中心,卻還是打算拿自己的性命來搏一搏,蘇瑾怔然片刻,眼底幾番幽光明滅,過了許久,終究再度看向了對麵的昭武帝,“你當真要和我做交易?


    一直沉默的昭武帝眉頭微揚,看著蘇瑾點了點頭。


    蘇瑾見狀一笑,忽的抬手撫了撫自己的臉,“是怕死呢還是因為我這張臉?”


    昭武帝當然不會回答這個問題,蘇瑾也不必他回答,她麵色複雜的笑了笑,看了看仍舊緊緊抓著自己裙擺的沈蘇姀眼底露出兩分憐惜來,忽的揚唇,她抬手便將沈蘇姀的匕首塞進了沈蘇姀自己手中,沈蘇姀身形一震,費盡力氣轉頭看著蘇瑾,蘇瑾大刺刺坐在玉座之上,眉梢眼角都是凜冽傲然,“莫動我的侍從,我便暫且好好活著給你時間讓你找那解蠱的法子,那三萬大軍隻當做給你泄憤了,你也別妄想著折磨我,用毒用蠱更是找死,這金蠶蠱可受不得那些烈性的東西,你之生死皆由我掌,我若不喜,屏息便能了斷自己,到時候你自然也隻能一息歸天了,你若歸天,這天下便是秦王的!”


    蘇瑾笑的凜冽,那模樣全然是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隻為了尋得一份快意,她既不怕昭武帝此刻就殺了她,亦不怕淪為階下囚,本來就是打定主意今夜了結自己和昭武帝玉石俱焚的人,這會子卻是從死亡邊緣稍稍往回退了一步,雖然距離死神仍然不遠,可與她而言萬事無懼,話音落定,她一腳將沈蘇姀從腿邊踢了開,沈蘇姀本就因她一番話心中震驚,此番毫無防備身疲無力之下竟被她從台階之上踢了下來,蘇瑾看也不看沈蘇姀一眼,隻眸光四轉繼續刺激昭武帝,“臣妾欲住在棲鳳宮,還請皇上安排一番,哦,皇後的名頭就無需給臣妾了。”


    昭武帝和蘇瑾性命相連,他自然不能殺了蘇瑾,或許能保住蘇瑾的性命折磨她,可蘇瑾既然這樣說便能做得出,不僅如此,她是不怕死的人,而他是不願眼下就死的,自然得受她製衡,這情形當真荒誕,然而昭武帝卻無反抗之力,相比蘇瑾一氣之下了斷了自己的性命,他當然寧願暫且養著她好命人去找那解蠱的法子……


    蘇瑾說完這話,昭武帝沉默不語,全福和寧默則是都愣了住,誰也沒想到今夜這樣大的動蕩最後的結局竟然是如此,瑾妃不能殺他們早就知道,卻沒想到瑾妃大膽放肆至此,兩人正不安,昭武帝已點了頭,“擬紙,瑾妃掌馳後宮有度,賜住棲鳳宮。”


    短短一句話,已經算是應了蘇瑾,蘇瑾一笑,這種將昭武帝玩弄於鼓掌之中的快意竟然比要了他的性命還要強烈,然而她亦知道,大秦皇室的能力覺不會找不到解金蠶蠱的方法,一旦這金蠶蠱一除,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就會變成她,可她怎能給昭武帝活命的機會,眼下不過因沈蘇姀才起了一點玩心罷了,想到自己還有幾日可快意,蘇瑾一點也不覺遺憾,沈蘇姀是死過一次的人,而她卻是早早就盼著自己早點死的人,死亡與她而言隻是個解脫的美夢,她不怕,不管那一日何時來,她都坦然受之甘之如飴!


    最後掃了沈蘇姀一眼,蘇瑾笑意明媚的鼓掌,“皇上好氣魄,當年若是能若今日,又怎會害的南煜女帝一朝身死,落得今日睹畫思人的下場,真令人同情!”


    昭武帝並不在意蘇瑾的放肆,隻沉默著不語,這邊廂全福和寧默都還有點未回過神來,嬴縱卻是第一時間上前,走到蘇瑾之前長臂一攬將沈蘇姀一把抱了起來,沈蘇姀意識早就渙散,得知這個結果也明白是蘇瑾因她而心軟,她心中鬆了口氣又萬分動容,卻覺胸口忽的氣血翻騰難以抑製,隻最後眸光深重的看了蘇瑾一眼便暈在了嬴縱懷中,嬴縱眸色仍然沉冷一片,二話不說便抱著沈蘇姀轉身而出,身形一動人就消失在了殿門口!


    蘇瑾腦海之中浮現的是沈蘇姀最後那個眼神,她雙眸微狹眼底露出幾分猶豫,沈蘇姀的意思,她如何不明白呢,隻是……蘇瑾看著嬴縱身影消失的地方出了一會子神,而後麵上笑意一冷看向昭武帝,“臣妾要歇著了,恭送皇上——”


    昭武帝冷眸無言,站在一旁的全福看著蘇瑾眼底卻有讚歎。


    能如此和皇帝叫板,除了蘇瑾世上再無第二人!


    ·


    夢中所見木槿花樹之下衣香鬢影一片,蘇瑾背靠辛夷花樹,蘇彧笑顏溫軟趴在她的膝頭,微風徐徐,紫紅色的花瓣簌簌而落,灑了她們一身,蘇瑾撫著她的發頂細細低語。


    “彧兒,你此去又是一年,軍中男兒大多粗鄙,你當心些。”


    “彧兒,若有戰事你隻管坐鎮營中,父親若責你,我替你擔著!”


    “彧兒,你生的這樣好看,若是著女裝必定能俘獲滿君臨公子的心。”


    “彧兒,再過幾年,再過幾年就別出去了吧……”


    “彧兒,前幾日我在書上尋得一假死之法,不若我助你遁了?”


    軟語分明在耳,畫麵一轉卻是蘇瑾的眸,盈盈泛紅,似血滿布,直直盯著她笑的殘忍。


    “彧兒,你怎能做大秦之臣?”


    “彧兒,你怎能孝敬太後?”


    “彧兒,你可知姐姐們死的多慘……”


    “彧兒,你可知母親被那大火活活燒死……”


    “彧兒,你怎可愛上仇人的兒子!”


    “彧兒,你要嫁入嬴氏?!”


    “不,你不是彧兒,休想冒充我蘇閥少將軍!”


    聲聲淒厲質問震得沈蘇姀心頭大慟,胸口一疼,喉頭驀地一甜,一股子鐵鏽味竄入口中,靈台處陡然清明一瞬,分明已經醒來,沈蘇姀卻無論如何睜不開眼,耳邊轟然作響,隱隱能聽到身邊有人低呼了一聲,“王爺,主子又吐血了……”


    腳步聲急驟,一股子熟悉的氣息包裹住了她,一人冷聲道,“去請郡主進來!”


    腳步聲又起,沒多時有輪椅咯吱聲響起,手腕之上一涼,一道平靜無波的女聲驟然響起,“侯爺此番受了那迷藥卻強提了內力,以至於受到內傷。”


    “已調理幾日,若隻是內傷因何不見好?”


    “侯爺身子本就差,此番內傷是其一,心中鬱結卻是其二,侯爺有心結,此心結不解,這內傷哪怕好了也會留下病根子,往後身子隻怕會越來越弱,再加上她身上還有牽機咒和忘機,一旦觸發了牽機咒必定萬分危險,王爺還當好好勸勸侯爺才是。”


    沈蘇姀聽得並不十分清楚,隻是個大概,心中卻模模糊糊的知道說話的乃是琅琊城郡主殷蓁蓁,她心底還來不及想殷蓁蓁為何在此,隻等著別個接話,然而等來的卻是長久的沉默,好半晌,另一人才應聲,“好,本王明白了,這幾日郡主費心了。”


    “醫者仁心,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此話之後再無話,沈蘇姀再聽不到旁的,意識亦越來越弱,沒多時又睡了過去,隻是哪怕睡著了也能感覺出身旁有一人守著,替她拭汗替她掖被,那道萬分深重的目光從始至終落在她麵上,叫她萬分心安,直至最後再無一點意識,終於一覺黑甜。


    沈蘇姀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睜開眼的時候隻看到頭頂墨色的帷帳,不過一瞬便反應過來自己在何處,心底一鬆,卻覺腦袋昏沉身子酸軟無力,睜眸一瞬,又閉上,隻等意識一點點的醒過來,而後那昏睡之前發生的事才一點點的湧入了腦海,想到最終蘇瑾留在了宮中,沈蘇姀心頭一凜豁然睜開了眸子,粉拳微攥,呼吸更有些急促!


    “姀兒,你當真醒了?!”


    心中正緊張萬分,一轉頭卻見床邊坐著的竟然是一身白衣的沈蘇慕,沈蘇姀一鄂,開口的語聲有些嘶啞,“大哥,你怎麽在這裏?”


    沈蘇慕仍然是那溫潤清俊的模樣,此刻眼底沁著幾分喜色,轉頭先端過來一杯溫水,將她半扶著抱起來,“來,先喝水,我自然是為了你而來,你睡了很久,我都怕你醒不過來了,早知如此,我便該早日來君臨見你,也好免了你受這麽些苦!”


    沈蘇姀就著沈蘇慕的手喝了半盞水,聽到這話皺了皺眉,思忖一瞬,當即想起了自己迷迷糊糊之時聽到的話,這才反應過來,不僅沈蘇慕來了,殷蓁蓁也來了,殷蓁蓁說她受了內傷還有心結,沈蘇姀苦笑一瞬,就著沈蘇慕的攙扶坐起了身子,沈蘇姀替她在身後塞了個軟枕,又將被子往上拉了拉,看著她的目光滿是擔憂。


    沈蘇姀下意識掃了這殿中一圈,見這殿中隻有沈蘇慕一人眸色微微一暗,轉瞬又笑道,“大哥莫要擔心,也不是什麽大病,有郡主在,養幾日就好!”


    心知沈蘇姀此話是寬慰沈蘇慕也不多言,隻瞧著她問,“姀兒,宮裏到底出了何事?我們走到半路就聽說宮中又是著火又是皇帝駕崩的,本以為皇上已經殯天,可沒想到隨即又說皇上是好好地,外頭都傳是瑾妃娘娘搗鬼,可眼下瑾妃娘娘人又在棲鳳宮中好好地,姀兒,你此番受傷也是在宮中,到底出了何事將你弄成這樣?!”


    聽聞這幾句沈蘇姀便已猜到了外頭傳言哪般,這些事雖然說起來有罪,可是到底是皇家秘辛,昭武帝不會允許這些事情外傳,而蘇瑾眼下還在棲鳳宮中才是讓她大大的鬆了一口氣,沈蘇姀定了定神道,“此事……說來十分複雜,總之都不是什麽好事,大哥也無需多問,眼下我人已經出來,必定是沒什麽了,大哥來了幾日?我又睡了幾日?”


    沈蘇慕見沈蘇姀不願多說便不再問,隻歎道,“你已睡了五日了,我也來了三日。”


    沈蘇姀心頭微動,算了算日子,今日已經是十月二十四了,再看外麵的天色,竟然已經是暮色西陲,這一日就要這般過去了,沈蘇姀心中念著蘇瑾,麵上的淡笑便有些飄忽,沈蘇慕一歎,“姀兒,你這模樣一看便知是藏著什麽心事,有何事對哥哥也不能說?”


    沈蘇姀回過神來,搖搖頭,“大哥不必擔心,若是真有什麽大事我又豈會不告訴你,隻是睡了這麽多天身子困倦的很,看著才沒精神。”


    沈蘇慕觸了觸沈蘇姀的額頭,見一切如常點一歎,“你要快快好起來才行呢,眼看著你都要大婚了,若是做個病著的新娘子卻不好。”


    沈蘇姀麵色一滯,這才反應過來沈蘇慕忽然出現的理由。


    冬月初六,她和嬴縱的大婚。


    見她麵色有異沈蘇慕心底輕歎一聲,“皇家自古都是多事的,隻是你既然選了秦王我這個做哥哥的也無話可說,你護好自己便好了,半月之前秦王便已經送信到琅琊讓我和郡主早些進君臨,正好我也是計劃提前半月就過來,倒是和秦王不謀而合。”


    沈蘇姀唇角微抿,半月之前,正是嬴縱在外頭遭逢追殺之時……


    沈蘇慕看她出神也不多言,隻握住她的手道,“姀兒,都是要出嫁的人了心境當要放開些,你病著的這幾日秦王衣不解帶照顧,我這做哥哥都看在眼裏,倘若真的有事,你不能和哥哥說也可和秦王說,萬萬莫要憋在心裏。”


    沈蘇姀聞言一笑,“大哥放心,我自省的。”


    話音剛落,外頭已有腳步聲急急而來,沈蘇姀眼底微光一亮,沈蘇慕已看著她笑道,“好了,必定是秦王來了,哥哥先出去給你熬藥。”


    話音剛落,嬴縱果然已入了內室,見到沈蘇姀醒來眸光微亮,對沈蘇慕點了點頭便走了過來,沈蘇慕識趣退出去,內室之中頓時留下了他們二人。


    嬴縱坐在床邊,撫上沈蘇姀的麵頰唇角一彎。


    沈蘇姀亦看著嬴縱,見他麵容略有清減心頭一酸,想著那日他忽然出現,想著他欲為她自廢武功還為她吞下了那金蠶蠱,眉頭忽然一皺,沈蘇姀下意識去探嬴縱的腕子,還未碰到嬴縱的手腕沈蘇姀的手卻被他一把反握了住,嬴縱定定看著她道,“我無礙,你放心。”


    沈蘇姀見他容色不似作假,心中頓時便也恍然瑾妃當日隻怕是虛晃一槍騙人的,見她容色微鬆,嬴縱這才語聲和煦道,“倒是你,那一日被瑾妃喂下了迷魂之藥,卻是強撐了那樣長的時間,受了極重的內傷了,這幾日一直睡著,叫人心疼。”


    嬴縱帶著剝繭的指腹磨挲著她的麵頰,話語落下傾身將她攬了住,在她額間吻了下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沈蘇姀心頭發酸,雙臂下意識將他攬了住,靠在他肩頭道,“皇上已知漠北是向著你的,必定會對你動殺心,你不該回來。”


    嬴縱攬著她的懷抱一緊,“這是什麽話,你在君臨,我豈有不回來之理?天狼軍眼下就在君臨之外,無人能輕易動我。”


    沈蘇姀隻記得昏睡之前知道天狼軍滅了那三萬鎮南軍卻不知天狼軍怎地到了君臨之外,她皺了皺眉,“天狼軍怎有理由駐紮在君臨之外?滿朝文武怎能應下?”


    嬴縱放開她,雙眸直盯著她,“賀秦王大婚這個理由可好?”


    沈蘇姀在嬴縱的注視之下眸色微暗,竟是抿著唇未語,嬴縱是知道昭武帝對他起了殺心的,因而才走了天狼軍這一步棋,十萬天狼軍在外等著,若是他們的主子出了事,十萬戰士便會化身為十萬頭餓狼將忠勇軍和禁衛軍吞噬幹淨,昭武帝勝算太小。


    嬴縱似未察覺沈蘇姀的異常,隻笑意一深抬手在她唇角磨挲,“難不成睡了幾日連你我大婚都忘記了?你放心,你這身子未好還得養著,別的事情自有我來操辦,你隻需養好精神等冬月初六那一日做最美的新娘子,嗯?”


    沈蘇姀牙關緊咬,在嬴縱的注視之下緩緩地點了點頭,“好。”


    嬴縱滿意一笑,仔細的看了她半晌終是忍不住傾身在她唇上吻了幾下,貼著她的麵頰道,“沈蘇慕和殷郡主我已請來了,喜帖亦在三日之前就發出去了,眼下整個君臨都在盼你我大婚,你隻管放心,大婚之禮必定不會叫你失望,阿姀,這一日我等了十五年。”


    沈蘇姀眼底水光一現,唇角亦揚了起來,抬手環住他的腰身,“我亦是。”


    得此一語嬴縱笑意更深,情不自禁又將她攬在了懷中,“這幾日你先在王府養傷,等大婚前日再回沈府去,沈府那邊你的大哥已經主動請纓去幫你做準備了,你無需操心。”


    沈蘇姀低低“嗯”了一聲,嬴縱語聲忽的一沉,“阿姀,這次是我不好。”


    沈蘇姀一怔,搖搖頭,“我隻希望你留在欽州,你沒有哪裏不好。”


    嬴縱大手在她背脊上輕撫一陣,周身氣勢亦有些發沉,似乎還在自責,默然一瞬語聲忽然變得肅穆莫測,“總之,往後再不會叫你離開我身邊。”


    沈蘇姀摟著他的手臂一收,正想說什麽的時候外頭卻響起了一陣腳步聲,一人停在內室入口處道,“主子,八殿下半個時辰之前已經進城了,剛剛入了宮,皇上冊封八殿下為煜王,又命人召忠親王回宮,忠勇軍一分為二,分別由兩位王爺掌管,眼下宮中正在準備晚上的宮宴,待會子前來宴請的內侍便要到了。”


    容冽的聲音依舊沉穩平靜,沈蘇姀聞言當即退出了嬴縱的懷抱,嬴縱卻早就知道這消息似得淡淡應聲,“盯著就好,倘若內侍來了直接回絕便可。”


    “屬下明白。”


    容冽應聲之後便退下,嬴縱轉眸便撞上沈蘇姀疑惑的眸子,沈蘇姀狹眸道,“嬴策回君臨了?還被封王?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好像早就知道……”


    嬴縱見她有些著急的樣子唇角一彎,似乎很喜歡看她為他著急的模樣,傾身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才答道,“此番平亂天寰宮下旨本來隻讓鎮北軍去處置,阿策正是帶領鎮北軍的主將,之後被天狼軍橫插一腳而已,平亂的功勞兩軍平分,天狼軍的賞賜已經送入軍中了。”


    嬴縱答的稀鬆平常,沈蘇姀卻覺得不妥,“八殿下本來因淑妃之罪被貶去北境的,最後竟然能帶領大軍平亂?而今還被封王,怎麽看都是天寰宮偏心與他!你不可大意!”


    嬴縱聞言十分受教的點頭,卻是道,“眼下沒有什麽事能比你我大婚更重要,你放心,萬事有我,無論如何不會讓旁人鑽了空子。”


    沈蘇姀看著他篤定的模樣心中稍安,可是想到嬴策回來了心中不僅沒有半分高興卻有些不安,嬴縱見她皺眉便無奈搖頭,“你剛剛醒來,實在不應叫你知道這等事,你萬萬莫要多想,憂思過重與養病無益。”


    沈蘇姀自然知道這個道理,隻是不想卻是不可能,嬴縱見她這表情無奈一歎,“還有力氣想這個,那便也還有力氣做別的事了?”


    沈蘇姀揚眉,正要問是何事嬴縱卻陡然傾身將她的唇擭了住,雙眸陡睜,沈蘇姀沒想到嬴縱所言的別的事是這樣的事,還未掙紮他已將她壓了下去,身子半撐著懸在她上方,退開半分氣喘籲籲道一句,“早就想這樣了,可你早前病著未醒,我怎可趁人之危……”


    沈蘇姀一鄂,心說你這不是趁人之危!


    心思剛出,嬴縱又吻上來……


    ·


    同一片夜空之下,西楚浮圖城的商王宅邸之中正一片燈火通明,一身藍衫的沐沉站在窗前望著外頭的夜空發怔,不多時,一陣翅膀撲棱聲忽然響起,一隻白鴿子準確的落在窗外的台沿上,鴿子腿上綁著一隻小小的信筒,沐沉眸色一亮將那信筒取下,打開其中的信箋看起來,眼底幽光明滅,沐沉看完正要將那信箋揉碎,冷不防身後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一道勁風凜然而至,沐沉還未反應過來手中的信箋已經被來人奪去!


    一轉身,隻比他矮了半分的沈君心正站在他身後,白袍玉冠的少年容顏朗朗,燦若日月,身量挺拔若竹,周身透著一股子風華卓絕的貴胄之氣,雖然眉眼之間還有兩分稚氣未脫,可到底隻是十二歲的少年,仔細看過去,少年那雙墨瞳眼底的深邃和從容早已不是一個十二歲少年該有的,若是再過兩年,其人氣度必定更叫人心折,沐沉無奈的看著沈君心,並未阻止沈君心去看從大秦送過來的消息,反正,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沈君心極快的看完那信箋上的蠅頭小字,麵上隻露出兩分似笑非笑的深長來,沐沉見狀心中又是一歎,眼前這位小世子在這半年之間學的極快,第一次久等大秦的消息最終看到那消息上對他隻字未提之時還發了一場脾氣,到最後,已經能不動聲色了,而今看著他這表情,沐沉敢肯定他心底有什麽算計,想到適才那信箋上的內容沐沉心底咯噔一聲,背脊涼意嗖嗖忽然有些不安,“主子要成婚了,世子應該替主子高興。”


    沐沉沉穩一語,沈君心隨手一撮將那信箋毀掉,而後看著沐沉的眼神便犀利之中透著興味,他優哉遊哉的走至一旁書案之後落座,下頜微揚的看著沐沉,“先生可打算好了?是否要留在西楚為我浮圖城效力?”


    沐沉聞言眉頭一皺,眼下浮圖城的一切已經上了正軌,這小世子年紀輕輕已展露不尋常的手段,便是那些老人在他麵前也不敢造次,他本想著自己應該回大秦複命了,可這小世子卻忽然開口讓他留下,不得不說,沐沉並非沒有一點動心。


    看著沐沉沉沉的麵色沈君心笑意一朗,而後便下意識的抬手瞧著身前桌案,“噔噔噔”的聲音響起,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此刻這身上的氣度和這動作幾乎和沈蘇姀如出一轍,沈君心看出了沐沉的猶豫,他忽的傾身問道,“若是阿姐也到了西楚,先生可還猶豫不決?”


    沐沉一愣,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世子要做什麽?”


    沈君心緩緩地靠進身後椅背之中,眼神之中透出幾分意味深長的邪惡來,“秦王不是要大婚嗎,處於西楚和大秦的邦交考慮我們也要準備一份大禮給他,你說是不是?”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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