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的廣袖曳地長裙著身,裙擺袖口皆有銀線繡成的辛夷紋樣,再加上沈蘇姀身上淡淡的辛夷香,初一入壽康宮內殿陸氏便朝她看了過來,屋子裏坐著嬴華庭,嬴華景,還有今夜夜宴的主角傅凝,見到她來都朝她點點頭算打招呼,自未發覺她身上有什麽異常。


    沈蘇姀走到陸氏身前行禮,陸氏精神仍是不錯,隻是意識混沌反應亦慢,盯著她看了半晌才一笑拉住了她的手,“小五,真真是你!”


    旁人都知道陸氏眼下的病狀,見此也不意外,沈蘇姀聞言更是唇角微揚,上前幫著路嬤嬤替陸氏用發油順發,陸氏便繼續道,“眼見得到了秋日,依哀家的意思你還是暫且不要去西境了,那地方哀家雖然不曾去過,卻知道那天寒地凍十分艱難,小七此番也不去了,你們都留在君臨城中過年,也不怕皇帝不允,哀家幫你們說便是。”


    嬴華庭聽得發笑,看了沈蘇姀一眼沈蘇姀才點頭,“多謝太後娘娘。”


    陸氏擺了擺手,目光落在了殿門口的方向,低聲道,“怎地這個時辰了皇後還未來?那一日皇後調的木蘭紫哀家瞧著甚好,眼下已是用完了,底下人都調不出她的味道來。”


    沈蘇姀手一頓,一時間連傅凝和嬴華庭的麵色都是一僵,唯有嬴華景麵色怔然的發著呆,不知怎地興致不高的樣子,路嬤嬤見幾人如此便道,“今日娘娘有事要忙,隻怕不得空,太後不若等明日裏再請娘娘過來為您調色?後宮諸事都在娘娘手上,太後是知道的。”


    從前的陸氏想要讓誰出現可沒有商量的餘地,此刻聽到路嬤嬤之言陸氏卻笑著點了頭,“好好好,她忙哀家是知道的,哀家雖然沒有做過皇後,卻知道她的不易,哀家應過小五會看顧著她,自然不會在這些小事上與她為難,她的賢良哀家素來知道。”


    陸氏緩緩的說完,路嬤嬤便笑著點頭,嬴華庭麵上卻滿滿都是不虞,卻是不好和陸氏說明,便也隻好抿著唇不語,沈蘇姀這才又看向多日不見的傅凝,當日發現她有孕之時瞧得出她的忐忑,此刻雖然還是有些不敢和沈蘇姀對視,可眉宇之間卻能瞧出幾分柔潤之色,有初為人母的緣故,自然也有嬴珞得知這消息對她寵愛有加的緣故。


    沈蘇姀心底輕歎一聲,搖搖頭不再多言。


    陸氏神識不清,記憶又是留在七八年前,雖然對許多問題都想不清,卻是很容易被說服,因而即便她不知道這個側妃的存在,眼下卻還是接受了嬴珞即將為人父的事實,這第一個皇孫還不知是男是女,她潛意識中卻是實打實的高興,見眾人不說話便陸氏便看向傅凝,“凝兒,你這身子眼下還不甚穩妥,來去宮中還是小心為上才好,倘若此番誕下的是男孫,憑著珞兒對你的寵愛,這側妃變作正妃是必定的了,你可得留心才是。”


    傅凝周身仍然是那一副乖覺文靜的氣質,眼下身子還看不出什麽來,眉目卻似乎更為和婉,聞言便點頭,“凝兒明白,多謝太後娘娘關心。”


    說起傅凝有孕之事嬴華庭也是高興的,嬴珞乃是她唯一的同父同母的哥哥,她這個小姑當仁不讓,見狀便笑道,“母妃已知道此事,夜夜為你誦經祈福呢,你肚子裏的可不僅是哥哥的第一個孩兒,還是皇家第一個孫兒,你身子有孕,哥哥身邊卻不曾收人,聽王府中人說他眼下日日陪在你身側,足見他對這孩兒的喜愛對你的重視,依我看,莫說是生個男孫,便是個郡主,哥哥也會十分高興,隻怕他現在就在為你算計正妃之位呢!”


    這麽一說,傅凝麵上便生出幾分薄紅來,女兒態微現並未接話,氣氛正好,一直默然無聲的嬴華景卻忽然道,“正妃之位的話,傅側妃的門第恐怕還差一些,聽聞傅側妃的父親乃是罪臣呢,祖上有汙,又怎能做皇家的媳婦?”


    此話一出,傅凝當即麵色一白,沈蘇姀和嬴華庭同時皺眉,皆是看向了嬴華景,卻見她麵上一片冰冷,看著傅凝的目光更是漠然,隱隱的還帶著敵意,傅凝攥了攥拳頭,緊抿的唇扯出兩分僵笑,“三公主此言差矣,家父乃是冤枉,並非罪族。”


    嬴華景似笑非笑一瞬,“若非是攀上了三哥,你父親又怎能脫罪呢?”


    “華景!”嬴華庭終是看不過,輕喝一聲道,“你整日待在宮中,是怎麽知道外頭那些事的,必定是底下人嚼舌根子被你聽去了,側妃的父親的確是被冤枉,眼下既然已經平反便容不得你亂說!何況側妃位長與你……不可如此無禮!”


    嬴華景揚了揚眉,“側妃而已,還不是正妃呢。”


    傅凝煞白著麵色垂了眸,嬴華庭看著傅凝有幾分心疼,看著嬴華景則滿是惱怒,陸氏迷惑的看了看傅凝,又看了看嬴華景,怔怔的問,“華景,你在說什麽?”


    嬴華景動了動唇,卻被嬴華庭一個眼色瞪得不敢亂說,便也隻好一笑,“皇祖母不必想這些,沒什麽要緊的,華景不過是隨意說說而已,今日乃是瑾妃娘娘第一次設宴,也不知她有沒有什麽要人幫忙的,我去瞧瞧去……”


    嬴華景說完起身便走,嬴華庭看著她的背影眉頭狠狠一皺,便是沈蘇姀都未回過神來,一屋子人皆是默然,傅凝一直垂著眸子,青白的麵色看起來有幾分可憐,嬴華庭便看著傅凝苦笑一聲,輕聲安撫,“你可千萬別把華景的話放在心上,她那個性子你知道的。”


    傅凝聞言抬起頭來,也扯出兩分苦笑,“三公主性子直爽,不喜歡便不會掩飾,早前還時常和公主結伴去王府,最近不知怎地卻是從未去過了。”


    這話便是說嬴華景不喜歡她了,嬴華庭不知想到了什麽眉頭微蹙,回過神來隻怕傅凝因此而鬱鬱便開解道,“她不是不喜歡你,她這是小女兒家的心態作祟呢,雖然在這宮中我和哥哥才是親兄妹,可小時候哥哥待她也十分之好,她的母妃早早去世,年幼時若非哥哥照顧一二不知多艱難,因而她心中哥哥對她來說隻怕勝似親兄,就好比你有朝一日知道了你哥哥要娶親一樣,恐怕你也會覺得你的嫂嫂搶走了你哥哥,她早前不知哥哥待你的好,後來知道了心底自然失落,她這人也是被皇祖母和哥哥寵壞了的,你莫要怪她。”


    這話真摯萬分,連沈蘇姀聽著都十分動容,更不消說傅凝了,傅凝麵上一晴,笑著朝嬴華庭點頭,“公主心思通透,這個道理傅凝明白了。”


    嬴華庭聞言滿意的點點頭,卻又眉頭一挑看向嬴華景消失的門口,狹了狹眸子道,“華景適才言語無狀便也就罷了,倒是和棲梧宮那位不知何時扯上了關係,今次還如此殷勤的要去幫忙,當真是……當真是不知道叫人說她什麽好了!”


    這位瑾妃受封的十分突然,雖然表麵上看起來是為了國事,可不僅宮中,便是坊間也傳言頗多,傅凝聞言不好接話,沈蘇姀也微微蹙眉,嬴華庭便一歎,“那位,雖然來這宮中才幾日,可委實會籠絡人心,都說宴無好宴,真不知今夜她想玩什麽花樣!”


    嬴華庭對蘇瑾的敵意赤裸裸不加掩飾,沈蘇姀想到孟南柯的話再想到不知道嬴縱去了何處心底便是濃濃的不安,又坐了片刻,陸氏喝了藥便要安睡,三人這才出了內殿,嬴華庭便道,“今夜夜宴是在太液池邊,瑾妃明知太液池半年前出了事,這一次倒是會選地方!”


    傅凝總是安靜不語,沈蘇姀便道,“她隻怕不知。”


    嬴華庭訝異的看沈蘇姀一眼,“她怎麽會不知,便是她不知,宮裏頭難道還沒人議論?她的手段難道打聽個這個都打聽不出嗎?依我看,她根本是沒安好心!”


    沈蘇姀動了動唇,一時說不出什麽,嬴華庭便看向傅凝,“三哥眼下在禦書房那邊呢,你別急,就在這裏等三哥來接你,你現在的身子每個人看顧著可不行。”


    傅凝聞言自然乖順的點頭,嬴華庭便看著沈蘇姀道,“還有一會子才到時辰,咱們不必著急,待會子從這裏過去便是了,七哥什麽時候來呢?”


    沈蘇姀如果知道嬴縱什麽時候來才好了,想到她讓容颯留在了宮門口,至晚間必定能將嬴縱攔下,沈蘇姀索性對嬴華庭道,“上次在西山受的傷還未好,我昨日去探望之時瞧著還有些不好,他雖應了要來,卻也不一定,有傷在身,不來也是有的。”


    嬴華庭聞言便點了點頭,“就說這個瑾妃不安好心,她明知道七哥傷未痊愈!”


    沈蘇姀聞言心底苦笑一瞬,心知不可再為蘇瑾說話,便隻笑不語的暗自祈禱嬴縱莫要進宮來,孟南柯的確也說了她不可入宮,可今夜的夜宴極有可能出亂子,她怎能不在!


    卻說沈蘇姀三人留在壽康宮,嬴華景卻當真如她所言出了壽康宮直直朝棲梧宮而來,一臉鬱悶的入了棲梧宮,正好看到蘇瑾在寫今夜的菜品單子,見她來蘇瑾柔柔一笑,全然沒有麵對宮人之時的凜然傲氣,她本就生的美,若是待人態度溫婉幾分,一言一行都十分賞心悅目,嬴華景也是個驕縱的性子,可見慣了宮闈女人的她並不覺得自己父皇新立個妃子有什麽不妥,反倒是覺得這個瑾妃是個外來人,在宮中朝中沒有儀仗,雖然處置宮女十分狠辣,卻不想從前那些高位妃嬪一樣隻對嬴華庭這個二公主寵愛尊崇,加上蘇瑾這三兩日間有意無意的籠絡,她心底自然的就對蘇瑾有了好感,在蘇瑾麵前卻也十分乖順。


    蘇瑾放下手中的冊子笑著拉她落座,戲謔道,“是誰惹了我們的三公主不快?”


    嬴華景冷哼一聲,“娘娘有所不知,今日我在壽康宮之時聽到二姐姐說那傅側妃有可能成為三哥的正妃呢,你可不知道那側妃早前可是出自罪族,她的哥哥也不過是個小小的駐軍將軍罷了,這樣的門第出身,怎能配得上三哥?!”


    蘇瑾聞言一笑,“素來知道三公主和忠親王親若兄妹,眼下倒是知道了,這世上能為忠親王如此考慮的自然隻有你一人了,公主這話自然有理,隻不過傅側妃眼下有孕在身,倘若將來誕下了孫兒,被立為正妃也不是不可能的,特別是忠親王對傅側妃似乎十分喜愛。”


    話說到這裏,蘇瑾便十分眼利的瞧見嬴華景眼底一閃而過的憤恨不甘,她搖搖頭一笑隻裝作不知,隻歎道,“不過呢,眼下傅側妃隻有兩個月的身孕,這懷胎十月可不是那麽簡單的,有時候生個小病或者吃的不對都有可能讓孩子夭折,我家中就有兩個妹妹因為母親懷孕之時感了風寒而夭折的,可想而知做母親多麽不容易,這樣那樣的忌諱簡直數不甚數,就好比今晚的夜宴,忠親王夫婦的那一席可要小心再小心。”


    嬴華景聽得眸光簇閃,蘇瑾便笑著讓下人再將那菜品的單子拿過來,仔仔細細看了兩眼吩咐那掌膳的宮人道,“別的都沒什麽,隻是這一道龍鳳呈祥要注意,別的席都用了蟹粉,唯有忠親王那一席上是沒有的,蟹粉對傅側妃乃是大忌,到時候萬萬不要上錯了。”


    掌膳的宮人聞言立刻點頭應是,蘇瑾又看了幾眼那冊子,這才揮揮手讓人退下了,蘇瑾便看著嬴華景笑道,“可瞧見了?這些細微末節都不可隨便了去。”


    嬴華景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一雙眸子略有些發直不知在想什麽,蘇瑾瞧她這模樣無奈的搖了搖頭,隻再去安排旁的事情,嬴華景見蘇瑾今日有的忙,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蘇瑾十分親厚的送她至殿門口,直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才在眼底露出兩分深長的笑意。


    “你確定她會照你的意思來嗎?”


    殿內無人,忽然有一道低沉的男子聲音在蘇瑾身後響起,她笑意一深,口中緩緩地道,“誰會想到大秦國的三公主竟然會喜歡上自己的親哥哥呢,到底是同一個父親,有這樣的心思可不成,既然喜歡,便會嫉妒,女人啊,一旦嫉妒起來便是什麽都顧不了了。”


    身後之人靜默一瞬,“那今夜的安排……”


    蘇瑾眉頭一挑,“這個小插曲隻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自然還是要按照原來的計劃行事,今天晚上,就讓他們看看這大秦的後宮有多醃臢!嗬——”


    身後之人應了一聲“是”,蘇瑾正欲轉身回殿,一個小太監卻從中庭疾奔而來,口中稟報道,“娘娘,皇上的禦輦已經朝棲梧宮來了,請您準備接駕!”


    蘇瑾麵上一喜,朝那小太監笑著應道,“本宮知道了。”


    那小太監轉身出了中庭,蘇瑾麵上喜色頓時淡去,隻剩悠遠的目光涼涼的落在遠處陰沉沉的天穹上,身後之人默然一瞬忽然語聲森寒的道,“男人嫉妒起來,也會什麽都不顧。”


    蘇瑾勾了勾唇,笑意並未達眼底,緩緩呼出口氣轉身朝殿內走,一邊語聲無波的吩咐,“準備更衣吧,穿嬴淵最喜歡的那套——”


    ·


    “不知王爺會如何處置傅凝?”


    壽康宮無人側廊之下,傅凝站在沈蘇姀左側方輕問,沈蘇姀聞言眉頭微蹙,並未看她的搖了搖頭,“秦王倒是比我更信你,隻不過我更懂女人罷了,你放心,今夜他不會入宮來,你不用擔心和他撞見,眼下你身懷有孕,又是忠親王側妃的身份,沒有人可以隨便動你,我和他,亦都不會拿孩子要挾與你。”


    傅凝眉頭一皺,語聲忽然低沉下去,“侯爺的意思是,王爺已經放棄傅凝了?”


    沈蘇姀挑眉,這才轉身好整以暇的看定了她,“你當知道他的性子,若是旁的人,他絕不會容忍這樣的背叛,眼下你心有所動,怎麽還要他繼續向從前那般信任你?”


    傅凝麵色微白的深吸口氣,“王爺若有吩咐,傅凝赴湯蹈火。”


    沈蘇姀搖頭失笑,“傅凝,心中猶豫,口中就不要許下這樣重的諾,赴湯蹈火,那你的孩子呢?我不信你能連你的孩子都舍得下,你本就不是他手底下教導出來的人,眼下這等狀況也並非料想不到,看在你哥哥的份上他自會準你留在忠親王府,你本就是個很好的王妃人選,如二公主所言,忠親王寵你,若你誕下子嗣,正妃之位自然是你的,隻是從此往後,你得自己過活,秦王與我都和你再無瓜葛。”


    傅凝呼吸一輕,苦笑開來,“王爺待我有恩。”


    沈蘇姀看著此刻的傅凝,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同樣是兩者選其一,同樣的哪一邊都無法割舍,沈蘇姀一歎,“傅凝,你曾經是秦王手中最為重要的眼線,可也不是舍不掉,你是個好姑娘,我勸你從今日起安心留在忠親王身邊吧,你若再猶疑不定,秦王不信你,忠親王若是知道你的身份,更會對你失望透頂,到時候兩邊都沒有你的立足之處。”


    沈蘇姀一字一句的說完,心頭微微發疼,她和傅凝到底不同,她的選擇可以輕易做出,輕重輕易可以分辨,而她自己,左和右勢均力敵,選哪邊都是誅心。


    傅凝聽完沈蘇姀之語便是長長的沉默,眉頭微蹙眼底幽光閃爍,顯見的是在猶豫,沈蘇姀轉過身去不再看她,想了想又淡笑道,“其實你說的很對——”


    傅凝疑惑抬眸,“什麽?”


    沈蘇姀眯了眯眸子,“你說過,人這一生,總要為自己活一回。”


    傅凝眼底閃過恍然,看著沈蘇姀遙望遠方的深沉目光眉頭一皺,猶豫一瞬才道,“侯爺為何忽然想起這句話?在我看來,侯爺一直為自己而活,特別是有王爺在侯爺身邊之後,侯爺如今年歲並不大,到讓傅凝覺得侯爺比傅凝還要盡知人世滄桑。”


    沈蘇姀愕然挑眉,看了她一眼之後才苦笑開來,搖頭半晌才歎道,“眼見的並不一定為實,或許你看著我年歲不大,可其實……我這一輩子比許多人都活得久,並且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似乎從來不曾為自己活過,想想也委實可笑。”


    沈蘇姀眼下不過十五歲,在比她大兩歲的傅凝麵前說著話委實有些違和,傅凝從小家道中落,不知受了多少人間冷暖,可此刻看著沈蘇姀悠長的目光,聽著她那淒滄沉重的語氣,她竟然莫名覺得自己這點苦楚十分渺小,腦海之中電光一閃,忽然想起沈蘇姀的家世,眉頭一皺,傅凝有些幾分了然,可還是覺得沈蘇姀適才那話有些過了,即便沈蘇姀幼年父母雙亡,可也不至於一生下來就……傅凝想了想沒想出個結果來,隻得真誠道,“王爺待侯爺情深,往後自能讓侯爺瀟灑暢快,隻為自己而活。”


    沈蘇姀聞言眸色稍稍一柔,卻又很快暗淡,“情深不壽,有時也並非好事。”


    傅凝一鄂,下意識覺得沈蘇姀和嬴縱之前或許出現什麽狀況她才如此言語,然而她在沈蘇姀和嬴縱麵前算半個下人,主子的事她並不能置喙,動了動唇,到底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正不知如何勸解沈蘇姀,沈蘇姀卻忽然眸色一亮,“也並非沒有。”


    她這話題轉的太快,傅凝一時之間甚至沒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麽意思,想了想才明白,這邊廂沈蘇姀已一歎道,“也就是那麽幾日而已,不過與我而言已是足以。”


    傅凝眼底滿是不解,聽她這話卻又知道自己不能多問,隻是沈蘇姀語氣淒傷,莫名的就讓她覺得不妥,隻得道,“侯爺正是好年華,往後還有一輩子,怎地說的如此沉重?”


    沈蘇姀眼底的微光徹底暗下去,搖搖頭再不說一語,傅凝見狀也不言語,隻靜靜地站在她身側,天邊已經有暮色初臨,距離夜宴的時間亦在臨近,可沈蘇姀未說話,傅凝也不忍壞了這場麵,冷不防的,卻有一陣腳步聲響起來,兩人被這腳步聲一驚齊齊回頭,卻見原來是一身白衣的嬴珞正朝這邊急急走來,嬴珞依舊是那衣帶當風的儒雅模樣,此刻那眉宇之間卻籠著兩分焦急,待看到傅凝之時才稍稍一鬆。


    沈蘇姀了然的看傅凝一眼,朝嬴珞揶揄道,“王妃安好,忠親王無需如此著急。”


    嬴珞徑直朝傅凝走過來,卻也看著她笑道,“著急的可不隻我一人。”


    沈蘇姀眉頭一挑,下一刻便見那嬴珞剛才出現的拐角之地走出一道墨色的身影來,墨瞳一縮,沈蘇姀唇角的笑意立時淡了去,傅凝也看到了嬴縱,麵色當即一白,身邊嬴珞正問傅凝有無不妥,沈蘇姀趕忙朝嬴縱走去,也不管身後二人如何看她,走上前去一把拉住嬴縱的腕子便將他往遠處帶了幾步,而後才轉身道,“你怎地進宮了?”


    嬴縱王袍加身墨發半束,冷峻的麵容因瞧見她一柔,聞言隻笑道,“你在王府和宮門處留的話我都知道了,我隻是有些好奇,你為何不許我來今夜的夜宴?”


    沈蘇姀呼吸一窒,眼底生出幾分惱意,“我遍尋你不見,隻好留話與你,你既然知道了我留的話怎地還來宮裏?”


    嬴縱失笑,“怎地你能來我卻不能來?我還未告訴我緣故。”


    他這語氣十分隨意,實在讓沈蘇姀生氣,她分明說的是一件萬分緊要之事,他卻偏偏一點都不上心,沈蘇姀知道自己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必定不會理,眸光一轉道,“你不是說這個瑾妃十分危險?我覺得宴無好宴,因而不願你摻和進來。”


    嬴縱一邊聽一邊點頭,好似十分同意她的話,末了卻問,“那你呢?”


    沈蘇姀一歎,“我怎麽能一樣?眼下朝中暗湧不斷,又極有可能牽涉到立儲之事,我即便來瑾妃又能奈我何,你卻不同,再來,你的傷本就未好,又何必冒險?!”


    嬴縱鳳眸之間滿滿都是笑意,抬手撫了撫她的麵頰道,“你既然在這裏,我又怎能不來,你擔心的我亦不是沒有考慮,你放心,該知道的我都已經知道。”


    沈蘇姀眉心一跳,頓時想到了孟南柯之語,孟南柯說過,要不傷他便不能入宮來,可見今夜瑾妃必定會有什麽動作,飲宴之時能出現的狀況實在太多了,或許瑾妃想對付的人正是他,沈蘇姀心頭狂跳,還是一把抓緊了他的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這宴會上不妥,總覺得今晚這夜宴許會傷到你,眼下出宮還來及!”


    沈蘇姀緊緊攥著嬴縱的手腕,嬴縱卻笑著傾身在她耳邊道,“這宴會是瑾妃所設,她不敢用太明顯的手段,膳食下毒必定不成,至於遇刺,她身邊的人現在並不多,也不必擔心,宮中禁衛森嚴,這幾日她唯一的動作便是親自選了一批新的舞姬入宮,今夜的夜宴之上必定會獻舞,倘若她有什麽不軌之心,也隻有這個機會。”


    沈蘇姀驚訝的看著嬴縱,一時說不出話來,嬴縱笑著直起身子來,“眼下你可以放心了?我已經安排了容冽去準備,倘若她在獻舞之時鬧出亂子來,今夜便是她的死期,到了此時,我倒是萬分希望她今夜鬧出點什麽來才好……”


    沈蘇姀的呼吸屏住,看著嬴縱篤定從容的眸色喉頭發緊,嬴縱捏了捏她的掌心,看了看天色道,“時辰不早了,我們過去吧。”


    沈蘇姀腳步發虛的被嬴縱拉著,那邊廂嬴珞也帶著傅凝走了過來,嬴華庭亦在這壽康宮之中,待五人在前殿回合,嬴華庭便有些訝異的看著嬴縱道,“七哥傷勢未愈,蘇姀下午還說你大抵不會來了,眼下可有無大礙?”


    嬴縱聞言便笑著看了沈蘇姀一眼,“她是關心則亂,其實無礙了。”


    嬴華庭聞言才放心的點了點頭,揶揄的看了沈蘇姀一眼不再說話,因陸氏身子有恙並不去夜宴,五人告別陸氏之後便出了壽康宮,嬴華庭在前,沈蘇姀二人居中,因傅凝有了身子要格外小心便走了最後,她不知怎地麵色有些發白,沉凝的眸色更不時落在沈蘇姀二人身上,身邊的嬴珞看的分明,卻隻照看著她聲色未動。


    出了壽康宮的宮門,五人分別乘著三兩玉輦朝太液池而去,此番設宴並非是在未央閣,而是與未央閣隔湖相望的菡萏館之中,這一行五人到的時候昭武帝和瑾妃尚未出現,反倒是嬴華景早早到了,指揮著宮人們來回擺膳很有幾分樣子,見他們五人來便十分殷勤的指著位子叫他們落座,隻在看到嬴珞待傅凝十分體貼之時皺了皺眉,麵上卻又未曾多表現,好似下午對傅凝說那刻薄之語的人不是她一樣!


    這五人落座,外頭又來了人,卻是麗嬪和嬴湛相攜而來,此番瑾妃請的人十分之少,形同個家宴,嬴珞和傅凝一席居左上首,沈蘇姀和嬴縱一席居其下,對麵則是麗嬪和嬴湛母子二人,嬴華庭和嬴華景居其下,眾人徐徐落座,便見嬴湛望了望這桌案上擺著的菜肴咕噥道,“真不是這宴會有什麽意思,為什麽我非得來!”


    雖然是咕噥,這咕噥聲卻是不小,別人都無反應,倒是麗嬪先看了嬴湛一眼,帶著幾分警告的意思,嬴縱動了動唇,當著眾人的麵到底未曾頂撞麗嬪,隻是坐不住的起身去偏廳走動,這一處菡萏館極大,主廳連著偏廳又有許多間琴舍棋室水榭,每一處都有好景致,這處主廳前後左右都是回廊,三麵都臨水。


    此刻太液池邊上點上了燈火,坐在這廳中便能看到外頭美輪美奐的繽紛湖光,因是皇帝和瑾妃還未至,眾人都陸陸續續走出去透氣看景,沈蘇姀被嬴縱拉著也走了出去,隻剩下麗嬪一人坐在那處,麗嬪已經有多時未曾露麵,此番倒是給足了瑾妃麵子。


    旁人都在看景,沈蘇姀卻沒有這個心境,嬴縱的話在她耳畔盤旋,她看了看這處菡萏館的格局,心中忽然有些緊張起來,這裏屋閣眾多,當真是一處極好藏人的地方,如嬴縱所言,倘若瑾妃打算在今日行刺殺之事……沈蘇姀下意識的看向這菡萏館四周,那明輝燦然的湖燈之間有許多照不到的黑暗角落,沈蘇姀可以想見,隻要這裏頭發生什麽事,那些陰暗角落之中便會衝出披堅執銳的禁衛軍來,哪怕那些刺客能逃出這菡萏館,也斷然逃不出皇宮!


    沈蘇姀心跳如擂鼓,連嬴縱說了什麽也沒聽清,不多時,響亮的鳴金聲在菡萏館之外響起,一堆人當即回到主廳兩列跪好,不多時一襲明黃龍袍加身的昭武帝就和一身大紅色廣袖長裙的蘇瑾相攜而來,極少有人見過昭武帝和瑾妃站在一起,更沒有人想到瑾妃在昭武帝身側站定之時周身竟也是帶著傲然之氣的,那眉眼飛揚的模樣和她麵對宮人之時並無差別,仿佛她身側站著的不是皇帝,而隻是一個和她地位相同的什麽將軍侯爺。


    昭武帝揮手免禮,眾人起身之時便見昭武帝正側身對瑾妃說著什麽,瑾妃年輕的麵龐之上滿是不拘的肆意笑容,昭武帝則通身威懾之勢大減,麵上更少見的生出了笑意,那笑意並非他慣常那般,不單是沈蘇姀幾人,任何一個外人看到昭武帝的表情都能明白他對身側女子的喜愛,然而也隻有沈蘇姀和嬴縱知道,這份喜愛隻源於那張相似的麵孔。


    “今夜乃是家宴,都不必拘束,落座吧。”


    和瑾妃說完,昭武帝大手一揮,眾人見狀當即落座,瑾妃便笑看著底下眾人道,“太後娘娘有病在身,本宮得聞忠親王側妃身懷有孕十分高興,傅側妃肚中的乃是大秦皇室的第一個孫輩,皇上也十分開心,本宮便做主設了此番家宴以表慶賀,希望八月之後側妃能誕下位小皇孫,想必太後娘娘也會高興,若是借此病好了便更是皆大歡喜。”


    蘇瑾封妃並不久,和底下人並不熟稔,她話剛落昭武帝已含笑看向身邊的全福,“按著瑾妃的意思賞,明日送到忠親王府去。”


    全福應是,忠親王夫婦二人亦雙雙起身謝恩,昭武帝便道,“若非瑾妃提醒,朕眼下怕是沒有這個功夫,自母後病重,朕已許久未和你們這些小輩相聚了,而今有了這樣的喜事,自然值得浮一大白,傅凝就莫碰酒了……”


    昭武帝說著話已舉起杯來,除了傅凝之外的所有人見狀紛紛舉杯,待飲完一杯,昭武帝便揮揮手言開宴,膳食早已擺好,話音落定便有人上來試菜,紛紛也銀針試完無礙之後才讓眾人起筷,昭武帝卻又看向瑾妃,道,“不是說今夜準備了好節目?”


    瑾妃聞言一笑,“不敢說好,隻是叫人準備了幾隻新舞,免得這宴間無趣,皇上可要看看?若是不好皇上可不能罰臣妾!”


    瑾妃語聲清脆從容,雖然帶著微薄嗔意,卻又含著颯爽叫人聽起來十分悅耳,斷不似尋常女子那般撒嬌邀寵叫人反感,她這般一說,昭武帝笑意一深,“自然不罰。”


    瑾妃揚眉一笑,看了底下人一圈道,“那好,諸位請先用著,本宮要親自去看看舞姬們是否準備妥當,請諸位稍候片刻!淩霄,你隨我去!”


    瑾妃說完便帶著淩霄離開,昭武帝看著她妖嬈明豔的背影眸帶寵溺,並未覺得她這行為無狀,昭武帝心情極好,此刻的沈蘇姀卻好似一條被放在油鍋之上煎炸的小魚一般難熬,看著瑾妃離開,她幾乎立刻就想站起身,還未動卻被嬴縱一把按了住,“莫要亂走。”


    沈蘇姀心頭鼓震,蘇瑾今夜一旦行動便是個萬劫不複,她隻害怕自己阻止不及,偏生嬴縱眼下不讓她走,這大庭廣眾的她更不好與他多言,想了想才低聲道,“適才出去之時將匕首弄丟了,就在這外頭的回廊上,我去找找,那算是武器,容易生變故。”


    沈蘇姀說著便摸了摸自己腰間,嬴縱是知道她總隨身帶著一把匕首的,聞言微微蹙眉,他既然已收到消息,此刻自然也懷疑瑾妃借故離開是去做什麽安排,擔心沈蘇姀不想讓她去,偏生眼下容冽又不在身旁,便道,“你坐著,我替……”


    “我大概想起來落在哪裏了,我去去就來,很快!”


    沈蘇姀急急打斷嬴縱之語,起身便朝外走出去,嬴縱皺了皺眉未曾攔著,見其他人都看過來便淡聲道,“適才看景之時掉了一件小物在外頭回廊上。”


    眾人眼底閃過了然便不再關注,隻有嬴縱眼角的餘光一直落在那回廊門口。


    沈蘇姀走出回廊之時外頭守著些禦林軍,遠處的湖光斑斕一片,沈蘇姀裝作找東西半分看的心思也沒有,走走停停至一處無人之地,忽然掏出袖中白巾劃破指尖在其上急速的寫下了四個字,將那白巾一收,慢慢悠悠的走幾步當即從回廊的另一側小門入了一旁的偏廳小室之間,走廊之間燈光幽暗並無人,沈蘇姀並不知道眼下瑾妃在何處,連著找了好幾處才在一個廂房之外看到了身著綠衣的淩霄,沈蘇姀隱在暗處,遠遠隻看見那廂房的屋子半掩著,裏頭有人影晃動,而淩霄在外站著,眼瞧著是一副放風的模樣。


    沈蘇姀眉頭一簇,更確定瑾妃今晚有什麽安排,眼見著這周遭並無幾個人,忽然出手將手中白巾朝淩霄激射而去,她並不確定淩霄會不會武功,可事實證明,淩霄的反應比沈蘇姀預料的快的太多,做為蘇瑾身邊最為親信的人又怎麽能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忽然出現的勁風驚了淩霄一跳,抬手一接卻是一麵白巾,下一瞬便朝沈蘇姀的方向看過去,卻隻看到一個影子一閃並未看清是誰,眸光沉凝一瞬,她緩緩將那白巾打了開,待看清楚上麵觸目驚心的四個鮮紅小字,麵色當即就是一變!


    沈蘇姀見淩霄接到了白巾便已經放下心來,極快的返身從回廊之上回到了主廳之處,她來去不過幾瞬,回來之時手中正拿著那把匕首,嬴縱見她回來微微鬆了口氣,無奈一笑,“真不知你何時也學會了丟東西,下次再丟,便不去找了。”


    這匕首可曾見過嬴縱的血,沈蘇姀笑笑將那匕首放進腰側,嬴縱便十分自然的在桌案之下握住她的右手,這麽一握便覺得不對,垂眸一看卻見掌心有一星鮮紅,眉頭一皺當即將沈蘇姀掌心展開,卻見是她食指指尖不知怎地破了一點,沈蘇姀察覺到他的動作心頭一跳,轉過頭來也跟著皺了眉,想了想才道,“隻怕是適才在那圍欄之上掛的。”


    外頭圍欄皆是木製,許多還是因為今夜的夜宴換的新的,有些許木刺也實屬正常,嬴縱心疼的看了她一眼,口中道一句,“底下人做事越來越不小心了!”


    沈蘇姀安撫的一笑,一轉眸便見蘇瑾帶著淩霄歸來,蘇瑾麵上雖然仍有笑意,可眉宇之間已經有些不同,沈蘇姀心知淩霄必定已經將那白巾拿給蘇瑾看過,當即便放下心來,這邊廂嬴縱卻握緊了她的手,似乎還不確定待會子是否會發生變故,沈蘇姀心中暗歎一聲,便見瑾妃坐回到了昭武帝的身邊,昭武帝笑著往她回來的方向看了一眼,“如何?都準備好了?”


    瑾妃適才本就是去看舞姬們有沒有準備妥當,這話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她,卻見瑾妃聽著這話麵上卻竟然露出了猶豫苦惱之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眾人瞧出些門道,心中懷疑這獻舞的必定是未曾準備好,在座的幾人失望幾人嘲諷,沈蘇姀心底卻大鬆一口氣,料定今日瑾妃必定會找個借口不獻舞了,心中正這般想,卻見瑾妃苦惱猶豫的表情一變,赫然朗笑拍掌道,“傳眾舞伶!為皇上獻仗劍驚鴻舞!”


    ------題外話------


    謹以此章拜謝小茉莉砸榜之誼,定銘記在心,兢業碼文不敢辜負!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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