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垂,宮燈次第亮了起來,沈蘇姀獨自走在悠長的宮廊之上,麵上看不出表情,心底卻早已覆上了一層寒冰,抬眼望去,藏藍色的天幕之中正懸著一彎明月,恰似一把寒刀懸在世人頭頂,沈蘇姀攏在袖子裏的粉拳下意識的攥了攥,仍是默然的朝內儀門走去。


    還未至門口,赫然看到門邊立著的一道身影,月輝清幽灑下,襯出那人鎧甲上一片寒光刺目,沈蘇姀眨了眨眼,意識到來人是在等她,她朝那身影走過去幾步,淺吸口氣回了神,麵上罩著一層從容,問道,“輔國將軍整日不曾出宮?”


    申屠孤的確是在等著沈蘇姀,聽聞此話便道,“先去了禦書房,又要去壽康宮謝恩,卻不想太後忽然出了狀況,等至方才仍是不得見,這才打算出宮。”


    沈蘇姀了然的點了點頭,申屠孤幽潭般的眸子微狹,又問,“公主她……”


    沈蘇姀一歎,苦笑起來,“自然是病倒了,倒也是沒有大礙,至於禁足便看皇上的意思。”


    申屠孤便點了點頭,看了沈蘇姀兩眼忽然問,“侯爺就不問我為何去壽康宮謝恩?”


    沈蘇姀眉頭一抬,不知想到了什麽唇角微微揚了揚,“將軍和舍妹的婚事乃是太後娘娘親定,眼下的確該向太後娘娘謝恩才是,至於婚期,輔國將軍可做好了打算?”


    申屠孤看了沈蘇姀一瞬,忽的垂了眸子,“侯爺覺得何時合適?”


    沈蘇姀看著他這模樣不由想到了早前管家對他所言,默了默才道,“在我想著自然是越早越好,早前將軍擔心自己領著軍務會對舍妹有所疏忽,這個擔心卻是不必,雖然隻有那麽幾麵,可舍妹心中十分看重將軍,將軍無需擔心旁的。”


    申屠孤聞言抿了抿唇,想了一瞬一歎,“看來,是不能不娶了……”


    沈蘇姀聽著他的語氣眉頭微蹙,還想說什麽,申屠孤卻又看著她道,“既然是七姑娘自己說能接受日後的諸般情狀,那這樁婚事便依侯爺之意罷,侯爺希望盡早,那便放在八月如何?聘禮稍後自會送上,還有一月多時日,想必能安排妥當。”


    申屠孤說這話時好似在談論一樁公事而非他的親事,沈蘇姀蹙了蹙了眉,本想多說幾句,然而她的立場並不應多言,何況眼下事情如她所料已是再好不過,她眸光一轉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便依輔國將軍之意,且不知大婚之前將軍可要再見舍妹一麵?”


    申屠孤看著她搖了搖頭,“不必。”


    沈蘇姀一歎,“也罷,總之就快大婚了,明日我自會請管家過府與將軍商議此事。”


    申屠孤不置可否的樣子,沈蘇姀見他不言不語的看著自己,便朝他身後的沉沉夜色之中看了一眼,又道,“眼下時辰已晚,將軍不準備出宮嗎?”


    申屠孤默了默,“我的馬仍在侍衛所裏……”


    沈蘇姀恍然,兩人乃是一道入宮,眼下申屠孤寂然沒有出宮那馬兒必定也在一起的,她便點了點頭,抬手一請,“既然如此不若——”


    沈蘇姀本想說“不若一道”,可話尚未說完申屠孤身後的宮道之上便有一輛王輦從黑暗之中緩緩駛出,沈蘇姀眉頭一挑,口中之語便斷了,申屠孤見狀也回過頭去,一眼看盡頓時也有些明白,轉眸掃了沈蘇姀一眼,道,“那我先走一步。”


    沈蘇姀點點頭,申屠孤便朝左手邊的廊道直直朝著侍衛所而去,申屠孤一走,沈蘇姀麵上的表情又不自覺沉暗下來,看著那王輦緩緩地停在自己身前,一雙眸子更滿是沉凝與猶豫,車內人似乎沒有說話的打算,沈蘇姀深吸一口氣朝車門處走了過去。


    掀簾上車,黑沉沉的王輦之中嬴縱橫刀立馬坐在主位,見沈蘇姀上了車,隻將莫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沈蘇姀看了看他,稍一猶豫還是坐在了側位之上,外頭的容冽並不知道裏頭情狀,稍等了一會兒便催動了王輦。


    車內一片沉默,沈蘇姀懷著心事,雖知嬴縱眼下必定對自己和申屠孤站在一起不滿,可她委實沒有多的心情來安撫他這小情緒,一片昏沉的黑暗之中,沈蘇姀隻垂著眸子思量今日之局,嬴縱的目光一直實沉沉的落在她身上,見她坐的離他那樣遠且不言不語,眸光幾變才傾身將她攬到了自己身邊,沈蘇姀並不排斥他的親近,身子卻有些發緊,垂著眸並無什麽反應,嬴縱一歎,將她抱在了自己腿上,大手落在她後頸,親昵的磨挲,“你這樣子,當真是叫我有氣也發不得了,有太醫在,華庭不會出岔子,今日她在禦書房之語委實有些衝動,也就是她父皇才隻是個禁足,若是換了旁人,自是要治罪的。”


    午間禦書房之中隻有皇帝最親近的幾個近侍在場,嬴華庭那些話旁人不會知曉,可這會兒,他已經知道了嬴華庭說了什麽話,沈蘇姀淺吸一口氣,抬起了頭來,幽暗的光線之中四目相對,他的輪廓印入腦海,不用有光她也知道眼下他是怎麽個表情,沈蘇姀真想將竇準那日的話說出來,可話到嘴邊,卻無論如何道不出了。


    見她怔怔瞧著他出神,嬴縱一時萬分心疼,隻將她扣進懷中輕撫著背脊安慰,“蘇閥一旦翻案,父皇聖明必定不存,你忘記了,我說過的,那日我所言一直算數,哪怕……哪怕眼下沒法子平反,等到那一日,一切還不容易嗎?”


    沈蘇姀眉頭微蹙,蘇閥的案子出在昭武帝的手中,她自然希望昭武帝在位之時便可昭雪,帝王聖明帝王昏庸後世自有評說,可眼下她心中在乎的乃是昭武帝是不是當年蘇閥之案的凶手,若不是也就罷了,帝王無情她早就明白,可若他本來就是凶手,又哪裏有資格為蘇閥昭雪,若他本來就是凶手,二十萬的步天騎英魂不會饒過他,她……亦不會!


    沈蘇姀趴在嬴縱懷中,緊繃著的身子忽然深深的埋進了他懷中,雙手抬起環住他的腰身隻覺得喉頭梗的有些發疼,孟南柯罵她罵的對,她心軟了,她當真心軟了,哪怕知道眼下昭武帝是凶手的疑問已經幾乎能確定,可她心底竟然還是隱隱的希望昭武帝隻是個貪圖一世英名的皇帝,如果隻是這樣,她可以原諒她可以等,等抱著她的人上位給蘇閥一個公道!


    可若不是呢,她是抱著與那些仇人廝殺到底的決心回來君臨的,對竇閥,對申屠西岐,哪一個她都狠得下心,死一千個一萬個她都不會皺眉,然而對上了昭武帝,她不會和一個誅殺忠臣兵將的皇帝講君臣之道講忠君事主,哪怕與皇權對峙討不到個公道,那她至少還可以替天行道,扶持皇子逼宮奪位事自古有之,這一世,她亦沒打算做忠烈之臣,這一切的一切對她而言都輕而易舉,她會痛心蘇閥和步天騎遇上了這等帝王,會叫屈會憤怒,會因為從前不懂政治蟄伏而悔恨,可這一切都不會讓她不知所措,


    可眼下,因為那個人是他的父親,她竟然心軟了,她甚至有些畏怕,這份仇恨太深太重,她在不確定結果的時候就已經開始遷怒與他,若是確定了呢,她和他之間又當如何是好,哪怕他為她奪位昭雪,哪怕她一開始是非分明不遷怒,可又能否抵得住夜夜血夢……


    沈蘇姀落在他腰間的手驟然使上了力氣,嬴縱看著懷中之人眼底的心疼更濃,不由轉頭在她頰側上吻了吻,“彧兒,我們有十萬天狼軍,漠北也供我們驅使,莫怕……”


    沈蘇姀深吸口氣,忽然從他懷中抬起了頭來,王輦早已出了宮,街市之上燦若琉璃的燈火稀稀疏疏的落盡車廂之中,沈蘇姀看清了他眼底的疼惜,忽覺鼻頭一酸,想也不想就環住了他的脖頸吻了上去,纖細的身子緊緊地貼上去,恨不能要和他融為一體,嬴縱不過愣了一瞬便反被動為主動的將她一個轉身壓在了身下,外頭是嘈雜的息壤人潮,內裏是呼吸粗重的親密,唇舌纏綿意亂情迷,仿佛隻有如此才能減輕她心底的不安。


    過了許久,兩人才氣喘籲籲的分了開來,嬴縱居高臨下的看著沈蘇姀,待她稍稍緩過來便又吻了下去,車廂之中溫度在升高,沈蘇姀熱切的回應讓嬴縱幾乎把持不住,眼看著就要一發不可收拾,嬴縱險險的將她摟在了懷中,劇烈的喘息聲響徹整個車廂,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才一起平複了下來,嬴縱撫著她的背脊低聲問,“今夜去王府罷?”


    沈蘇姀經了這一會子心底的沉冷散了幾分,聞言低低的“嗯”了一聲,嬴縱唇角稍彎,低頭去看懷中人緋紅的麵頰,看了她一會兒又忍不住的低下了頭去,沈蘇姀微仰著脖頸承受,唇瓣嘶磨吮啄,呼吸又灼熱起來,趁嬴縱問她頸側之際,沈蘇姀忽然低聲道,“華庭被禁足,皇上今日又生了大怒,不若以退為進將這案子放一放,等,等我們大婚之後再議……”


    ------題外話------


    字數少莫嫌棄,蘇蘇這番退步可是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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