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三十二年的七月注定不會平靜。


    六月末的北宮骸骨案是這場風暴的起因,因三位主子在宮中跑馬而發現的骸骨隨後被證實死者乃是五年前大皇子嬴錚身邊的第一侍衛釋雲,本來一個無關輕重的小人物引發的至多是一場普通命案,然而若是和五年前的蘇閥叛國以及大皇子同謀一案聯係起來就絕不那麽簡單,五年前大皇子首次被人指證與蘇閥同謀便是因為那第一侍衛釋雲的消失,釋雲身負高絕武功,帶著大皇子之命前往西境向蘇閥通風報信,隨後,大皇子與蘇閥同謀的證據接二連三的被發現,直接造成了大皇子最後的“畏罪自殺”。


    一旦與五年前的蘇閥之亂牽扯上便一定不會是小事,七王爺嬴縱做為此案的主審官手段利落至極,隻一晚便讓那仵作開了口,直接讓刑部的三品副使落馬,眼看著案件即將朝更精彩的方向發展,關鍵時刻兩位嫌疑人齊齊死於刑部大牢之中,皆是中毒而死。


    殺人滅口一目了然,也正是二人的死證明此案幕後之人的手腕之強,也在一定程度上作證了釋雲之死一定會牽扯出一件重大陰謀,而這個陰謀,多半和蘇閥之亂有關,昭武帝得聞此事不由大怒,急令七王爺徹底糾察,七王爺何許人也,可眼下的境況,便是萬事不畏的他也一籌莫展,兩位犯人皆死,半點蛛絲馬跡都沒有又該如何往下查呢?


    正在滿朝上下都因為此事人心惶惶之時,焉耆公主澹台瓏選夫之事又出了岔子,本來澹台瓏與大秦皇子的婚事都在眾位朝臣的預料之中,雖然這公主選夫對於大家頗有震撼,但是既然昭武帝都能首肯他們哪裏還敢說什麽?


    可沒想到的是,宮中竟然有人敢對這位焉耆公主使手段……


    公主選夫比文鬥武,結果是哪位皇子當然不一定,可若是有人與這公主生米煮成熟飯,為了皇室的臉麵,無論如何都是要指婚的,這等陰謀論的想法還真有人敢去實踐,隻可惜沒找準時機讓煮熟的鴨子飛了,舉朝上下對此事傳言紛紛,可不知那焉耆公主對太後說了什麽,這公然選夫之事至此結束,焉耆公主暫留與君臨,以待考核幾位皇子品性,最後仍是由她自己決定到底選誰聯姻……


    公主選夫的疑雲還未散,太後再次病倒,皇帝發了大火,正在滿朝鬱氣之時,那讓七王爺嬴縱一籌莫展的北宮骸骨案忽然有了重大進展,那仵作和副使雖然已死,可那副使落馬之前無故消失的家眷被七王爺找到,也不知那副使的妻兒知道些什麽,隻知道七王爺遞上折子的第二日刑部剩下的三位正副使都被金吾營拿下,這一次七王爺沒有將他們關在刑部大牢,而是直接扔到了君臨城外的天狼軍大營之中。


    八萬人的天狼軍大營因為這三位大員的到來全部沸騰了,據說幾萬精兵日夜守衛嚴陣以待,分毫不亞於在西境戍邊是對付焉耆人的陣仗,在這等陣勢下,如果沒有個十萬八萬人馬,誰敢去闖營?


    再如何高深莫測的詭譎計謀,在絕對強硬的武力麵前都隻是一場徒勞無功!


    滿朝上下都以為七王爺接下來必定還有大動作,朝內朝外都彌漫著一股子風雨欲來風滿樓之勢,所有人都終日惶惶生怕這風雨濕了自己的衣裳,可那幾位大員被扔進天狼軍大營之後,七王爺忽然稱病缺朝閉府門不出,眾人有鬆口氣的有更加緊張的,卻都不知七王爺葫蘆裏買的是什麽藥,心有所圖蠢蠢欲動的野心家與權謀家們終日盯著七王府,生怕漏掉七王爺任何一個動向,可他們不知此時的嬴縱是真的病了!


    寧天流和寧微傾到七王府的時候嬴縱正在這三伏天裏披著一張墨色狐裘坐在鄰水的閣樓上看書,寧天流看他這模樣搖搖頭,“嘖嘖,外麵的人各種傳言都以為你在醞釀大動作,誰知道你當真是病了,聽容颯說你是被關山醉撂倒的?”


    寧天流將身上廣袖紫袍一旋,無限風流的落座在了憑欄處,寧微傾麵上仍是那靈黠從容的常色,隻是一進門就將目光落在了嬴縱身上,落座之時亦坐在了靠著嬴縱最近的椅子上,“王爺既然知道自己有傷在身,怎生還喝了酒?”


    嬴縱無奈的搖搖頭,“去了營中,一時哪能想那樣多。”


    寧天流聞言笑開,“你倒好,給朱瑞他們找了樂子,也不知那三人最後能不能全乎著出來,總不能把幾個人就那麽殺了,眼下刑部沒有人管,幾大家族看著都不敢上去插手,最後皇上隻好把刑部扔給了父親,父親這幾日的麵色都陰沉些。”


    寧家乃是老牌權閥了,秦朝剛剛建國的時候他們便是一等一的權門貴族,時至今日,地位半分未曾動搖過,寧閥的行事風格就如同他們的姓氏一樣,在幾大權閥之中寧閥最為不動聲色,若是不懂權謀的人大抵會忽略他們的重要性,可但凡是有些眼力的人都明白,寧閥一直是一隻蟄伏著的野獸,指不定什麽時候都會出來咬你一口,且一咬必死!


    “國公爺漸漸不理政事,如今倒是難為他了。”


    嬴縱淡淡接一句,寧天流無奈笑開,“可不是,現在寧府裏的下人大話都不敢說一句,這不,我們才跑到你這裏來……”


    憑欄之外便是雲煙湖,今日裏的天氣算不得好,雲煙湖上籠著一層白霧,與天上的陰霾相襯,灰白之色讓人略有幾分鬱氣,寧天流看了一眼那沉沉的天色,鬆快的語氣一變,瞬時帶上兩分凝重,“那副使的妻兒當真指證了刑部的幾位正副使?”


    嬴縱看他一眼,“你覺得呢。”


    寧天流唇角一搐,有些哭笑不得,“我就知道是你!皇上對你也太過縱容,整個刑部都被你攪得翻了天,外麵的人還以為你掌握了什麽巨大線索,豈不知你隻是為了讓他們緊張緊張,若是稍稍沉不住氣的便要殺過來了……”


    寧微傾聽著這二人之間的言語麵色如常,隻是眼底有兩分瑞光閃過,嬴縱語氣尋常的接一句,“可本王等了這兩日,這府中還是分毫動靜也無,可見這些人城府之深。”


    寧天流實在無奈,“那副使的妻兒到底說了什麽你要弄出這樣大的動靜?”


    “名冊。”嬴縱輕聲道出二字,眼底閃過兩道幽光,“一份名冊。”


    寧天眸光微亮,“什麽名冊能讓他們下黑手,連三品副使也敢殺!”


    嬴縱微閉著眸子,開口的語氣忽然分外平靜,“一份記著當年當年蘇閥之亂參與量刑之人的名冊,當然,還記了些其他的東西,每一個指證之人也都在上麵……”


    蘇閥之亂!


    寧天流半眯了眸子,語氣也萬分沉凝起來,“那名冊在何處?”


    嬴縱攏了攏身上狐裘,“被人拿走了。”


    寧天流看他片刻,搖了搖頭,“所以你鐵了心要查舊事?”


    嬴縱驟然睜眼,看著他,“當年大皇子出宮之時是寧閥的人將他圍堵住的,當年之事,你知道多少?這中間,寧閥可有參與其他事?”


    見嬴縱的眸色寧天流一時也直了身子,“我們哪有參與什麽事,當年是從宮中傳出的命令,我們不過是奉命行事,蘇閥量刑和那些證據全部都走的是刑部,寧閥沒有經手,也絕對沒有參與其他什麽。”


    寧天流語氣肯定,嬴縱複又閉上眸子,緩緩道,“你還是回去問問國公爺再說。”


    寧天流蹙眉,“我斷定父親不會參與。”


    嬴縱仍是閉著眸,鬼麵之下露出的側臉與下頷有兩分奇白,寧天流深吸口氣,“怎麽回事?難道當年之事真的有什麽蹊蹺?如果真的有什麽內情,寧閥也絕對沒有沾手半分,你盡管查就是,隻是……隻是你不管西岐了麽?”


    寧天流是說,當年的事西岐極有可能參與其中,可嬴縱聽了這話卻沒有任何氣息變化,寧天流看的眉頭微蹙,“即便沒有西岐,竇閥、申屠、沈閥,這幾家總有推波助瀾的,你想以你一人之身與他們這幾大家廝殺嗎?你知不知道這意味這什麽?”


    見嬴縱還是沒有一點兒著急的樣子,寧天流不由得簇起眉頭來,“你這樣皇上也不會同意的,若是將他們逼急了,那些人是什麽角色你還不清楚嗎?他們什麽手段都使得出來,天狼軍是厲害,可在這朝堂之上,不是刀劍斧戟可以解決問題的!”


    “外頭都在傳言那焉耆公主受辱一事,雖然沒有明著說,但是都直指到你身上,這件事一定還隻是個開始,等後麵再查出些什麽來,隻怕還有更大招數!”


    似乎是寧天流的語氣太過嚴肅,竟然惹得嬴縱唇角微微一揚,他帶著鬼麵閉著眸子,所以寧天流看不出他此刻的笑意到底蘊含著何種情緒,隻聽嬴縱略微低沉的語聲輕而緩的道。


    “父皇他會同意的,從回君臨那刻起本王就想到今日之局了……”


    寧天流聽著他的話略有兩分怔然,愣了愣才複又一歎,“我也知道你的性子一時半會轉不過來,不過你且記住,萬事以大業為先!”


    嬴縱仍是閉眸不語,寧天流搖了搖頭,“那副使的妻女是不是在王府之中?我去看看去……”


    嬴縱此刻方才睜眸,搖頭,“不在。”


    寧天流頓時睜大了眸子,“不在?!難不成那兩人也被你放在了天狼軍大營裏?”


    嬴縱閉眸養神不答,寧天流略帶細長的眸子滿是無可奈何的狠掃了嬴縱一眼,這天下能將素來俊逸風流的寧世子逼露狠色也唯有他了,寧微傾此刻方才掩唇一笑,“王爺府中不方便,我猜啊,那兩人定然在沈府……”


    見嬴縱驟然睜眸看過來,寧微傾意料之中的一笑,“看來微傾說對了。”


    嬴縱仍是看著寧微傾,寧微傾便也不避不讓的看著他,“王爺覺得很訝異?我想知道的事情自然有辦法知道,王爺不僅將那副使的妻女放在了沈府,還帶著沈姑娘去了天狼軍大營,微傾說的可對?”


    嬴縱看著寧微傾的眸光愈發深沉,寧微傾卻半分不怕,“王爺行事素來無狀,何況您難道不是想讓天下人都知道您寵著沈姑娘嗎?微傾知道也不足為奇。”


    嬴縱看著眼前這張樣樣情緒都恰到好處的精致麵容唇角微抿,而後默認一般的閉上了眸子,在他這般反應之中寧微傾麵上的笑意終於一淡,卻終究未露出任何別的情緒,寧天流掃了一眼自家妹妹輕咳一聲,“那二人如此重要你怎能將人放在沈府?沈姑娘小小年紀如何能護住那二人?更有甚者若是連累了沈姑娘該如何是好?”


    嬴縱淡淡啟唇,“她能,她亦不怕連累。”


    這淡淡幾個字已超乎了寧天流對他的認知,看著寧微傾唇邊的僵直笑意,寧天流所幸道,“別忘記我說過的話,不知這位沈姑娘在你心中,與那位已逝之人相比當是如何——”


    嬴縱下意識唇角微沉,寧天流看在眼中不由鬆口氣,淡淡的出口道,“和沈姑娘相比,我寧願你記著的是個已逝之人。”


    他可以永遠記著一個已逝之人,卻不應當為一個近在眼前之人亂了方寸,他是七王爺嬴縱,他是要奔著那至高無上的位置去的,任何的羈絆都是致命。


    寧天流看著嬴縱身上沉鬱的黑和刺目的白眼底泛起一絲不忍,可很快的那抹不忍便又淡了下去,他看著嬴縱鄭重開口,“這北宮骸骨案你自有你的打算,我今日來乃是為了告訴你,竇閥族地月前生了瘟疫,上報之後朝廷撥了五萬兩銀子給他們,可這一月過去那瘟疫的範圍卻是越來越擴大,你可知這是為什麽……”


    嬴縱一默,緩緩睜了眸子。


    ·


    同樣是在臨水的閣樓上,沈蘇姀正坐在圍欄邊上與一個年過三十的婦人說話。


    遠處,沈君心一身錦衣正在和一個同樣七八歲的小男孩玩耍。


    那婦人本來麵上滿滿都是緊張畏怕之色,可隨著沈蘇姀的目光看過去,那七八歲的小男孩和沈君心玩的十分開心,而眼前這位小姐一身靜琬溫柔之色,並沒有半分壓迫之感,再看那隱月湖上,波光微蕩山色似水墨散開,像極了她家老爺最愛的縉雲水墨畫。


    “沈小姐,您要問什麽便問吧。”


    婦人忽然開口讓沈蘇姀挑了挑眉頭,她搖搖頭,“我不是王爺,不需要知道那麽多別的,將你放在我這裏也隻是為了你的安全,畢竟,應該沒人能想到你們在我這裏。”


    那婦人眸色微鬆的點點頭,一時無語。


    恰在此時沈君心眸光微亮的跑過來,掃過那婦人眸色微深,笑著道,“吳姐,連心很是聰明呢,不如以後就讓他在府中一直與我讀書寫字如何?”


    沈君心長得粉雕玉砌的,一雙黑黝黝的瞳底似有墨綠之色,看起來與靈動可愛至極,他話一出口那婦人眸色便是微亮,誰知道沈蘇姀搖了搖頭,“不可以,連心現在沒了家,留在我們府中固然好,可是這裏對他們來說不安全,我們得為他們找個更好的地方。”


    沈君心眼底閃過兩分失望之色,“奧”一聲又轉身去和那小男孩下棋去了。


    沈蘇姀轉頭便對上那婦人意味不明的眸子,她挑了挑眉,“夫人可是怪我?”


    那婦人聞言立時搖頭,“妾身不敢妾身不敢,沈姑娘比妾身的考慮還要周全,妾身謝謝沈姑娘都來不及,又怎麽會怪沈姑娘呢,沈姑娘如此宅心仁厚,果然與外麵傳言一樣!”


    沈蘇姀一笑,“外麵都怎麽說?”


    “外麵都說沈姑娘是菩薩心腸,此前捐了銀子給漠北,免了一場大戰,達官貴族且不說,平頭百姓們誰願意打仗呢,還聽說沈姑娘這兩年來雖然極少出門,卻常常在城外設粥棚周濟賤民,外麵的人都知道沈姑娘是個好人。”


    婦人說的情真意切,沈蘇姀眼底仍是淡淡,“我沒有那麽好,一粥一飯包括那十萬兩黃金對我而言都不算什麽,別人都因此感激我,卻不想我若是沒有今日的優渥日子也絕不會將自己的吃食分與別人的。”


    沈蘇姀並不領情,卻讓那婦人聽得目光鋥亮,“沈姑娘說的固然有禮,可世上達官貴人有錢人家無數,卻隻有沈姑娘如此做了,無論如何,您都是個好人。”


    沈蘇姀點點頭一笑,依舊不甚在意。


    那婦人看著沈蘇姀半晌,終於像是下定了決心似得向她靠了過來,“沈姑娘,前幾日王爺問妾身的時候妾身膽子小隻將話說了一半,那名冊……妾身其實知道那名冊去了何處……妾身將去處告訴沈姑娘,還望沈姑娘……”


    那話欲言又止十分艱難,這婦人親曆夫君下大牢之事,後來又得知夫君詭異而死,她當然明白自己所經曆的應該是一場大事,她不確定到底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如果一口氣將知道的全說出來或許就沒有了利用價值,那七王爺在外素有凶煞之名,她無論如何也不敢亂說,可她沒想到她最終會被帶入沈府……


    進入沈府三日,沈蘇姀隻為她安排吃住從未來審問過她,甚至話都沒對她說過幾句,這位沈家五小姐好似全然對那些事不感興趣,而她隻是這府中的普通住客一般,她現在所求不過是能找到一個值得信賴之人而後用她知道的東西為自己和孩子換取一個安全的棲身之所,她想,這位沈家五姑娘或許就是那個值得信賴之人!


    沈蘇姀聽到她那欲言又止的話略微一愣,而後淡淡道,“這裏不是七王府,夫人不想說的沈蘇姀絕不逼迫,可是沈蘇姀做了什麽讓夫人不安?”


    那婦人連忙搖頭,“不不不,沈姑娘大恩大得妾身感激的很,妾身身無長物,隻希望自己知道的東西能為沈姑娘做點什麽,那本名冊……那本名冊此前是被刑部之外的人拿走的,那人來找老爺的時候妾身雖然回避了卻還是記得那人的模樣,妾身記得那人腰間的盤帶上麵繡著一個人麵鳥身的古代圖騰紋樣……他們拿走了那名冊,卻還是不放心,見老爺被抓進去立刻就下了殺手……妾身很怕……為了連心也請沈姑娘救救我們母子……”


    婦人語速極快略有淩亂的說了許多話,卻隻有這個人麵鳥身的圖騰讓沈蘇姀眼底一亮,待婦人有些惶恐的說完,沈蘇姀麵色仍是未變,隻朝她溫柔笑道,“婦人莫要不安,安心在府中住兩日吧,你說的這些我隻當做不知,至於你和連心,我既然帶你們回來就不會再把你們至於危險之地,且安心吧。”


    婦人終於鬆口氣的點點頭,卻又忽然蹙眉,“可是七王爺那裏……外麵傳言七王爺素來獨斷殘暴,且不知沈姑娘這般說七王爺是否同意?若是七王爺不讓我們母子活……”


    沈蘇姀笑意微滯,片刻搖了搖頭,“傳言不可信,有我在。”


    婦人半信半疑的頷首,卻也沒有其他辦法,不多時便帶著連心告退。


    沈君心笑嗬嗬的走到沈蘇姀身邊來,一雙睫毛纖長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她,“五姐,你當真如那婦人所言是個大好人?”


    不論是誰看到這麽個玉雪可愛的小娃娃大抵都生不出厭惡之心來,沈蘇姀聽著他這般奇怪的問題搖了搖頭,“我不是什麽好人。”


    沈君心微愣,而後大大笑起來,“好好好,我才不喜歡老好人!”


    這兩日沈君心總會來伽南館,然而沈蘇姀不是那種對誰都能親熱非常的人,因此與沈君心也算不得熱絡,見沈蘇姀不再接話,沈君心複又挑眉,“五姐可是要出府去?”


    沈蘇姀有兩分意外,“怎麽會如此想?”


    沈君心“嘿嘿”一笑,眼底暗芒一閃,“剛才那婦人所言難道不是五姐一直在等的嗎?這一招欲擒故縱五姐可真是耍的漂亮哇……五姐可是要去七王府?聽說這幾日七王爺病了,五姐順道去看看那七王爺也是好的,別人都說那七王爺殘暴冷血,可是五姐好像不這麽覺得,什麽叫‘傳言不可信’啊……”


    沈蘇姀詫異的看著眼前小人兒,那稚嫩的臉龐上笑意無害,可那雙眸子裏的墨綠之色卻更濃了,沈蘇姀微微狹眸,眼底漸漸漫上一股子凝重,這個小娃兒,有點意思……


    ·


    嬴琛再一次出現在第一樓的時候那衣袂飄飄的蘇詞依然仙逸出塵的站在軒窗邊上,聽到腳步聲之後轉身朝他一望,唇角的笑意意味不明,隻抬手一請。


    二人相對而坐,蘇詞骨節分明恰似女子的手洗盞更酌為他煮茶,茶香四溢的水汽朦朦升起,讓他麵上的笑意也免得飄忽而朦朧,“五殿下錯過了那麽好的機會,而今,怕是難嘚焉耆公主之心意了……”


    嬴琛麵色陰沉,蘇詞複又笑開,“七王爺如今抱病在府,滿朝上下的議論聲也漸漸小了下來,五皇子接下來打算如何做呢?繼續以七王爺為目標呢,還是先為自己鋪路?”


    狹長的眸子半眯,透出點點戾氣,嬴琛看著蘇詞放在他眼前的茶湯冷哼一聲,“這一次算他走運,本殿既要為自己鋪路,也絕對不能讓他好過。”


    “是為了當年的蘇閥之亂?”


    嬴琛麵色微變,蘇詞了然一笑,“原來是這樣,在下早就說過,關於舊事,五皇子若是有什麽需要的地方蘇氏一定會幫助五皇子,可惜五皇子不信任在下,不過……不過竇國公相比有好法子解決此事。”


    嬴琛隻品茶不說話,蘇詞又笑道,“隻是不知那本名冊可又被竇國公拿回去呢?”


    嬴琛品茶的手一頓,蘇詞隻當做沒看見的道,“雖然五殿下沒說,但是在下還是讓人去查了,此番最為重要之物便是那本名冊,倘若竇閥沒有沾染此事便好,若是當年之事竇閥真的有心參與,恐怕就沒那麽好脫身了,因為……”


    “你們到底知道些什麽?!”


    嬴琛厲聲一喝,蘇詞灑然一笑,“也沒什麽,隻是知道那本名冊似乎落在了三皇子手中,此番三皇子與焉耆一事已有兩分建樹,除開焉耆公主選夫出的岔子之外想必聖上一定對其讚賞有加,此番若是他再以此名冊向聖上邀功,五殿下可還有法子應付?”


    嬴琛當的一聲放下那茶盅,麵色生出兩分凝重,蘇詞搖頭笑笑,“五皇子當務之急還是從三皇子那裏拿到那名冊為上,申屠一脈此前受創,三皇子在朝中支持勢力略弱,而今正是他崛起的大好機會。”


    嬴琛默了默,“本殿當然明白……”


    茶香滿繞,蘇詞看著嬴琛的表情麵上的笑容愈發高深莫測,嬴琛默了一默,忽然抬頭看向蘇詞,“你們公子在何處,本殿需要銀兩——”


    蘇詞挑了挑眉,“殿下何處需要銀兩?要多少?”


    嬴琛麵上溢出兩分煩躁,放開茶盅的手有些不耐的敲擊著身前桌案,似乎有什麽不能說,他眉宇之間猶豫之色頗重,蘇詞微歎,“殿下對我們總是如此不信任,您大可隨意編個謊兒,反正我們公子一定會給的,隻是蘇詞需要一個說法告知公子聽而已。”


    聽她一語嬴琛眉間不耐之色更重,忽的一拍桌案道,“竇家軍多年來沒有擴充,眼看著別個軍功赫赫,本殿當然要為以後考慮些,若非要等到那撕破臉之時,誰手中有兵權誰才有資格說話,先前的銀子所剩無幾,偏生北麵又鬧出瘟疫,此番本殿先要黃金五萬兩,且告訴你家公子,本殿要快!”


    蘇詞一聽麵色並未多變,隻沉沉應聲,“殿下放心,蘇詞即可便派人告知公子,您要的東西一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您手中!”


    嬴琛聞言這才麵色晴朗兩分,蘇詞又為他倒滿一杯茶。


    水霧朦朦,他唇角噙著的笑意分外莫測……


    ·


    夜色濃濃,高門闊院的申屠府後門上忽然掠過一道極快的暗影,守門的侍衛隻聽到忽忽一陣風聲,抬頭一看卻隻有無星無月的漆黑蒼穹,他們麵麵相覷一眼,隻當是幻覺。


    沿著高牆一路朝府院深處而去,滿目漆黑的申屠府中唯有不多的兩處還亮著燈,此番沈蘇姀的目標位於那附院中軸線上一處並不起眼的院落之中,申屠府中的防衛頗嚴,來回行走的巡邏護衛渾似禁軍一般執堅批銳,雖然夜色已深,護衛們各個都是精神抖擻目光銳利,沈蘇姀一路行來,不得不萬分小心。


    潑墨一般的夜色讓沈蘇姀一路安然無恙的到了那亮著燈火的院落,院子裏空無一人,院子外麵卻守著許多侍衛,似乎是院子裏麵有很重要的人再說什麽十分機密的事情,沈蘇姀心頭微動,幾乎是貼著屋脊一躍而過,屋頂上的瓦片半新,沈蘇姀提氣踩上去的時候分毫聲響都沒有,抬手挑起一片,從那縫隙之中看下去的瞬間沈蘇姀眸光一變!


    屋內有兩人,一人鬢間霜白坐在屋內長案之後,另一人一身靛藍色錦袍加身,正低頭垂眸的跪在長案十步之前,沈蘇姀看清那人的身形,眸光微微一縮,竟是申屠孤。


    申屠孤跪著,能讓他如此的自然隻有金陵候申屠致,屋內的氣氛沉默又壓抑,申屠致的目光正沉沉落在申屠孤的身上,忽然,他落在案角的手忽的揚起,手中沉甸甸的鎮紙毫不留情的砸在了申屠孤的肩頭,沈蘇姀眼睜睜的看著申屠孤的身子猛地一震,繼而眉頭痛苦的皺在了一起,看著那鎮紙哐當掉在他身前,她靜靜地屏息,不知這父子之間到底怎麽回事。


    “就憑你也想覬覦金陵候之位?!”


    一聲厲喝陡然落定,申屠孤仍然垂眸跪著,而申屠致卻緊接著爆出一聲冷笑,“你哥哥雖然有病在身,可他還沒死呢,你這個逆子!你以為你自己是什麽東西,金陵候之位我永遠也不會傳給你,哪怕將來你哥哥先我而去我也不會傳給你!”


    連聲的厲喝讓沈蘇姀心頭抽緊,她隻知道這位二公子在申屠府中並不受寵,卻不知他們父子原來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看著那執拗的挺著背脊卻一言不發的人沈蘇姀眉頭一挑,他當真覬覦那金陵候位?


    申屠致的怒火還未完,“竟然敢去找賢妃,若不是念在你死去母親的份上,你以為我會讓你留在府中嗎?若你安分守己便算了,如今卻敢生出這般不軌之心!”


    “孩兒不敢覬覦金陵候位,孩兒隻是想從軍……”


    申屠孤終於開口解釋一句,卻換來了申屠致更大的怒火!


    “從軍?!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明知道墨兒不良於行,等你從君歸來,等你身有軍功,你難道還會滿足於眼下的地位嗎!你是我的兒子,我了解你的品性!”


    申屠孤的肩膀在發抖,沈蘇姀看的眉頭緊皺,這位金陵候在她的印象之中一直是一位精明狡詐又頗為圓滑的人物,卻不想對自己的兒子竟然如此苛刻,眸光微動,卻見申屠孤的身子忽然僵了住,而那申屠致的話還源源不斷滿是惡毒的道出口。


    “不僅金陵候位不會傳給你,你也別想回到金陵族地去,你就給我安分守己的留在申屠府中,我絕不許你妨礙到墨兒分毫,若是你再不聽話,再敢生出其他心思,就不要怪我手狠!”


    沈蘇姀實在聽不下去,眸光一轉陡然間掃到了掉在申屠孤身前的那塊鎮紙,那鎮紙乃是精鐵打造,早就被打磨的油光水滑,此刻,申屠孤雖然身子僵直,可沈蘇姀竟然能隔得這麽遠從那鎮紙上看到模糊的一片影子,他的眸子在那模糊的影子之中明晃晃的發亮……


    沈蘇姀的背脊忽然漫上一股子寒意,她不傻,既然從她的位置能看到申屠孤的眼睛,那申屠孤那裏當然也能看到她!難怪適才他的身形忽然一僵,竟然是因為她……


    沈蘇姀的背脊開始冒冷汗,再不敢耽擱的將那瓦片蓋回遠處,一手撐地起身就欲走遠,然而許是因為她起身太過著急,腳下不知怎地忽然一滑,“吧嗒”就是一聲輕響,沈蘇姀起身躍起的瞬間隻聽到腳下的屋子裏一聲重重的拍案之聲!


    “誰在上麵!”


    “來人,給本候追——”


    本就防衛森嚴的府院此刻出門無路,而一片安靜漆黑的院子因為這響動立刻活絡起來,看著到處亮起的燈光沈蘇姀心頭微緊,她怎麽就因為一塊鎮紙而被發現了呢,響起那申屠孤,她心底不由得滿是無奈,可他明明發現房頂有人,卻為何不說呢?


    懷著如此的疑問沈蘇姀腳下的步伐極快,眼看著侍衛們一個個的都上了房梁,沈蘇姀情急之下隻好走底下,然而她對著府院不熟,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會有人忽的冒出來,她略帶兩分淩亂的在府中疾行,不多時身後便墜上了一大片追兵!


    耳邊淩亂而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目之所及亮起的火把也越來越多,沈蘇姀看準了一個方向往想要出府,然而那院牆遲遲未現,身後的人卻好似馬上就要追上來,可憐她體內內息就快用完,渾身上下的經脈透支似得扯疼,一來二去速度愈發慢下來!


    眼看著危險,沈蘇姀深吸一口氣想著哪怕在府外被抓到也不能在府內被抓到,心中又後悔著沒有帶孟南柯給的藥,滿心惶然且不要命的經過一片黑漆漆的樓宇,耳邊忽然傳來一聲輕響,那響聲驚得她心頭一跳,下一刻一隻手便從一扇門內伸出,一把將她撈了進去!


    門扉被悄無聲息的合上,追兵門腳下生風的從門前經過,追向了沈蘇姀可能逃竄的方向,而門後的黑暗之中,沈蘇姀正在大口大口的喘氣,那箍在她腰間的手不管是尺寸還是力道都讓她萬分熟悉,背後的胸膛緊實有力,心跳一下一下的敲擊著她的背脊。


    “你一定要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低沉卻又玩味的話落定,沈蘇姀立時掰開了他的手,轉身狠狠地盯著他!


    “王爺出現的真是剛剛好……”


    嬴縱一身撩黑墨袍,竟然連衣裳都沒有換的抱懷一笑,上下打量她一瞬,棱角分明的臉隱在黑暗之中看不出表情,卻能看出那微微上揚的唇形,那雙眸子墨藍之色滿是蠱惑莫測,稍稍傾身朝她一笑,“你不將侍衛引走,本王怎麽去找那名冊呢?”


    妖孽!妖孽!


    專門利用她在那副使夫人那裏問出答案,然後又盯著她的行蹤,見她來申屠府便一路跟著,見她被人發現亦袖手旁觀,這等危機時刻才出現為的就是讓她引開那些侍衛!


    沈蘇姀眼底滿是怒火,嬴縱卻不容分說的拉了她的腕轉身出門。


    “無論如何是本王救了你。”


    沈蘇姀被他鉗製住走出門去,外麵隻能下追兵過境之後的肅冷,她一把甩脫嬴縱的手朝那先前的院落疾掠而去,卻在瞬間便被嬴縱趕了上來,他挾著她的腰將她往自己懷中一帶,輕飄飄的話語分外叫人抓狂,“放心,本王是不會丟下你的。”


    陰雲蔽月,二人的話模糊不清的散在風中。


    在那小樓對麵的假山之後忽然走出一道消瘦挺拔的身影。


    看著二人奔去的方向,那人怔愣一瞬才默然轉身,纖細的背影如劍一般鐫刻在藏青色的天幕之下,沒多時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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