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竹樂聲不絕於耳,滿殿的觥籌交錯之中沈蘇姀心中滿是不安。


    這一切,皆因嬴縱的那一眼。


    沈蘇姀嬌小的身影站在陸氏身後,她的眸光頻頻落在嬴縱身上,可此刻的嬴縱氣定神閑的坐在席間,明知她在看他,可他卻隻做不知的垂著眸子,骨節分明的大手饒有興味的把玩著白瓷酒盞,是做足了打算要讓她忐忑整個晚上。


    該死——


    這種明明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卻怎樣都看不明白的不確定感一點點吞噬著沈蘇姀的心,想到情況可能在她未知之中變得越來越壞,她的眉頭不由愈發深深蹙了起來,眸光微抬,底下那人仍舊是那副漠然無所動的妖孽模樣!


    “恭祝聖上國土擴張再添百姓數十萬,焉耆王對聖上臣服之心甚切,除了上交國書與國璽之外,為了表達焉耆臣民對大秦的崇敬之意,焉耆王特命本公主親駕前來向聖上與太後娘娘表達崇敬之意,除此之外,聖上之下的諸位皇子皆是天縱英才之輩,澹台瓏此番入君臨城見之不由傾慕不已,得焉耆王之令,澹台瓏欲在諸位皇子之間選夫,請聖上恩準!”


    長長一席話語聲清脆悅耳卻又含著兩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魄力,沈蘇姀抬眸看去,那鵝黃色廣袖宮裝著身的焉耆公主正朝著昭武帝舉杯,沈蘇姀心頭微動,這公主分明長著一張娃娃臉,可這字裏行間的豪霸之氣卻分毫不差,她並不將自己的父皇稱為父皇,雖然現在焉耆皇帝從“皇”變成了“王”,可她口中的“焉耆王”三字到底顯得有些疏離。


    滿殿諸人都在她的話語之中露出兩分深思的表情,間或夾雜著的竊竊私語之聲更是表明這滿殿男子聽到這位焉耆公主之語的意外。


    昭武帝看著這個十六歲卻敢當眾宣稱自己選夫的小姑娘眼底露出兩分讚賞,不由朝她遙遙將杯盞一舉,“瓏公主好脾性!朕之大秦的兒女比之焉耆的豪氣分毫不差,隻是瓏公主既然要選夫,朕的兒子們也各個都是不差的人物,他們的心意朕並不知曉,朕可不能因為欣賞你的性子一口替他們應下!”


    那澹台瓏大抵未曾想到昭武帝會如此應對,不由得仰頭將酒盅之中的玉液一口喝盡,烏黑的瞳孔愈發發亮的看向了昭武帝,“諸位皇子願不願意皆在聖上一言,若皇上答應了澹台瓏,難道諸位殿下還能反對自己的父皇不成?”


    澹台瓏三言兩語將帽子扣得如此之大,一時間底下幾位皇子都是麵色微變。


    昭武帝笑的眯了眸子,又看了看澹台瓏的模樣一笑,“好,公主豪氣,足以配得上朕的兒子們,朕便替他們準了!”


    沈蘇姀眉頭一挑,看著那張滿是無害的娃娃臉一時間有些看不懂了,聯姻之事雖然她早就知道,可是她從未想到這件事能被這位公主如此大張旗鼓的鬧出來,且還是她選夫,想大秦的男兒女子雖然並不如從前的南國那般謹受教條禮風,可大秦的男人大都心性頗高,沈蘇姀狹眸掃過在座的幾位殿下,且不知他們此刻心中作何感想。


    眸光一轉,沈蘇姀又看向了那一身紅衣的謝無咎,他眉間寫著兩分意外,似乎也沒想到這位公主竟然會鬧出這麽一出,額上的青紫未消,他挑眉看著身旁自家公主,一時之間也說不出什麽,本來,想他當上這副相還沒幾天,卻又是靠錢買來的官,為了焉耆的麵子她並不會說任何介意的話,可在這樣王親貴族的心中,隻怕還是瞧不上他們這種人。


    澹台瓏的選夫之言可算得上是今夜國宴之上最大的亮點,昭武帝輕抿口酒看向澹台瓏,“且不知公主打算如何選夫?”


    澹台瓏聞言眸光微轉,掃了對麵坐著的諸位皇子一眼道,“大秦帝國文昌武盛,既然如此,那本公主之夫自然都要文和武最好的,本公主要親自與各位殿下比試,隻有文物之上都能勝過本公主的才有資格成為本公主的丈夫!”


    頗為傲然的一席話從那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的麵上說出來頗有兩分違和感,沈蘇姀看著底下麵色各異的各位皇子一時搖了搖頭,這天底下,大概也隻有這位公主敢如此的對待諸位皇子了吧,想這焉耆公主背後代表的可是整個焉耆一族,雖然現在的焉耆國不存在,可即便是一個焉耆王,其後的勢力與財力皆不可小覷,諸位皇子但凡有兩分野心的便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眸光下意識掃向嬴縱,沈蘇姀挑了挑眉,除了這位——


    嬴縱想要的是那崇政殿的黃金龍椅,此話乃是他親口所說,隻可惜焉耆今日之敗皆是他一人之功,既然擔了功勞便要承擔焉耆一族的恨意,而這位焉耆公主大抵也不會把自己的下半生幸福托給這樣一個滅族仇人!


    “朕適才才說我大秦兒女的豪氣不必焉耆差,可公主此番,卻真正比朕所見的許多男子還要霸氣,很好,朕喜歡公主的桀驁,既然如此朕ian如你所願,文武皆在公主之上的人才能成為公主的夫君!”昭武帝的語聲中狹著兩分笑意,一口將此事應允下來!


    “聖上英明!大秦有聖上這般賢能的君主,焉耆敗得心服口服!”


    澹台瓏得嚐所願,適時的補上兩句奉承之語,昭武帝仍是那般親厚的笑笑,眸光卻是轉首看向了地下諸位皇子,“你們可別叫朕失望,雖好讓最後公主不知選誰才好。”


    昭武帝開玩笑似得一言,這邊廂澹台瓏卻握著手中酒盅輕抿,並不再接話。


    頃刻之間便停下了這場事關重大的親事,陸氏和諸位娘娘都還未反應過來,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不由得各自眼底都有了深思之色,沈蘇姀站的位置並不方便看到諸位娘娘的麵色,卻看向坐在皇子之後的兩位公主,嬴華陽一身仍是從容沉穩,那嬴華景卻比先前那會兒更為怪異的盯著對麵的澹台瓏,澹台瓏似有所覺,卻並不做理。


    一場國宴嬴氏乃是大贏家,不僅得了國土與百姓,還即將得到一個王族公主,隻是那個公主看似溫良無害,卻並不十分好相與,而已經於沈閥定下婚事的五殿下自然成為這場選夫之中的尷尬,沈琳琅已是正妃之位,澹台瓏又怎會是甘於做小的人呢——


    眸光掃過竇瀾,果然見她背脊挺的直直的,似乎已經微僵了住。


    和樂融融風平浪靜的國宴因為這位公主的選夫之議湧起了暗流,雖然是在諸位皇子之間擇夫,可同時也牽動著諸位權閥的心,沈蘇姀眸光微狹,這宮闈之間又將掀起一場博弈了,因為這個插曲的出現,沈蘇姀心中的惴惴消了不少,然而等到國宴接近尾聲,那不安的感覺又來了,陸氏身子尚未養好,欲要半途回壽康宮,沈蘇姀扶著陸氏走出側門的時候隻覺得一道意味深長的眸光落在她肩頭,久久不移。


    出了錦繡殿陸氏並未乘坐車架,而是要沈蘇姀陪著她走到壽康宮去算作消食,似乎那焉耆公主對她的震撼頗大,她微歎口氣哭笑不得道,“早前哀家便知道這焉耆公主此番乃是與大秦嬴氏聯姻來的,卻不想這公主竟然能提出自己選夫,可見,人家是否想和我們聯姻還不一定呢。”


    陸氏一言立時讓沈蘇姀眉頭微挑,陸氏又道,“如果不想娶她,諸位皇兒隻需要在比試之時故意輸給她便可,而她若是不想嫁,隻管在比試之中使些手段贏了皇兒們便可,若是沒有這些複雜的章程,或許皇帝過幾天就會賜婚下來了,如此一來,卻是什麽都說不準。”


    沈蘇姀心中暗暗點頭,陸氏所說實在是再對不過了,她也在懷疑那位公主的用心,放棄皇帝的賜婚反而是要自己選夫,要麽是不想嫁給大秦的皇子,要麽就是她有自己想嫁的那位,沈蘇姀扶著陸氏慢慢走上一道回廊,看著身後跟著的路嬤嬤等人遠遠綴著便道,“焉耆稱王之後與漠北蒼狼王璴氏、嶺南鳳王殷氏一躍成為我朝三大王族,皇上的意思……隻怕還是要讓那公主留在大秦的。”


    陸氏聞言便有些笑意的掃了沈蘇姀一眼,“你也能看明白兩分,隻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漠北就不必說了,便是嶺南這些年朝中稍有怠慢他們都是有不忿的,焉耆剛剛稱臣,怎麽留下這位公主皇帝還有自己的考量,說到底還是姓贏同族的要好些,隻可惜,同姓的王族都要遠離君臨遷往封地,雍王和晉王已經有多年未回君臨了。”


    蒼狼王璴氏與鳳王殷氏皆是異性王族,都是早年大秦征戰收了別國國土之後為了恩裳皇族設下的王族,而這雍王與晉王則是今上同父異母的兄弟,年紀皆在昭武帝之下,自從昭武帝親政之後兩位王爺便搬去了自己的封地,輕易並不會回君臨。


    沈蘇姀不敢再輕易接話,隻悠悠歎一聲,“不知道哪位皇子會娶了公主。”


    陸氏眸光半眯的看向遠處,微微一歎。


    走了一路,等回到壽康宮的時候陸氏便有些累了,路嬤嬤等人侍候著陸氏沐浴更衣,沈蘇姀與陸氏交代一聲便行禮退了下去,初晴和微雨在外麵等著她,三人一起朝西殿而去,西殿之內燈火昏暗,初晴去點燈的時候喃喃一句,“沐六怎麽不點燈……”


    沈蘇姀心頭一跳,一直被她強壓下的不安頓時再次傾瀉而出,沐蕭!


    因為怕被人發現她便未曾像之前說好的那般回到沐蕭那處,他必定是要擔心的,難道……沈蘇姀心頭跳如擂鼓,難道嬴縱那深沉的一眼便是因為沐蕭出了事?


    沈蘇姀不敢再深想下去,幾步至內殿眸光一掃,空蕩蕩的內殿一個人也沒有,她又急忙往偏殿走,沐蕭這幾日都住在偏殿之中,推開那扇門,屋內隻有簡單整潔的擺設,依然是一個人也沒有,沈蘇姀的心直直墜了下來,如果他沒出事,他就不可能不知道她已經回了錦繡殿,而此刻太後已經回宮,那麽大的動靜他更是不可能不知道。


    沈蘇姀驟然之間心跳加速,轉身就往西殿之外走,初晴和微雨見她那模樣不由有些奇怪,趕忙追了上來,“這麽晚了沈姑娘要去何處?”


    沈蘇姀頭也未回,“出去走走。”


    初晴和微雨麵麵相覷的對視一眼,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何事。


    ·


    錦繡殿的華燈半滅,各位主子們的車架漸漸離去,整個國宴便就此結束。


    嬴策和嬴縱站在殿門口,這邊廂西岐茹和西岐影正慢慢從殿內往外走著,相聲細語的不知在說什麽話。


    “不可不上心,這位焉耆公主看起來不簡單,她背後的焉耆王更不簡單,阿縱雖然手握軍功,可是如果再有這位焉耆王的支持,我想以後肯定會順利許多。”


    西岐影年輕的麵容上寫滿了真誠,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悠悠望著西岐茹,恨不能再替嬴縱多想出些好主意,西岐茹聞言搖頭一笑,“你就不必替阿縱操心了,他以後……隻看個人造化吧,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我們娘兩的心也沒有那麽大。”


    西岐茹淡淡道出幾句,西岐影輕呼出口氣,“姐姐說的對極,我也是瞎操心了。”


    西岐茹拍了拍西岐影的手,“妹妹的心思我明白。”


    說著話兩人便走出了殿門,門前的台階之上棲霞宮與如影宮的馬車在等著,看了看站在一起的嬴縱和嬴策,兩位母親眼中立時泛出柔愛之色,西岐影對著西岐茹福了一福,“姐姐好走,妹妹先告退了。”


    西岐茹點點頭,嬴策便上前來扶著西岐影朝地下的馬車走去,看著西岐影的馬車微動,嬴縱才走至西岐茹身邊來,“母妃。”


    西岐茹抬眼,借著並不明亮的燈火看他的眉眼,眼底閃過兩分痛色,她拉著他的手走下台階上了回棲霞宮的車架,車輦緩緩而行,西岐茹抬手附上那青銅鬼麵,“十二年了。”


    嬴縱知道她說的是什麽,當下握住她的手搖了搖頭。


    西岐茹垂眸,翻手將他的手握在掌中,觸手一層厚繭已經有幾分硬實,更因常年握劍硬實的掌紋已經磨得幾乎平滑,西岐茹深吸口氣,那素來亮於人前時的端麗雍華立時散去兩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抹淡淡蒼涼。


    “那焉耆公主……”


    “母妃不必擔心,我自有分寸。”


    嬴縱輕聲一言,西岐茹拍了拍他的手,“也罷,今夜棲霞宮可是進了賊人?”


    聽她問起嬴縱便不好不答,點了點頭應是。


    西岐茹立時眉心簇起,“賊人為何而進?可有將其抓到?”


    嬴縱聞言眸光之中淡淡浮起一抹玩味來,“沒有抓到那賊人,不過也不算沒有收獲……”


    西岐茹不知他葫蘆裏到底賣著什麽藥,可看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又覺得安心,當下便再不多問,與此同時,在回去如影宮的車架上,西岐影靠著車壁養神,良久之後忽然問一句,“策兒,你可喜歡那焉耆公主?”


    嬴策正在把玩手中一枚玉佩,聞言嚇得差點將那玉佩扔出去,他有兩分不可置信的看著西岐影,“母妃您可千萬別多想,我一點也不喜歡那焉耆公主,一個公主竟然要公開選夫,可見焉耆之民風比我想象的要開化太多,這樣的女人我怎麽會喜歡?”


    西岐影沒心微蹙滿是懷疑的看著他,“你是不是又是為了你七哥才說不喜歡的?”


    嬴策眼底更滿滿的都是驚訝,“母妃您怎麽會這麽想?七哥根本就不會娶那焉耆公主?”


    西岐影淡淡點頭,而後又看向他,“那好,你既然不喜歡焉耆公主,沈家那個五姑娘你可喜歡?今日我瞧著她跟在太後身邊,十分乖巧的樣子……”


    嬴策立時扶額,“母妃您就別操心這些了吧,沈姑娘才真真是動不得!”


    眼見得西岐影眉頭一挑,“怎生具動不得了?”


    嬴策立時無奈的靠了過去,抱著西岐影的胳膊嘻嘻一笑,“母妃,前麵幾個哥哥都不著急,您就別替我考慮了,我還想多在您身邊陪您幾年呢,若是有了皇妃,兒子可不擔保還能這般日日陪您,再說了,我也得找個像您這樣善解人意美麗溫柔的,不然哪裏配得上您兒子這般優秀的人呢,您說是不是,您看看舉宮上下就您最得父皇寵愛……”


    西岐影被嬴策逗笑,“你個沒良心的,難道還有了皇妃就不要為娘了不成……”


    夜色漸深,馬車之中笑語聲漸漸遠去,卻有一道身影在暗了不少的宮闈之中極快的走動著,沈蘇姀眸光幽深眉間緊皺,直直的朝那說好的和沐蕭回合的小道而去,眼看著便要到那小道跟前,忽然之間跳出的一個身影讓沈蘇姀一顆心快從嗓子眼中跳出來!


    “啊哈哈,蘇蘇,我就知道你晚上一定還會再出來。”


    看著眼前這道大紅色的身影沈蘇姀的眸光沉得不能再沉,謝無咎好似也看出了不對,不由將麵上誇張的表情一收,立時站好之後為她讓開了前路,“蘇蘇要去何處我陪你去!”


    沈蘇姀也不管他,三兩步便走到了那幽暗的小道之前,抬眼一望,麵色立白。


    謝無咎看著他那模樣便知不對,往那小道之中掃了一眼歎一聲,“嘖嘖,真是個偷情的好地方——”話一說完便覺不對,立刻轉口道,“蘇蘇,你可是在找什麽東西?丟了什麽?我幫你找啊。”


    沈蘇姀轉身便走,眉頭緊鎖的樣子看的謝無咎一陣蹙眉,“蘇蘇,你到底丟了什麽嘛,你不說我怎麽知道,你不說我怎麽幫你找?”


    聒噪!


    沈蘇姀立時轉身,“我丟了個人,你也能幫我找嗎?”


    沈蘇姀根本就沒想他能回答,正要扔下一句“回見”之時謝無咎卻眸光一亮的點了頭,“能啊能啊,人那麽大個東西多好找啊,你要是丟了個玉佩戒指什麽的才叫難找,你且說說你丟了的那人長得什麽模樣,這秦王宮又不大,我保準幫你找出來!”


    沈蘇姀滿是狐疑的看著他,此刻的謝無咎沒有白日裏那般放浪形骸的不羈之象,雖然眼角眉梢依然帶著兩份不入流的邪魅痞氣,可是桃花眼之中沒了勾人春色,平靜的望著他眼底至少透著一股子空山雨後的認真,讓沈蘇姀覺得他這樣的人也不是那麽的不值得相信。


    “他叫沐六,是我的侍衛……”


    ·


    沈蘇姀完全不知道謝無咎能不能叫人相信,因為第二日一大早她滿是焦心的起床之後仍舊沒有得到半分有關沐蕭的消息,然而沐蕭也沒有出乎意料的半夜回來,如果他沒出事就一定會自己回來,可是他若是出了事……嗬,她不找人,也自會有人找她,便是頂著如此忐忑不安的心思,她要去給陸氏請安。


    今日的陸氏比前幾日的精氣神顯得更好了些,全宮上下都在陸氏這幾日的不斷誇讚之中將陸氏好轉的功勞歸結在了沈蘇姀的身上,由此壽康宮的宮人在對著沈蘇姀之時更加不敢大意,沈蘇姀按照常例陪著陸氏一起抄了一會子經,陸氏何其人也,沒多長時間便抬起頭來看她一眼,“沈丫頭心神不寧,可是有心事?”


    沈蘇姀抬起頭來,眼底確有兩分愁緒浮著,猶豫了一瞬搖了搖頭。


    陸氏立時眸色半眯的放下了手中之筆,“還有什麽是不能對哀家講的?”


    眉頭一皺,她不由得看向沈蘇姀,“莫不是因為那焉耆公主將要選夫一事?沈丫頭,哀家的諸位皇兒之中有你喜歡的?”


    沈蘇姀立時哭笑不得,噙著一抹苦笑講了實話,“並非如此,太後娘娘想到哪裏去了?隻是……隻是蘇姀昨夜做了噩夢,沒有睡好,這一大早起來便有些心神不寧,太後娘娘放心,沒什麽大不了的,過一會子便會好。”


    陸氏聞言便露出一抹了然的神色,沈蘇姀的身世她是知道的,再也沒有什麽能比親眼目睹了至親至愛之人的死亡更叫人噩夢纏身了,她麵上露出憐惜之色,隻見沈蘇姀眉宇之間果然透著一股子未曾休息好的暗頹之色,筆下寫出的絹花小楷亦沒有昨日寫的那般流暢沉著,陸氏挑了挑眉,“你這樣子可不行,哀家明白你,這麽多年定然都是這麽辛苦過來的,哀家這裏有個人能幫你……”


    沈蘇姀眉頭一挑,眼底閃過一片幽光道,“太後可是要讓禦醫給蘇姀診脈?不瞞太後說,這些年蘇姀已經吃了不少的藥,可這事本是心結,這天下間沒有哪個大夫能為蘇姀治這心病了……”


    陸氏聽她一言麵上的心疼之色更濃,卻是看著她搖了搖頭,“這個大夫不一樣的。”


    “懷珍——”


    沈蘇姀聽太後喊了路嬤嬤的名字,隨機就看到路嬤嬤走出了內殿,沈蘇姀不知道太後說的人是誰,隻一臉懵懂的看著她,陸氏溫和的笑了笑,“你試試就知道了。”


    聽陸氏這樣說沈蘇姀自然沒有理由拒絕,將手中的筆放下,又將今日裏抄寫的佛經整齊好,剛坐下身子便聽到了路嬤嬤的腳步聲,她走進內室看著屋內二人一笑,“娘娘,到了。”


    陸氏看著沈蘇姀笑笑,“叫她進來。”


    沉穩從容的腳步聲傳來,沈蘇姀立時睜大了眸子看著那內室入口處,腳步聲越來越近,忽然之間一抹青綠之色從帷帳邊上一閃而入,來人四十多歲的年紀,身著這壽康宮中最為普通的宮裙,周身上下卻透著一股子從容靜琬的氣韻,並不似普通宮人那般給人以卑微之感,她靜靜地垂著眸,腳步行走之間儀態萬方,給陸氏行禮之時亦是不卑不亢,顯然是受過極好的教養,清秀的麵容已不再年輕,細細的紋路順著臉頰爬上了眉眼,鬢角微霜,一雙淡淡的墨眸更是透著一股子蒼涼之意,沈蘇姀眸光微狹,看著那人唇角微微揚了起來。


    “這是笙娘。”


    陸氏輕聲一言便不再多說,並不想透露這個笙娘太多的過去,沈蘇姀看著這位笙娘揚唇一笑,陸氏複又輕聲補了一句,“是絕好的醫家,前幾日才進宮來的。”


    陸氏沒有說她是從何處進宮,可沈蘇姀卻是知道。


    她從驪山而來——


    笙娘行禮之後便靜靜地站在下首不聲不響,沈蘇姀打量她一瞬眉間之間略帶親厚之意,陸氏見此不由笑道,“瞧你十分喜歡她,就讓她為你診脈看看,你如今年紀小,什麽病症都不能大意,若是夜夜都休息不好,將來定要吃很多苦。”


    沈蘇姀對著陸氏點點頭,陸氏複又轉過身去吩咐笙娘,“笙娘,你跟著沈丫頭去西殿,好好地瞧瞧她這身子,該用什麽藥隻管告訴懷珍,她自會安排內府按照哀家的用度送來。”


    既然是診脈自然要花時間還得尋個安靜的地兒,沈蘇姀聞言便起身向陸氏謝恩,隻待陸氏朝她揮了揮手這才轉身朝西殿而去,笙娘也行了個禮退了出去,她跟在沈蘇姀的身後一言未發,待幾人進了西殿,沈蘇姀才揮退了初晴和微雨隻領著她一人進了內殿。


    沈蘇姀落座在靠窗的榻上,將手放在了榻幾邊上,笙娘十分自然的走上前來,指尖輕輕落在沈蘇姀腕上,沈蘇姀深吸口氣,抬眸看著這張靜然的臉揚唇一笑,這張稚嫩卻又總是從容的臉在此刻方才露出兩分輕鬆爛漫之色。


    “昨夜多虧笙姨。”


    沈蘇姀的聲音並不高,而蘇笙也隻有在此刻方才敢抬眸望定眼前這位小姑娘,淡漠的眼瞳一深,忽的泛起兩分水光,“奴婢掛念小姐,這才……”


    沈蘇姀聞言笑意微斂的搖搖頭,“我早該想到那辛夷花是笙姨的手筆才是,我明白笙姨,定然是怕我一人在這宮中連個幫手都沒有這才使了這法子逼太後接您回來,您當年為她治好了寒症,她自然知道您的厲害,往後宮中有你在,我心裏也能安慰兩分。”


    蘇笙雖然自稱奴婢,可她卻是當年蘇閥大小姐皇後蘇嫻的奶娘,她出自嶺南天醫世家,因為威遠侯蘇儀對她有救命之恩才入了蘇閥,可蘇氏全府上下無人將她當做下人看待,在前世為數不多知道她真實性別的人當中,蘇笙算是十分重要的那個,正是她常年為蘇彧用藥養身才讓蘇彧以女子之身隱與萬千男兒之中成就赫赫功業!


    在驪山之時沈蘇姀與她相認,沈蘇姀的目的不過是想在她那裏知道當年宮闈之中蘇皇後與大皇子嬴錚之死到底存在著怎樣的內情,而那幕後黑人又當是誰,隨後漠北暴動,皇上急令回宮,她就沒辦法與她再有過多的交流,卻不想,她竟然為了回宮在太後的花之中做了手腳,宮中禦醫無人能解那“廣陵散”之毒,太後自然想到了被發落至驪山做花匠五年的蘇笙,蘇笙這一招不可謂不險,可她成功了!


    “奴婢回宮已有三日,因為奴婢的身份特殊,太後並未大加張揚,隻讓奴婢住在後殿之中做一個普通下人,奴婢多次想來尋您,可您這兩日剛入宮,又時常在太後身邊侍候,奴婢害怕叫人發現您和奴婢的關係,這才不敢輕舉妄動,昨夜奴婢瞧見您的侍衛出宮之時有些異常,這才跟了去,後來您半途離開錦繡殿去了棲霞宮,奴婢便知道有不對,怕您出事便在外頭候著,卻未想到果然便出了岔子——”


    聽蘇笙這般說沈蘇姀的眸光忽然一亮,她看著蘇笙急急一言,“如此說來,笙姨定然知道沐蕭去了何處?!”


    蘇笙立時眸光微暗,點點頭道,“便是您今日不見奴婢奴婢也是要見您的,因為那您的侍衛現如今正被……”


    “沈姑娘!”


    蘇笙的話被微雨在殿外的叫門聲打斷,沈蘇姀心頭微挑,安撫的看了蘇笙一眼應聲,“進來……”


    微雨進門便看到蘇笙正在為沈蘇姀問脈,她有些抱歉的福了一福低聲道,“沈姑娘,外頭有人找您。”


    沈蘇姀眉頭一挑,“是誰?”


    微雨默了默,“是焉耆副相,他說您要將他修習馬術——”


    沈蘇姀眉頭立時眉頭狠狠一皺,抬頭看了看蘇笙一眼抽回自己的手腕朝外走去,蘇笙跟在沈蘇姀身後輕聲道,“姑娘的病症乃是心病,雖然如此,奴婢的藥也能為姑娘靜心靜氣養神護元達到以標固本之效,長此以往姑娘自然不會再坐噩夢,這心病也會減輕。”


    “很好,就照你說的做吧。”


    沈蘇姀應一句,腳下的步子略慢,一邊是出壽康宮之路,另一邊是去往壽康宮主殿之路,二人分別之際蘇笙忽然靠了過來,唇角微動落下一言之後朝主殿而去找陸氏複命。


    “七王爺。”


    蘇笙已經朝主殿而去,沈蘇姀腳步沉重的往宮外去,果然是他!


    她心底的震驚不多,隨之而來的卻是滿心的沉重,他故意讓她去他的書房,而後又設下這樣一個陷阱,他憑什麽以為她一定會再探他的書房呢?就因為那本手劄?沈蘇姀從未上過戰場,他怎麽會想著她會因為那手劄而中招?


    沈蘇姀滿心思緒略亂,一時想不出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


    再想到他昨夜分明已將將沐蕭拿下,卻遲遲沒有來找她,這分明是讓她自己送上門去!沈蘇姀眉頭狠狠一皺,腳下的步伐越發疾快,謝無咎既然來找她,定然不會簡單的是要找她教他騎馬,在他那裏,他又會有怎樣的答案在等著她呢?


    走出壽康宮的大門便看到一襲紅衣的謝無咎正微蹙著眉頭站在那裏,看到他的麵色沈蘇姀心頭驟然更沉,是什麽答案讓他那樣的人都有些頭疼了?


    謝無咎看到沈蘇姀的時候立時將眸光一亮,唇角下意識的掛上那浮誇的笑意朝她迎來,“蘇蘇,你出來的真快,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會來找你?”


    沈蘇姀蹙眉看著他,“相爺還算準時。”


    如此一言立時提醒了他今日所來最重要的事是什麽,立刻拉著她往蘭台殿的方向走出幾步,沈蘇姀急於知道他帶來的結果,便也隨著他離了壽康宮。


    謝無咎身後隻帶了一個身著青衣的護衛,身量並不高,麵容也並不出奇,沉默的站在他身側沒有半分存在感,除此之外便隻有他肩頭上的那隻紅毛藍翅的鸚鵡了,看到沈蘇姀出來,那鸚鵡發出咕咕兩聲,到底沒有發出什麽聳人聽聞的話。


    “如何?”


    走出幾步沈蘇姀便忍不住的一問,謝無咎停下腳步皺緊了眉頭看著她,“不好。”


    沈蘇姀心頭一緊,“如何的不好法?”


    謝無咎深深看她兩眼,眸光略帶疑惑,“沐六在司禮監。”


    ——司禮監?


    “七王爺的人看著他。”


    謝無咎補上一句,沈蘇姀眸光頓時狠狠一沉,果然!


    謝無咎眉頭微蹙,春光無限的桃花眼染上兩份暗色,語氣也不必尋常瘋癲,明朗而從容叫人聽著心中微安,“昨夜棲霞宮進了賊人,後來七王爺的侍衛在棲霞宮之外見到了沐六,不知他在做什麽,但是七王爺的侍從不由分說將他拿了住。”


    沈蘇姀的麵色徹底的沉了下來,既然沒有在棲霞宮之內將沐蕭拿住便算不上什麽,可抓著沐蕭的人是他一切就很難斷定了,他那樣的性子,絕對不會輕易放人,他到底想如何!


    “蘇蘇,你和七王爺到底怎麽關係?”


    謝無咎麵色忽然一變,端莊的時間不到半刻又恢複成了痞氣樣子,一雙桃花眼微眯著瞅著她,“我本以為七王爺是向著你的,可是他明知道是你的人,怎生還抓著不放,甚至關進了司禮監去?聽說司禮監裏麵很可怕。”


    司禮監本來隻是負責宮中禮樂與訓導宮人之地,可不知從何時起,宮中犯了錯的宮人也歸他們管,裏頭的刑罰比刑部還多,逼問宮人的方法更是無所不用其極,想到沐蕭在裏麵很可能飽受折磨,沈蘇姀的頓時抽疼起來。


    她漠漠的抬頭看謝無咎一眼,“我與七王爺沒什麽關係。”


    謝無咎頓時眸光一亮,見沈蘇姀一臉暗色,他眸光幾轉的問她,“昨夜之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是七王爺有意將那入棲霞宮之時栽贓在沐六的身上,那他可是半點跑不脫。”


    沈蘇姀當然知道這個,嬴縱分明是衝著她來,除了她又有誰能救沐六?


    沈蘇姀眸光幾轉忽然前走去,謝無咎見此不由眉頭一挑,“蘇蘇要去何處?”


    沈蘇姀狹了狹眸,“司禮監。”


    謝無咎頓時眸光微變,“蘇蘇,你現在去司禮監如何能將沐六救出來,或許七王爺等的就是你呢——”


    沈蘇姀並未停下腳步,謝無咎見此挑了挑眉,“好好好,那我陪你去。”


    沈蘇姀哪有功夫管他,順著宮道往北麵去,司禮監正在那處。


    走了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了司禮監門前,看著立在司禮監之外的一身墨色勁裝的侍衛,沈蘇姀不由眸光微暗,果然是等著她送上門的!


    “沈姑娘,王爺在裏麵等您。”


    看著容冽那張沒有表情的臉沈蘇姀眸光微暗,微提了裙裾踏進了門內。


    謝無咎一臉好奇的也要跟著沈蘇姀踏進司禮監的大門,卻被容冽一把攔了下來,“請相爺在外等著,司禮監之地外人不得進。”


    謝無咎蹙眉,眯眼,想不到小小的一個侍衛竟然明知道他的身份也敢攔了他!


    “你知道我是副相!”


    容冽低著頭,那攔著謝無咎的手臂卻是臂直硬挺,半分不讓,聽著謝無咎略帶威脅的話語點頭應聲,“是,我知您是焉耆副相。”


    話語平平,卻意思分明,你是焉耆的副相,而焉耆現在都已經不在了,你的官位為虛,至多算個客卿,我為何要將你放在眼裏呢?


    眼看著容冽的冷臉分明再說他沒有半點進得去的可能,謝無咎不由麵色一變換上了一股子諂媚討好之象,利索的從懷中掏出一物雙手奉上,“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還請笑納,本相去去就回……”


    謝無咎依舊沒能從容冽的手臂之下鑽過去,容冽一把抓住他的後頸將他提起往司禮監的門檻之外一放,並不去接那金光閃閃的金葉子,搖了搖頭,“相爺不可進。”


    眼看著沈蘇姀的身影已經急匆匆消失,謝無咎看著容冽這張臉也將麵色冷了下來,他或是浮誇或是認真,卻也從未真的冷臉生氣,如此一來竟也能讓人瞧出兩分懾人之氣,可惜容冽何許人也,能待在嬴縱身邊的他怎麽會怕謝無咎這點小兒科。


    眼看著容冽軟硬不吃好處不收謝無咎頓時苦了臉,在原地站了站,他忽然轉身離了開去,容冽等人守在門前見此不由麵色微鬆,他們深知這位副相超乎常人的鬧騰水平,若要被他賴在這裏不走可真是苦了他們!


    ·


    沈蘇姀走進司禮監正廳的時候司禮監的司正和其他宮人正噤若寒蟬的齊齊站在廳門之外,沈蘇姀一抬眸便看到主位之上正坐著一人,長袍如墨鬼麵淩人,那人正悠然愜意的把玩著身前案上的書冊,見她來了眸光微亮,一雙墨藍色雙眸看著她並不語。


    “給七王爺請安。”


    沈蘇姀靜靜一語,嬴縱看著她的眸光越發興味。


    沈蘇姀挑眉,“敢問王爺,我的侍衛在何處?”


    嬴縱身子一仰下頷微抬,眸光瞟了一眼大廳周圍黑壓壓的宮室。


    沈蘇姀深吸口氣,“敢問王爺,我的侍衛犯了何錯您將他關押至此?”


    嬴縱眼底幽芒微閃,“昨夜棲霞宮中進了賊人。”


    他的語氣幽幽,與沈蘇姀的急迫相比顯得萬分從容淡定,沈蘇姀點點頭,“此事我自然知曉,那麽王爺實在棲霞宮之中抓到了沐六?”


    嬴縱搖了搖頭,沈蘇姀立時狹眸,語氣亦有些冷,“那麽既然如此,沐六和這件事有什麽關係呢——”


    嬴縱狹眸盯著她,一時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麽,聞言他抿了抿唇,眸光越發帶著審視,“本王若是沒有記錯,你口中的這個沐六是本王當日在寧閥鬥獸場之中買來,而後送與你的,他在你身邊不過兩月不到!”


    沈蘇姀頷首,卻問,“所以王爺的意思是?”


    嬴縱看著她,“本王覺得你太緊張了些,不過一個奴隸而已……”


    嬴縱的話音悠長,一邊說一邊在觀察著她麵上的神色變化,沈蘇姀麵上仿佛也罩上了一張麵具似得隻做漠然之色,微微勾唇道,“對王爺來說,當然是任何人的命都不算命,若有一天王爺身邊的某人被人冤屈,想必王爺也能不為所動。”


    見她還能如此的劍拔弩張,嬴縱依舊不疾不徐,“冤屈嗎?隻怕沒有……”


    “昨夜滿宮上下皆因國宴戒嚴,他一個應該待在壽康宮的侍衛卻出現在了棲霞宮外,你說這難道沒有可疑之處嗎?再者,那個時候本王的侍衛剛追著那刺客出來便遇上他,難道這隻是巧合嗎?”


    嬴縱饒有興致的看著她,果然見她眸光微暗,她默了默又道,“王爺所言皆是您自己的推測,沐六從未進過宮,對著宮廷不熟悉是肯定的,難道就不能走錯路?如果照王爺所言沐六是那進入棲霞宮之人,那麽請問王爺,沐六進棲霞宮所圖為何?”


    嬴縱春嬌微勾,“所圖為何……一般情況下,這個應當問她的主人。”


    果然扯了半天還要扯到她的身上,沈蘇姀抿唇搖頭,“那王爺覺得沈蘇姀有何圖謀需要支使自己的仆人去您的宮裏行那不軌之事呢?”


    嬴縱微微換了個姿勢,一副要與她進行持久戰的樣子,“這個當然要問你自己。”


    沈蘇姀麵色微冷,“敢問王爺到底意欲何為?王爺知道的,昨夜沈蘇姀一直都在太後身邊,當然,王爺若是真的要栽贓陷害一個弱女子,那沈蘇姀不是王爺的對手。”


    “栽贓……陷害……”


    嬴縱輕輕咀嚼了這四個字一瞬,忽地一笑,“將沐六帶出來。”


    話音一落沈蘇姀立時眸光微變,隻聽左後方宮室的門哢噠一聲響,門後的黑暗之中立時走出個人來,沈蘇姀凝眸一望,正是沐六,仍是她昨夜見到的模樣,並未受什麽傷,沈蘇姀暗暗鬆口氣,沐六已跪在了堂中。


    嬴縱的眸光掃過沐六,“你自己說,昨夜在棲霞宮周圍幹什麽?”


    沈蘇姀眉頭微挑,難道他尚未審過沐蕭?


    沐六垂著頭,聞言輕聲開了口,“昨夜久久見主子未歸,眼看著天色已晚,本想接主子回宮,卻不想一時走錯了方向到了棲霞宮——”


    沈蘇姀麵無表情的站著,嬴縱聞言立時一笑,“倒和你主子說的一樣。”


    沈蘇姀看嬴縱一眼,“如此可能放人了?”


    嬴縱並不回答沈蘇姀的問題,隻將眸光落在沐六的身上,“抬起頭來。”


    沐六聞言便抬起了頭,嬴縱眸光微狹的從他麵上掃過,“麵上的傷如何來的?”


    “小時候燒傷的。”


    “燒傷的……”


    嬴縱淡淡咀嚼這三字,“你的聲音不似天生,如何得來的?”


    沐六仰著頭,可眸光仍是不敢看嬴縱的落在地上,“亦是在那場大火之中被燒傷了喉嚨。”


    嬴縱點點頭,“你此前乃是從西邊的奴隸所來的,可聽你的聲音你不是西境人。”


    沐六這會子複又低下頭去,點點頭道,“小人少時是宿城人。”


    宿城距離君臨城並不遠,因此沐六的話音偏向君臨城也算正常,嬴縱一邊問一邊看著沈蘇姀的麵色,見沐六答得順暢忽然又問道,“五年之前你在何處?”


    “五年之前小人剛剛加入鎮西軍是一名小小的輜重兵,因有一次因為押運糧草失誤被貶為奴隸……”


    “鎮西軍……”


    嬴縱輕喃一聲,“你這姓氏君臨城中少見,本王曾經認識兩個,不過他們都已經死了。”


    沈蘇姀心頭一跳,眉頭越皺越深,“王爺還有什麽要問的?我們是不是可以走了?”


    “當然不可以。”


    嬴縱否定的極快,沈蘇姀眉心緊皺,“為何?”


    嬴縱直起了身子,看著沈蘇姀的目光萬分平靜,“昨夜之事尚未查清,總要有個人為昨晚的事負責,沐六昨晚走錯了路大抵是真的,可是他走去哪裏不好偏偏走到了棲霞宮,所以本王認為由他來擔這個責任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沈蘇姀眸光一厲,“王爺如此草菅人命,可是至大秦的律法不顧?”


    嬴縱悠悠一笑,“原來你是要證據?那你說,你要什麽樣的證據?本王都可以給你找出來……”


    沈蘇姀背脊一僵,她當然相信他此刻說的話,無論她要什麽證據他一定都能給她找出來,他到底想做什麽呢,殺了一個沐六對他半分好處都沒有,沈蘇姀冷笑一聲,“既然王爺非要如此,那沈蘇姀也沒有辦法,王爺想如何便如何把,如王爺所言,不過是一個奴隸而已,當初王爺既然救了他的命,今日他的命王爺可以照樣拿去!”


    沐六彎著背脊跪在那裏,聽到此話麵上半分表情也無,嬴縱興味的打量著躺下二人的神色,點點頭,“很好,既然沈姑娘如此通情達理,那本王也不必客氣……來人,將這沐六拉出去,斬了——”


    “且慢!”


    沈蘇姀背脊上正溢出一層冷汗,身後忽然傳來的一聲喝卻讓她驟然回了神,轉頭一看,三皇子一身蟠龍王服正大步而來,在嬴珞身後,謝無咎正滿臉愜意的朝裏頭走來,看到沈蘇姀的時候擠眉弄眼的向她示意他為她請來了救兵。


    “給三皇子請安。”


    沈蘇姀行的一禮,嬴珞揮揮手叫她起身,掃了地上跪著的沐六一眼看向首位上一身逼人之勢的嬴縱,“七弟這是在做什麽?”


    嬴縱眸光掃過謝無咎和嬴珞,眼底幽芒簇閃,不可置否道,“昨夜之事三哥應當知曉,這沈姑娘的侍衛沐六潛入棲霞宮欲行不軌,半路逃脫而後被本王的侍衛抓住,現在本王正欲斬了他以儆效尤。”


    嬴珞聞言點點頭,“一個奴隸而已,斬了就斬了吧。”


    嬴珞如此一言頓時讓謝無咎唇角一抽,沈蘇姀亦是意外的看向嬴珞,嬴珞溫笑著看她一眼複又看向諸位的嬴縱道,“既然是個死囚,相比七弟對此人也無顧念之情,既然如此不知七弟可否買個人情給我,我身邊正好差個侍衛,聽聞這人武功不弱,我正好可以一用。”


    這還差不多……謝無咎心頭微鬆,幹脆站在了沈蘇姀的身邊。


    諸位上的嬴縱沒想到嬴珞最終會向他開口索要這個人,眼底一時閃出幾分興味,隨後她便將眸光落在了沈蘇姀的麵上,沈蘇姀亦有兩分意外,可既然嬴珞願意施以援助之手,她這心頭到底送了兩分,見嬴縱看著她,她不由眸光微冷看了回去。


    她素來在人前裝的十分乖巧,卻唯有對著他的時候才避人耳目的露出那張牙舞爪的模樣,嬴縱忽然一笑,看著沈蘇姀眸光蒙蒙道,“也好,那便將這人送與三哥罷。”


    嬴珞沒想到嬴縱這樣快就應下,沈蘇姀也有些意外,再看時嬴縱已經轉開目光看向了別處,沈蘇姀心頭緩緩地一鬆,這邊廂嬴珞已經看向沐蕭,“沐六,從今日起,你跟在本殿身邊。”


    沐六從死到生也未見的有如何鬆快的表情,隻是轉過身來向嬴珞磕了個頭,“多謝三殿下,沐六勢必效忠於三殿下。”


    “很好。”


    嬴珞看了看他,複又看向百無聊賴的嬴縱,“今日多謝七弟,我還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嬴縱抬頭勾唇,“不送——”


    嬴珞既然帶著沐蕭走,沈蘇姀自然沒有理由留下來,當下便轉身跟在嬴珞身後走了出去,謝無咎笑嘻嘻的看一眼嬴縱,也轉身喊著“蘇蘇”“蘇蘇”的跟了上去,嬴縱略有些索然無味的靠在了椅背之上,本來有場好戲可看,卻偏偏被人攪了局……


    走出司禮監之時謝無咎狠狠地掃了站在一旁的容冽一眼,容冽可以擋住他,卻不能擋住同是皇子的嬴珞,沈蘇姀走出門便感激的看了嬴珞一眼,十分鄭重的朝他一福,“實在是多謝三殿下能救下沐六一命,他雖然到我身邊不久,卻實在是是個好護衛。”


    沐六一言不發跟在三殿下身後,表情上並不顯山露水。


    嬴珞掃了沐六一眼對沈蘇姀道,“既然已經將他救了出來,不如便將他還給你。”


    沈蘇姀仿佛又想到了嬴縱的可惡將眉頭微蹙,沉吟一瞬才搖頭,“隻怕若是將他還給我七王爺又要不依不饒了,三殿下既然救了他,他便是三殿下之人,三殿下素來宅心仁厚,相信也不會虧待與他,本來我身邊也無需像沐六這般的高手。”


    嬴珞微微沉吟一瞬,想到嬴縱他也不能確定若是把人歸還給沈蘇姀之後沐六還有沒有活路,“既然如此,那便讓沐六跟著我把,你那裏……”


    “殿下放心,我不缺侍候的人,沐六在我身邊素來便沒有用武之地。”


    沈蘇姀如此一說嬴珞便也沒了顧慮,當真將沐六留在了身邊,他一個皇子,不管沐六如何安排都是有出路的,謝無咎看著這件事情完美解決不由得一笑,看著沈蘇姀道,“蘇蘇,怎麽樣,還是我機靈些,去找來三皇子幫你,不然今天沐六就慘了!”


    如果三皇子不來沈蘇姀真的有可能破功,她不由得一笑,“多謝。”


    謝無咎頓時眸光大亮,“不用謝不用謝,為蘇蘇做點事情是我心甘情願!”


    語畢他又掃了一眼三皇子嬴珞,笑一笑道,“相比三皇子也是有事在身,既然如此的話蘇蘇不如現在就教我騎馬如何?”


    那讓沈蘇姀教謝無咎騎馬的聖旨嬴珞是知道的,而沈蘇姀看著嬴珞穿著一身王服便也知道他今日裏定然是有事在身的,想到那焉耆公主選夫一事,沈蘇姀懷疑多半是要為此事安排,再看嬴縱其人,文武雙全不說,朝中賢德之名更是遠勝於其他幾位皇子,若那位焉耆公主有幾分野心,若那位焉耆公主不是打算打道回府不嫁在焉耆,那麽選擇眼前這人自然是最好的,而三殿下嬴珞雖然廣有名聲,可是申屠家的勢力沒有從前強,他若是得了焉耆王族的支持,必定是如虎添翼,這麽一想便是郎有情妾有意……


    “也好,實在是多謝三殿下,殿下請去忙吧。”


    沈蘇姀應了謝無咎之請他自然是高興的不行,嬴珞一笑領著沐六而走。


    沐六走出幾步又回頭看了一眼,沈蘇姀眸光微深的看看他,轉身欲謝無咎離開!


    ·


    因為適才之事,沈蘇姀在對待教謝無咎騎馬的問題上態度要端正許多,二人一起至蘭台殿之後的一處小型馬場,又讓司馬監的宮人找來了兩匹還算溫順的馬兒,便開始了這驚心動魄的學騎馬之旅——


    沈蘇姀不明白謝無咎這樣大的人竟然不會騎馬,焉耆民風比之大秦更為粗豪,而他這“嬌弱”的人她真是第一次見,坐上馬背便開始大呼小叫叫苦連天,一會兒嫌馬鞍太硬,一會兒嫌韁繩抬粗糙會割手,一會兒便覺得底下的馬兒長得不好不符合他的氣質,待換了七匹馬之後,沈蘇姀終於有點耐不住了!


    謝無咎爬上匹棗紅馬的馬背,沈蘇姀騎著一匹黑馬在他身後,“坐穩了,韁繩拉緊了!”


    謝無咎聽著沈蘇姀的話,坐直了身子,拉緊了韁繩,稍微感受了一下,正覺得這匹馬似乎也不符合他風流倜儻的氣質之後,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勁風,謝無咎一愣,下一刻一聲炸響便落在他身後的馬股上,隻覺得坐下馬兒一個震顫,立時揚蹄子跑了起來。


    “啊,蘇蘇,你怎麽能這樣——”


    “啊啊!我會摔下去的——”


    沈蘇姀與他並馳一處,眼看著謝無咎在馬背上東倒西歪好似隨時能被摔下去眼底沒有分毫的鬆動,手中長鞭揚起,隻聽啪的一聲脆響,下一刻那馬兒愈發的加快了馬速!


    “不想摔下去就坐好,收韁——”


    沈蘇姀語聲沉穩有力的指揮,謝無咎也想按照她說的做,可韁繩一拉用力太猛,立時讓馬兒吃疼的跑起來,且轉了方向,從那馬車門口一躍上了宮道,沈蘇姀眉眼一深,無論如何沒有想到謝無咎能蠢成這個樣子,馬鞭一揮追了出去!


    幸而此番的馬兒並非上次的烈馬,不過跑了一陣沈蘇姀便追了上,謝無咎漸漸地似乎掌握了兩分控馬的水平,眼看著馬兒沒有跑的那麽快了他立時滿麵得意的回過頭來朝沈蘇姀炫耀,“蘇蘇蘇蘇,我會了!看,馬兒被我……”


    沈蘇姀看著他那耀武揚威的模樣立時蹙起了眉頭,眼看著馬兒減速了是不錯,可就在他轉過身剛說出兩個字之時從宮道的岔路當中忽然走出道人影來,沈蘇姀麵色一變!


    “小心!看前麵——”


    沈蘇姀一聲疾喝,可無論如何也晚了,眼看著他那馬兒直衝著那人撞過去,沈蘇姀立時揚鞭朝那跑了過去,謝無咎聽見她的驚呼便回過頭來,可是真的晚了,馬兒毫無顧忌的撞上一個手中抱著許多東西的人,那人眼疾手快的側身一避,卻仍是被帶著整個人狠狠摔在了宮道一旁!


    謝無咎自己嚇得也是一聲驚呼,手握韁繩狠狠一勒,立時讓那馬兒停了下來,他詫異於自己學會了勒馬,身後卻有馬蹄聲疾奔而來,他立時轉過身去,果然,沈蘇姀一臉沉色的望著他,謝無咎下意識的便想辯駁,指著那到底之人道,“都是這個人走路不長——”


    那“眼睛”二字還未說出謝無咎便看到了剛才被他撞掉的東西,竟然是洋洋灑灑的一大堆紙錢和符文,看樣子這人正準備去祭拜誰,卻被他一股腦兒全都撞散在地,因為敬重死人謝無咎乖乖的住了嘴,那被他撞倒的人正爬起來去撒了一地的紙錢,謝無咎有些不好意思,一抬頭便見沈蘇姀正麵色微沉的看著地上那人。


    謝無咎挑了挑眉,這才認真的去看那人。


    一身鴉青色半新不舊的長袍,用料上乘卻不是那麽張揚華麗,周身上下並無飾品,唯有那衣袖之上帶著一截白袖,謝無咎頓時明白過來,原來這人正在孝中,垂眸一瞬,那人五官清秀靈慧,棱角分明的臉上帶著一股子淡漠,他將他裝的如此之慘人家麵上也未見怒色,謝無咎愈發有些不自在,正在猶豫要不要下馬幫忙,卻見沈蘇姀已經當先跳下了馬去幫他撿散落在地的紙錢——


    沈蘇姀蹲在地上剛講紙錢撿起地上的人便抬頭看了過來,見竟然是她他眉頭微蹙,一時有些意外,前幾天是她撞了他,今日還是……他心中如此一想,卻不再多說,仍是埋頭將地上的紙錢一張張撿起,落地的符文上麵寫著十分好看且鋼筋有力的行書,與他這般溫潤淡漠之人實在是不相符合,沈蘇姀撿在手中,忽然朝仍在馬背上的謝無咎開了口。


    “適才是你不對,還不像六皇子道歉!”


    謝無咎一愣,不可置信的看著這個衣著與氣勢皆平常的男子,他便是六皇子?!


    六皇子嬴胥根本就沒想到沈蘇姀能認出他來,不由抬頭意外的看了沈蘇姀一眼,沈蘇姀朝他傾身一福,“請六皇子贖罪,這位是焉耆副相,因不善騎術才將您給撞了。”


    又看了一眼六皇子的白袖,“夕嬪娘娘在天有靈,希望六皇子節哀。”


    嬴胥眸光微深的看了她一瞬,點點頭並不作聲的繼續撿符文,沈蘇姀看著這般的他有些歎息,那日與他相撞之後便出了宮,出宮之時她曾聽到那喪鍾也知道是哪位娘娘去了,可沒想到是這位六皇子的生母夕嬪,難怪宮中沒有任何關於嬪妃喪事的布置,隻因為那夕嬪已經失寵多年了,算一算,今日恰好是夕嬪的頭七……而這位六皇子從小便不再眾人視野之中,若非她前世與其碰過幾次,自然也是不認識的。


    謝無咎想了想還是決定下馬,可他剛要動作之時就看到對麵緩緩醒來一頂車架,能乘馬車入宮的唯有公侯皇子,看那身著藍色侍衛服的護衛,謝無咎眼底閃過兩分暗色,雪白的紙錢和符文洋洋灑灑的撒了一地,且沈蘇姀和嬴胥正在路中間撿東西,那行人的去路自然被擋了住,咯噔一聲,那行車架堪堪停了下來。


    “怎麽回事?!”


    車中傳來一聲沉厲的男子聲音,沈蘇姀和嬴胥齊齊抬起了頭來,因為他們聽出了車中之人是誰,隻見當首的侍衛見他們在此走到了馬車門口低低朝裏麵說了幾句,忽然,那車連被人一把掀了開,車內的光線幽幽,沈蘇姀隻看到一雙略帶厭惡與陰鷙的眼睛!


    “原來是生姑娘和六弟在此,本殿有急事在身,還望兩位讓讓!”


    這話含著無邊霸道與冷酷,沈蘇姀聽得眉頭一皺,嬴胥聞言已經起了身,可她卻不懂,死者為大,難道他嬴琛眼瞎了看不到這地方掉著符文麽?見沈蘇姀不動,嬴琛眸光微狹,看著那滿地的符文冷喝一聲,唰的放下車簾,“走!”


    駕車的侍衛不敢違令,可看著分毫不打算起身的沈蘇姀又不敢真的衝撞,幾番糾結還是催動了馬車,沈蘇姀眸光沉暗,有本事今日便從她身上撞過去!正心中腹誹,臂肘上忽然落上一隻手,嬴胥微微使了力道將她一把拉了起來讓在一邊,那駕車的侍衛眸光微鬆,立刻催馬跑了過去,眼看著車輪和侍衛們的腳步從那紙錢和符文上踏過,間或馬車之中還傳來一聲“真是晦氣”的話,沈蘇姀立時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弄髒了再寫便是了。”


    嬴胥道出一句話便繼續低下了身子去撿,沈蘇姀看著他如此眼底眸光更冷,眼看著謝無咎還是那般坐在馬上望著遠去的車隊,沈蘇姀忽然眉頭一挑,狠狠一鞭子抽在了謝無忌的那匹棗紅馬的馬股之上!


    一聲慘烈馬嘶,棗紅馬馱著謝無忌朝那前麵的車隊狠狠撞去!


    沈蘇姀再不看前麵,隻低頭幫嬴胥忙,在謝無忌的大喊大叫之中,沈蘇姀隻聽到砰砰兩聲巨響,接下來便是謝無忌和那幫人的理論,而後又有尖利的鸚鵡聲,然後不知過了多久,世界終於清靜下來,而滿地的紙錢也終於被撿完了。


    沈蘇姀將自己手中的符文和紙錢交到嬴胥手中,嬴胥有些歎然的看了沈蘇姀一眼,到了一聲“多謝”便轉身往回走,許多符文都已經髒了,此乃祭拜生母之物,自然要重寫,沈蘇姀看著嬴胥的身影走遠,微微有些怔然,他即便再不受寵地位再低下也可以謝了符文去祭拜自己的母親,而她,臉這個都不行。


    “蘇蘇!”


    一聲裝模作樣的厲喝讓沈蘇姀回了神,回過頭來,謝無咎騎著那匹馬回來了,除了衣衫略微不整意外也沒別的,沈蘇姀看他一眼重新上了馬,一言不發。


    謝無咎見她明明幹了壞事還對他不理不睬立時生氣起來,“蘇蘇你太過分,怎能讓我去撞那五皇子,那五皇子多金貴的身子,撞傷他事小,一不小心傷了我的馬兒怎麽辦!我決定了,我以後就騎這匹馬了!這顏色太適合我!”


    棗紅馬,正紅炮,還有那豔麗的紅毛鸚鵡。


    適合適合,果然適合!


    沈蘇姀從外麵回到壽康宮之後先在自己殿中用了午膳才去陸氏那裏,陸氏小憩還未起,她便在外麵等著陸氏,沒過多久,路嬤嬤端著藥遞到了她麵前,“太後娘娘吩咐過,您回來之後先給您喝藥,這藥是笙娘為您開得,每日兩次不可間斷,等手上這兩幅喝完,笙娘再給您診脈換藥——”


    沈蘇姀看著那碗藥眉頭微蹙,前世她不怕疼不怕累,就怕苦,可如今,笙娘用這樣的法子與她保持聯係,她當然要配合,端起那藥碗仰頭喝盡,入口卻帶著一股子微甜。


    沈蘇姀眉頭一挑,頓時將唇角揚了起來,看著路嬤嬤道,“這藥竟然帶著微甜,這笙娘果然和其他大夫不同,且不知笙娘出自哪個大家?”


    路嬤嬤麵色略顯出兩分為難,“笙娘並非是什麽大家。”


    沈蘇姀點點頭,低頭去看那藥碗裏的藥渣,一邊道,“從前不曾見過這位笙娘,太後娘娘看起來十分信任與她,若是這藥效好的話,以後我便要時時靠笙娘了。”


    路嬤嬤為她收了藥碗欲要退下,笑著應道,“沈姑娘放心,太後娘娘都相信的人您大可相信,娘娘身上的寒症……”


    說到此路嬤嬤猛地一頓,又道,“總之您相信笙娘便可!”


    路嬤嬤說著便急急退了出去,好似怕沈蘇姀問她更多似得,沈蘇姀字裏行間聽起來似乎太後對笙娘並不十分介意,不由得心頭微安。


    待陸氏醒來之後便十分關切的問了她教那副相學騎馬如何了,問那副相有沒有難為她之類,待沈蘇姀的回答樣樣讓她放心之後她便讓沈蘇姀早些回去歇著,教那謝無咎騎馬實在是累人,她便未有推辭的走了,回到西殿之後早早沐浴更衣躺下,可無論如何卻都睡不著。


    夜色漸漸變深,西殿院子裏的燈火俱熄,整個宮闈都陷入了美夢的黑暗中,某一刻,沈蘇姀沒有關上的窗欞忽然一動,下一刻室內便躍進了一道身影,沈蘇姀看著那人起身走過來,來人卻先跪下請罪。


    “沐蕭該死,讓主子擔憂了。”


    沈蘇姀哪能不知道,昨天晚上看她久久未回自然是想出去找她,待找到棲霞宮周圍便發現她人已經暴露了,而嬴縱的侍衛本就在大力搜查可疑之人,自然要將他抓起來。


    “這個不怪你,起來說話,三皇子將你放在何處?”


    “暫時在三皇子府做府中護衛。”


    沐蕭的聲音仍是粗糲,沈蘇姀聞言點點頭,“事已至此,你便留在他身邊吧。”


    沐蕭聞言頷首,“主子可是有什麽打算?”


    沈蘇姀想了想,“等再過一陣子,總是要做個選擇的。”


    沐蕭聽著這略含深意的話有兩分意外,立時淺聲應是。


    月色朦朧,一片漆黑的院子裏安靜至極,沒過多久,半掩的窗戶再次打開,一道黑影一閃而過,眨眼之間便消失在了院子裏。


    ·


    連著兩日,每天沈蘇姀早上都要去教謝無咎騎馬,漸漸地他進步神速,待到第三天的時候,沈蘇姀看著這麵積頗小的馬場有些遲疑,叫來那司馬監的小太監一問,那小太監說宮中隻有兩處大一點的地方可以縱馬,第一是皇家上林苑外的馬術表演場,另一處乃是在西邊一片廢棄宮殿邊的荒地上——


    那馬術表演場沈蘇姀自然知道,可那地方也不是他們想去就去的,最終,沈蘇姀決定讓小太監帶路區那處廢棄的荒地,一行四人剛走出馬場便看到一身玉白錦衣的嬴湛出現在不遠處,嬴湛見沈蘇姀在教人騎馬,還是往那平日裏他母妃不讓他去的地方,嬴湛立時來了興趣,下令讓那小太監再牽一匹馬來,隨之跟著他們四人齊齊朝那荒地而去。


    到了那處荒地之時小太監的麵色微白,在他記憶中蔓草幽幽的一大塊地不知何時已經變得十分淩亂,廢棄的宮殿被拆,似乎要重新新建什麽,那草地上到處都對著腐朽的木椽小小的土堆,一切都不像是一塊能肆意縱馬的地方,謝無咎看著這地方立時冷汗漣漣,而一旁的嬴湛卻開心起來。


    “誰說這地方不能縱馬,看本殿的!”


    嬴湛雖然年紀不大身量卻有,骨骼亦是硬實靈氣,隻見他猛地抽鞭縱馬而出,直直朝著那土堆木椽而去,沒到一處他皆是縱馬一躍,眼看著一片雪白大馬在這亂物之間連番跳躍而過,別說是謝無咎眸光晶亮的睜大了眸子,便是沈蘇姀都唇角戴上了笑意,這嬴湛從小便調皮搗蛋至極,沒想到這性子卻也有好處,舉宮上下也就他能玩出這種花樣!


    “聽聞焉耆人馬術也不差,怎麽相爺卻如此的……”


    兩人站在一邊看著嬴湛禦馬在那雜物之間來回玩耍般的炫耀他的馬技,沈蘇姀忽然出口一問,謝無咎搖頭笑笑,“從小身子不好未曾學過騎馬,後來身子好了便習慣了坐馬車,若非是蘇蘇在馬背上的颯爽風姿驚豔了我,我才不要學這玩意兒!”


    謝無咎不忘記時刻讚美沈蘇姀,沈蘇姀淡淡的點頭,“聽聞焉耆將士各個都是馬中好手,且那焉耆鐵騎素來來去無蹤,我還以為在焉耆人人擅長馬術!”


    “都是傳聞都是傳聞,不可盡信。”


    謝無咎一邊滿是興味的看著嬴湛一邊搖頭否定,沈蘇姀挑眉一問,“怎能是傳聞,五年前那焉耆鐵騎破九巍關而入屠殺我大秦三城百姓不就是靠他們的鐵蹄,否則彼時七王爺的天狼軍在,又怎麽會讓那些賊人跑掉呢?”


    謝無咎不想沈蘇姀忽然說到了這個,他麵色微變,不隻是不屑還是略帶憎惡的冷哼一聲,“這哪裏是焉耆鐵騎快啊……”


    說著說著他看了沈蘇姀一眼,“說起來,那三城的百姓死的實在是冤枉!”


    沈蘇姀聽他話中有話心頭一陣抽緊,“什麽意思?”


    謝無咎聞言麵色微沉,眸色亦有些鄭重,“三城百姓皆被焉耆而屠殺,人人都覺得是焉耆人狠辣嗜血慘無人道,可但凡是個人都能想得明白,九巍關如此之險要,如果沒有大秦這邊的配合,天狼軍又怎會任憑焉耆人大開殺戒最後連一元兵將都未折損的回了焉耆?”


    謝無咎看著沈蘇姀麵色微白不由又是一笑,“蘇蘇你關心這些事情做什麽,即便是有什麽內情現在也不說那些了,事實已成,何必讓自己想這些沒用的呢!”


    沈蘇姀聞言點點頭,似乎有些讚同,卻低聲呢喃道,“隻是可惜了那幾萬百姓的性命,也不知那蘇閥通敵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他們可是罪有應得了!”


    謝無咎本不打算再說,卻忽然又聽到了她的低喃,眼看著身後兩個小太監站的很遠,謝無咎忽然探身而過,朝她低低開口道,“蘇閥當然不是罪有應得……”


    沈蘇姀驟然抬頭,正欲問出口,那邊廂的嬴湛已經開始吼他們,“你們在幹什麽,本殿已經過來了,你們要一直站在那裏嗎?!”


    沈蘇姀和謝無咎回神,謝無咎非常誠懇的稱讚——


    “十殿下真是天縱奇才!”


    “要知道,你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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