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骨節分明的大手覆上那獠牙鬼麵,輕輕一掀——


    燈火斑斕,月光皎潔。


    青鬼獠牙的麵具被揭下,瞬時露出張俊逸非凡的臉。


    劍眉高額,鳳眸微狹,墨藍的瞳孔神秘莫測中透著虎豹般的迫人淩厲,消瘦的雙頰棱角硬朗,下頷淺收,薄唇緊抿,再加那因常年覆麵而生的微白麵色,冷峻又妖冶。


    與她記憶中一模一樣的臉!


    沈蘇姀眼瞳一縮似被針紮,腦海中轟然一聲,半晌做不出任何反應——


    他的手又觸上來,握著她的下巴讓她直直看著她。


    “你很緊張?”


    沈蘇姀墨眸大睜的看著眼前這張臉,聽他如此一問她極快的垂眸,“王爺素來威懾八方,今日得見王爺容顏自然緊張。”


    話雖如此,可她的性子並非常人……


    那微垂的眸雖能掩下其中情緒,可那緊繃如死木的身子卻是出賣了她,她不怕他對她手段冷酷,卻渾似怕他這張臉,他大手扔落在她腰間,她身子的緊繃每分每毫都落在他眼底,他忽地一笑,“罷,或者你隻告訴本王今夜來本王的王府是在找什麽?”


    難道要她告訴他她在找絕影?!


    這世上知道絕影的人有幾多?能憑一聲馬嘶便能認出絕影的人更是隻有她一個,她什麽都不能說!沈蘇姀櫻唇緊抿,眸光忽的一轉,“王爺軍功赫赫大權在握,可偌大的王府竟如此空落淒清,倒叫人意外非常。”


    她擺明了不會回答他的問題,嬴縱冷峻的眉頭緊緊蹙起,睨著他低幽一語,“本王對你以禮相待你卻總讓本王失望。”


    他這也算以禮相待?!


    沈蘇姀內心腹誹一句,卻在對上他那沉暗的眸子之時生出一抹危險的預感,腰身被他緊緊一箍,尚未反應過來他已經拉著她重新墜入湖中,水壓襲人刺骨冰寒,他墨色的衣袍與長發隨水舞動,薄唇微抿更透出抹嗜血嫣紅,沈蘇姀麵色大變,兀自掙紮卻根本撼他不動。


    直直的下沉,沈蘇姀不知道這湖到底有多深,隻覺得時間好似變得無比漫長,斑駁的光暈一點點變暗,周身的湖水亦是愈發刺骨,好似墜入一個沒有底的無邊淵潭,他看著她氣息驟亂,他看著她在他手中強自掙紮,可他仍如吃人的水怪一般挾持著將她拉下深淵。


    那般錐心狠絕的眼神,似想將她溺死才罷休——


    他再也不是那個懼水的七皇子!


    胸口炸疼,內息盡絕,沈蘇姀直覺腦海之中的神識正在一點點流走,身體內的血液正在慢慢凝固,那固本的精元更是一點點的消耗殆盡,她想她現在的表情一定很猙獰,那種瀕死的惶恐感覺複又襲來,她雙手用力的攥住了他的臂膀。


    牙關緊咬,她什麽也不會說!


    這種比誰更狠的伎倆,她不會叫他得逞!


    嬴縱就那般看著她的麵色愈發泛白,發髻早就被水流衝散,水草一般的墨發妖嬈又曼妙的鋪成在她身後,黑與白的極致對比讓她的臉生出幻覺一般的冷酷驚豔,嬴縱墨藍色的雙眸微狹,看著她從鮮活的一個人慢慢變的渾身冰冷氣息不存,唯那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仍是不退不讓的盯死了他,嬴縱眉心緊蹙,忽然一手勾住她的脖頸將她狠狠壓上了自己!


    唇齒相貼,她仍是死命咬著牙關。


    嬴縱眉頭一挑,大手在她臉側一捏,探舌破入終讓她張了嘴,她似已昏沉,甫一觸到他源源不斷送與她的內息立時貼了上來,溫暖的唇相合,連那檀香小舌也在他齒腔掃滑拚命吸吮,酥麻的觸感直衝天靈……


    嬴縱的眸色驟然一深,可看著眼前這張閉著眸子渾然不知的小臉,一時隻能狠狠皺眉!


    眼睫微顫,眉心微蹙,他看著她的麵容漸漸生動起來,隨之而來的卻是那雙墨眸眼底簇閃的暗芒,那暗芒森寒,忽然讓嬴縱心頭一緊,然而他想退開已經來不及,她猛的抱住他的脖頸,就以那般萬夫不可抵擋的威烈狠狠朝他咬了下來!


    唇上驟疼,她似藤蔓一般將他纏住。


    嬴縱麵若寒鐵的看著她烏黑的發頂,一時眸光如淵——


    從容淡然不是她,柔婉嫻靜亦不是她!


    唯有此刻,不屈,桀驁,死也要拉上他的駭人貪狠才是真正的她!


    腥甜的血腥味沿著味蕾散開,她似乎是使足了渾身之勁,隻待最後一絲力氣用完才癱軟在他懷中,嬴縱攬著她運足內氣,不消片刻便“砰”的一聲破水而出,沈蘇姀腦中明光一閃,胸口炸疼的伏在他懷中大口喘氣!


    隻差那麽一點,他就要溺死她!


    他唇角皆是血跡,她唇齒之間仍留著他的血味,這便是他如此待她的代價!


    衣衫浸濕發絲糾結,沈蘇姀從來沒有如此狼狽,可她根本顧不得那許多,那奮力一咬便是她的不顧一切,此時此刻,唯有那腦袋裏的眩暈和胸口的炸疼快讓她失去知覺,恍惚之間她隻覺得人被抱了起來,略有顛簸來的走了一段寂靜長路,等她睜眼之時隻看到奢貴穹頂與華麗的帳幔,不知何時,嬴縱已經將她抱進了正殿。


    這一路上都未聽到人聲,此刻的大殿亦是空無一人,嬴縱一路抱著她走過重重儀門珠簾,直直的進了內室,與外頭的奢華不同,內室布置簡單利落卻又自帶矜貴,與她在棲霞宮所見相差無多,嬴縱並不說話,隻抱著她走向窗邊的錦榻,手一鬆將她往榻上一扔!


    咣當一聲響,沈蘇姀渾身無力之下被撞得背脊生疼,盛夏的暑意襲人,可在那湖中泡了這許久她隻感受到沁人的冷意,撐著錦榻坐起身子,垂著頭將自己縮成一團,甚至沒有力氣去思考當下的處境,一晃神間一道黑影朝她當頭罩了過來。


    是一張巨大的毯子。


    沈蘇姀抬眸一看,嬴縱坐在她對麵的烏木椅上,眸光半狹的看著她。


    他抬手抹掉唇邊血色,周身之勢森森的迫人!


    她以為他會開口問她許多問題,可他並沒有。


    內室之中滿是屬於他的氣息,連她肩上的毯子亦是,沈蘇姀擦幹臉上的水,深吸口氣思量著當下應該如何辦才好,憑他那樣的心性,絕對不會輕易的放她走出這王府,而她要找的絕影,卻到底有沒有在這府中?


    “王爺,準備好了。”


    驟然響起的聲音讓沈蘇姀一驚,轉眸一看,在那重重珠簾之外正站著個身影,似乎是常在他身邊侍候的那個容冽,還未看清容冽的長相嬴縱便已朝她走過來,二話不說扯掉她身上的毯子,複又將她攔腰抱起,轉身便向偏殿走。


    沈蘇姀不知他的意思,眉間又攏上一層戒備。


    嬴縱垂眸掃了她一眼,依舊一言不發。


    走過一道短短的回廊沈蘇姀便明白他意欲何為,霧氣朦朧的角殿之中一股子暖意撲麵而來,伴隨著水聲叮咚讓沈蘇姀的心防也鬆了兩分,空氣中好聞的一股龍涎香味道,沈蘇姀略帶警戒的嗅了嗅,乃是純正的上品龍涎香。


    沈蘇姀的一舉一動全部落入了嬴縱眼中,他眉心微蹙,幽深的眼底生出一抹淡淡的玩味,走至池邊,他忽然將沈蘇姀放在了地上,沈蘇姀正擔心自己身上力氣尚未恢複有些站不穩,卻不想一把被他抓住了肩膀,他一手抓著她,另一手以極快的速度去扯她的衣裳!


    沈蘇姀麵色大變,可他的動作不容忤逆,近乎粗暴的扯掉她的外袍她的裙裾,甚至連她長襟中衣也一並褪去,隻給她剩下一件薄薄小衣,那纖細腰身與稚嫩的胸脯形狀皆是一覽無餘。


    沈蘇姀眼底怒火洶湧,嬴縱抬睫看她一眼,抓著她肩膀的手將她往後一推,眼睜睜的看著她倒栽進了水池子裏,一陣撲騰的水花聲響起,沈蘇姀狼狽的爬起來之時隻看到嬴縱挺俊的背影正消失在角殿入口處。


    “該死——”


    狠咒一聲,沈蘇姀這才渾身無力的徐徐沒入這溫暖湯池之中,神思陡轉之間想今夜應當如何破局,她今晚是瘋了,一步錯,步步錯,先前在宮中便不該問他那許多,出宮之後更不應該追來,沐蕭定是為了找她而來,卻又鬧出一場刺殺,沈蘇姀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汽,麵對著般亂局,她實在是不知如何是好,若非顧念著他會死,她怎會留下!


    是她忘記,已經過了五年,他早不該還是當年的鬼將七殿下!


    溫暖的水汽漸漸讓她的身子恢複了幾分暖意,隻是那在湖中掙紮掉的力氣遲遲不回,這湯池十丈見方,深有四尺,四個角皆有龍吻流水,正麵的牆上還有一副蟠龍臥雲之圖,沈蘇姀眸光半狹起來,皇七子,七王爺,任何一個嚐過權力美好的人都不會再輕易的丟掉,他看中的,想要的,可是那把黃金龍椅?


    沈蘇姀極快的分析這眼下君臨城中的局勢,可大抵是疲憊了,神思竟有些混沌起來,她提了提精神,隻覺得已是泡夠了,想要起身,可看了看這空無一人的角殿,看了看地上的她的衣裳,她一時為難起來,她便是起身又該穿什麽?


    牙根緊咬,沈蘇姀狠了狠心打算將地上的濕衣裳套在身上,可就在她正打算出那水池的時候,角殿門口驟然響起了一道腳步聲,腳步聲沉而穩,沈蘇姀立時便反應過來來人是誰,她直起來的身子往水中一沒,靜靜的等嬴縱會如何對付她。


    純黑的錦袍加身,他已換了身新的衣裳,掃了她一眼,他並不著急說話,隻走到湯池邊的椅子上坐下,而後才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開口,“竟然叫那刺客跑掉了。”


    聽他如此一說沈蘇姀心頭頓時一鬆,轉眼朝他看去,那張冷峻的臉上半分情緒都沒有,她一時拿不準他到底知道或者看出些什麽沒有,見沈蘇姀看向他,嬴縱眸光微眯的道,“這世上少有人見過本王之麵。”


    沈蘇姀抿唇,背脊微僵,“沈蘇姀實在榮幸之至。”


    沒有了那鬼麵的遮擋,嬴縱身上的威懾力似乎更甚,沈蘇姀看著這張臉略有些不習慣,見她垂眸下去,他複又轉了話題,“沈家與五殿下聯姻之後沈老太君意欲如何?”


    他的語氣輕且說的慢,好似隻是在和她聊天,她本就疲累,隻因離不開這池子隻好應付,隻是那話她卻未聽懂,“不知王爺指的是什麽?”


    嬴縱一笑,身子後仰靠進椅背之中,“沈琳琅之後便是你,在你之後尚還有兩位小姐,沈老太君怎能沒有籌劃?”


    沈蘇姀聞言微怔,卻搖了搖頭,“這個沈蘇姀並不知。”


    嬴縱挑眉,“便是不知沈老太君的謀劃,你自己難道沒有為自己想過?”


    沈蘇姀掃他一眼,冷笑,“王爺可是怕沈府的財力助了旁人?”


    嬴縱唇角一牽,“本王隻是好奇,你一個女兒家,是如何將你沈家大房的生意做得比沈家公中的還好?”


    暖意襲人,讓沈蘇姀生出兩分困意,她直了直背脊打起精神,卻不明白今夜的嬴縱為何會對沈閥生出如此大的興趣,聽他這般一問不由得語氣略沉,“父親生前留下的底子好,我不過是當了這主人的名號罷了。”


    嬴縱點頭,看了看她怔忪的麵容忽的道,“可要出來了?”


    沈蘇姀早就盼著等出了那池子,聽他一問立時點頭,嬴縱一笑起身,走向這角殿靠牆立著的櫃子,沈蘇姀看著嬴縱的側影有些疑惑,他不該如此的順從她的意思,他從來喜歡決定別人,此刻的他實在不像他,心念陡轉之間嬴縱已取出一身衣裳,打眼一看竟是一身男裝,自然是為他備下的,眼看著別無他法,她所幸便也忍了。


    他拿著那衣裳走至池邊,沈蘇姀便朝靠了過來,貼身的小衣沾了水便變得有些透,薄薄的一層紗幾乎能看見她稚嫩身形和那細膩雪白的肌膚,嬴縱麵無表情的掃她一眼,傾身將衣裳放在池邊轉身朝外走去。


    沈蘇姀起身之時便有些暈,想來是泡的太久讓她乏力,她腳步虛浮的走至池邊,眼看著嬴縱即將走出角殿便忍著頭暈抬手將濕噠噠的裏衣解開,剛解至一半,走到角殿門口的嬴縱忽然頓住腳步轉身一問,“你怎生以為本王會被水淹死——”


    他問的太過突然,沈蘇姀低頭解衣,聞言下意識脫口道,“從前便知王爺懼水。”


    解衣服的手一頓,沈蘇姀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麽,她麵色略白的抬眸,果然,嬴縱正頓住腳步眸光深重的看著她,默了默,他複又折返回來,他一步步的靠近,沈蘇姀的心跳愈發快,腦海之中愈發混沌不清,一時根本想不出該如何化解這個巨大的破綻!


    她解扣子的手怔怔停了住,他不動聲色的掃過她微敞的胸口,傾身將地上他的袍子拿起來展開朝她身上一套,一隻手伸進去將她剩下的尚未解完的扣子使力一扯,隻聽刺啦兩聲響,那件玉白的雪衣便被他除了下來!


    他垂眸為她把那寬大的袍子係好,一邊又問,“從前是何時?又是如何知道本王懼水?”


    沈蘇姀似是魔怔,半眯的眸子無精打采快要睡著,腦海之中空白一片,下意識她櫻唇微動,“因為——”道出兩個字便不再說,卻見沈蘇姀眼底暗光明滅,某一刻忽然幽芒一閃清醒過來,狹眸盯著他滿是不可置信,“你,你竟給我下了藥!”


    嬴縱並未反駁,沈蘇姀看著他的表情氣怒不已,下一句話還未說出眼前便被黑暗充斥,閉上眸子之前,她隻記得一道堅實的手臂將她攬入了懷中——


    又是個夢。


    夢中沒有漫天黃沙,觸目隻見素雪皚皚!


    千山暮雪,唯她一人銀甲鏘鏘,策馬疾馳與疾風暴雪之中!


    在她前方二十步之外,另有一人策馬飛奔,而她,必定要追上那人不可!


    通體黝黑的高頭大馬速度極快,眼看著那人將她甩出老遠,她急急落鞭不停地催動坐下良駒,“絕影,快著點,趕上去——”


    寶貝馬兒好似能聽懂她說話,話音落定那速度果然疾快許多!


    瞧著前方那人的背影越來越清晰,她心頭微微一定。


    焉耆每每有新軍駐紮時都是她親自來刺探軍情,與步天騎相同,天狼軍中他亦是一樣,此番,那人似是得了信兒似地比她早出發半個時辰,她偏偏不信這個邪,無論如何,為了步天騎的弟兄們有立功機會她也不能落於他之後——


    迎風催馬,雪白的披風鼓動似鷹,再看前麵那人,墨色的夜行衣幹脆利落,竟然無懼這雪夜風寒,她心中意氣頓生,匕首一揮便將披風斬斷,一抬頭,前麵那人的速度竟然慢了下來,心中頓時警鈴大作,那人隨後竟然回了頭。


    回頭便回頭,看見便看見,她從來無懼與他爭鋒相對!


    鬼麵森森,那人是看見了她沒錯,卻是當做未曾看見她,眸光一掃便轉過頭繼續向前走,她眉心緊蹙,竟然不防備與她?


    若被她搶險得了軍情讓步天騎立了功,他的天狼軍如何安置?


    懷著疑竇一路疾馳,風雪漸大連眼睛都睜不開!


    忽然,風雪驟停,眼前的畫麵一變!


    “大勝大勝!”


    “步天騎萬歲!少將軍萬歲!”


    山呼海嘯的歡呼聲浪潮一般席卷而來,鮮紅的步天騎赤字旗迎風飄揚與山野之間!


    目之所及皆是那一張張親切又熟悉的臉,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暢快笑意,好似步天騎已然打敗了焉耆一般!


    “焉耆狗退回自己關內了!”


    “少將軍萬歲!我們大勝了!”


    “讓焉耆狗永遠滾出去!步天騎萬歲!”


    連聲的呼喊讓她有些心驚,看著這鋪天蓋地的熱烈浪潮她一時有些迷茫,正準備找個人問問,轉身便對上一雙墨藍交加的眸子,他著一身黑金戰甲站在她不遠處,正眸光深沉的看著她,沈蘇姀不懂他怎麽會出現在她的軍營之中,正有兩分怔愣,沐小六遞上一份檄文。


    “少將軍,君臨城中送來的嘉獎令!”


    薄薄的一張紙接在手中,她略挑了挑眉,再抬眸之時那人竟然已經不見!


    她慎重的打開那嘉獎令狀,觸目便是一行鮮紅大字——


    “步天騎通敵叛國,賜蘇閥誅九族之刑!”


    心口如遭重錘,疼的徹骨,沈蘇姀猛的睜眸——


    虛無的眼前似乎還浮著那一行猩紅刺目的大字,沈蘇姀深吸口氣,使勁眨了眨眼,猩紅的字慢慢消失,她看清了高高的華麗穹頂,亦看清了墨色的床幃,抬手一觸,身下是絲滑錦榻,身上錦被亦是溫暖清爽,又朝自己身上摸了摸,是穿著衣裳的。


    額角突突的疼,她尚記得自己是在七王府中,角殿湯池的水溫暖無比,他一直在與她說些不相幹的話,待她泡夠那下了藥的水才讓她起身,而後他問了個問題——


    寒意漸漸從背脊升起,想到他問的問題,沈蘇姀整個身子都僵了住。


    更可惡的是他竟然對她下了藥,然後,她回答了!


    “做了什麽夢?”


    驟然響起的聲音讓她耳邊一麻,他的聲息就在她耳畔,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有形的目光,窗外的天色仍是黑沉,她不知她已睡了多久,而他將她留在此處,必定還有後賬要算,沈蘇姀定了定神,“美夢。”


    “是嗎?”


    嬴縱就躺在她身邊,淡淡應一句,而後忽然探手過來。


    沈蘇姀幾乎在瞬間繃緊了身子,他的手落在她頰上,緩緩地磨砂,而後帶著她轉頭看向他,他俊朗的麵上沒有分毫睡意,一雙眸子閃動著幽芒好似就在等著她醒來,對上她黑漆漆的眸子,他唇角微揚,“可還記得早前你說了什麽?”


    沈蘇姀蹙眉,掃過他凝著血痂的唇,看他良久,“記得。”


    “很好——”


    他頷首,探手勾住她的脖頸將她拉向自己,眉間分明含著冷意,出口的話卻竟然帶著引誘一般的溫柔,“那你告訴本王,如何知道本王懼水?”


    如何知道他懼水?


    沈蘇姀眉心緊蹙,當一個人想要打敗另一個人,她便會千方百計的了解這個人,了解他的過去,探究他的行止,琢磨他的心思,而這皇宮之中的宮闈秘事,隻要你知道法子,總能找到你想要的,可她不能說,知道這些事的人皆以死絕,她根本沒有機會去打探。


    “是哥哥告訴我。”


    沈蘇姀的話音低沉,似有不可言說之傷痛。


    嬴縱眉頭一挑,“沈蘇慕?”


    沈蘇慕是沈家長子,本來還會成為下一任的洛陽侯,隻可惜隨著父母一起死去,倒是白費了他那份年少英才,當年他亦是虎賁營一員,雖然不勝武力其智謀口才卻都俱佳,嬴縱帶著玩味的咀嚼著沈蘇慕的名字,一雙眸子幽幽看著她,“本王與他並不相熟。”


    “宮闈秘事口耳相傳,何須熟撚?”


    嬴縱看著她平靜的麵容揚唇一笑,大手緩緩探上她的脖頸,掌心下的動脈跳動有力,他狹眸問她,“沈蘇慕除了告訴你本王懼水之外,他還說了什麽?”


    “他還說王爺天縱英才洞明四海,將來必成大業。”


    她回答的幹淨利落,嬴縱瞳孔微縮,墨藍之色加深,恍若無星無月的蒼穹,“他可告訴過你本王身有舊傷?可告訴過你本王長著何種模樣?或者,是他告訴你本王的身手路數,也有可能,你的馬術你的武功,還有那馴馬之法皆是他教的!”


    “對了,你還會替人包紮傷口,更有甚者,今夜夜探王府也極有可能是他的支使,原來沈蘇慕這般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竟如此文武全才,隻可惜……短命。”


    他一動不動的盯著她,掌心灼燙的放在她頸側,沈蘇姀心如擂鼓,眼瞳生疼卻不敢移開分毫,她微狹了雙眸,“王爺到底想說什麽?”


    嬴縱靜靜盯著她,眸光深重又刻骨,仿佛想看透她的皮相看到她心底去,她櫻唇緊抿眉心微蹙,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因為緊張而半狹著不讓叫人窺探她半分情緒,掌心下的血脈跳動的又急又快,一切都說明她現下全然不是尋常從容安靜的那個她。


    嬴縱忽然抬手落在她眉心,帶著粗糲剝繭的指腹輕輕地揉撚,似要將她心中驚怕盡數揉走,她又渾身緊繃起來,似見到敵人下意識做出防備的小獸,嬴縱深深看她一眼,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眉心微蹙的閉了眸。


    迫人的威懾之感驟然消去讓沈蘇姀愣了住,他的指腹仍留在她眉心,她不知不覺便展了眉,而後他撤手,亦不再欺近與她,隻懶聲一問,“可找到了你想找的東西?”


    沈蘇姀心頭又是一跳,看著近在眼前的俊臉搖頭。


    他未曾睜眼,卻能看到她的動作似地一歎,“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


    綿長的四個字終能讓人看出他的疲憊,眼見得他閉眸不語呼吸綿長,她心中驟然被疑惑充滿,他是什麽意思?他又在做什麽打算,竟然就這樣放過了她?那麽多的疑問他竟不問了?!她習慣了他劍拔弩張的模樣,亦本能的對他放不下心來,可看著眼前這張全部防備的臉,她一時懵了,她或許能對付威懾霸道的他,可這樣的他她從未見過,該如何應對她更是不得要領,心頭一時煩亂如麻,再看嬴縱,他這是……睡著了?!


    她不敢相信他就這樣在陌生人麵前睡著,可聽著那淺而緩的呼吸聲她又得不出別的結論,他的麵色略顯慘白,唇色嫣紅,俊眉陡頰染上夜色微醺,尋常的迫人之感不見,唯剩兩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莫名的叫她看的怔了住。


    某一刻他忽然輕輕一動,沈蘇姀驟然回神,看了看外頭的天色,看了看眼前對她毫無掣肘的人,沈蘇姀再不猶豫的撐著床榻起身,小心翼翼的越過他下的床榻,那人依舊全無反應,沈蘇姀穿著那身寬大的袍子走出幾步,回頭看過去那人仍是隻有一個安眠的側影。


    心頭漫上一股說不出的詭異感覺,她豁然轉身朝外走去!


    沈蘇姀光著腳一路朝外室走去,夜裏的涼風來襲,他寬大的袍子將她罩了個嚴實,雖然眼下她披頭散發衣衫不整,可她怎會在這裏留一夜?!掀開內室通往外室的珠簾,一道靜立垂頭的身影讓她的腳步猛然頓了住。


    又是那容冽,沈蘇姀眉頭一挑,莫不是還不放她走?


    心頭漫上一股緊張,她咬了咬牙,便知那妖孽惡鬼絕不會這麽簡單的放了她這回!


    沈蘇姀心中腹誹,戒備之心再起,正準備聽容冽道出什麽讓她受折磨的話之時,容冽卻後退了一步,沈蘇姀微怔,立時將眸光頓在了容冽身側的案幾上,墨色的托盤上放著整齊的衣服鞋襪,皆是女裝,且看那大小還並非成年少女的女裝。


    “沈姑娘,這是王爺吩咐小人準備的,請您更衣,稍後小人會送姑娘回府。”


    容冽自始至終不敢抬頭看她,說完此話更是轉身出了廳堂,看著那筆挺的身影走出門去還將門關了上,沈蘇姀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幻覺或者是聽錯了,是他吩咐準備這些衣服的?還讓人送他回府去?


    定了定神,沈蘇姀看了看那堆疊整齊的衣物回了回頭。


    隔著道帷帳,她依稀能看到他仍是那般側睡著,幽深的眸光一閃而逝,沈蘇姀轉過身來極快的將自己身上寬大的袍子退了去,為她準備的衣裳一應俱全,且果真皆是按照她的身量來的,衣料款式皆是上品不必說,竟然連月梨紋飾都是她所愛。


    沈蘇姀一邊更衣一邊在心頭猜度他的意思,難道是想讓她放下戒心再雷霆破之?


    想來想去似乎也隻有這個推測有幾分道理,沈蘇姀眸光微狹,且不知她亦最喜歡此種草蛇灰線伏綿千裏的法子得她心中所想,對任何她想要的東西她都有無比的耐心,心有所定,她換好衣服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殿門。


    安靜的內室燈燭微黯,墨色帷帳靜垂,床榻上的人翻個身再度睡去——


    殿門之外空曠無人,唯有容冽一人侍立。


    見她出來容冽抬手一請,然後走在前帶路,沿著出府的大道走出幾步,沈蘇姀的腳步忽然一頓,眸光一轉回頭看向那隱隱綽綽的隔湖小院,走在前的容冽見她停下腳步便也轉過身來,沈蘇姀看著那處依舊亮著燈的小院落抿唇一問,“那裏可住的有人?”


    偌大的王府皆是空蕩無人,卻偏偏在那麽遠的地方亮著燈,這種感覺實在是太過詭異,沈蘇姀看著容冽,隻見他容色奇靜的低著頭道,“有。”


    果然如她所料,她點了點頭繼續往前走,並沒有問住著何人。


    若容冽此時回答不知或者沒有她大抵會有更深的疑惑,卻正是這般坦蕩直接的答案讓她失去了往下探究的興趣,人總是如此矛盾,走出王府大門,隻有一輛馬車等著她,容冽上前拿起長鞭,複又為她挑起車簾,“沈姑娘請——”


    沈蘇姀詫異萬分,未曾想到是容冽親自送她,回頭看了看那黑漆漆的府中,她此刻方才有些懷疑這王府之中是真的沒有旁人了,坐上馬車的那刻,沈蘇姀忽然又想起了她做的那個夢,有多少年她那隻有漫天黃沙的夢裏沒有出現過別的情景了?那九巍山上的雪行,步天騎的大勝,都尚是第一次,與她而言,這的確算得上美夢了!


    可那夢裏的場景,卻都是錯的。


    馬車至沈府,沈蘇姀下馬車對容冽點了點頭便往沈府門口去。


    容冽一路不發一言,此刻也隻是恭敬頷首便駕車離去,沈蘇姀不由挑眉,果然是他的人!


    府門口的值夜小童竟然留了門,沈蘇姀正心中微鬆,手還未觸到門環那門便從裏麵被人拉了開,本以為是那小童聽到動靜出來開門,卻不想一抬眸便對上一張滿是疤痕的臉,沈蘇姀尚未說話,沐蕭卻在看到她身上新換的衣服時眉心狠皺!


    “回去再說——”


    沈蘇姀並不給他問話的機會,事實上沐蕭也絕對不可能就此問他什麽,今天晚上他實在有太多冒犯她的地方。


    一路無言往伽南館而去,香書、香詞正急急等她回來,香書本來又要念叨,卻在看到她有些異常的麵色之時噤聲下去準備洗漱,沈蘇姀揮退了眾人,隻留下沐蕭。


    “你何時如此大膽?”


    “沒有我的命令,誰準你去刺殺!”


    “刺殺不成你會死,便是刺殺成了,你又要如何收拾這個攤子?”


    沐蕭砰然跪地,頭垂的低低的並不言語,沈蘇姀看著他眼瞳微黯,“起來說話。”


    沐蕭並不起身,隻抬了頭,“刺殺不成沐蕭死而無憾,若是刺殺成了隻需嫁禍至焉耆的身上便可,焉耆乃是他所滅,如今他身死自然與焉耆脫不了幹係——”


    沈蘇姀眸色微沉,深深看他,“我千辛萬苦找到你,是為了看著你死?”


    沐蕭背脊一僵,頓時再說不出話來。


    沈蘇姀眉心幾皺,緩了緩才道,“你難道不想讓焉耆滅國?”


    沐蕭微怔,眸光一轉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當年步天騎全軍上下沒有誰不想早點打完那場仗好早日回家的,隻可惜,他們沒了那個機會。


    沈蘇姀微歎,“當年的事尚未查清,我們怎能打草驚蛇,沐小六,是他做了我們想做的事,殺了他不過是幫焉耆報了仇,眼下局勢不明,我們不可妄動。”


    沐蕭麵有不甘,“可是他快要發現主子的身份!”


    “他發現不了。”沈蘇姀眸光悠涼,“蘇彧已死,我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少將軍,他從何處發現?”


    沐蕭看著沈蘇姀篤定的麵色欲言又止,他腦海之中仍然浮現著嬴縱將她回護身後的模樣,那樣的場景讓他滿是不安,可麵對著沈蘇姀那讓他信服的眼神他不知如何開口才好。


    沈蘇姀走至沐蕭身邊將他扶起,“這件事既往不咎,從今往後再不準妄動。”


    沐蕭眼底生出兩分愧色,到底點了點頭,“屬下明白。”


    沈蘇姀拍了拍他的肩頷首,腦海中複又浮起那個夢境,眉心不由狠狠一蹙,沐蕭見她麵有異色便是一問,“主子還有什麽吩咐?”


    沈蘇姀想了良久,終是看著他道,“昭武二十七年初,將焉耆敵軍擊退的是我們還是天狼軍?”


    沐蕭未曾想到她會問這個,略顯詫異的道,“主子忘了!那一次是步天騎大勝啊!”


    沈蘇姀麵色微變,“那天狼軍大勝焉耆是在何時?”


    沐蕭眉心一簇,“主子莫要記混了,天狼軍大勝焉耆乃是在昭武二十六年的年初。”


    沈蘇姀微怔,這麽說來,她的夢境竟然是對的!


    心頭不安的一跳,她眸光沉沉的看他,“我隻記得那次我受了重傷——”


    沐蕭眸光微眯,回憶起往事語氣沉重萬分,“主子那次獨自前往焉耆刺探軍情,卻是遇上他們最厲害的雷公軍,我們幾個在營中坐陣等的焦急萬分,見您五日未歸還以為您……後來您帶傷而歸,步天騎這才沒有軍心大亂,那一次主子傷的很重,雖然沒有親自參戰,可多虧您探來的地圖和敵方部署,否則我們如何能趕在天狼軍之前拿下大將雷剛的人頭?”


    “後來君臨城中送來了嘉獎令。”


    沈蘇姀漠漠接話,直覺額頭突突的疼,沐蕭立時點頭,“沒錯,今上將步天騎將士每人都連升兩級,全大秦無人不知我們步天騎之威,正是因為我們將焉耆人打得退回了他們自己關內我們才以為暫時安全,而後那平叛樓蘭餘孽的聖旨下來之時我們才得以撤軍。”


    腦仁炸裂般的一疼,沈蘇姀立時不敢再想。


    沐蕭看著她的麵色頗為擔憂,繼續道,“主子可是有什麽記不清了?”


    沈蘇姀搖了搖頭,恰在此時香書從浴房出來的腳步聲響起,沈蘇姀示意讓沐蕭退下,沐蕭行的一禮轉身退走,可剛走出兩步他又回了頭,眸光深重的看著沈蘇姀道,“當年的事與天狼軍脫不了關係,主子莫再輕信與他!”


    話音一落沐蕭轉身便走,沈蘇姀滿眸詫異的看著他的背影愣了住,那個他是誰她心中洞明,可別說是輕信,她根本就不可能相信他!又何來“再”這一說?不知是因為頭疼還是因為沐蕭那話,沈蘇姀站在原地怔立良久,直到香書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小姐在太後那裏換了衣裳?”


    香書早就有此疑惑,因知她今日乃是進宮看望太後,自是想當然的覺得她應該是在太後那裏換的,仔細看了看這身衣裳,香書眸光一亮道,“小姐就該穿亮一點的顏色,襯得人膚如凝玉極為好看!”


    沈蘇姀眉心一簇,低頭看了看身上這件櫻粉的立領宮裙一時挑了眉,誰知香書又道出一句震人心魄的話。


    “這衣裳的腰身大小收的真好,好似用手量出來的一般!”


    沈蘇姀心頭一跳,抬步往浴房而去,隻是那腰間滾燙不衰,好似那手又覆了上來——


    次日清晨,沈蘇姀複又乘著車架進了宮。


    太後的病已經在君臨城的權貴圈子裏流傳開,相比前日裏宮中的冷清,沈蘇姀再次進宮的時候宮中已多了許多人的身影,權閥與世家的命婦們爭相進宮,後宮平日裏不出門的妃嬪也都齊齊朝壽康宮而去,恨不能趁著這樣的好時候表達自己對太後的關切之意,滿宮上下,大抵隻有麗嬪無動於衷。


    “五姑娘,娘娘要見您。”


    依舊是青柔,在她即將到壽康宮之時攔下了她的去路。


    沈蘇姀已有許久未曾去拜訪過麗嬪,見青柔眸色鄭重便應了,二人一同往如意宮而去。


    如同她前次來的時候一樣,麗嬪仍是在偏殿見她。


    進的殿門,光線並不明亮的室內一個宮人也沒有,沈薔一身正裝坐在上首,見她進得門來眉心立蹙,沈蘇姀行禮起身,一抬頭便對上她深沉的眸子,沈薔本長著一張清秀的臉,卻偏偏化一副濃烈的妝,詭異的違和感加上那深沉的眸光讓人覺得不善。


    “琳琅為何會嫁給嬴琛?”


    果然,一開口便帶著質問,沈蘇姀怔怔望著她似不明白她在說什麽,“乃是太後懿旨,娘娘難道不知?”


    沈薔眉頭豎起,怎麽看都有兩分厲害,“現下整個大秦誰能比得上你在太後麵前的地位,聽聞驪山避暑之時嬴琛本來鍾意的是你,你不願嫁便算了,為何要將琳琅推給嬴琛?”


    沈蘇姀看著沈薔有兩分意外,她沒想到沈薔對這次的婚事竟然有這樣大的意見,“娘娘誤會了,驪山之時五殿下並無鍾意蘇姀之意,回來之後,蘇姀亦沒有在太後娘娘麵前說過任何一言讓太後娘娘為三姐指婚的話,太後的懿旨讓蘇姀也意外非常。”


    見她容色誠懇沈薔似乎也有些生疑,沈蘇姀卻又有些懵懂的問她,“難道娘娘不願讓三姐嫁給五殿下?竇閥在大秦勢力滔天,五殿下亦深受今上喜愛,娘娘為何……”


    “嗬,你以為竇家能有多長的命數?!”


    沈薔一聲輕喝倒讓沈蘇姀意外,見她眸光疑惑,沈薔所幸起身走到她身前來,“竇準倒是個精明的,隻可惜竇閥門人皆是不爭氣的,此前讓七王爺殺掉的那個表少爺便是個例子,在這宮中,竇瀾一直眼高於頂,最後還不是讓西岐家的占了上風,至於五殿下……”


    沈薔眼底浮起兩分玩味,“竇閥門人自然會支持他,可惜,將他捧得越高未來必定摔得越慘——”


    沈蘇姀眸光澄澈,好似沒怎麽聽懂,沈薔又掃她一眼,聲音忽然壓低了些,“昨日你在太後麵前侍疾之時可有聽到什麽不該聽的?”


    沈蘇姀一怔,“娘娘的意思是?”


    沈薔清泠的麵上生出兩分煩躁,“皇上前天半夜到的壽康宮,在那裏足足待了大半天,眼看著太後此番的病情來的凶險,關於立太子一事,皇上是勢必要與太後商量。”


    沈蘇姀心頭頓時一震,看著沈薔的模樣略帶意外。


    她連去壽康宮做做樣子都不願,沈蘇姀還以為她根本對那些爭權奪利之事並不熱衷,卻不想她的心思遠比沈蘇姀預料之中的要大出許多,昭武帝登基近三十年,而今不僅太後年事已高,聽聞他的身子也不必往常強健,眼下的六位皇子之中年紀最長的三皇子已有二十有三,可皇上暫時還沒有立太子的打算,不知多少人盯著那個位子。


    “昨日到了太後跟前皇上已走了,太後那時有些累,說了兩句話便去歇著了,蘇姀並未聽到與立太子相關的事。”


    沈蘇姀靜靜回答,沈薔聞言眉心緊皺,卻是交代一般的道,“這幾日你留心些,眼看著焉耆時辰要到了,隻怕這事暫時不會明麵上提出來,你且注意著太後那裏的動靜便是。”


    沈蘇姀點頭應是,沈薔看著她那寂靜的臉便揮了揮手,“去吧。”


    沈蘇姀應聲退出殿門,剛走出去便看到迎麵走來的十皇子嬴湛,嬴湛也立時看到了她,沈蘇姀眸光半狹,朝他一福便繼續往外走,擦肩而過的瞬間嬴湛忽然開口,“等一下。”


    沈蘇姀定住腳步,嬴湛便走到了她身前。


    “你要去壽康宮?”


    嬴湛今年不過十二,算起來比她還要小兩個月,此刻的身量卻高出她半個頭,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眸光涼涼眉心緊蹙,上次被她打出來的青紫已經盡數消去,棱角分明的雙頰瞬時讓她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張臉,沈蘇姀本以為他今日裏應當會報複與她,可他竟沒有。


    “正是。”


    見沈蘇姀點頭嬴湛的眸光一亮,看了看內殿忽然壓低聲音道,“本殿能與你同去嗎?”


    沈蘇姀挑眉,他身為皇子自然是想去便去,可看他的模樣,竟然是沈薔不讓他去?


    沈蘇姀正猶豫,身後殿門之內已經傳來沈薔的聲音。


    “湛兒,進來——”


    嬴湛一聽此話立時懊惱的瞪了沈蘇姀一眼,似乎是在怪她反應不快,卻見他低低的應了一聲,滿是不情願的繞過她進了殿門。


    沈蘇姀回頭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偏殿,心底忽然生出兩分怪異。


    沈薔不喜歡這門婚事多半隻怕還是與竇瀾的交惡,可她難道真的想去爭那個位子?五大權閥最弱的便是沈閥,而她現如今隻是個嬪位,嬴湛又是年紀最小的,怎麽算她都沒有優勢,她到底在想什麽?


    沈蘇姀走出如意宮的時候還在出神,如意宮至壽康宮並不近,走過兩個廊道正要轉彎,卻陡然間聽到聲尖利的嗬斥。


    “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皇家的東西也是你能動的!”


    “再不交出來看灑家不打斷你的狗腿!”


    似乎是個有些地位的太監,頓了頓,隻聽一道執拗的男聲嘶吼!


    “這不是我偷得!這就是我家公子的!”


    “你家公子?憑你家公子也能用這麽好的檀香?!快給灑家交出來!”


    隻聽這三言兩語沈蘇姀便明白過來,宮中有頭有臉的宦官也是個人物,許多世家公子在他們前麵都要禮讓三分,下人自不必說,大抵又是哪家的下人要倒黴了,宮中這樣的事情司空見慣,沈蘇姀眉頭一挑並不打算插手。


    “這是我家夫人的遺物,死也不會給你!”


    身穿藍色長袍的小廝正被幾個小太監按倒在地,手中握著個方盒子不知裝的是什麽,旁邊一個身著墨綠色太監服襟口有紫色暗紋的大太監正惡狠狠地盯著那小廝,眼看著那小廝將那盒子抱進懷裏半分不鬆,忽的豎眉道,“給灑家打!”


    一夥人的拳腳都要落下,那小廝登時蜷縮在了一起,正準備挨疼,一道從容有力的聲音響了起來。


    “這是在做什麽?”


    沈蘇姀一身鵝黃繡梅蘭竹襴邊綜裙著身,華貴的衣飾與通身的氣韻皆表明她並非普通人家的小姐,再加上那略微低沉的一句話,一眾打人的太監皆是愣了住,沈蘇姀並不等人回答,隻朝那被打的小廝看過去,眉心狠狠一皺,“你家公子已經進了壽康宮你人卻還在此處耽擱,想讓你家公子罰你麽?!”


    壽康宮三字一出,幾個按著那小廝的太監已經後退著鬆了手,那小廝先是怔住,隨即眸光一亮掙開幾人便朝著沈蘇姀走來。


    幾個小太監麵麵相覷眼底皆有了懼意,唯有那大太監眸光審視的掃了沈蘇姀一圈,冷哼一聲,“壽康宮?灑家到不知他家公子能進壽康宮,敢問這位姑娘又是哪家小姐?”


    沈蘇姀本欲帶著那小廝離開,聞言腳步便頓了住,那小廝並不知沈蘇姀身份,見此嚇得麵色一白,若沈蘇姀也隻是個尋常世家的小姐,隻怕今日走不脫,見那小廝頗為愧疚的看著自己一副牽累了她的模樣,沈蘇姀麵色從容的轉過身去,上下打量那大太監一眼,了然一笑,“卻不知司馬監的公公問這些做什麽?”


    竟一眼能看出他們是司馬監的!


    沈蘇姀如此一言不僅是那幾個小太監,便是那一直背脊筆挺的大太監都變了臉色,沈蘇姀複又一笑,“卻也不是不能說,我是沈蘇姀。”


    沈蘇姀——


    見那大太監麵色微白,沈蘇姀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那小廝並不知“沈蘇姀”這人是誰,隻看那些人的表情便知是十分厲害的人物,不由跟在沈蘇姀身後一路打量著她,沈蘇姀一直將那小廝帶到大道之上才停下腳步,轉過身看他,“宮中仗勢欺人的有很多,應當小心些。”


    那小廝立時抱拳做禮,“今日多謝姑娘相救,這件東西對安原的公子極為重要,若不是姑娘出現定要被那老太監搶去,我家公子現下有事在身,安原煩請姑娘在此稍等片刻,讓我家公子與您當麵致謝。”


    名叫安原,雖然是個下人,可言談舉止卻頗有兩分樣子,大抵是哪個世家的仆人,沈蘇姀心中如此做想,聞言搖了搖頭,“舉手之勞,不必記掛在心,我還有事,便先走一步。”


    安原想讓沈蘇姀留下,卻又不好耽誤沈蘇姀的事,一時麵上頗有些糾結,沈蘇姀笑笑便要轉向另一個方向往壽康宮去,可安原忽然看向了她身後,“公子,您終於出來了!”


    眉頭一挑,沈蘇姀轉身就看到一身藍衫的清瘦少年正走過來。


    竟是申屠孤。


    沈蘇姀尚未意外,反倒是申屠孤看到她的時候先愣了一愣,這邊廂安原已跑到申屠孤麵前將適才那事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沈蘇姀的麵色尋常站在原地,心中頗有兩分感觸,這人早前便因不受家族重視被別個欺辱,現如今申屠氏卷入七王爺遇刺之事在朝中頗受排斥,他的境遇自然是更差,連宮中的太監都能那般明搶他的東西……你得一分榮華有千人捧你,你落難之時便會有萬人踩你,宮中就是這樣勢利的地方。


    早前之事被她撞見並不算光彩,可申屠孤在她麵前並無半分局促,更沒有因他的身份而生出半分卑微之感,身形瘦弱,背脊卻筆挺,一雙眸子靜若秋水,亦沒有那醃臢小人才有陰暗或者精明,沈蘇姀看著他,隻覺得這樣一個人被出身所限實在可惜。


    待安原一個細節也不落的講完,申屠孤看著她的眸光便愈發帶上了深長。


    “今日多謝沈姑娘。”


    他的聲音清朗,分毫未有壓迫之意,叫人聽著十分舒服,沈蘇姀點點頭,“舉手之勞而已,我還有事在身,申屠公子請便吧。”


    沈蘇姀說完一福轉身離去,不失禮數亦不算熱絡,申屠孤一路看著她的背影走遠,這才轉眸看向身旁之人,卻發現安原也呆呆看著那背影出神,“出宮去吧。”


    淡淡一語讓安原回神,立時轉身跟在申屠孤身後,一邊走一邊問道,“公子在賢妃娘娘那裏問的如何,娘娘可應了公子?”


    申屠孤眉心微蹙,“尚不確定。”


    安原麵色頓時一暗,一邊又安撫申屠孤道,“賢妃娘娘到底是先顧念著世子的,公子莫要著急,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公子有才華有膽識,老天有眼,肯定不會被埋沒的!”


    聽著安原之語申屠孤無奈一笑,轉眸掃他一眼,“可被打傷了?”


    安原連忙揮手,卻仍是心有餘悸的笑道,“沒有沒有,沈姑娘來的時候他們正要開打,後來沈姑娘一出口他們便不敢動了,沈姑娘小小年紀當真是厲害,看他們的麵色她似乎是個大人物呢,可安原倒未曾聽說過,公子可知道?”


    申屠孤一默,眸光微深,他知道,他當然知道。


    到壽康宮的時候果然人滿為患。


    外命婦們且不必說,大半是見不到太後的,在專門讓貴人主子們等候的偏殿裏,除了尋常見到的幾位皇子之外,大公主嬴華陽與年紀最小的三公主嬴華景也沒有缺席,除了皇子與公主,權閥家的小姐們也候在這裏,竇煙一身白衣漠然獨立,西岐闌珊則和寧微傾站在一處說著什麽,沈蘇姀腳步輕緩的進得門來,仍是惹來眾人眸光,內室之中諸位娘娘還未離開,她們這些小輩便隻能等著。


    沈蘇姀不覺得自己和誰分外相熟,隻默默站在一旁候著。


    “蘇姀——”


    嬴策當先朝她走過來,沈蘇姀欠身一福。


    “八殿下。”


    嬴策揮揮手,“不必來這些虛禮,漠北的事情我今天才知道,真是難為你了。”


    嬴策的聲音雖然壓低了,可此刻室中頗為安靜,一時間自是被所有人都聽了見,各式各樣的眸光掃向沈蘇姀,她眉心微不可察的一簇,而後無奈笑道,“八殿下哪裏的話,這並非是什麽大事——”


    嬴策搖頭,眼見得室內不少眸光落在他們身上,他所幸一把拉住沈蘇姀的手腕將她拖拽著從側門走了出去,沈蘇姀早知他的性子也不意外,奈何眼下場所實在是太不合時宜,頓時數道眸光都落在她後腦勺上,其中一道好似夾著霜刀,讓她的背脊嗖嗖泛涼。


    從側門出去便是壽康宮的一處花園,平日裏陸氏最喜歡在此處行走消食,偶爾還會在這花園裏搭個蔭棚抄寫佛經,盛夏的花園之中一片姹紫嫣紅,沈蘇姀打眼一掃,竟有許多花是她從前未曾見過的,似有及其厲害的花匠精心打理,朵朵奇珍都開的極好,再一看,竟還有兩株辛夷夾雜在其中——


    二人走進園中嬴策才放了手,轉眼看著她道,“聽說在父皇那裏你什麽要求都未提?”


    沈蘇姀不知他為何如此一問,隻點了點頭。


    嬴策頓時無奈一歎,“這樣的機會你怎生不珍惜!”


    他哭笑不得的看著沈蘇姀,一邊往那院中的亭子裏走一邊道,“到底是十萬兩黃金,便是其他幾閥合力也輕易拿不出,你倒好,白白送給了漠北。”


    聽他一言沈蘇姀眉頭一挑,“漠北現下如何?”


    二人走進亭中,嬴策轉身滿麵不屑的一笑,“能拿十萬兩黃金璴意有什麽理由不要呢,他求的不就是讓朝廷放鬆對漠北的管製?外帶著若能有些其他的好處便更好了,此番你這十萬兩黃金與他而言可真是個大驚喜!”


    沈蘇姀看著他那模樣一笑,“怎麽說的你好像與那璴意有大仇一樣?事情解決了便好,若非如此,太後現在隻怕更為焦心。”


    聽她這麽說嬴策眉心一挑,“你不知道,那個璴意根本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單看他此番讓暴民南下便知,他治軍治民都是一把好手,若他是個賢能倒也罷了,可他心狠手辣對朝廷更是一顆反心蠢蠢欲動,這樣的人根本就是貪得無厭,漠北之事難有真正解決的一天!”


    沈蘇姀倒不知這漠北還有那樣大的文章,不由迷茫道,“隻聽說其人打仗之時用兵狠辣,卻也再正常不過——”


    “何止用兵狠辣!”


    嬴策惻惻接話,“他今年已有二十一歲,按理說早到了成婚的年紀,去年此時父皇曾下旨為他指過一門親,可那新娘子尚未登門便死在了成親的路上,不止如此,早前賞賜到漠北的宮女現如今亦是一個都不剩,對女子都能下此狠手,此人心性之狠可是常人能比的?若有朝一日叫他尋到時機與朝廷作對,隻怕舉朝上下除了七哥之外再無人能與之相對。”


    話一出口嬴策便覺出不對,趕忙補充,“我是說用兵。”


    沈蘇姀淡笑點頭,心裏對那璴意倒也有了別樣看法,若要行大事沒有兩分狠辣是不成的,看那人作風倒真正不是個省油的燈,而嬴策說得對極,滿朝上下的確隻有他能與那璴意相對,何止是用兵,他那厲鬼般的心性哪樣都不比那璴意差!


    “既然漠北暴動之事已解,聖上自然有法子掣肘漠北,八殿下若有良策不妨向聖上道明,若真能讓漠北從此安於大秦之下,想必聖上亦會對八殿下青眼有加。”


    沈蘇姀語聲溫透,眸光卻帶著鄭重,嬴策一看便明白她的意思,一時之間不由有些好笑,“蘇姀你想到哪裏去了,讓漠北安於大秦之下可以,我卻不必讓父皇對我青眼有加。”


    這一來一去是什麽意思沈蘇姀自然明白,看著眼前這張帶著明朗笑意的臉她一時也鬆快起來,天之驕子卻不求那至尊之位,多麽難得!


    二人正相談甚歡,裏頭路嬤嬤走了出來,對著二人一福,看向嬴縱道,“八殿下,淑妃娘娘過來了,太後喊您進去呢。”


    嬴策一聽立時一笑,看向沈蘇姀,“一起進去?”


    沈蘇姀怎好同去,搖了搖頭看向旁裏開的正豔的辛夷花,“殿下先進去吧,我賞會兒花。”


    路嬤嬤對沈蘇姀的識趣十分讚賞,嬴策一時也不好再說什麽,當即隨著路嬤嬤走了,而沈蘇姀輕輕呼出口氣,當真走到那花圃之間賞花,此時已是六月中旬,辛夷花本該凋謝,可大抵是花匠培育的好,此時放在這六月天裏也開的如此絢爛。


    世人實在是太過奇怪,人有罪花無罪,蘇閥因為那莫須有的罪名而滅族,辛夷花更是無辜,隻因蘇閥鍾愛而絕與君臨城,偌大的君臨城,大抵也隻有這兩株辛夷了,沈蘇姀心中做歎,不由抬手將那花枝拉下來輕嗅,可便是這一嗅,她的麵色狠狠一變。


    “沈姑娘好雅興。”


    陡然傳來的聲音讓沈蘇姀手一抖,隻見花枝一顫,好好的一朵辛夷頓時被抖落在地,看著那片片花瓣散了開來,朝她走過來的寧微傾輕聲一歎,“是我嚇著沈姑娘了?”


    沈蘇姀朝她一福便傾身去撿那花瓣,一邊笑道,“哪裏哪裏,是我自己不小心,好好的一朵花倒是叫我給毀了,真真可惜。”


    沈蘇姀將那花瓣撿起,並不仍,就那般握在了手中,寧微傾見此一笑,“沈姑娘想必是愛花之人。”


    沈蘇姀點頭,“最愛辛夷。”


    寧微傾有些訝異的挑眉,“君臨城中少有辛夷。”


    沈蘇姀有些無奈,“確實可惜。”


    簡單利落直接,沈蘇姀不知為何看著眼前這張叫人越看越好看的臉無論如何生不出親近來,這一來一去的問答更是晦澀,甚至不及西岐闌珊的飛揚霸道叫她覺得舒服,她眸光一瞟手中花瓣,有些無奈,“花兒何其無辜——”


    寧微傾今年已有十七歲,自然知道五年前的舊事,聽沈蘇姀一言便明白她說的是什麽,她眉心微蹙,唇角輕抿,“說無辜卻也不無辜,當年蘇閥鼎盛之時這花身價也是百倍,欲得到什麽便該承受什麽,說真要追究,便隻怪蘇閥吧。”


    在外人人都道蘇閥是禁忌,可在這些本身就位高權重的人口中,蘇閥早已淪落成為話柄談資,寧微傾靈秀的眸在說到蘇閥之時並沒有什麽表情,沈蘇姀眸光微轉道,“蘇閥通敵叛國,最後落得那般下場倒也算死得其所。”


    本以為寧微傾應當應和與她,卻見其麵微愣,而後一笑道,“自有天理公道。”


    意味不明的一句話讓沈蘇姀一詫,再仔細看她表情之時她卻已經轉了話題,“聽哥哥說沈姑娘馬術極佳,不知何時能與沈姑娘切磋一二?微傾別的不成,卻亦愛馬術。”


    沈蘇姀聞言心頭頓時洞明,她猶記得嬴縱與她說過她的馬術讓他想起了個人,那個人是女子,且不是他的屬下,亦非天狼軍中人,且在那個時候人還不在君臨……


    他說的可不正是眼前這位?


    沈蘇姀心中了然,卻忽然不懂在驪山之時他為何放棄求娶這寧家郡主,思來想去她忽然明白過來,正如她欲讓竇閥入的局一樣,月滿則虧,他本就是第一親王手握重兵,若再與寧家聯姻,隻怕當下倒下的不是竇閥而是他了!


    豁然開朗的感覺十分玄妙,她狹眸一笑,“若有機會,蘇姀當求之不得!”


    寧微傾眸色微亮,看著並沒有自己高的小姑娘滿是讚賞,卻見沈蘇姀麵上笑意忽然一滯將眸光落向了自己身後,寧微傾轉身一看,竟見嬴縱不知何時已站在了側門門口,眸光略深的落在沈蘇姀身上不知何意,她唇角微揚,“王爺有何事?”


    沈蘇姀不知嬴縱何時站在那裏,可對上那雙鬼眸之時她心底的不安便又出現了,聽寧微傾一語她不由得一笑,對著嬴縱一福道,“王爺隻怕有話對郡主講,既是如此沈蘇姀先退下。”


    沈蘇姀覺得自己實在太過識趣,可她剛走至嬴縱便被他一把攥了住,手腕生疼,她立時心跳如擂鼓,他莫不是想出了對付她的辦法?


    夜入王府若是深究起來乃是大罪!


    “你的匕首,昨夜忘了給你——”


    冷幽幽的一言頓時叫沈蘇姀背脊一僵,眸光一掃,他另一隻手中果然多出把短小古樸的匕首,沈蘇姀心頭微動,那匕首曾被嬴湛收走,她以為早已丟失,卻不想在他手中。


    抬眸一看,他唇上咬痕仍在,鬼麵之下是他高深莫測的眸,沈蘇姀深吸口氣,給她便給她,卻為何要當著別人的麵?不必回頭沈蘇姀便能想象出身後寧微傾的表情,她定定的看他一瞬,忽然有些明白,他可不是要用這樣的法子將她至於不利之境!


    使勁的滑出嬴縱掌心,沈蘇姀硬著頭皮將那把匕首接了過來。


    “多謝王爺。”


    態度生疏而有禮,仿若未聽到那“昨夜”二字,嬴縱眸光淡淡的看她一眼,一言不發的轉身而走,好似他走過來果真隻是為了給她匕首一般。


    轉身刹那唇角微動,仍能扯出絲絲的疼。


    沈蘇姀盯著他的背影略怔一會兒,也不管身後寧微傾正拿怎樣的眼神看她,眼見得路嬤嬤出門朝她們招手她便當先走了過去。


    “沈姑娘久等了,眾位娘娘來得早,便先讓她們進來了。”


    路嬤嬤對她依舊恭敬有禮,沈蘇姀一笑,“哪裏算得上久等,我瞧著那花圃的花極為好看,許多奇珍此前皆是未曾見過,壽康宮最近可是新來了花匠?若是太後病好了,到可以好好去瞧瞧——”


    手中握著的辛夷花瓣被她不著痕跡的塞進了袖子裏,路嬤嬤聞言笑起來,“還是沈姑娘眼力好,這些花都是太後去了驪山喜歡上的,之後特別派人從驪山送過來的,回來之後太後天天都要去那小花園裏走走,隻可惜,還沒看上幾天便病了。”


    ——驪山!


    沈蘇姀眉心一跳,“太後的病不知禦醫如何說?”


    路嬤嬤猶豫一瞬,壓低了聲音道,“禦醫也說不出太後到底是什麽病,隻道是思慮過重的心病……”


    沈蘇姀立時不再多問,跟隨眾人陸陸續續進的內室,一間屋子立時被占了個滿,嬴策早就進的門來,此刻朝沈蘇姀招手,沈蘇姀到陸氏身邊行的一禮走過去坐在了嬴策身邊,陸氏朝她們笑望一眼,便見大公主嬴華陽親手捧了藥碗來為陸氏進藥,邊上分明有試藥的白袖太監,卻是她親自嚐了嚐,陸氏眸光動容,一邊進藥一邊聽滿堂的小輩說話。


    嬴策仍是一副朗然模樣,似是接著剛才的話題,“皇祖母若是喜歡那東海白玉彌勒佛像孫兒便讓人給您送一尊進宮來,且不說皇祖母本就信佛,單是那東海白玉便能清新養神平心靜氣,皇祖母今日夜來多夢,將那白玉像放在室中定然極好。”


    陸氏淡笑的點點頭,這邊廂五殿下嬴琛又悠悠開了口,“東海白玉如何比得上南昱檀香,那東西存兩寸金對養身益氣乃是極好,宮中的禦醫此前也說過那法子,隻是難尋了些,孫兒一早便派人出去找了,幾日之內一定能為祖母尋到。”


    陸氏看著這兄弟二人無奈搖頭,“你們不必去費這些功夫,那白玉那檀香再好哀家也知道自己的身子現今是何種狀況,便是找來也沒用,哀家看著你們一個個在哀家眼前盡孝心已是最好,你們父皇近來身子也不爽利,你們要勤快些為你們父皇分憂。”


    嬴策聽著陸氏之言不住點頭,一邊卻道,“皇祖母既然如此說那孫兒便不去找那東海白玉了,隻是五哥說的那南昱檀香是真正的寶貝,祖母無論如何不能不要,五哥剛剛定下與沈家三小姐的親,這會兒是該讓他表表孝心,等將來有了五嫂,隻怕皇祖母想讓他盡孝他都沒那個功夫了!”


    說起來這件定親之事乃是宮中現如今唯一的一件喜事,然而當事人麵上似乎並沒有多少喜色,陸氏看著嬴策滴溜兒轉的眸子嗔怪的瞪他一眼,“找什麽找,都不許去找了,那南昱檀香在南昱都是千金難求的寶貝,可別為了哀家費這些功夫。”


    嬴策當然是懷著兩分邪惡說的那話,聽到陸氏這話卻掃了嬴琛一眼,涼涼道,“皇祖母莫要擔心,五哥交好的嶺南蘇氏神通廣大至極,五哥一聲令下準沒錯。”


    一句話出,嬴琛本就僵硬的麵色立時變得極為難看,在座眾人皆是心思洞明之人,想那嶺南蘇氏是近幾年在嶺南快速崛起的財閥大戶,嬴琛一邊與沈閥結親,一邊又和另一大財閥交好,期間意圖實在是耐人尋味,沈蘇姀看嬴策一眼,他麵上一片悠閑自在,眼底卻有光芒閃動,顯見的是惡作劇得逞十分得意。


    陸氏聞言也是微怔,搖了搖頭笑意變淡,“哀家的病哀家自己知道,你們莫要瞎操心。”


    短暫的風波就此平靜,三皇子嬴珞複又道,“宮中的禦醫連皇祖母的病症都無法確定,當如何對症下藥?是不是該試試從宮外尋個名醫來。”


    陸氏又是揮手,“哀家省得,你且做好你父皇吩咐你的事。”


    三皇子的事自然便是那焉耆使臣稱臣之事,嬴珞聞言立時應是,這邊廂三公主嬴華景忽然開了口,“三哥做事向來穩妥,皇祖母放心吧。”


    自沈蘇姀進門嬴華景便為曾說過話,此一句倒是真切的向著嬴珞的。


    嬴珞的性子溫潤,在朝中宮中人緣極廣,素有賢德名號,如此得人幫腔倒也不稀奇,嬴華景今年十三歲,模樣生的極為乖巧,性格也安靜討人喜歡,陸氏讓她坐在身側,聞言刮了刮她的鼻頭,“你三哥給你什麽好處讓你誇他?”


    嬴華景有些不好意思一笑,“三哥並未給華景好處,華景隻是聽下人們說三哥不辭辛勞晝夜皆在崇政殿——”


    沈蘇姀眉頭一挑,眼看著嬴華景麵上稚嫩的表情眸光微凝,這個小公主若說的是真話那便算是無心之助,可若是有心所為便值得人深思了,再看陸氏,果然因為嬴華景的一句話對嬴珞分外讚賞,“阿珞從來最讓哀家放心。”


    嬴珞聞言垂眸一笑,表情還是那般溫雅淡泊。


    沈蘇姀的眸光正落在嬴珞身上,耳邊卻忽然響起嬴策的聲音,他帶著明朗笑意道,“三哥自小便是我們之中最懂事的,文治武功樣樣都未落下,父皇素來最為看重三哥,有三哥在父皇身邊幫襯,我們幾個不知輕鬆了多少,若是此番焉耆稱臣一事順利落定,我猜想父皇一定會好好的獎勵三哥。”


    句句皆在捧三皇子的場,在座諸人聽得眸色微深,唯嬴策一人姿態悠然,好似分毫沒發現自己說的話裏麵蘊含著多大的暗流,而那“獎勵”二字更叫諸人心頭緊動,申屠氏因七王爺遇刺之事被完全褫奪了巡防營的戍衛之權,其威信力亦是大幅下降,而三皇子不僅沒有受到影響,皇上反而將焉耆使臣這樣的大事全權交予他,若說今上對三皇子不重視不信任那必是不成立的,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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