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酒歲回到家時, 發現家裏井井有條。


    更令她覺得“驚喜”的是,店裏的廢墟都在徐井年的照看下被整理幹淨了,能用的東西全部搬回了家裏,不能用的也丟的幹幹淨淨——


    幹掉的顏料,壞掉的紋身槍,畫了一半死活想不起當初想畫的是什麽又舍不得扔掉總覺得自己總有一天能夠想起來的設計稿……以前徐酒歲不讓徐井年扔, 每次少年去店裏搞衛生扔掉了她一邊說著“以後說不定有用”又撿回來。


    這回可好, 趁著她人不在, 這回在垃圾桶裏涅槃了八百回的破爛們終於葬身垃圾回收站, 功德圓滿。


    所以回到家的第一天, 徐酒歲就忙著蹲在家裏書房裏抓狂了。


    “徐井年!那紋身槍你給我扔了?!不知道那零件拆下來還能替換賣錢啊敗家娘們兒!!!你給我去垃圾回收站裏刨出來!”


    “我那盒熒光粉的色料呢——老娘調了一晚上眼都要瞎了才調出來的顏色,恨不得供腦袋上用的!?”


    “紋身修複膏還有三個月才過期你就給扔了你是不認識阿拉伯數字?!”


    “薑澤的遮蓋設計稿呐?!!!”


    徐酒歲一邊找東西一邊發出崩潰的尖叫——


    “徐井年, 還有你不扔的東西啊??”


    徐井年正在外麵吃午餐, 掃了眼自己分門別類歸攏好,如今又被崩潰的瘋女人翻得亂七八糟,幾張還能用的草稿紙從書房飄到屋外……


    他倍感漲眼睛地擰開頭, 心想到隔壁鄰居家的萬分整潔——


    對於薄老師頓時萬分同情,畢竟以後這收拾東西,負責和書房裏這位熱愛收藏破爛的垃圾婆鬥智鬥勇的人就要變成他了。


    辛苦辛苦。


    “都是沒用的東西呀, 歲歲, 能別嚷嚷了嗎,隔壁鄰居不知道的估計以為我把你的寶貝扔了呢?”


    “你也是沒用的東西!”房間裏傳來理直氣壯的聲音,“一會兒回收破爛的來了你自己跟他走吧!”


    “……”


    過了一會兒,徐今年不說話了。


    再過了一會兒, 徐酒歲正一邊碎碎念一邊翻看自己還沒來得及完成的手稿,將被她天女散花狀在各處的紙片重新整理起來,此時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捏著兩張紙從上遞給她。


    她開始以為是徐井年,沒好氣地讓他出去,一定眼又發現來人穿的牛仔褲是黑色的,黑色牛仔褲包著兩條細長的腿——


    遞過來的畫紙上也不是她的設計稿圖,幾張《米開朗基羅》石膏像練習圖,而且肉眼可見,一張比一張畫的好的那種。


    徐酒歲愣了愣,抬起頭。


    少年半彎著腰,半張臉隱藏在身後的陰影中,他垂眼看著徐酒歲,與她對視上的瞬間溫和地笑了笑:“姐姐,你回來了。”


    明明隻走了幾天,就覺得好像她走了一個世紀那麽久。


    徐酒歲有些驚訝薑澤怎麽跑過來了,想了想自己這幾天在網上鬧得“壯舉”,這會兒她見到任何熟人都得有點心裏建設才能行……抬起手撓了撓臉,她也站起來:“薑澤,你怎麽來了?”


    “交作業。”少年答,“你走前布置給我的,記得嗎?”


    他說完這句之後就不再說話了,沒有多問不該問的,也沒有多說不該說的……哪怕學校裏因為這熱搜鬧得沸沸揚揚,他也兩耳不聞窗外事一般。


    “記得。”徐酒歲問他,“不問我去近海市做什麽了?”


    薑澤抿了抿唇,以為她說的是跟喬欣打了一架那件事。


    他實在不想和她討論這件事。


    沒想到看她捏著自己的草稿,往書桌上一拍,插著腰一臉冷靜地說:“我去見你師祖了。”


    薑澤愣了愣。


    “姐姐……”


    “我就是千鳥堂的九千歲,許紹洋是我師父。”她聲音清晰,近乎於果斷決絕地打斷了少年的遲疑,衝著他笑了笑,“不是要拜師嗎,還叫姐姐?”


    突如其來的驚喜讓少年呆愣在原地,那張永遠是波瀾不驚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絲錯愕的裂痕,他眨了眨眼,想起她的店被砸之前,在刺青客論壇的一係列鬧劇——


    起因就是因為“九千歲”這名刺青師……


    最開始她從來不說,原來她就是九千歲。


    哪怕店被砸了,咬碎了牙。


    對於收他做徒弟這件事她也是態度含糊。


    如今倒是像脫胎換骨,換了個人似的——她立在書桌上,微微仰著下巴,漆黑的瞳眸之中仿若點綴著閃亮的星光。


    唇邊帶著一點笑。


    “別廢話了,平時好好上課,周末寫完作業了到我工作室來給你做係統的學習,月考成績要拿給我看,退步的話就不許再來了,高考完再說,”她抬高了聲音,“知道了嗎?”


    “好。”薑澤臉上露出了一點笑意,“師父。”


    徐酒歲指揮著少年幫忙自己整理堆在一起的東西,還挑撥他一起罵徐井年亂扔東西。


    家中倒是熱熱鬧鬧。


    徐酒歲拾起被踩得髒兮兮的《蛻佛》設計稿,拍了拍,又用橡皮擦小心翼翼地將腳印髒的地方擦去……擦幹淨了找來新的裱框,將它重新裱好擺在書房角落裏。


    等店鋪收拾完畢,她就能把它重新擺進櫥窗裏,可能就放在以前放《墨意山海之燭九陰》的位置附近。


    耳邊的碎發挽至耳後,她環視周圍零零碎碎的一切,忽然頓悟這大概也是上天給機會她徐酒歲一個不破不立的機會——


    人不能總拘泥於過去,舍棄不了,割舍不掉,蒙住雙眼還以為自己能夠做的很好。


    “——師父,這是什麽?”


    薑澤從設計圖草稿下麵抽出一個小本子,拍了拍上麵的灰,遞了過來。


    徐酒歲接過來第一眼就認出了這本冊子,翻開裏麵都是她剛剛入門的時候,零散練習的刺青常用元素練習圖……


    般若,羅刹女,玫瑰,骷髏,佛像——


    每十幾頁專門練習一個元素,造型不同,十幾頁後會有一個空白頁,上麵龍飛鳳舞的潦草字寫下一個分類元素,是許紹洋的字跡。


    指尖在一個畫了一半,又被暴躁地胡亂塗抹掉的般若上蹭了蹭,她這才發現這個塗鴉的右上方,同樣的筆記還批注:暴躁什麽?


    像是發現了個小彩蛋,徐酒歲笑出聲來。


    想到了她成為刺青初學者的時候……


    充滿向往,也充滿幹勁,難得的是一直有人在旁邊扶持著她。


    他可能不是一個好的情人,但是他確實是一個好的師父。


    唇角微勾,她將手中的冊子遞給了薑澤:“這是師父當年練習的冊子,回頭我也給你找個這樣的空白練習本,按照我練習的順序,一個個畫過來……七天專練一個,先臨摹,再原創——”


    薑澤接過那個冊子。


    她肅著臉:“上課不許畫,好好聽課。”


    薑澤笑著應了聲好。


    徐酒歲想,她會有自己的徒弟,從此獨立起來,還是千鳥堂的九千歲,堂堂正正的那種,不需要再做任何逃避。


    無論是二十一歲還是二十五歲,她總該往前看,人總該長大,第一課就是坦然麵對自己曾經擁有過、又或者是失去的一切。


    然後就會是新的開始。


    她充滿幹勁。


    ……


    收拾好了東西,徐酒歲當著薑澤的麵,又跟紋身材料商確認了下各種材料和練習皮的訂購。


    亂七八糟的材料費加起來花了她大幾千,薑澤看到了也很不好意思問她要不要教點兒學費,徐酒歲大手一揮,拒絕了。


    畢竟這裏麵有些也是新開店要用的東西,而且這用的也不是她的血汗錢,是許紹洋給的“砸店精神損失費”。


    “你就當是你師祖給的見麵禮好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從抽屜裏找出個沒用過的小速寫本,在書桌前坐了下來,按照當年自己用的那個練習冊,許紹洋給的順序,一個個給薑澤安排練習分布。


    紋身基礎元素複雜,初學者什麽風格都要練到,很多刺青師如許紹洋隻做一種風格,通常也是做了一兩年後有了自己的偏向和喜愛風格後才會放下別的類型專攻一種……


    徐酒歲如今也是隨師父擅長中國傳統風格,但是偶爾小生意上門,為了養家糊口,她也給人紋點兒英文字母,小清新圖案什麽的。


    拿筆在空白練習冊上她低頭寫的認真,一縷頭發幾次掉到眼前被她別至而後。


    如此小動作重複幾次後,站在旁邊的薑澤不知道從哪翻來個發夾,伸手摁住她的頭發,要給她夾頭發——


    徐酒歲被他壓了壓,抬起頭看到他手裏的發夾,衝他笑了下說著“我自己來”一邊正伸手接過他手裏的發夾,這時候才發現書房門口站了兩個人。


    一個是一臉幸災樂禍的徐井年,還有一個是麵無表情的薄一昭。


    徐酒歲當下扔了筆站起來,踩著拖鞋向著男人像小鳥似的撲打著翅膀飛撲過去,雙手掛在他脖子上,仰著臉,乖乖地問:“老師,你怎麽來了?”


    男人垂眼看了她一下,見她短發在他懷裏蹭的亂七八糟。


    伸手拿過她手裏的發夾,動作輕柔地替她夾好頭發:“正要去銷假,過來看看你……在做什麽?”


    徐酒歲指了指身後書桌旁立著的少年:“帶徒弟!”


    男人意味深長地看了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一眼,輕笑了聲:“你也能帶徒弟了?”許紹洋知道你給他找了個徒孫麽?”


    徐酒歲嘻嘻地笑。


    他伸手,充滿占有欲地摸了把她的臉:“薑澤還是高三學生,你別老打擾人家,耽誤前途你賠得起麽?”


    在完全看不見身後少年臉有多黑的情況下,徐酒歲小雞啄米狀點頭,承諾決不耽誤他學習。


    薄一昭笑了笑,放開了她,這才轉身出門。


    ……


    回到奉市的前麵兩天,徐酒歲匆忙趕在截止日期之前把那個itatac的海選報名報上了,又捏著師父給的二十萬“精神損失費”,開始忙碌地奔波約見設計師,準備好好裝修自己的新工作室。


    薄一昭回學校,開始正常上課。


    隻是這次他成了校園名人,喬欣微博發出的兩段視頻裏,王嘉那句鏗鏘有力的“喬欣和薄一昭”那六個字裏,“薄一昭”可沒有模糊打碼——


    全校師生都知道他們的物理老師絲毫不顯山露水,不動聲色惹得(前)宅男女神為他神魂顛倒,在ktv大打出手,撕掉玉女臉皮,身敗名裂。


    眾人當然沒膽子湊上去問他個究竟——


    首先徐井年的臉很臭。


    其次薑澤的臉也很臭。


    最後薄老師的臉很冷。


    大家的熱血沸騰被強行壓在誰也惹不起的三座冰山之下,八卦之心蠢蠢欲動而得不到安放,克製了又克製……最後也是一個競賽班的小姑娘憋不住了,在將這些天寫好的卷子拿給講台上的男人時,憋紅了臉,叫了聲:“老師。”


    男人從眼前在編寫的新題目上抬起頭,目光疏離而禮貌。


    被那樣仿佛能夠洞悉一切的黑色眸子盯著,小姑娘的臉紅一下子升級燃燒到了耳根,深呼吸一口氣,鼓起畢生勇氣坑坑巴巴地問了句:“老師,請問您是和年哥的姐姐談戀愛了嗎?!”


    這聲音不大不小,卻成功地讓整個鬧哄哄的多媒體教室安靜下來。


    吃飯的不吃了,聊天的不聊了,打鬧的也不鬧了,所有人“唰——”地抬起頭看向講台,動作統一得比軍訓閱兵還整齊。


    大家瞪大了眼,眼巴巴都瞅著講台上的男人,等著他的回答。


    薑澤冷著臉直接站起來走出教室。


    徐井年原本正在看書,這會兒也是“啪”地一聲合上了書,他看的卻不是薄一昭,而是那個滿臉通紅的小姑娘,心想這是哪個班的來著?


    詭異的氣氛中,隻見男人長而濃密的眼睫毛輕輕顫了下,抬眼掃了一圈講台下眼巴巴臉上寫著“八卦”的小學霸們,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怎麽,我三十二歲了還不許談戀愛是嗎?”


    男人嗓音低沉緩慢,話語一出,多媒體教室裏“嗷”地一聲炸裂開來!


    “是和徐井年的姐姐嗎?老師你不要喬欣要她嗎?!”


    “啊啊啊啊啊你這話說的!喬欣那個綠茶婊除了長得高哪裏有年哥姐姐好,又會做飯笑起來也好看胸也——嘶,嗯!身材特好!”


    “老師你們什麽時候在一起的啊?”


    “霧草霧草,那天喬欣在電視上撥了個被掛斷的電話,是撥給老師的麽?!”


    “老師之前有人在你辦公室見過她,她是給您送飯去的啊?”


    “嚶嚶嚶老師我失戀了,年哥的姐姐是我們大家的!”


    “嚶嚶嚶老師我失戀了,您也是我們大家的!”


    十七八歲的少年少女一臉興奮嗷嗷亂叫,鬼哭狼嚎,坐了一大堆小學霸的多媒體教室頭一次體現出了前所未有的青春活力。


    鬧了好一會兒,大家才散了。


    小姑娘們又捧著她們的飯盒,重新聚在一起,說說笑笑,從她們物理競賽培訓老師的曠世絕戀一路聊到了最近在看的言情小說,說到了男女主角的曠世絕戀。


    聊著聊著,忽然覺得背後有點兒涼颼颼的。


    回頭一看,她們尊敬的物理老師不知道什麽時候從講台上走下來了,這會兒拿著


    張卷子,站在那裏。


    捧著飯盒的小姑娘們紛紛禁聲,麵麵相覷。


    男人將卷子隨意遞給其中一個人:“去我辦公室複印四十份。”


    得到指令的那個一臉惶恐接過卷子,扔了飯盒正站起來往外走,這時候又聽見身後的男人問了句:“你們說那個小說——”


    小姑娘毛骨悚然地轉過身。


    隻見男人麵無表情地問:“書名叫什麽啊?”


    眾人:“……”


    ……


    晚自習時間,學生在下麵寫卷子,薄一昭坐在講台上看了兩節課的言情小說。


    嘰嘰喳喳的言情小說實在不合適他這樣上了年紀的人,看到最後實在不耐煩了,直接跳到最後倒數幾十章,終於讓他找到男女主角修成正果,難治求婚的一幕——


    簡單的來說就真的是在地標土耳其,地點熱氣球上。


    女主張開一隻手攏住初生的陽光,男主站在她的身後,手與她重疊,再挪開時,女主的中指上多出了一枚鑽戒。


    男主的台詞毫無創意且平淡無奇,是【初禮,嫁給我,好不好】……但是,作者神奇而豐富的想象力顯然並沒有發揮在這個平凡的地方——


    而是在這個根據描述來說醜出新高度的鑽戒,價值三百五十萬。


    ……三百五十萬。


    坐在講台上的男人放下手機茫然了大概十秒,第一反應是這年頭寫小說的都這麽有錢還是國內的物價水平已經趕英超美到了這個程度?


    第十五秒後他得出結論:以上都不是,是沒見過世麵的作者在瞎幾把扯蛋。


    怪不得國家嚴格控製各類小說內容,這要是被三觀未成熟的小姑娘們看到了,以後結婚鑽戒都照著這標準來……廣大男士隻是求個婚娶個媳婦兒,做錯了什麽要承受這種飛來橫禍?


    嘖。


    臨近下課的時候男人被自己的貧窮震懾到心情沉重,走到學校走廊抽了隻煙……


    黑暗中吞雲吐霧裏,感覺到身後有個東西在鬼鬼祟祟靠近自己。


    然後在他沒有轉身隻是微微勾起唇角的情況下,那個躡手躡腳的東西撲上來,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臉親密地壓在他的背上。


    “你又抽煙!”蹭蹭男人的背,她小聲地說,“戒煙呀!”


    就著她懷抱自己的姿勢,薄一昭轉過身,順手在花圃邊熄滅了還在星火點點燃燒的煙草,扔進了旁邊的垃圾箱。


    大手抬起懷中人的下巴,若有所思地蹭了蹭。


    徐酒歲回頭看了眼教室裏都還在埋頭苦寫、完全沒有注意到窗外的學生們,踮起腳飛快地在男人唇上親了一口,笑眯眯地問:“你怎麽啦?”


    “沒事,”男人言簡意賅地答,“就是忽然發現自己有點窮。”


    徐酒歲:“啊?”


    “鑽戒小一點行不行啊?”他認真商量,三百五十萬事真的買不起。


    徐酒歲:“……”


    薄一昭見她不說話,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臉,還真有點慌:“不行麽?”


    徐酒歲:“……咱們能不討論這麽沉重的話題嗎,還沒結婚,在鑽戒的問題上就開始貧賤夫妻百事哀了。”


    男人被她說得嗤笑一聲,低低地應了聲忍不住調侃:“怕了嗎?”


    “不怕,”徐酒歲重新鑽進他懷裏,“我明兒把千鳥堂分店的牌子掛在工作室門口,收一千塊一個小時——坑蒙拐騙,我養你呀!”


    下課鈴響了。


    將男人低沉的發笑聲遮蓋過去。


    徐酒歲隻感覺到他胸口震動,他將她拎出懷裏,低下頭溫柔地吻住她的唇瓣。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來了,最近比較忙,更新不穩定抱歉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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