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老頭被他一句話噎得臉色通紅,他嘴角噏動,像是有好多話都被自己硬生生的咽回去了似的,噎得他自己喘不上氣來。他暗自調整了好半天的呼吸,大口的呼吸著不甚新鮮的空氣,好像那些無形的東西能讓他快速冷靜下來,也能幫他強壓下心中的氣憤:“安森,外公老了,不想和你吵。你很優秀,比你父母更有本事,也更有出息。這二十幾年來外公一直在找你媽媽也在找你,看到你現在這麽出眾,外公很欣慰。我知道你是個重感情的好孩子,可你不能為了那些無關緊要的人放棄自己的大好前程,外公老了,可卻不能看著你錯下去。”


    陳安之依舊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樣子,抱著胳膊隨口問道:“所以呢?”


    “所以你應該遠離自己身邊的那些loser朋友和隻會拖你後腿的女人,你和外公回家去,外公所有的資產和人脈足夠讓你功成名就,舒舒服服的過完下半輩子了,你又何苦與顧家徐家那些黃口小兒爭些蠅頭小利?”安老的臉色越發的和顏悅色,模樣真的就像個關心外孫的好外公:“孩子,你之前的那些麻煩和困境都是別人拖累你的,拋下那些障礙,你會走的更高更遠不是麽?”


    “你說完了?”陳安之極為罕見的朝他笑了笑:“說完就走吧,不送了。”


    安老的眼睛瞪得好似銅鈴那麽大,一時有點接不上話,原本準備好的台詞也沒能按照預期的設想統統說出來。陳安之這小子讓他費盡心思轉彎抹角的說了這麽多話,卻僅用了幾個字就把自己給打發幹淨了,身為長輩的尊嚴和麵子被他掃的幹幹淨淨的。安老嘴角上的白胡子抖了抖,助理模樣的男人要扶他一把卻被他推開了。安老顫悠悠的問他:“你……你說什麽?”


    “我說,您走好,我不送。”陳安之像個極有禮貌和耐心的孩子,說著讓安老幾乎吐血的話:“你說的那些什麽人脈和資源我一點也不稀罕,還有,我沒有外公,老人家你不要亂認親戚。”說完,陳安之轉頭問蔣陌然:“對了陌陌,你外公還健在麽?”


    “呃,在……”蔣陌然呆愣愣的點點頭。


    陳安之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哦,對。那我就有外公了,咱外公。”


    安老聽著這小兔崽子繞著圈子和自己耍嘴皮子,擺明了就是不認他,還變著法的笑話他亂認親戚。安老是學界泰鬥家底又是那麽的不菲,他一輩子孤傲專斷慣了,不然也不可能幹出女兒私奔了還要一意孤行非要逼著女兒和女婿到死那天都躲著他的事兒來。


    陳安之這個油鹽不進的臭小子直接擊垮了他最後一點耐心,老頭子紅著臉,怒不可遏的罵道:“陳安之!過了這麽久你還要執迷不悟嗎?兩年了,我原以為你能像個有血性的漢子一樣能闖出自己的一番天地來,沒想到你還是和你那個窩囊的爹一樣越混越落魄。清高有個屁用,學你那沒出息的爹一樣讓老婆孩子挨餓才是對的嗎?你看看你身邊那些烏煙瘴氣的都是些什麽人?看看你挑了好半天的女人又是個什麽水準!”


    陳安之鐵青著一張臉,眼神銳利的像刀子一樣。蔣陌然看著他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握成了一個拳頭的,雖然陳安之這個人精似鬼,平時也是一副偶爾溫和儒雅偶爾人來瘋的模樣,可陳安之瘋起來是什麽樣子,別人沒見過,蔣陌然可見過的。幾年前在法國,這男人把人家顧總打的直接進了醫院,聽說一躺就是一個星期。她不自覺的拉住了陳安之的胳膊,防著他真的對倔老頭子發作。陳安之感覺到了自己胳膊上的力度,低下頭看著滿臉戒備的蔣陌然,心頭的那點快要把他燒垮的火氣也降下來了。


    是啊,無關的人,管他做什麽?


    最重要的人就在他身邊,能在他的理智即將崩潰的時候緊緊抓住他,對他來說這就夠了。


    在娛樂圈沉沉浮浮那麽多年,他早就已經習慣了別人去議論他的隱私和是非,他也沒有清高到別人談論他的父母就要揮拳頭和人打一架的地步。唯獨麵對眼前這個精神矍鑠,搞不好還能和年輕小夥子掐架的小老頭,他一向自傲的自製力就有點鬆動了。


    這個老頭子讓自己的媽媽過了半輩子苦日子,讓自己的爸爸躊躇滿誌的燒光了男人最黃金的那幾年後鬱鬱而終。他恨他嗎?也許是恨的吧。可他偶爾也會埋怨父母的脆弱和逃避。直到兩年前,當這個小老頭把那隻無形的手伸到他最關心的人身上,他才明白了為什麽當年爸媽要逃——


    那是一種自由被帶上加鎖,連帶思想和意願都被控製的恐懼感,逼得人不得不恐慌,宛如驚弓之鳥一般。


    要麽逃離,要麽服輸。


    可他選擇了第三條路,很難,卻也被很多人所不理解。可他的蔣陌然卻一句話都沒有問過他,好似不關心,卻又處處透著熨帖人心的信任。


    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的思路飄得遠了深了的緣故,陳安之一直沒有說話,表情陰鬱的盯著蔣陌然發呆。他總感覺這個腦子裏經常充滿了奇奇怪怪念頭的小女人總能給他一種莫名的動力。陳安之朝著蔣陌然笑了笑,那個笑容淡淡的,暖暖的,隻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麽依賴這個女人的溫暖,可能連那個女人都不知道。


    他充滿感情的笑容落在安老的眼裏就變得十分刺眼了,他的這個好外孫,離家多年的寶貝女人留下的獨苗苗,竟然不認自己這個親外公,連和他多說一個字都像是在浪費時間一樣,可他卻能盯著一個女人看那麽久,居然還露出那麽蠢的一個笑容來給他看!


    安老的臉黑的像鍋底一樣:“安森,我就問你最後一句話,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陳安之把他當空氣,他拉過蔣陌然的手要往公寓裏走,邊走邊絮絮叨叨的說著:“我聯係好了溫泉酒店,還幫你約了個按摩師,最近不要穿高跟鞋了好不好?我總怕你頸椎上的傷對以後有影響。”


    “哪兒有你說的那麽誇張?”被安老的突然出現攪得大腦長時間斷片的蔣陌然這會兒也恢複了某種淡然,她抬眼看向陳安之那張滴水不漏的臉,企圖從他一成不變的微笑表情裏看到某種訊號。


    安老頭這輩子見過很多很多的人,那些有求於他的人通常對他阿諛奉承,將他捧到一個很高的位置上幾近供奉,他的那些學生將他看做嚴師,心中敬畏又深深的崇拜,可他的子女卻視他如牛鬼蛇神,一個個恨不得躲得遠遠地。


    他兒子叛逆慣了,打死也不做學問弄個正經學位回來,早早的就下海經商自己幹買賣去了,安老頭一個不高興,用一本原文著述將他打的頭破血流順帶轟出了大門,再也沒和別人提過自己有兒子的事。可自己那個捧在手心裏的姑娘,老伴生的最後一個寶貝疙瘩卻真真是他的一塊心病。


    他柔順乖巧了二十幾年的女兒和一個隻會耍筆杆子的窮酸小子跑了,這一跑就是二十幾年,他期間用強硬的手段幾乎讓她妥協過,可卻也一次又一次的失去了她的消息。他原本以為這一輩子就這樣了,可他沒想到二十年後的今天,他見到的是個能讓他氣得吹胡子瞪眼的活冤家,軟硬不吃的賤骨頭,他閨女留給他的唯一血脈!


    “陳安之,你就要這樣窩囊的活一輩子嗎?”安老在他背後氣的差點跳起來,可惜他空有滿腹的力氣,卻隻能打在一團空氣上。


    陳安之眉頭都沒皺一下,拉著蔣陌然往裏走。可蔣陌然卻突然停下腳步,掙開了他的手,在陳安之還沒反應過味兒來的時候,這女人已經毫不怯懦的站在安老的麵前與他直視了。


    安老與這小丫頭對視的時候並沒有看到這個年紀的女人該有青澀和因無知和張狂而產生的無畏精神,她有的是一種不符合年齡的,能讓人安定心神的沉靜氣質,可她的眼神是那麽的堅定,讓他覺得說不出的討厭。因為幾十年前,他在那個帶走他寶貝女兒男人臉上也看過這樣的眼神,這樣的眼神在他的潛意識裏有一個代名詞,那就是“失去”。


    “您還記得我嗎?兩年前在一家咖啡館裏,您在看《暖陽》,還因為評論陳安之的演技問題和我的朋友吵了兩句。”蔣陌然波瀾不驚的問道。


    安老從鼻孔裏哼出一個音調來,壓根懶得搭理她。


    蔣陌然並沒有因為自己受到蔑視與怠慢而不悅,繼續緩緩說道:“那個時候我問您,您知道陳安之是什麽樣的人嗎?你知道他平時心裏都在想什麽嗎?那個時候您不知道,現在您也不知道。所以,您可不可以收起自己那些自以為是的價值觀,不要強加於小輩的身上了?陳安之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他不需要你的關愛,也不需要你的補償,他要的是屬於自己的生活,完全由他自己支配,而不是有別人在旁邊指手畫腳,還要威脅他說那些‘如果你不按照我說的去做我就讓你身邊的人一個個都下地獄去’的話。您以為那是疼愛嗎?”


    見到安老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蔣陌然一陣沉默,她突然低下頭,在三個大男人的注目禮中挑著花池裏的一塊大石頭抄在手裏,同樣在三個大男人的眼前用那塊大石頭重重的給安老他們開來的那輛貌似價值不菲的車上砸出一個深深的凹來。


    安老瞪著眼睛,助理模樣的年輕人嘴巴好似能直接塞進去一個雞蛋。蔣陌然看著他們那副覺得自己是個女瘋子似的表情,淡然說道:“我覺得這輛車不夠完美,不是我想要的造型,所以我就動手砸了這麽一下讓它不得不去修理廠整整容,弄成我想要的樣子。您覺得自己的做法和我砸了您的愛車有什麽分別嗎?沒有吧?所以該反思的是您,不是他。”


    “你……你……你……”安老被人奉承慣了,哪兒想得到今天見到的這兩個小輩都這麽牙尖嘴利,都那麽難纏。


    蔣陌然挽著陳安之的胳膊笑了笑:“走吧。”


    陳安之雖然在人前總是保持著八麵玲瓏紋絲不動的樣子,可他眉梢間愉快的弧度還是彰顯了他此刻的心情。


    “你們這兩個小兔……咳咳咳咳……過不了多久你們就該知道什麽叫鍋是鐵打的了!”安老再說什麽,那兩個年輕人壓根就不在意。


    眼見安老被他們扔在了樓外麵,陳安之低頭對蔣陌然說:“你還真是下得去手啊,知道他那輛車多少錢嗎?”


    “我管他多少錢?一輛車而已,我還賠得起。”蔣陌然湖泊似的眼睛在陽光下被照的像是透明的水晶石一樣,她直白的問陳安之:“解氣嗎?”


    “嗯!”陳安之眼睛彎彎的,嘴角早就笑開了花。


    “那不就是了!”


    陳安之突然抱住蔣陌然,下巴在她肩膀上蹭了蹭:“陌陌,給我抱抱。”


    “幹嘛?見了外公,人也變幼齒了?”蔣陌然有些毒舌的笑罵他一句。


    陳安之把頭埋在蔣陌然的肩膀上,嘴裏發出幾個含混不清的聲調來。他從來沒想到自家蔣陌然那麽低調隨和的人也能幹出這種出格的事來,可她今天偏偏做了,而且是為了他。


    蔣陌然被他死死的抱著,總覺得這個多變的男人今天又自動轉換成了撒嬌模式,索性隨他去了,反正是在自家門口,不丟人。


    安老在外麵吹胡子瞪眼的訓斥了助理幾句,兩個人還是開車的揚長而去了。


    這一次的碰麵,安老頭沒問過陳安之這些年過得好不好,辛不辛苦,而隻是單方麵的要求陳安之和他“回去”,毫無半點親人見麵的溫情關切。


    蔣陌然突然有點心疼眼前的這個家夥,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發,隻覺得那股柔軟一直觸摸到了她的心裏。


    所以就這麽慣著這個家夥吧?她有的,他要的,總是如此同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一賤如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紫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紫樨並收藏重生之一賤如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