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讚用手背狠狠地擦自己的嘴唇,用力之猛,嘴邊的皮膚都擦紅了,臉上全是嫌惡之色。


    談天被陳讚這毫不客氣的一巴掌打懵了,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小、小讚……”聲音中有掩飾不住的恐慌,冷汗涔涔地從全身各處冒出來。


    陳讚猛地一揮手,張嘴便罵:“談天,你個死——”變態二字沒有吐出來,電光火石之間,陳讚想到了無數種可能,自己要是和談天撕破臉皮,談天會不會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又去走上輩子的老路?轉念又想,管他這麽多,這就是一條養不熟的白眼狼,無論你花了多少心思,他最後還是死性不改,要吃你的肉吞你的骨頭,你還管他的死活!


    談天看著陳讚話說到一半就不說了,臉色變幻莫測,不知道在想什麽,便縮著脖子不敢吭聲,等待著承受陳讚的怒氣。


    陳讚內心天人交戰了許久,最後閉上眼睛,狠狠地吸了一口氣,睜開眼,竭力壓製住自己的情緒,說:“你剛剛在幹什麽?”


    談天張了張嘴,滿麵都是汗,他不知道陳讚為什麽這麽問他,他自己不是已經知道了嗎?陳讚的眼睛一直盯著他,根本不容他逃避,談天把心一橫:“我喜歡你。”


    陳讚雖然知道這事的可能性了,但是這四個字一說出來,還是有一種如同頭頂炸雷的效果,把他震得頭暈目眩。陳讚竭力定了定心神,說:“壇子,你是不是搞錯了?你喜歡我我知道啊,你是不是喜歡和我一起玩、一起說話、學習?”


    談天點點頭。


    陳讚說:“所以我說你搞錯了。這種喜歡很正常,我也喜歡和你一起玩、一起學習,因為我們是好朋友、好哥們啊。但是你似乎把這種喜歡搞混淆了,當你喜歡一個女孩時,才應該想和她親近,想拉她的手,摸她的臉頰,甚至親吻她。這種事情要對喜歡的女孩才能做的,不能和朋友哥們一起做。”


    談天低下頭:“我沒有想和女孩這麽做,我沒有喜歡的女孩,我就想對你這麽做。”


    陳讚幾乎想一腳踹死麵前這個談天,這一輩子,兩個人的人生道路明明全都變了,談天怎麽還是一樣的呢,他怎麽就隻喜歡自己呢,就不能換個人喜歡嗎?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遇到喜歡的女孩,等你遇到了,你就會想對她那麽做了。”陳讚苦口婆心,簡直想吐血。


    談天抬頭看著陳讚:“我不知道,但是長這麽大,我還沒有遇到過想要喜歡的女孩,我就想喜歡你,親近你。”


    陳讚的臉漲得通紅,他想咆哮,想敲開談天的腦袋瓜子,看裏麵到底是什麽構成:“可是這是不對的。”他站起身,準備出去。


    談天還是坐在原地,他扭過頭去看陳讚:“你不喜歡我嗎,小讚?”


    陳讚的步子頓了一下:“我說了,喜歡,但不是你說的那種喜歡。你以後也不要喜歡我了,找一個女孩喜歡吧。”他費了這麽老大工夫養成他,不是為了最後來攪基啊,是想讓他走向正常的人生軌道啊。但是現在看來,似乎隻成功了一半,而且還不能說是成功了一半,這人生才剛開了頭,誰知道他以後會不會再往歪道上走。


    談天坐在地上,將腿埋在雙腿間,想了老半天,最後給自己找個理由打氣,至少他還是喜歡自己的,不是討厭自己,這是不是說明,隻要再往前幾步,就會變成自己這種喜歡呢?一定要繼續努力,讓他對自己的喜歡更進一步。


    然而陳讚似乎並不再給談天機會,他們雖然沒有吵架,但是陳讚卻不和談天主動說話了,甚至對談天的主動也不怎麽理會。比如第二天早上,談天起來跑步的時候,陳讚已經跑完回來了。第三天,談天起了個大早,在陳讚家門口等他,陳讚出門來,就當沒看見談天一樣跑過去了。談天主動找陳讚說話,不到萬不得已,陳讚不會接話。


    他們就這樣冷戰起來了。這種冷戰很快讓家裏人也感受到了,比如上午談天幫陳讚家裏摘完金銀花,吃飯的時候談天在自己家還沒過來,劉雙雙讓陳讚去叫談天。陳讚不動:“不來就不來吧,懶得去叫。要不媽媽你去喊吧,離得又不遠。”


    劉雙雙奇怪了:“小讚你和壇子吵架了?”


    陳讚扭過頭去看另一邊:“沒有。”


    陳昌隆在一旁說:“我看也不像吵架了,今天上午他倆還抬一個籮筐呢。”其實是談天主動過來和陳讚抬的。


    “那你去叫一聲吧,小讚。”劉雙雙說。


    陳讚不樂意去:“爸,要不你在門口喊一聲他吧,他能聽見的。”


    陳昌隆看了一眼兒子,正要去喊,談天自己來了。


    陳昌隆問:“壇子你和小讚拌嘴了?”


    談天做無辜樣:“沒有啊。他說我們拌嘴了?”


    陳昌隆搖搖頭,兩個人都沒說拌嘴,但這分明就像是拌嘴了啊。


    就這麽僵持了個把禮拜,無論談天怎麽熱情相待,陳讚完全沒有半點妥協的跡象,這下全家人都知道了,陳讚和談天吵架了。


    陳昌盛開玩笑說:“我聽說這孩子到了十幾歲,都有一個青春叛逆期,我看是小讚的叛逆期到了。”


    於碧蓮笑著接話說:“要說叛逆啊,小讚絕不可能會,他那麽懂事。我家小天會叛逆才對,我怕到時候誰都管不住。”


    談天悄悄地做鬼臉,低聲對陳讚說:“我要是叛逆了,你肯定管得住我。”


    陳讚冷冷地瞟他一眼:“憑什麽要我管你?我是你爹還是你媽啊?”


    談天被噎住了,他摸摸鼻子:“小讚你能不能不對我這麽冷淡啊?”


    “等你有喜歡的女孩了,我就像從前那樣對你。”


    談天不說話了,他可以說謊騙陳讚,但是他騙不了自己。


    陳讚家的金銀花都開敗了。談天也不再去幫忙,開始重操舊業,挖蚯蚓釣魚,兩個弟弟還沒放暑假,沒人幫忙,他隻好自己慢慢弄。


    談天覺得天有點灰,雖然天氣晴朗,驕陽似火,但是陳讚不理他了,他就覺得天永遠也不可能明朗起來了,做什麽事都提不起勁。他一個人悶頭幹活,話也少了很多,不說話的時候就思考,不能老這麽下去啊,得想辦法扭轉局麵。


    過了不久,陳巧考完高考放假了。陳巧現在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的成績上了高中之後一直都還不錯,雖然考不到第一名,全校前二十名還是有的,學的又是理科,如果發揮正常,考一個重點還是不成問題的。


    陳讚老覺得他和姐姐的大腦是錯位了,他姐一個女孩,卻有一顆邏輯嚴密的腦袋,所以學的是理科,而他一個男生,在邏輯問題永遠都轉不清楚,因而將來隻能學文科。


    高考之後,中小學也陸續放假了。陳讚家裏來了個小客人,他大舅的女兒劉冰潔要來大姑家玩,向表哥表姐請教功課。


    劉冰潔以前也來過陳讚家,不過都是過年時拜個年就走了,平時是很少過這邊來玩,當然,也跟以前陳讚家房子太窄了有關,現在房子寬了,有的是地方住,想住多久都行。


    陳讚很快發現,表妹的醉翁之意不在功課,而在他家的鄰居談天家。初時他見劉冰潔跟著談陽出去玩,挖蚯蚓,撿菌子,撿知了殼子,以為這是一對青梅竹馬呢。結果發現小丫頭的目標其實是談天,每次談天坐在他家門口的大樟樹樹蔭下給釣線裝餌的時候,劉冰潔就會搬個小凳子坐在旁邊看熱鬧,嘰嘰喳喳不知道和談天說些什麽,反正嘴是沒停過。


    陳讚以為是瞧新鮮,但是小丫頭在旁邊一連看了三天,新鮮感還沒有消退,他才咂摸出意味來。小丫頭懷春了,目標是談天,很好!


    陳讚偷偷觀察了一下,談天似乎也不討厭小丫頭,有問必答,態度和藹可親,很多次都鬧得小姑娘臉紅。有戲!


    陳讚以為,隻要談天喜歡女生了,自己就能夠高興了、輕鬆了。


    剛開始的時候,小丫頭滿麵懷春地進屋的時候,他還暗暗高興來著。但是時間一長,他便覺得有些不是滋味了,談天有小丫頭陪著,日子似乎非常滋潤,再也不每天來跟自己作報告了,也不主動跟自己說話了,前一陣子無論自己如何給他臉子看,他都會涎著臉來跟自己事無巨細地匯報的。


    他早上雖然還等著自己一起跑步,但是卻隻跟新參與進來跑步的劉冰潔說話。談天釣到甲魚,也不拿來跟他獻寶了,而是自己帶到縣城去賣了。很好,陳讚安慰自己,養成任務已經完成,談天終於直了正了,不需再讓自己操心了。


    可是,為什麽有一種自己種的果子被別人摘了的感覺呢,還有種被寵物拋棄背叛的感覺呢?看見他和別人親近,自己就覺得心裏酸脹難受,甚至想罵人呢?陳讚驚慌地發現,自己不對勁了。


    但是就算是不對勁,他也不能表現出來,雖然他知道,隻要自己一招手,談天就會屁顛屁顛地跑過來。但是他不能任由談天在一條錯誤的道上走到黑啊,一定要把他扭轉過來才行。


    陳讚自己都沒有察覺,他的目光開始隨著談天轉,談天坐在樟樹底下裝魚餌的時候,他就拿著書在自家梧桐樹下的躺椅上翻,時不時就把目光瞟向那個彎著背專心致誌幹活的談天。


    談天還沒覺得累,他就替他難受起來了,那麽大的個子,坐那麽點的小板凳,一直佝僂著背,坐著不累嗎?將來肯定會駝背的。


    他真想大吼一嗓子:“壇子,給我直起背來。”但是又覺得不能率先打破僵局,讓談天覺得自己關心他,不就給了他希望?那一切就都前功盡棄了。便想了個曲線救國的輒,把談偉叫過來,如此這般地交待了幾句。


    果然,談偉的聲音隔三岔五地響起來了:“哥,媽說了,你別弓著背,要變駝子,將來娶不到媳婦。”


    談天一聽,瞟了一眼對麵的陳讚,連忙直起背來,不能變駝子啊,小讚肯定嫌棄。忙了一會兒,又不自覺地駝了下去。沒辦法,架子有點矮了。不多時談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哥,背又駝了,將來變駝子,娶不到媳婦的。”


    談天一個激靈直起身來,再看一眼陳讚,發現陳讚的目光正從書本上麵看過來呢,心裏頓時心花怒放,覺得談偉這話如天籟一般悅耳了。


    劉冰潔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她覺得談偉的話有種映射自己的味道,便不由得臉紅起來,心裏想,就算是談天有點背駝,也不至於娶不到媳婦。他不僅學習那麽好,人長得帥,而且還像個男子漢一樣是家裏的頂梁柱,自己賺學費,還給弟弟們賺學費,簡直是太偉大了。真是越看越愛,這個暑假來姑姑家就是對的,知道了談天不為人知的一麵。


    陳讚看著滿麵桃花的劉冰潔,覺得怎麽看怎麽不順眼了,他清了下嗓子:“冰潔,我昨天給你留的作文你寫了沒有?拿來我給你看看。”


    劉冰潔有些不情願地站起身來,表哥雖然比自己隻大了一歲,怎麽像個大人似的那麽嚴肅,真討厭,可是偏偏還讓人不敢拒絕,誰叫自己作文那麽爛,人家的作文卻能經常在報紙雜誌上發表呢。撅著嘴磨磨蹭蹭慢慢往回走:“還沒呢。不知道怎麽寫。”


    陳讚麵無表情地說:“那還不趕緊寫去,寫作文就是要多鍛煉,多寫,才會有提高。”


    談天非常適時地補充一句:“小讚說的沒錯,以前我的作文寫得也很爛,後來他也是用這種方法訓練我,我的作文才沒有拖語文的後腿。”


    劉冰潔一聽說談天也有類似的經曆,再也不以此為苦:“真的啊?表哥你和談天都這麽厲害啊,真了不起。”便歡天喜地去寫作文去了。


    陳讚瞟一眼談天,他正滿眼笑意地向自己邀功呢。陳讚朝他做了個識相的表情。美得談天這一天都有點找不著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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