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阮早從謝青珩口中知曉,當初隨同蘇宣民守城的那八百將士本有大半活了下來,隻是因患瘟疫怕感染全城,後被蘇宣民親手所殺。


    論真算起來,蘇宣民於這些人來說,何嚐不是仇人?


    蘇阮不是懵懂小童,不是什麽都要計較對錯。


    要真那麽執念,她隻會如同上一世那樣被仇恨蒙了眼。


    蘇阮聲音喑啞:“快起來吧,我身子不好,還下不了地,你們難道還要我來扶你們嗎?”


    謝淵也在旁說道:“阮阮身子還病著,太醫囑咐了不能大喜大怒,你們快起來吧。”


    那些人聞言,見蘇阮眼中微紅,這才連忙起身。


    蘇阮說道:“你們不必這般謝我,這次的事情我並非全然是為了你們,而且宮門前那一出,不是我幫了你們,是你們自己幫了自己,也替我解了困境。”


    如果沒有這些人,單憑她自己一個人,恐怕跪死在那裏也根本毫無用處。


    誰會在意她一人生死?


    正是有這些人在,將事情鬧的太大,群情激奮之下,才能逼得明宣帝退步,讓朝廷重審荊南之案,不僅替蘇宣民等人昭雪,還能保住她性命,甚至讓她在那般情形之下還能全身而退。


    論真起來,蘇阮還要謝謝他們才是。


    蘇阮認真說道:“當初的事情已過,你們不必再記在心上,等回荊南之後就好好生活。”


    “朝廷除卻正常撫恤之外,應當還另有封賞,過些時日朝廷的旨意送去荊南之後,必會派人前往籌建忠烈堂,想來也會讓荊州官員多照看你們一、二。”


    “你們都是忠烈眷屬,將來若有什麽困難,可以去尋當地官員,若有實在難決之事,也能派人來知會我一聲。”


    “若能幫的,我會盡量幫你們。”


    那婦人聞言滿是感激:“多謝蘇小姐。”


    他身後那些人也都是紛紛道:“謝謝蘇小姐。”


    荊南這些人都知道蘇阮身體不好,端看她出去一趟身上就裏三層外三層的圍著衣裳,那張小臉陷在白色絨毛的領子裏,顯得格外的瘦弱。


    那婦人說道:“外頭冷,蘇小姐先進裏屋吧。”


    有人快速弄了碳盆過來,很快便將屋子裏麵哄的暖融融的。


    謝淵將蘇阮推到了一旁,而其他人也都紛紛散去,隻留下了最初跟蘇阮說話的那個婦人。


    那婦人姓薛,大家都叫她薛嫂子。


    蘇阮看了眼四周說道:“你們準備什麽時候回荊南?”


    薛嫂子說道:“這兩日便啟程,我們家中還有其他親人,而且死去之人昭雪,我們也想要盡快回去,沒了那亂七八糟的罪名,今年應該能夠過個好年。”


    往年他們家中之人背著罪名,死了的人一了百了,什麽都不知道,可活著的人卻是艱難。


    他們丈夫,兒子,父親……


    他們背負著叛國的罪名,他們這些活著的人又能好到哪裏去?


    別的不說,就連外出買點米糧都會被人刁難。


    如今家中之人已經昭雪,皇帝也下了聖旨,他們回去之後總能得個安寧了。


    蘇阮也能猜到薛嫂子等人這兩年間怕是不好過,她點點頭:“這兩年辛苦你們了,不過京城是是非之地,早走早好。”


    她頓了頓:


    “朝廷已經先行派人去替叔伯他們收斂屍骨,隻是他們死時身染瘟疫,又被葬於一起埋入土中,恐怕想要分辨很難。”


    “我估計按照陛下的意思,到時候忠烈堂可能會直接建在當初他們下葬之地,你們……”


    薛嫂子連忙道:“蘇小姐放心吧,這點我們都曉得。”


    她笑了笑:


    “其實不怕蘇小姐笑話,我們這次來本就是抱著必死之心的。”


    “我們都不過是尋常老百姓,膽小怕死,如果真有活路,我們未必有這麽大的膽子來京城。“”


    “我們也都是在荊州被人逼得活不下去了,想著與其就這麽一日日一年年的熬下去,讓家中小的將來也抬不起頭來,一輩子背著個叛國賊的罪名,倒不如跟著祁大人,跟著您拚上一回。”


    蘇阮還是頭次知道這些,她眼中有些驚訝:“你家中還有其他人?”


    薛嫂子說道:“是啊,我還有個大兒子,下頭還有個剛出生不久的孫兒。”


    蘇阮睜大眼,她還以為,這些人能來京城,都是因為家中無甚牽掛的,可怎麽……他們難道就不怕事後牽連了家人?


    蘇阮想到了就問出了口。


    薛嫂子說道:“當然怕了,是祁大人派去的人挨家挨戶的勸說才說動了我們。”


    “我們來時,家中若有其他人的,祁大人早已經安排讓他們躲了出去,而且也另外替他們準備了出路,給了銀錢,就算我們死在了京城,他們也能去別的地方好好生活。”


    蘇阮心中動容。


    薛嫂子繼續道:“祁大人是好人,他將所有的後果都如實告訴了我們,讓我們自己選擇來不來京城,當時不少人退縮,隻剩下我們這些願意豁出去試一試。”


    “我們原本是想著,就算事敗之後也不會牽連了家中,他們好歹能夠活下來,可沒成想這事情居然成了,不僅我們活了性命,還讓家中也不必再背負那些惡名。”


    薛嫂子說話時摸了摸鬢角,有些劫後餘生的慶幸。


    老百姓哪來的那麽多大道理,他們要的不過就是能夠好好活著。


    說句市儈難聽的話。


    如果當初那些守城將士死後,他們作為親屬依舊能夠好好活著,又有多少人肯來冒險?


    這世道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而最值錢的也是人命。


    他們這次來京城,討要公道是一部分,更多的卻都是逼不得已。


    祁文府給的那些銀錢足以讓他們動心,而他們生活困頓為那些罪名所苦,再加上對蘇宣民的愧疚,還有對家中之人死後的不甘,所以他們才會答應來京城。


    蘇阮聽著薛嫂子的話,哪怕她隻是寥寥數語,可是蘇阮依舊能想得出來,祁文府能夠說動這些人,在其中廢了多大的心力。


    她當初就詫異這些人的不懼生死。


    如今方才曉得,是因為祁文府替他們留了退路,他們才敢拚死一戰。


    蘇阮一時間心中複雜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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