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川義元在逃。


    他在桶狹間逃竄。


    既然穿過了桶狹間,那麽想要重新回到自己的封國,那麽就隻能返回桶狹間才能夠成功絕地逃生。


    但此時——桶狹間已經成為了人間地獄。


    之前大軍的踐踏,再加上午後的那場暴雨,再如今上萬人的崩潰逃殺,一切的一切,都發生在桶狹間之中。


    身後是追兵的喊殺聲,周圍都是禹禹前行的殘兵敗將,也有實在走不動的絕望之人的喘息。


    所謂修羅場,大概就是這樣的景象,倘若如今氣候幹燥的話,那麽或許還能夠通過燃起一把大火來阻攔追兵,但是初夏的氣候如此濕潤,又有這場大雨,那火攻就成了遙不可及的事情。


    還有一點方別說的確實不錯,今川義元跑的真的很慢。


    來的時候他做的事轎子,這種四人抬的車駕他甚至可以輕鬆在上麵喝著大麥茶解暑,一切輕鬆而愜意,這場遠征對於今川義元而言最初本來就是一場單純的勝利宣告。


    但是當勝利的宣告變為失敗的逃亡的時候,這一杯自釀的苦酒就會突然變得格外的苦澀。


    哪怕身邊有著將近三百親衛的跟從——這些親衛都是可以將性命托付給他的死士,他們因為自己而獲得的財富與權力,也將隨著自己的死去而蕩然無存,所以說他們的忠誠可以完全的信任。


    但即使是再忠誠地死士,奈何就算輪流背著今川義元前進,這樣的逃亡速度也是過於慢了。


    桶狹間,終究還是沒有辦法騎馬的。


    “大人。”身後傳來了急促的喘息聲:“織田信長又追上來了。”


    “大概有多少人?”今川義元回頭,看著全身是血的親隨,這一瞬間,他忍不住想要帶兵回去和織田信長決一死戰。


    如果連逃都逃不掉的話,那麽保存著尊嚴在戰場上死去應該是更加明智的選擇。


    “不太清楚,他們在一路追殺,殺死的屍首也不收取戰利品的,似乎隻是單純的追擊。”親隨喘著氣說道:“似乎他們的目標就是您了。”


    “該死的小鬼。”今川義元大聲咒罵著:“沒有想到我的一世英明,竟然會這樣毀於一旦。”


    “大人,我們會誓死守護你的。”周圍的親衛齊聲說道:“隻要能夠回到國中,大人重整旗鼓一定不會飛吹灰之力。”


    “請允許我帶五十人馬,去為大人殿後,順便和織田信長決一死戰。”這個時候,突然一個聲音突兀響起,今川義元看向來人,目光一皺,發現那人竟是雨田。


    不過危急時刻,根本就來不及遲疑,今川義元看著雨田:“雨田桑,那本人的姓名就交給你了,倘若我能夠活著回到國中,即使不能給你重賞,也一定會妥善安置好你的家人的。”


    所謂的不能給重賞,自然就是雨田就戰死在這裏。


    “大人不必多言,此時情勢緊急,大人快走吧。”雨田勉強笑了笑說道,他握緊手中的刀劍:“即使回到了地府之中,在下也會繼續為大人效忠的。”


    這樣說著,雨田便帶著五十親隨,選擇向後方走去,那裏正是織田軍的追兵。


    ……


    ……


    “分兵了。”方別在高處說道。


    與這些狼狽的潰兵不同,在這樣複雜的地形之中,武功高強之人實在優勢太大,畢竟飛簷走壁攀緣樹木之事,對於普通人來說是一件極為消耗體力的事情,但是對於他們而言,這一切都像呼吸一樣容易。


    所以也正如方別所判斷的那樣,今川義元跑的太慢了,在一群親衛的簇擁下,他一個時辰大概也不過能走五裏地的樣子,這樣的話,想要走出桶狹間,那就是需要至少一個半時辰。


    而方別追上他,隻用了一刻鍾的時間。


    接下來就是靜靜等待觀看獵物的垂死掙紮了。


    “今川義元已經沒了。”顏玉靜靜下了判斷:“織田信長實在是太狠了,他不顧一切地追殺,就是要追求陣斬今川義元,根本就沒有將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和你的約定上。”


    “而這樣大的損失,想要組織起來潰兵是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他和北條武田兩家的聯盟,也極有可能會生出來變化。”


    “所以,你打算怎麽辦呢?”顏玉看著方別,輕輕拋出來了自己的疑問。


    “當然是做正確的事情了。”少年淡淡說道:“咦,商九歌也脫離了今川義元。”


    “她似乎也要想斷後了。”


    “那我們必須小心她殺瘋了把織田信長也給幹掉了,那我們就虧大了。”顏玉靜靜說道:“她的劍實在是太快了。”


    “難道她就不怕我趁這個時間把今川義元給刀了嗎?”少年歎了口氣:“這不像是她的風格啊。”


    “隻能說或許這也是她的一種選擇吧。”顏玉看著方別:“要不,我去看著商九歌,你去把今川義元給做掉,這場戰役就徹底結束了。”


    “我必須承認,這一仗織田信長贏得了我的尊敬,從今天開始,他的大名就將響徹整個東瀛,就連天皇陛下也會認可他的。”少女頓了頓,隨後笑道:“畢竟尾張和京都的距離也不是很遠。”


    “現在還不是時候,我擔心一件事情。”方別說道。


    “什麽事情?”顏玉問道。


    “如果商九歌是今川義元所找到的唯一保護他的劍聖,那麽今川義元的心未免也太大了吧。”方別靜靜說道。


    顏玉愣了愣,隨即點了點頭。


    是的,如果今川義元就找了商九歌一個劍聖,那麽心是真的有點大。


    誠然,論劍術的話,商九歌的劍術是不折不扣的劍聖水準,這一點是不打折扣的。


    但是商九歌的問題就是底細全然不清,還基本上不會東瀛語,讓這樣一個人貼身護衛或許還能夠證明今川義元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魄力,但是僅僅隻讓這樣一個人護衛,又難免有一些疏忽大意的風險在裏麵。


    以今川義元的性格來看,這是幾乎沒有可能的事情。


    “你以為商九歌隻是擺在明處的劍聖,其實背地裏還有一個真正的劍聖就隱藏在那三百親衛之中?”顏玉問道。


    方別點了點頭:“其實說起來還是有點悲傷,今川義元那麽大一個大名,想不到逃跑的時候,隻有三百人可以生死不移的追隨在他的身邊。”


    “總之,我去跟商九歌,你去跟今川義元?”顏玉問道。


    “不用,我們都去跟著商九歌,小心那個家夥將織田信長給殺掉,這樣崩潰的反而會是織田軍了。”方別笑了笑說道:“我說過的,今川義元跑的實在是太慢了。”


    “好的,都聽你的。”顏玉點了點頭說道。


    “謝謝老板。”方別笑著說道。


    ……


    ……


    事實上,跟隨雨田的有整整五十一人,而不是五十人。


    因為商九歌確實在裏麵。


    脫離了大部隊不久,大概隻有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他們就迎麵遇到了織田信長的追兵。


    這支追兵幾乎清一色的紅盔紅甲,並不是單純的鮮血的顏色,當然,也有一部分是因為血濺在上麵的緣故,但是更多的原因是因為,那些本來就是紅色。


    “沒有想到在這種場合能夠看到織田信長的赤備隊。”雨田望著對麵的追兵,笑了笑說道。


    這個時候,前方的紅盔軍馬中一人越眾而出,一身白袍濺滿鮮血,不是織田信長又是何人:“今川義元在何處?”


    戰到此時,所準備的火藥彈丸幾乎都早早打完,所以這場追殺,已經早就是冷兵器的較量。


    “大人已經先行離開,命令我在這裏給信長大人留一些禮物給您。”雨田笑著說道。


    “你有多少人?”織田信長直接問道。


    “不多,隻有五百人。”雨田笑著說道。


    “五百人?”織田信長哈哈大笑說道:“我怎麽看你連五十人都不到,不過在這種情況下,竟然還敢阻攔我織田信長,我敬你是個好武士,你讓開吧,我不殺你。”


    “織田大人這話你可就說錯了。”雨田搖了搖頭說道:“織田大人如果敬我是個好武士,那麽就應該當場將我殺死,隻有這樣,才能夠保全我的忠義,否則大人就算放過我,我也隻能剖腹向今川大人謝罪了。”


    “既然這樣的話,你是不打算讓了?”織田信長冷冷說道。


    “誠如大人所說。”雨田向著織田信長微微行禮。


    “那就讓我們刀劍相向吧。”織田信長抽出腰間太刀,揮刀在空中斬落。


    原本與雨天的談話,就是不想再多消耗體力,畢竟追殺今川義元這件事情,對於雙方都是一種體力和心理上的消耗戰。


    但是既然對方冥頑不靈,那麽就隻能夠見一個生死了。


    “殺!”


    頃刻之間,織田信長身後的赤備隊齊聲大喊,紛紛悍不懼死地衝殺了上去,和雨田的五十親衛戰成了一團。


    在這樣狹窄的地形之間,即使是五十人,也能夠相當地抵抗一段時間,但是就精銳程度和士氣而言,竟然還是織田信長這邊更占優一點,就算說對麵悍不懼死,但是依然被殺地節節敗退,不斷都有人倒下。


    而織田信長並沒有再第一時間參戰,他隻是在不遠處觀望著戰局,他突然看到在亂兵從中有一個白衣的女子,一直都緊緊跟隨在雨田的旁邊,她雖然腰間佩劍,但是並未出劍,隻是在刀鋒麵前輾轉騰挪,幾乎沒有人對她刀劍相向,即使有,她也可以毫不費力地閃開。


    不過有好幾記斬殺向雨田的攻擊,卻被她抬手用劍鞘不動聲色地給擋了下來。


    “戰場上為什麽會有女人?”織田信長大聲說道。


    還好商九歌聽不懂東瀛語,否則肯定會跑過來和織田信長理論一番,而這個時候身邊的木下藤吉郎開口道:“大人不要小看那個女人,她已經用劍鞘打倒了我們好幾個人,隻不過她出手實在是太快了,和她交手的人幾乎是在一瞬間就被打倒了,所以才顯得幾乎沒有人和她交戰。”


    “不過好像她一直在試圖保護那個今川家的武士,大人最好不要招惹她,她不出劍就有這樣高絕的劍術,恐怕要是出了劍,我們要損失好多人才能夠將她拿下。”


    “損失好多人?”織田信長不由笑了笑:“你也太小瞧我的眼力了吧,我想她再不濟也是可以逃走的,不過至今不用劍刃殺敵倒是讓我感到很奇怪,我聽說前段時間今川義元招攬了一個來自於神州的劍客,想必就是這個人吧。”


    “不太清楚,不過應該是這個人。”木下藤吉郎說道。


    “真可惜方別並不在這裏,否則的話我們就可以看看她和方別究竟誰更強一點了。”織田信長笑道。


    在談笑之間,雨田的五十人幾乎都已經倒下,隻有雨田在商九歌的幫扶下還在苦苦支撐,此時終於周圍的人都已經住手,因為目標隻剩下雨田和商九歌兩個人,但是由於商九歌太過於可怕,所以一時間竟然沒有人敢繼續進攻。


    正在這個時候,遠遠響起來了織田信長的聲音:“這位武士,我想忠義你已經盡了。”


    “我這就放你離開,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雨田抿嘴笑了笑,他隻感覺全身都是一陣陣的疲憊,這一路上的奔波與廝殺,此時的他也不過是強弩之末,他回頭看了看身邊的商九歌:“商姑娘,沒有想到你的劍術竟然在戰場上也這麽高超,不過無能的我讓你費心了。”


    “我的武士道路在這裏已經走到了盡頭。”


    “接下來,還請你多多保護一下今川義元大人。”


    “請您為我介錯可以嗎?”


    “介錯?”商九歌歪了歪頭。


    不過雨田的刀很快。


    他手中的太刀瞬間刀柄翻轉,然後雙手握刀,就向著自己的小腹刺了過去。


    其實原本的切腹其實用的是專門的短刀,可是此時特殊情況,也就隻能使用自己手中的大太刀。


    商九歌這一瞬間反應還是很快,她手中的劍鞘瞬間前彈,第一時間就敲飛了雨田手中的太刀。


    “你要做什麽?”商九歌大聲質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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