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寶道人細細端詳著安奇生。


    它乃是神通之中誕生的靈韻,最為清楚那一道曾驚豔了上古的五色神光的恐怖。


    大周太祖天縱之姿,縱放眼上古亦少有人能夠比肩,這般人物,是有資格成佛作祖的存在。


    能被他點評為聖下十大神通之王的五色神光,豈是等閑?


    要知道,哪怕是它自己,在其口中也隻有一句‘不差’的評價而已。


    這般級數的神通,已然於天地之間通靈,可自尋傳承者,絕非任何人都能夠掌握的。


    但它要見這道人,卻另有原因。


    “大禍臨頭?”


    安奇生笑了笑,不置可否,轉而掃了一眼幽沉星空,道:“以須彌芥子之法割裂星空以藏屍的人,應當不是道友吧?”


    “須彌芥子神通與我相性不合,想要開辟一片容納道主屍身的星空自然不易。”


    八寶道人眸光閃了閃:“道友就不好奇,我所說之大禍是什麽?”


    它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麵前這道人雖然身懷五色神光,可其本身修持並不算高,更無元神氣息,哪裏來的底氣如此淡定?


    似乎根本連恐懼,擔憂的情緒都沒有了。


    它自誕生靈韻來見的人也算不少,此時還是不免有些詫異,麵前之人分明修為不如自己,卻讓它心中有著一絲難以捉摸之意。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安奇生眸光開合,語氣越發平淡:“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六欲七情他仍有,恐懼,擔憂也會產生,可他入夢諸界,經曆了這許多事情後的現在。


    等閑事情,已經不會在他的心中掀起漣漪了。


    比起那所謂大禍,他更好奇的,反而是麵前這八寶道人。


    這一尊神通之中誕生的精靈,可遠比之前那梵無一的執念殘魂要強出太多了。


    其身高不過三尺,比之公羊焱還要矮上半頭,可其氣息,卻不比其身下這具橫亙星海之中的屍體差太多。


    甚至可以說是他來此界所見,氣息最強者了。


    “好一個兵來將擋。”


    八寶道人拿起酒壺,為二人各自倒上一杯,也不再故弄玄虛,開口道:


    “我自誕生以來所見之人不算少了,可心中仍有困惑,數萬載思量也無答案,道友可有教我?”


    它的聲調依然高且刺耳,語氣卻更為平緩了,似乎根本沒有惡意。


    安奇生端杯不飲,聞言隻是點頭:“願聞其詳。”


    “人心,為何物?人的所謂七情六欲,又是什麽?”


    八寶道人飲盡杯中酒水,清亮的眸子之中泛起一抹光芒,似陷入回憶之中:


    “我曾認得一‘人’,他出身極差,每日奔波隻為果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枯燥而平淡,雖困頓,每日卻還算高興......”


    嗡~


    不遠處,公羊焱突然聽到一聲細微的嗡鳴之聲,循聲看去,隻見隨著那八寶道人開口,四周虛空之中就有點點光芒匯聚,自發的顯化出畫麵鏡像來。


    穹頂、碧空、大日、光芒、群山、荒野.......直至一座繁華喧鬧的小城。


    隱隱間,似可見一少年終日奔波,忙碌而困頓。


    “後來,這少年遇一道人,道人見他可憐,傳他細微法門,再然後,這少年果然擺脫困頓,一日三餐已再不是問題.......”


    八寶道人緩緩訴說,其麵前的諸般景象也隨之變換,除卻那少年麵目不得見之外,其餘一切,盡與真實無二。


    話至此處,八寶道人突然一頓,望向安奇生:“道友心境修持似比我當年所見一儒生更高許多,顯然見多識廣,可知這少年之後如何?”


    “終日奔波隻為饑,方才一飽便思衣。衣食兩般皆具足,又想嬌容美貌妻。”


    安奇生捏著杯子,自無什麽困擾。


    他身懷入夢之能,對於人心,欲望自然見得太多了。


    八寶道人剛一開口,他已然猜到他想要說的是什麽了。


    “是啊......”


    八寶道人點點頭:“衣食具足,又想嬌妻美妾,良田人丁皆有,又歎無官無財.......”


    說到這裏,八寶道人一揮手,其身前畫麵猛然一顫,旋即其上光影流轉,諸多變換。


    安奇生看去。


    隻見那少年得食思衣,已有良田萬頃,出有船馬,又思官爵,一朝官至朱紫,又想江山萬裏。


    諸般變換,終北坐大殿,又念跨鶴乘龍去.......


    諸般景象栩栩如生,其中更看不出絲毫破綻虛假來,似乎,真有這般一個少年人的一生,在兩人的麵前展開。


    畫麵,到此而至。


    “道友可知,那少年乘龍登天之時,曾有何言留下?”


    八寶道人看向安奇生,不等他詢問,已然再度開口了:“他說‘一朝抱得長生果,欲與上帝論高低!’”


    欲與上帝論高低!


    公羊焱聽得這一句,心頭一震,先是駭然此人驚天野望,旋即又搖頭。


    相傳六天之上,有帝庭號皇天,其統轄諸天,下轄諸般大地,在傳說神話之中都是強絕無敵的大勢力。


    帝庭之主,雖從無隻言片語的傳說留下,可若其真個存在,那必然是天地之間最為尊貴的存在了。


    安奇生落杯,開口,略有好奇:“此人,是誰?”


    八寶道人沒有回答,隻是略有感歎:“苦寒之地的小小少年,得食望衣,直至最後,竟要與天爭帝.....


    人之欲,究竟是什麽?是這少年如此?不,應該說,人皆如此吧?”


    八寶道人似在詢問安奇生,又好似在自言自語問自己:“道友以為呢?”


    它想不通,也無法明白。


    靈韻之中誕生的它,可以枯坐一地三萬年,也可睡上更長時間,諸般外物,有或者沒有,也從不在意。


    著實無法明白,一個本隻渴求一飽的少年,為何欲壑難填。


    “人欲無窮,不過是此心不動,隨機而動罷了。”


    安奇生自拿酒杯為彼此倒上酒水,心中對於這少年的身份,隱隱有了一些猜測。


    “此心不動,隨機而動......”


    八寶道人咀嚼著這句話,許久,方才鬆開眉頭,回答安奇生的詢問:


    “這少年,可以是大夏太祖禹,可以是大周太祖‘湯’,可以是道宮之主,可以是須彌山的那位老佛爺,也可以是芸芸眾生.......”


    “對於有些人而言,我無則世人都不該有,人之劣根性,萬族之最,道友想來是懂得這個道理的。”


    安奇生自然懂他說的是什麽,卻還是搖搖頭:“你太偏頗了。”


    “自孔二傳法不過數萬年,如今的後輩卻已經忘卻了曾經,什麽道德,禮數,底線,不過是規束凡人的東西罷了。”


    八寶道人深深的凝望著安奇生,淡淡道:


    “修行者因眼界,神通,仙術之存在,相比於尋常人,如人和螻蟻一般,差距巨大。可修行者,對於有些存在而言,同樣是螻蟻。


    我抱屍自囚此地數萬載不出,又豈是無因?”


    八寶道人微微搖頭,卻也不在意說出自己的窘境,它自囚於此,非是無因。


    “萬靈皆有欲,何止是人類?縱是聖人,也未必真個無欲無求。”


    安奇生心中歎息。


    哪怕是一尊誕生於人類神通之下的精靈,對於人族的印象似也極差,這著實讓他也有些感慨。


    八寶道人也不在意,自顧自的說著:


    “上古之年,曾有大能言,唯有悟透‘一心’方才有望超脫,可這一顆人心,卻比世間萬物都要來的微妙難懂。”


    “道友非人亦無心,又何必糾結於此?”安奇生捏著酒杯,淡淡的回了一句。


    八寶道人凝眸反問:“我既誕生於人,又如何能不在意?”


    安奇生直視這道人:“道友意欲何為?”


    “我對道友別無惡意,五色神光與我相性不合,絕無貪戀之心。”


    八寶道人無有隱瞞,坦然道:“邀道友來此,隻為我家道主。”


    “梵無一?”


    安奇生微微皺眉,眸光掃過身下這一具橫亙星海的巨屍:“他,如何死的?”


    八寶道人的要求並未出乎安奇生的意料。


    自入此星空,他對於這具巨屍的狀況已有所感知,自然能夠感知到,這巨屍仍有一絲生機。


    可也僅有一縷生機罷了。


    這固然是有這方須彌芥子星空的原因,更為根本的原因還是梵無一本身過於強橫。


    可越是難滅的修行者,一旦寂滅,就越難逆死而生。


    這梵無一全盛之時已是法身成就,顯聖天仙,於道一圖的體係之中都已是四星。


    想要插手,談何容易?


    “數萬載前,道主佛武合一,顯聖成就,二道並行,甚至已達天仙極致,強絕無敵,可也埋下了大患。初時尚且不顯,待到道主發現之時,卻已積重難返了。”


    八寶道人眸光黯淡,音調也不由的低落了許多:


    “他,生出了二心。”


    “二心?”


    安奇生心中一動,卻是有些了然:“之前外麵那道殘魂執念,是你故意為之?”


    “人有諸般欲,就有百種心思。可修行者不能一心,則有大禍。我家道主入了梵家,就是想要以佛門大法斷武道諸欲,可惜積重難返。後來,道主不得以,再上道宮須彌,求得一句批言.......”


    八寶道人先是點點頭,後又神色鄭重且肅然的看向安奇生:


    “欲破二心,求諸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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