歎息聲悠長,似自無盡歲月長河之中傳出。


    隨著安奇生心念一動,心海之上,那曾經刻於石碑之上的文字個個大放光明。


    天地如鏡,萬物萬靈皆在其中,過去種種,哪怕早已被無數人所淡忘,也仍然在天地之中有著痕跡。


    入夢之本質,是感知,捕捉,繼而透過這諸多痕跡洞徹曾經在天地之中發生的一切。


    甚至,‘回到’那痕跡所在的那一片歲月之中。


    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穿越時空也不差。


    嗡~


    心海起波,那道道光明在安奇生的感知之中無限拉長,拉伸,最為細微之處在他的感知之中無限的放大。


    隱隱間,他再度感覺到了這一道文字所經曆過的一切。


    這一道文字在心海之中的沉浮......從石碑之上剝離而下的瞬間......陪同石碑所經曆的千萬個單調的日子......


    一切種種,皆在那光芒之中的閃現。


    似乎,時間在他的感知之中逆流。


    “源生質,質生空,空生時,時生萬物......時間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空間的一種變量,延伸......”


    安奇生心中念頭一轉,石碑所經曆的兩萬多年歲月已然逆流而回。


    霎時間,來到了兩萬年前。


    看到了這道文字的痕跡之中的第一個人,那是一個道袍漿白的道人。


    那道人不知從何而來,風塵仆仆,來到這處山巔。


    “至尊......”


    那道人撫摸著石碑,麵上神情變換,有著滿足,有著遺憾:“天地無仙,便是連至尊這樣的存在,都不得長生嗎.....”


    “此生憾,生於此等時代,此生幸,能追至尊足跡......”


    他的身形單薄,氣息低落,似乎已經走到了生命盡頭。


    生命的最後,他以自身洞天納入了這塊石碑,坐化在自身的洞天之中。


    “無用道人......”


    安奇生眸光一閃,所見一切已然有些略微失真,看不清道人的麵目,卻能聽到道人聲音之中悵然。


    作為一個修士,明明知曉前路之所在,卻因為天地的變故而不能夠更進一步,個中滋味自然隻有自己能察覺到。


    這一道石碑經曆的歲月很是悠久,兩萬多年的歲月之中,並非隻有無用道人一人。


    也有著其他人的痕跡。


    路過的采藥客,獵人,散修,還有修為不弱的修士......


    不過,任由歲月逆流,人影流轉,安奇生的心中卻沒有任何波瀾。


    終於,他的心神一震。


    好似觸碰到了一層無形的壁障,並且,穿透了過去!


    高山,平穀,草原,江河,花草鳥獸......


    如同畫中的一切都變得鮮活,虛幻成為了真實。


    呼呼~


    微風之中,安奇生探出手掌,感受著這方天地虛空,一時間,也有些發怔。


    以他如今的心境修為,自然看得出什麽是虛,什麽是幻,什麽才是真。


    這,不是真正的過去。


    可似乎與真正的過去也沒有什麽分別。


    入夢大千,大千入夢,這一道‘道一神通’的偉力即便是此時的安奇生,也心有感歎。


    三星級的大千入夢不足以橫跨時空,但誰又知道這項神通的上限有多高?


    不由得,安奇生對於‘道一圖’又多了一分敬畏。


    “時空......”


    安奇生心中低語著,已然看到高山之下,不疾不徐走來的一人一獸。


    那人著青衫,身材挺拔而修長,氣息空蕩若無,似乎並非真切存在,縹緲已極,而其卻又真實存在。


    在其身後,亦步亦趨的跟著一頭毛發黑白交織,看上去憨態可掬的小白羆。


    “果然是你......”


    安奇生立於山巔,看著踱步上山的青衫儒雅中年人,心中泛起一絲漣漪。


    恍惚之間,似又看到了曾經久浮界那位蓋世魔尊。


    看到他山巔一坐四十年,隻歎人間寂寞。


    看到他大漠黃沙之中,舉杯指點江山,長歎皆不如我的霸道。


    看到他燃燒一切,追尋心中所求迸發的璀璨光華.......


    而在安奇生垂眸之刹那,那青衫人也幾乎是同時抬麵,那一雙淡若雲煙般的眸子之中映徹出山巔景色,穹天雲流。


    似乎空空蕩蕩,卻又好似什麽都看到了。


    “至尊,您在看什麽?”憨態可掬的小白羆好奇抬頭,看著空蕩蕩的山巔,撓撓頭有些好奇。


    “世間之事真是無比之奇妙,看不清,理不清.....”


    儒雅中年人負手而長歎,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加掩飾的悵然:“你不在過去,而是在未來......”


    “誰?是您一直在尋找的人嗎?”


    小白羆瞪大了眼,可怎麽看,都沒有發現有什麽東西。


    對於至尊口中的過去,未來,更是難以理解。


    難道至尊一直在尋找的那人,竟然從未來回到現在?


    “時間無盡永前,空間無界永在,你在未來也不是多麽難以理解的事情......”


    儒雅中年人自語一句,已然來到了山巔。


    相隔十丈,再見龐萬陽,後者卻已然是威臨天地的一代至尊,更被稱之為十大大天尊。


    “龐萬陽。”


    安奇生心中有著觸動。


    可界界不同,他能夠清晰的感知到,自己不是真正踏足過去,龐萬陽也不是接觸到自己。


    兩人看似相隔十丈而已,實則之間有著三萬載歲月時空,想要跨前一步都需要難以想象的巨大代價。


    入夢可見過去,龐萬陽的神意可流傳數萬載,可卻仍然不能夠抹平歲月的鴻溝。


    呼呼~


    儒雅中年人負手而立青衫隨風而動,他的眸光之中蘊含歲月滄桑,似乎聽到了安奇生的話:


    “道兄,前次一別,卻是過去三萬載了......”


    諸界時間流速有著不同,對於安奇生來說,似乎不過數百上千年,對於他來說,卻已然是三萬載了。


    一歎之後,龐萬陽又笑了:


    “隻是如今,你卻是打不過我了。”


    安奇生不由一笑。


    勝負心,他並不是如何重,龐萬陽也未必還在意曾經發生的一切,但這一句話中,兩人卻似乎都在回憶過去。


    久浮界大漠黃沙戰,一戰兩者盡得彼此之傳承,是最為徹底的論道。


    同樣,兩人對於彼此的了解,也是極深。


    隻是比起曾經,此時的龐萬陽,卻還是有著變化,是由極端的霸道,變得溫潤一些,哪怕隻是看起來。


    “至尊,您在和誰說話?”


    小白羆好奇的抱著他的腿,探頭探腦的想要看什麽,它的血脈強大,有著至尊指點實力也不弱。


    但無論它怎麽凝神去看,都感受不到除卻空氣,元氣,靈機之外的任何東西。


    “和一個朋友。”


    儒雅中年人摸摸小白羆的毛發:“去,找一塊石碑來,不要多大,要結實些。”


    “哦。”


    小白羆撓撓頭,一個轉身消失在山巔。


    “天地不通,所能容納,所能允許也不同,我能感覺到你的存在,可惜,終究不能麵對麵交流,論道,飲酒......”


    儒雅中年人席地而坐,一如常人沒有絲毫的神通顯化,青衫之上都染上泥土雜草之色。


    返璞歸真。


    相隔十丈,安奇生也盤膝而坐,神色平靜中帶著探究。


    龐萬陽此時所說之一切,都仍然是那一道文字之中所蘊含的奧秘,隻不過,除非安奇生能夠感知到,否則,那也就隻是一道歎息。


    安奇生很清楚,若無入夢之能,此時的自己,神意也無法洞徹龐萬陽留在數萬年前的這些話。


    隻是,是什麽能夠讓立身絕巔,一世無敵的龐萬陽都如此之忌憚?


    “漠海一戰,得你太極精義破天門一線,我收獲良多,方知天門難開與此‘仙界’也有著關係......


    若無我破天門,後來之燕狂徒,則必然要死在天門之後.......”


    儒雅中年人帶著回憶,不緩不慢的訴說著。


    從他入天門,到懷抱日月精義降生,被宗門收入門下.......


    以及被他輕描淡寫略過,卻仍然可以聽出來的,他對自己的尋找。


    “原來如此。”


    龐萬陽的話,也解開了安奇生心中的一個疑惑。


    他曾經推算過‘孫恩’的命運軌跡,孫恩,才應當是沒有他幹涉之下第一個破碎虛空,飛升者。


    而他,本該隕落在天門之後。


    他本以為是天門之後有敵,卻原來與萬陽界的天變有關?


    若如此,曾經記載之中那些以天人神兵破碎虛空的兵主,豈非.......


    “......對於此界生靈而言,天地大變,法則大道似有殘缺,斷代,極為不適合修行,可對於我與後來的燕狂徒來說。


    這方世界,是真正的‘仙界’。”


    儒雅中年人說到此處,再度凝望安奇生所在,神色平靜:


    “......路上雖有波折,可也還是讓我走到了此世的盡頭......”


    他神色平淡,說的輕描淡寫,似乎自己的成就並不值得誇耀,而是自然而然。


    而事實上對於他來說,的確如此。


    入天門之前他已然尋到自身道基,更得了安奇生太極奧妙,於天門踏出,轉生之時已然同時修成太陰無極,太陽無極。


    降生之時,就覺醒了此世身軀的強大血脈。


    天生宿慧,更有著神體血脈之中先賢留下之傳承,相比之同代,優勢大了何止千百倍?


    起點,已然超過了天下九成九的人的終點。


    其所能達到的高度,自然隻會更高。


    “盡頭。”


    聽著龐萬陽的訴說,安奇生神色微妙。


    龐萬陽一路走來自然不會如他所說的那般輕易,不過,讓如他這般人露怯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誰也不能不承認,他真正的將此界道路走到了盡頭。


    “古今以來,走到這一步的不止是我一人,可惜......”


    這一句話說出,儒雅中年人那一雙淡若雲煙的眉毛之下,那一雙幽深的眸子泛起了漣漪:


    “他們都死了......”


    “都死了?”


    安奇生心頭一震。


    古今三千萬年有著幾多皇與尊,單單東洲已然超過三十人!


    每一位走到巔峰,盡頭的皇,尊,都必然是古今絕巔,這樣的人物,驚才絕豔自不必說。


    若說他們都不想著長生,卻是絕無可能!


    可龐萬陽的話裏,似乎他們真的死了......


    可他們肉身不漏,金身不朽,元神強大.......這一切長生,乃至於部分不死的條件!


    “人存天地間,灰塵而已,縱至尊數萬載光芒,歲月長河,也不過彈指就逝的流星而已!


    古今求長生者眾,也不乏有人真個‘逆天’功成,再活一世者,可這,並非是長生,終歸會毀滅.......”


    儒雅中年人眸光幽沉:


    “泥土沙石存世億萬載,太空亙古不變,萬靈卻終歸要歸於寂滅,我不甘,曾經諸多道友也不會甘心......


    這些年,我走遍天下九州,踏足太空,見過一位位道友留下的神兵與傳承,探尋著其中奧秘,終有所得.......”


    呼~


    這一方虛空天地似乎起風了,隱隱之間,天空,大地,草木乃至於一切在安奇生的眸光之中都變得扭曲,失真。


    又如一副高清的圖片突然變成了繪畫入門者隨手潑墨的抽象畫。


    無比輕易的,就將安奇生剝離出去!


    呼呼~


    狂風之中,青衫飛舞,龐萬陽似對一切都不奇怪,隻是深深的凝視著安奇生之所在。


    “我這一生,從不欠人半分......”


    他微微自語間,一指點在小白羆取來的石板之上。


    嗡~


    一聲嗡鳴激蕩間,一股無比巨大的排斥力從不知何處洶湧而來。


    將安奇生硬生生的推了出去。


    似無可抵擋!


    安奇生也根本不去抵擋,所有的神意都凝聚在龐萬陽的指尖。


    沙沙~


    細微而輕緩的刻字聲中。


    安奇生轟然之間,被一股磅礴大力硬生生排斥出了入夢!


    最後一個刹那,他聽到了龐萬陽吐出的字眼:


    熵?


    殤?


    還是,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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