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顧四周,安奇生的眸光帶著冷冽。


    這漫天修道者,或許曾經皆是人,而到得此時又有幾多是人,幾多是鬼?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此為天道。


    正如狼吃羊,羊吃草,沒有什麽絕對的對錯。


    但羊吃羊,卻又有不同了。


    這也正是時至如今,他也無法真正融入皇天界的原因之所在。


    欲要修身先修心。


    心有所持,方才能夠承載起修行之重,道意縹緲,佛言慈悲,儒說治世,一切修行道,亦是心之所持。


    心無所持,則一切道若空中樓閣,終有一日將要坍塌。


    所謂一念抱持,成聖之要,就是如此。


    安奇生兩世為人,跨行三界,修過經典武學不計其數,拳法神功更是數不勝數,對他影響最大的,卻是王陽明。


    心學傳承,非是實質的修行之法,其意未必高的過其他道。


    於安奇生而言,卻是一枚種子,一枚最為契合自身的種子。


    時至如今,他走的早已不是心學之道,但知行合一,用之萬道皆準。


    若見之不喜,卻置之不理,又說什麽知行合一。


    談什麽念頭通達?


    誰不該活?


    四周諸多真人皆是一愣,心中暗暗詫異,莫不是在場之中還有得罪過他的人?


    也有人心中不安,隱隱覺得將有大事發生。


    “安道長的意思是?”


    天機老道眸光微微一凝,似是猜測到了什麽。


    安奇生不答,心念一動,腳下大地就為之晃動,泥土翻滾,一座法壇破土而出,拔地而起,直上百丈高空。


    承起他的身軀。


    這法壇泥石而成,卻與原本一般無二。


    他立身其上,平複下來的氣息又自如日升騰而起,似乎一場大戰之後竟沒有絲毫的傷勢,虛弱,讓一眾人皆是心頭暗暗震驚。


    天機道人與如意僧麵色不變,但心中卻也泛著不少思量。


    “諸位既然是來參加萬法大會,就不必急著走了。”


    說罷,安奇生探手一抬。


    轟隆隆!


    隻聽一聲聲巨響,大地翻滾,泥土如浪,好似地龍翻身一般。


    一座座泥土法壇自廢墟之中拔地而起,仍是原本的方位,仍是原本的樣式,唯一不同的是,其上並沒有符文,彼此之間也沒有了聯係。


    身負炁種,彈指改易地貌本就是基礎操作,隻是要布陣卻沒有那般容易了。


    當然,也沒有布陣的必要。


    在一眾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之中,安奇生跌迦而坐,雙手放於膝蓋之上,緩緩開口:


    “坐。”


    雖然隻是平平淡淡的一個字,似乎隻是主家招待客人一般的口吻。


    但在他擊殺天意道人的威勢之下,卻讓諸多真人全都不敢怠慢。


    隻是,心中不免有些遲疑,不由的看向了一旁道袍飄飄,仙風道骨的天機老道。


    天機老道捏著發白胡須,心中泛起諸多思量,卻還是淡淡一笑,踏步登上法壇,也自盤坐而下:


    “安道長既然有此興趣,老道自然奉陪。”


    “阿彌陀佛。”


    如意僧雙手合十,更是從善如流,踏步坐下,身後一眾大和尚猶豫刹那,也都緩緩落座。


    見得兩尊元神級數的大高手都已坐下,其他人自然也不再遲疑,紛紛落座。


    不一會,尚未落座之人,已然隻有天意教諸多道人了。


    這些道人麵麵相覷,有心退走,但在三尊元神真人的注視之下,卻是進退維穀,即便是羿宮與九延這兩大渡劫真人,也不敢。


    “真人所請,豈敢不從!”


    還是蕭奉,一咬牙,踏步登上法壇。


    其他道人才臉色難看,沉默著一一登上法壇。


    主客易勢,已然由不得他們不從了。


    “道友意欲何為?”


    諸多人落座,首先開口的,卻是如意僧。


    “聽聞,這萬法大會的召開,還是大師之意?”


    安奇生眸光一動,看向這尊金身成就的老和尚。


    如來院的大日如來經,他也有殘本在手,對於這門功法知曉也是不少。


    因此門功法至陽至剛,如來院中人行事最為強硬,不乏一些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大和尚。


    這如意僧,卻是其中的怪胎。


    他年少之時,也是剛強至極,見之不順,一言不合就是大威天龍,一記如來印打將出去。


    但自他兼修般若之後,心性卻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與天意教同處青都城,數十年來卻相安無事了。


    “不錯。”


    如意僧深深的看了一眼安奇生。


    這白衣道人的功法他見所未見,觀之皆是神秘,甚至以他的眼力,都看不出此時這白衣道人是否有傷勢在身。


    “老衲本欲與那天意道人爭個高低勝負,此時,卻沒有必要了。”


    如意僧微微搖頭,神色平靜:


    “道友若有意國師之位,自可取之。”


    “不錯。”


    天機道人也微微點頭,表示讚同。


    兩尊元神級數的大高手都似乎毫無異議,其他的諸多真人,渡劫真人自然就更沒有什麽異議了。


    不少人更是隨聲附和,表示讚同。


    絕大多數的修行者,求的隻是一個自在逍遙,願意捆綁於朝廷的隻是寥寥而已。


    “如此,也好。”


    安奇生絲毫不奇怪,也不推辭,


    在諸多人的注視之下點點頭就認了這國師之位。


    氣氛一緩,不少人心中鬆了口氣,隻覺這位元神真人也是為了國師之位而來。


    如此,與他們大部分人就沒有什麽衝突了。


    天意教諸多道人的臉色也是難看,卻也不敢多言其他,沒有了天意真人,他們麵對如今這個場麵,縱然想要做些什麽,也是力有未逮了。


    一時間,萬法壇上一片恭維之聲,氣氛一時其樂融融。


    當然,也有不少人記掛著天意教。


    不過,天機道人都不開口,他們自然也沒有強出頭的念頭,畢竟,國教更迭最為殘酷,天意教必然要麵臨一場來自那位白衣元神真人的大清洗。


    “諸位道友皆身負奇技,神功,安某倒是很有些興趣。”


    絲毫不在意諸多人的心思變化,安奇生偏轉眸光,看向了不遠處法壇之上的一位紅衣老太太:


    “吳家的操魂蟲,就讓安某頗有些大開眼界。”


    他聲音平靜,似乎發自內心的讚譽。


    “嗯?”


    吳老太正自心疼操魂蟲受損,此時聽得安奇生的讚譽,頓時心中舒暢,直好似三伏天喝了一碗酸梅湯。


    人人都愛聽好話,人人都喜歡恭維。


    吳老太自然也不例外,此話,若是旁人說來,她或許不怎麽在意,但一尊元神真人的讚譽,那就不一樣了。


    “哪裏,哪裏。真人神通廣大,法力無邊,這點雕蟲小技哪裏值得真人誇讚?”


    吳老太咧嘴一笑,黝黑的牙齒之上可見密密麻麻的操魂蟲盤踞:


    吳老太頗為高興,其他人卻暗暗有些詫異。


    操魂蟲固然名列異蟲榜前百的凶戾之物,渡劫大真人都要忌憚,卻也不應該入得了元神真人的眼才是。


    天機老道手捋胡須,似乎看出了什麽,眸光深處閃過一絲意義難明的光芒。


    “卻不知,這操魂蟲是如何培育而出的?”


    安奇生又問道。


    吳老太聞言也沒有猶豫,咧嘴說道:


    “說來,也不算多麽複雜,我吳州自古以來就因靠近萬瘴山而多有毒蟲滋生,這操魂蟲最初數量極少,存活也難,隻有偶然才能在人獸的屍骸之上存活那麽一兩隻。


    相比於諸多毒蟲不值一提。


    還是我吳家諸多先輩,看到了這操魂蟲的潛力,千多年來不斷的摸索,培育,方才有如今這般規模,其中幾多艱辛啊。


    便是如今,一口萬人坑每年也不過誕生幾千而已,合之不如嬰孩的小拇指頭大.......


    若非我吳家二十口萬人坑傳承多年,隻怕老身也湊不出這一身操魂蟲來。”


    說著,吳老太唏噓一聲,感歎修行艱難。


    “阿彌陀佛。”


    如意僧又自誦念一聲佛號,輕輕搖頭:


    “以人之精魂血魄為食,卻是有違天道,人道。”


    “大師所言卻是差了,存在便是有理,這天地非是人之天地,而是萬靈之天地,人吃萬物,萬物食人,有何不對之處?”


    吳老太麵色恭敬,心頭卻不以為然:


    “再者說,我吳家千年來,雖然積攢了二十口萬人坑,可其中之人卻非是我等所殺,而是我吳家搜集天下橫死之人的屍身而成!


    於天道而言無損,於人道而言無愧。”


    “隻怕不是吧?”


    蕭奉忍不住冷笑一聲:


    “這操魂蟲所食之血魂必要橫死之人,且帶有凶煞之氣,以至於你吳家之人無法出手,隻能暗中引導他人出手?”


    “胡言亂語!”


    吳老太渾濁的眼神一下瞪大,冷哼一聲:


    “一條喪家老狗,竟敢汙蔑我吳家清名!”


    “哈哈哈。”


    蕭奉大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指點著四周道:


    “安道長,你四周這些人作的惡,可不比我天意教少上多少啊!你若滅我天意教之餘,倒也不妨出手將他們全都殺個幹淨啊!”


    在場所有人,包括天機老道在內,都沒有蕭奉更了解安奇生。


    梁旦等九州事宜,他一路所來降妖除魔,掃平妖氛之事,他知曉的十分之清楚。


    更知曉了他之所以與天意教結怨,就是因為為那老皇帝煉製血丹!


    “找死!”


    吳老太心中一怒,身上就有蜂鳴之聲響起,似有無數操魂蟲要升騰而起。


    “好一個對天道無損,於人道無愧!”


    安奇生點點頭,似有同感一般歎了口氣:


    “說的很好,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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