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鬼醉眼朦朧地看了一下四周, 愣是沒想起來這裏是哪裏。


    他滿眼茫然地往四周看,問道:“我們這是哪來著?”


    陸嶴有些看不下去,剛想開口。


    旁邊項興昌一把拿過他的手機, “黃教授,讓他明天醒了再跟您細談吧, 我們現在正在外麵吃宵夜。”


    手機那頭的黃寧納忙道:“不要緊, 不要緊, 你們在哪裏吃宵夜, 我現在過來談也行的。”


    項興昌聽到這裏倒不好再拒絕了。


    人家教授也是一腔熱枕為公益, 他們誌願者也為公益, 大家都殊途同歸, 也不好太拒絕人家。


    項興昌報了個地址。


    黃寧納立刻道:“你們稍等一會兒,我馬上打車趕過來,應該不用太久。”


    “我們還要一陣子才回去, 您慢慢來也不著急。”


    黃寧納在那邊說道:“不用, 我現在已經出了酒店了, 馬上就趕過來。”


    他說完掛上微信電話。


    項興昌看著自己的手機有些無奈,轉頭對陸嶴說道:“人很快就來了,你自己看著,能應就應,不能應也別勉強,交給我們就行。”


    陸嶴點頭。


    項興昌說完將手機塞回給那醉鬼, 那醉鬼捧著手機,臉上表情還有些茫然, 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項興昌一拍他的肩膀,“得了,趕緊趴下休息一會兒吧, 小心你女朋友又來找你鬧。”


    黃寧納住的地方離他們這個宵夜攤子不遠,打個車七分鍾就到了。


    他今晚一人過來,沒帶他那兩學生,不過提了手提電腦過來。


    見到陸嶴他們,他遠遠就揚手打招呼。


    伸手不打笑臉,尤其是對方是高校教授,項興昌這幫人心裏都挺尊敬他。


    一見到人,在座無論醉了還是沒醉的,都稀稀拉拉站起來朝他示意。


    黃寧納很客氣,還朝他們微微鞠了個躬。


    陸嶴在自己左手邊挪了個位置,“黃教授,坐。”


    “謝謝。”


    在座到底是沒醉的比較多,寒暄了幾句,老聞開門見山,“黃教授,不知道您今天帶來什麽項目,能跟我們說說嗎?”


    “當然。”黃寧納還有些喘,“我今年過來,主要想做一個造礁石珊瑚的無性繁殖工作,用通俗的話來說,就是進行珊瑚扡插。”


    “謔,這工作可不容易。”


    “是不容易,這個難度比較大,成活率也不怎麽高,不過我還是想再試一試。”黃寧納道,“今年這個珊瑚是新品種,可能在環境適應方麵會有所改善。”


    “珊瑚也有新品種?”


    “有。我們都知道,珊瑚其實算一種動物,像造礁石珊瑚,它其實是珊瑚蟲跟蟲黃藻的結合體。當前問題主要是由於海水水溫升高,蟲黃藻的活性減弱,不再產出能量,珊瑚蟲麵對這樣的蟲黃藻,會誤以為它生病,失去了效用,便把它排出體外,這就是珊瑚白化原因的通俗解釋。”


    “當絕大部分蟲黃藻被排了出去,珊瑚蟲沒了能量來源也會漸漸餓死,於是白化的珊瑚就徹底死亡了。”黃寧納道,“我們今年主要在蟲黃藻部分做了一個培育工作,這種新的蟲黃藻對溫度沒那麽敏感,可能可以抵禦海水變暖。”


    陸嶴問:“這個項目已經成功了?”


    黃寧納擺擺手,“沒有,還在實驗當中,黔明海域就是我們其中的一個試點之一。造礁石珊瑚主要生長在熱帶海域。我們這邊其實不屬於熱帶海域氣溫,氣溫跟水溫也是相對比較低,不過部分海區又比亞熱帶海域水溫要高一點,我們這裏優勢很大,就特地想過來看看。”


    “聽您這麽說,您的團隊在別的海域還有珊瑚種植計劃?”


    “南海那邊有大部隊。”黃寧納道,“全球氣候變暖是大趨勢,我們也想試試能不能把珊瑚播種到緯度比較高的海域來,如果蟲黃藻的改造不成功的話,新的珊瑚能在這些水溫相對較低的海域生長下去。”


    大家聽他說話都聽得很認真。


    黃寧納將整個項目介紹了一遍,他這個項目無論從內容,目的還是資質來看都沒什麽問題,誌願者們要做的工作也不算太難。


    項興昌征求了在座還清醒的人的意見之後,當場拍板決定、幫他種珊瑚。


    黃寧納挺激動,一直在說謝謝。


    聊著聊著,在座有個喝多了的醉鬼問:“黃教授,我怎麽聽說國家還有別的團隊也在做這個珊瑚保護工作?”


    “是有。”黃寧納被灌了兩杯酒,整張臉都紅了起來,說話越發溫吞,“我們南海那個珊瑚種植團隊就是國家撥款扶持的項目。”


    “他們那個項目的經費肯定特別高吧?”


    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項興昌整個人都毛了,一直不停給那個說錯話的隊員使眼色。


    黃寧承認,“高,說是有二點五億的經費,聯合了十三所高校。”


    在座某醉鬼脫口而出,“怎麽您沒在那裏麵?”


    黃寧納擺擺手,歎口氣,“技不如人啊,我研究這個珊瑚已經快二十年了,一直沒取得什麽成果,也申請不了經費了。”


    項興昌沒想到會聽他這麽說,當即同情道:“那您可真不容易。”


    黃寧納擦擦眼鏡,“也沒什麽容易不容易,隻是我這個項目還有一絲希望,身為科研人員,我總不能就此放棄。”


    這晚大家都喝了挺多。


    項興昌應對醉鬼的經驗豐富,喝完酒之後,他直接叫了車,四個醉鬼塞一車,再配一個清醒的人送他們回家。


    黃寧納則是他親自送的。


    陸嶴喝得有點多,不過沒到喝醉的地步,他旁邊又有宋州。


    項興昌挺放心,“那你們先回去休息,明天我們酒醒了之後再談。”


    陸嶴點頭,“沒問題,我們明天中午一起吃個飯,談談具體事項。”


    “好嘞,那明天中午再見。”


    宋州跟陸嶴找了個僻靜的地方,直接瞬移回家。


    陸嶴哪怕沒喝醉,整個人也有點不舒服。


    宋州回到家之後去廚房給他煮醒酒湯,不一會就端著一碗酸酸的湯出來了。


    陸嶴洗完澡出來,乖乖抱著一大碗醒酒湯,坐在院子裏的躺椅上喝。


    宋州在旁邊看著他,“今天一整晚都若有所思的模樣,在想什麽呢?”


    “在想我國的珊瑚現狀。”陸嶴伸出左手摸了摸心口,“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我有保護海洋的責任。”


    “當然有。”宋州輕輕捏了捏他的耳垂,“你作為這個位麵最後一條龍,海洋就是你的領地。”


    陸嶴一怔。


    宋州補充道:“與其說領地,不如說你們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個共生的關係,你好了,海洋會相對好,同樣海洋好了,你也會好。”


    陸嶴嘟囔,“怪不得今晚我心裏總覺得沉甸甸的。”


    他說著歎了口氣,現在的海洋現狀實在太不容樂觀。


    無論是海洋的生態多樣性還是環境狀況,都大不如之前,要保護其海洋,其實很棘手。


    海洋這麽大,比陸地的兩倍還大,要光靠個人的力量去保護它,實在是太難實現了。


    陸嶴看著麵前的大碗,心裏若有所思。


    宋州坐在他旁邊,“也沒有要求你一定要保護到什麽地步,盡力就行。何況不是有那麽多人跟你一起保護?”


    “我忽然想起來,”陸嶴抬眼看他,小聲問:“你開設異常人事監管機構,是不是也在保護陸地呀?”


    “不止陸地,整個位麵都是我的職責。”宋州捏著他耳垂,“聽到這個心裏有沒有輕鬆一點?”


    “也還好。”陸嶴道,“算了,能保護多少算多少,我也不太糾結。”


    “嗯。”


    陸嶴一口氣喝完碗裏的醒酒湯,蹬蹬蹬跑去浴室洗漱。


    宋州洗好澡,兩人回房休息。


    躺在床上之後,宋州將陸嶴翻過來,低聲道:“我看看今天的傷處怎麽樣了?”


    他要是不提,陸嶴都忘了這茬事。現在突然聽他這麽一提起,陸嶴整個毛都要炸起來了,手腳並用地推他,狼狽從他身下翻滾出來,用小被子裹緊自己,警惕道:“都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我看看。”


    “不用看。”陸嶴堅決不給,“要是給你看一下,今晚說不定我們就不用睡了。”


    宋州按著他,目光閃動,“我在你心中就那麽急色?”


    陸嶴堅決裹緊小被子不動搖,“今天上午是誰硬不肯停下的,我都說要遲到了!”


    “誰用腿纏著我不讓我走?”


    陸嶴臉一下紅了,當即踹了他一腳,惱羞成怒,“明天還有工作,睡覺!”


    “睡睡睡,真的沒有傷到?”


    陸嶴裹緊小被子不理他,好半晌,陸嶴低聲說道,“沒有。”


    宋州眼裏閃過笑意,隔著被子輕輕拍了拍陸嶴的背,抱著他說道,“睡吧。”


    陸嶴今天一天過得充實無比,早就累得不行。


    宋州一說完這話,他幾乎立刻秒睡。


    第二天沒什麽事,他在醒來的時候已經早上九點多了。


    太陽升得老高,他看了眼時間,嚇了一跳,趕忙光腳跳下來,去穿拖鞋。


    院子裏安安靜靜,聽不見人聲,也聽不見其他聲音。


    陸嶴從窗子往外一看,並沒有看到宋州的身影。


    他揚聲試探著喊了一句,“宋州?”


    沒有人回答他,宋州可能去工作了。


    陸嶴洗漱完,過去廚房,看到櫥櫃裏放有蛋餅跟粥,他再一看,見旁邊壓了張紙條。


    宋州飄逸的字跡在上麵:醒了就吃點早餐墊墊,十一點半我回來接你去跟項興昌吃飯。


    他們昨天跟項興昌約好了今天中午在一起吃飯,陸嶴都快忘記了。


    他將粥跟大餅端出去,一邊吃早餐,一邊處理手機上的信息。


    微信上打魚群裏麵,林貴孝艾特了他一次,問他早上去不去打魚。


    看時間,這已經是四個小時之前的事了。


    陸嶴回複:這幾天有事,暫停打魚,什麽時候有空我再跟大家一起去


    林貴孝問:什麽事啊,你們還在黔永?昨天不是應該領完獎回來了嗎?


    陸嶴:在這裏碰見了一個教授,正在說種珊瑚的事,我們可能要多待幾天,什麽時候有空我再約你們,這幾天不用等我


    林棲岩看見種珊瑚這樣的字眼,立刻冒出來:怎麽種珊瑚?


    陸嶴:就是珊瑚的繁育工作,算是一個公益項目


    林棲岩:哎,不對呀,我們這裏不是沒有珊瑚嗎?哪來種珊瑚一說?


    陸嶴:在某些特定的海域有


    林貴孝:@林棲岩,你忘了暖流了,我們這邊的暖流還是比較多的,有珊瑚也不奇怪


    林棲岩:我還真給忘了


    林棲岩:@陸嶴 你們種珊瑚怎麽種,這種誌願活動是誰都可以參與嗎?


    陸嶴看見他發的問話,幹脆直接打電話過去,“你對種珊瑚有興趣?”


    “還行,以前接觸過這方麵的知識,不過也沒太深入了解,我就聽說現在珊瑚麵臨著危機。”林棲岩道,“主要是聽你這麽說,種珊瑚也是個不錯的選題,我想了解一下有沒有合作的可能,我能不能過去拍一個視頻?”


    陸嶴對他這種敬業程度還是挺欣賞。


    想了想,陸嶴說道:“我先問問。以你現在的潛水技術,種珊瑚應該不行,不過如果你願意參與到水下拍攝當中,應該沒問題。”


    林棲岩毫不猶豫,“這個沒問題,我現在潛水已經很熟練了,哪怕比不上你們,也絕不會拖你們的後腿。”


    “那我先問問,下午給你回複。”


    “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陸嶴吃完早餐,查了一下相關資料。


    宋州在中午十一點半的時候準時回來,帶陸嶴一起去赴宴。


    他們瞬移其實有點頻繁,有心人一查就能查出來。


    不過,異常人事監管機構其實是個官方機構,宋州打了招呼,也沒有人真的會來查他們。


    萬一真有人查,宋州讓人失憶也不是什麽難事。


    項興昌今天約的午餐地點是一個比較大的酒店。


    來的人不多,除了陸嶴跟宋州外,也就誌願者團隊幾個骨幹成員和黃寧納這邊的人。


    昨天晚上大家已經聊過一輪了,對許多問題已經達成了共識,今天不過是聊更細節的東西。


    黃寧納誠意也非常足,他把所有的證件跟項目資料都帶過來了,從頭開始一一說明他想做的工作。


    大家仔細研討,都覺得這項目沒問題。


    項興昌問:“黃教授,不知道您這個項目要什麽時候開始,您說個時間,我好安排協調。”


    黃寧納毫不猶豫,“我們的苗圃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種植,如果方便的話,當然是越快越好,哪怕明天都可以。”


    項興昌沉吟,“明天恐怕不行,我還得再協調一下,三天之後怎麽樣?”


    “三天之後我沒問題。”


    “那就三天之後吧,到時候看我們這邊能出多少人跟裝備。我跟您再溝通一下,您說的這個珊瑚種植地點在外海,我想問一下,您租好船了嗎?還是需要我們這邊出?”


    “我這邊還在聯係,如果你們這邊有船的話就更好了,如果沒有,我這邊應該也沒問題。”


    陸嶴旁邊說道,“船不用找了,我有船,可以出海。”


    項興昌這才想起來他買了一艘大船。


    項興昌一拍腦袋,“行啊,你那個船絕對合格了,到時候我看看能不能組織一個二十人左右的團隊,人多了也比較難協調,二十個人左右就夠了。”


    黃寧納道:“這點沒問題。”


    陸嶴點頭,“我這邊也沒問題。對了,我這邊也有一個攝影師想參與進來,他是up主,可能會做相關視頻。”


    這正是瞌睡送來枕頭,黃寧納正準備招募誌願者攝影,沒想到他就說了這事。


    黃寧納立即點頭,“沒問題,你讓他盡管來。我可以授權給他做視頻,我們這邊沒什麽需要保密的東西。”


    “那我跟他說一聲,等我們正式開工之後,他應該就能過來。”


    黃寧納點頭,“早一點跟晚一點都沒關係,攝影師的工作比較重,可能要幫忙拍一下珊瑚生長的過程,他如果願意,我這邊可以出食宿費用。”


    “好,我會跟他說。”


    一行人吃飯,吃到下午兩點多,才將所有的工作敲定下來。


    大家當麵創建了一個微信工作群,約好有事在微信上聊。


    陸嶴下午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林棲岩。


    林棲岩挺激動,“我這邊也沒問題,要是工期不太長的話,可以全程跟蹤拍攝。”


    “主要還是看你的時間。重點工作內容集中在二十天之內,不過攝影師的工作可能要前後跨三個月,你考慮一下,三個月的工作時間並不算短。”


    林棲岩聞言真有些遲疑,“三個月確實有點長,這三個月每天都要在嗎?”


    “嗯,要求你在黔永市待著。這三個月中大概每天都要出海潛水拍攝珊瑚的生長狀況。”


    “這樣啊,那我再考慮一下,主要是三個月太長了,留我奶奶一個人在家,我又有點不放心。”


    “沒事,你慢慢考慮。”陸嶴想了想,又道,“這三個月我基本在村子裏,如果你隻是考慮你奶奶,我平時可以多幫你看一下,應該不會出什麽問題。”


    林棲岩笑,“我知道了,我回去想想晚上給你答案。”


    林棲岩奶奶很支持他,他最終還是答應了做三個月的誌願者攝影師。


    攝影師的工作時間比正式工作時間早,第二天他就上了開往黔永市的火車,正式加入黃寧納的隊伍之中。


    三天後,陸嶴的船直接開到了黔永市。


    黃寧納原本以為他的漁船隻是普通的小型漁船,沒想到是二十七米的中型漁船。


    看到他的漁船,黃寧納極為高興,“有這麽一艘大船在,我們的工作就會方便很多了。”


    “我的船暫時沒什麽事,除了這幾天之外,其他時候你們要用船也可以打電話給我。”


    “好,謝謝你,真是幫了我們大忙了。”黃寧納激動地上來跟他握手,“沒什麽問題,我們今天就可以出發了,先去苗圃將珊瑚苗搬過來?”


    “搬吧。”陸嶴道,“今天將珊瑚苗搬好,明天我們可以直接出海前往目的地種植珊瑚。”


    黃寧納聞言立即聯係苗圃負責人,請他們將珊瑚苗圃搬過來裝船。


    珊瑚比較脆弱,苗圃那邊又做了一些準備工作。


    大家一起幫忙,忙到晚上十一點多,才將一萬兩千三百六十一支珊瑚裝好船。


    此外,種植珊瑚的所有工具也搬上了船。


    小珊瑚會在船上過一夜,明天正式定植。


    第二天早上四點多,黃寧納的團隊跟誌願者團隊都集中在了碼頭。


    大家陸續上船,等陸嶴開船前往目的地。


    這批小珊瑚要種植在外海某處珊瑚礁附近。


    陸嶴開船開了兩個多小時,抵達目的地。


    他停好船,誌願者們紛紛到了甲板上,一一將小珊瑚搬出來。


    項興昌看看天色,由衷讚歎,“這地方不錯,我在附近潛水潛了這麽多年,好像還是第二次來這裏,早知道就多來幾回了。”


    陸嶴隨口問:“那你怎麽不來?”


    “底下不是有珊瑚礁嗎?珊瑚那麽脆弱,哪裏敢打擾?我們還是遠遠地在別的海域潛水好了。”


    黃寧納聽見他這麽說,在一旁苦笑道:“以前這裏確實是珊瑚的天堂,不過兩年前就已經不是了,底下的珊瑚基本全死光了,你們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會吧,這裏不是人跡罕至嗎,怎麽都死光了?”


    “海水變暖的問題。如果我們今天不將珊瑚定植過來,這片地區基本就沒有珊瑚了。”


    陸嶴聽了,心裏不是滋味。


    他也沒多說,隻問:“工具準備好了嗎?我下去看看。”


    “都準備好了,鐵架子,水下膠水,小珊瑚……你們下去先看看要怎麽種吧。”


    “嗯。”


    他們來之前已經商量好了方案,就在海底安裝鐵架子,一部分小珊瑚定植在橫著的鐵架子格子內,另外一部分珊瑚采取垂直種植的模式,就綁在豎著的鐵架子上。


    當然,具體要怎麽弄,在哪裏弄,還得等他們下水考察過具體情況之後才能知道。


    陸嶴的潛水技術最高明,他穿好潛水服,背上氣瓶,帶上攝像機,一馬當先下了水。


    這邊是透光區的淺海,海水透明度很高,哪怕水深有五六十米,也基本能看到海底。


    隻不過從海麵往下看,海底的情況還是比較複雜,整一片海域,海底呈現一種藻類的黃綠色,基本看不見其他顏色。


    陸嶴下水之後往水下遊。


    離海底二十多米的時候,他發現水下的並不是藻類,而是一大片珊瑚骨骼。


    這些珊瑚骨骼如同一根根幹枯的樹杈,直直地戳在海底。


    無數黃綠的藻類附著在珊瑚骨骼之上,將這片海底墓地襯托得格外陰森。


    陸嶴遊近看,隻見綿延數百米都是這種情況,根本看不到什麽活著的魚蝦。


    這種黃綠色的藻類實在太不討人喜歡了,它們的顏色就跟陸地上那些一潭死水的池塘一樣,黃綠色,偶爾冒著氣泡,人們很容易就聯想到有毒的東西。


    陸嶴在旁邊拍照。


    他一邊拍照一邊輕輕地折了一根珊瑚骨骼。


    這些珊瑚骨骼都腐朽了,很輕易就折斷了,根本用不著出動工具。


    其他潛水員也下來,看到海底這種情況,臉色都不太好看,大家互相打手勢交流。


    看了一會兒,他們又上去了。


    陸嶴全方位地拍了照片,很快也遊了上去。


    黃寧納在船邊一個個將人拉上去,問他們,“水下的情況怎麽樣?”


    “說不清。”陸嶴將相機遞過去,“可能要你自己看。”


    黃寧納沉默地接過相機,將相機裏的圖片導到電腦裏。


    很快他就看清楚了海底現在的狀況,他歎了一聲,也沒說什麽。


    項興昌在旁邊抹了把下巴上的水,“黃教授,您對現在這種情況早有預料嗎?”


    “也不是說早有預料。我們前年就過來看過,當時所有的珊瑚都已經白化了,正在死亡的邊緣。我們采取了一些措施,不過沒什麽效果。當時我們就知道珊瑚的死亡是不可逆的,今年再來看一定沒什麽生機,隻不過沒想到真所有珊瑚都死了,看不到一點生命的跡象。”


    黃寧納說著將照片存檔。


    存完之後,他調出珊瑚還活著的時候拍的照片。


    “以前珊瑚是這樣子的,我們現在的目標就是將這裏的珊瑚恢複到先前的百分之五十以上。”


    陸嶴跟著大家湊過去看。


    黃寧納的屏幕上播放著以前拍的珊瑚視頻,那時候的珊瑚還活著,海底一片姹紫嫣紅。


    陽光透過透明度極高的海水照耀在珊瑚上,珊瑚裏麵的觸手伸出來,隨著海浪搖動。


    珊瑚上邊還有無數的珊瑚魚在遊來遊去。


    珊瑚魚大多體色豔麗,跟珊瑚相互輝映,構成了一幅生機勃勃的景象。


    整一個畫麵非常生動有趣。


    陸嶴想到了精心搭配的水族箱,隻不過海底的這幕景象遠比水族箱的景象來得壯麗。


    哪怕隻是看視頻,他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黃寧納看他們看得正入迷,將這個視頻最小化,然後點開陸嶴剛剛拍的照片。


    林棲岩懊惱地輕歎一聲,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陸嶴剛剛拍的照片一下撞入他眼簾。


    那個生機勃勃,充滿陽光的彩色世界一下變成了黃綠色的海底墳墓,大家隔著屏幕都能聞到這些珊瑚屍體腐敗的氣息。


    在這種強烈的對比之下,每個人心裏都像哽了什麽一樣,很不好受。


    林棲岩忍不住道:“教授,我們再看看之前的視頻吧。”


    黃寧納歎一聲,調回視頻,繼續播放。


    這個視頻是采用延時攝影的照片做成的。


    視頻前段還是早期拍的照片,後來隨著時間的流逝,珊瑚漸漸白化,蒙上了不詳的氣息,視頻最後一幕定格在了珊瑚死亡,上麵開始長出黃綠色海藻的景象。


    陸嶴雙目盯著這個視頻,忽然開口,“中間有一段珊瑚是不是特別豔麗?那時候就已經出問題了嗎?”


    “對。”黃寧納讚賞地看他一眼,“你看得非常仔細。”


    黃寧納將視頻退回去,視頻上麵的珊瑚明顯比剛開始時豔麗了很多,海底一片姹紫嫣紅,綿延數百米,整一個形成的視覺盛宴。


    黃寧納道:“這其實是珊瑚的一種自救行為。它們體內生產出了化學遮光劑,試圖通過這個方法對抗陽光以及高溫,但不幸的是,這番努力並沒有什麽成效,它們還是死了。”


    陸嶴呆立在一旁。


    他難以想象這些小生命是怎麽樣在惡劣的情況下努力保護自己,努力掙紮,甚至在短時間內進化生產出了新的物質。


    這根本沒用,環境變化得太快了,它們沒時間適應,異常悲壯地掙紮一番後,它們還是步入了死亡。


    其他人也驚呆了。


    所有人都沒想到,珊瑚還有這麽個機製。


    林棲岩在旁邊扛著攝像機,喃喃道:“這也太難了吧?”


    “是啊。”黃寧納苦笑,“除了我們人類幫一把,也沒什麽其他辦法了。當然,我們人類的努力也不一定有用。現在我們也麵臨著自身難保的情況,說不上來究竟是誰幫誰。”


    大家一起沉默。


    好一會,陸嶴說道:“先把珊瑚種下去吧,我們不是把珊瑚都帶來了?”


    “對對對,我們趕緊下水去種珊瑚吧。”


    大家如夢初醒,紛紛拿上工具要下水去種珊瑚。


    種珊瑚第一步是在海底安裝鐵架子。


    小珊瑚非常脆弱,尤其是這些還沒安好家的珊瑚,如果不在海底安裝好鐵架子,一場台風來臨,就足以將所有的小珊瑚卷起來,海浪會將它們帶往遙遠的遠方。


    珊瑚一旦被卷走,活下來的幾率就很低了。


    所以種珊瑚一定要在海底固定好鐵架子,給珊瑚一個庇護作用。


    這些鐵架子想在海底固定好,必須用錘子大力將它們敲進海底。


    海底的浮力太大了,一般人在海底根本使不上勁。


    項興昌他們握著錘子在海底裏累得氣喘籲籲,一瓶氣用不了二十分鍾,很快就用完了。


    大家不得不頻繁上船換氣瓶。


    在海底作業是一件特別考驗體力跟耐力的事情,一般人就算有心想幫忙,也不一定幫得上忙。


    陸嶴參與進了海底一線工作。


    很快,大家就發現了陸嶴安裝鐵架安裝得又快又好。


    別的鐵架,三五個人忙十分鍾也不一定搞得定,他一個人忙三分鍾基本就可以弄好。


    陸嶴的工作能力實在太強悍了。


    看到最後,大家幹脆將所有的鐵架都留給他安裝,其他人則負責搬運與固定,力氣再小一點的誌願者則負責種植。


    陸嶴也不介意。


    他一個人將剩下的鐵架一口氣安裝完,後邊種植珊瑚的誌願者們才種植了兩千多株。


    陸嶴又回頭幫忙種植珊瑚。


    林棲岩背著氣瓶,扛著沉重的防水攝像機,在水下全程跟蹤拍攝。


    他一句話也沒多說,然而在中午吃飯的時候,大家看見他累得臉都白了。


    事實上,所有人的臉色都沒好到哪裏去,包括陸嶴。


    種植珊瑚實在太累了。


    這跟在陸地上施工完全不是同一個概念,沒有相關經驗的人完全沒法想象,為什麽一個種植工作會累到連氣都喘不勻。


    黃寧納看見他們這樣,心裏愧疚,除了做好專業指導之外,還提供後勤保障。


    見他們一吃完飯又要下水忙活,黃寧納道:“要不多休息一會兒,還剩七千多株,下午種不完,明天再種也沒有太大的問題。”


    陸嶴一馬當先,“不了,珊瑚對溫度實在太敏感,船在海上停了那麽久,這些珊瑚已經受到了溫度的影響,先種下去,它們的存活率會高一些。”


    項興昌立刻響應,“對,休息什麽時候都能休息,先把任務完成好。”


    黃寧納幫他們檢查裝備,“話是這麽說,還是身體最重要,尤其海裏情況比較危險,大家一定要保護自己。”


    陸嶴點頭,“撲通”一聲,已經後仰倒進了海裏。


    林棲岩見狀也笨拙地跳進了海裏,扛著攝像機跟著拍。


    陸嶴實力本就強悍,種植珊瑚的時候又沒偷懶,別人累得不行,實在受不了,不得不回船上休息的時候,他還在幹活。


    項興昌叫了兩三次,叫他上去休息,他都沒肯。


    直到傍晚七點多,陸嶴將最後一支珊瑚用水下膠水黏在鐵架子上,抱著工具往上浮。


    身邊的其他誌願者也紛紛收拾工具往上浮。


    大家互相對視一眼。眼裏都帶著十足的激動。


    陸嶴還是沒什麽表情,他實在太累了,累得連表情都做不出來了。


    一上船,他便坐在甲板上,卸下氣瓶開始喘氣。


    “啊——”


    有位誌願者在旁邊高興地對著大海暢快呐喊起來。


    其他誌願者被他感染,也紛紛喊起來,大家連潛水服都顧不上脫,紛紛擁抱彼此。


    黃寧納跟他的學生也被誌願者們包圍了起來,用力擁抱一下。


    大家心情都極為暢快。


    項興昌對陸嶴豎起大拇指,道:“你是大功臣,一個人完成了工作總量的一半有餘!”


    “陸嶴牛逼!!!”


    “陸嶴功臣!!!”


    大家喊著紛紛過來擁抱陸嶴。


    陸嶴性格比較冷,不太喜歡這些集體活動,他擺擺手要拒絕衝上來擁抱他的人。


    誰知道那位誌願者忽然拉住他的手,大吼一聲,衝上來要將他往肩上扛。


    其他人反應過來,紛紛大笑著衝過來將陸嶴扛起來。


    “敬功臣!”


    “敬英雄!”


    “敬陸嶴!”


    “敬黃教授!”


    大家不知道從哪裏爆發出來的力氣,直接將陸嶴拋了起來,嘴裏還歡呼著。


    林棲岩在旁邊疲憊地眨著眼睛,卻笑著扛起攝像機,將麵前一幕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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