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壓根就沒做錯任何事情,也不需要跟他檢討什麽,可偏偏男人要說那一句“我不敢了”,隻聽得蘇涼心口微微顫了一下,臉呼啦啦開始發燒。


    但他隨即又回過神來,有些緊張地睜大了眼睛。


    “後頸的疤痕?跟n農場有關?等等,那我們必須回去——”


    說著蘇涼便要往回走。


    “我已經派人來跟他接觸了。”陸太攀立刻安撫道,“現在的你還在休假期間,隻需要安心做你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好,其他的事物我會安排好。”


    聽到男人這樣說蘇涼也鬆了一口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蛇窟的力量,毒蛇確實可以把事情辦得非常圓滿。


    “那就好。”


    蘇涼歎道。


    接下來他本應繼續趕路,然而才走沒幾步蘇涼便發現,自己竟然還和陸太攀牽著手。


    方才腦袋一熱不由自主便做出了那樣的行為,現在一旦意識到了,那種不自在的感覺讓蘇涼的腳趾都微微蜷縮了起來。


    他裝出很自然的樣子,想要收回手,卻發現某人並不配合。甚至,蘇涼剛要鬆手,就發現陸太攀反而把他抓得更緊了。總是給人感覺冰冷嚴肅的年長男人,掌心卻溫暖得要命。那種高溫透過皮膚與皮膚的接觸傳導到了蘇涼身體裏,灼得他呼吸都是亂的。


    “巳先生,那個,剩下的路程不會再也那種地方……”


    蘇涼很小聲地提醒道。


    已經可以鬆開手了。


    “嗯?”


    陸太攀沒有轉頭,目光一直停留在巷道角落裏的暗影處。


    alpha的精神力釋放開來,無數蠢蠢欲動,飽含惡意的眼睛瞬間暗淡了下去。


    陸太攀的手還扣在蘇涼的腕上。


    而蘇涼可以斷定,陸太攀剛才一定,絕對,肯定察覺到了自己的小動作,但在其他方麵無比敏銳的男人,此時卻表現得異常遲鈍。


    不肯鬆手,當然,目光也再也沒敢跟身側的少年對上。


    冷峻自持強悍的毒蛇第一強者,緊張到掌心微微冒出了點汗。


    蘇涼:“……”


    莫名的,蘇涼沒有再提醒,而是任由陸太攀與自己手牽著手,朝著那黑暗中走去。


    為什麽會這樣呢?


    大概是因為,被人牽著的時候,蘇涼發現自己再一次走在熟悉街道上時,好像也沒有那麽難過了。


    一小段距離後,蘇涼忽然停下了腳步。


    “到了。”


    他啞著聲音,喃喃道。


    隻要再轉過一個拐角,他就回到了上一輩子自己掙紮求生的那棟破舊居所。


    記憶倏然在此時變得無比鮮明。那是他住過最破的地方,房東先生總是惡狠狠地朝著他催促房租,卻從未真的把他驅離這裏。


    多少次他拖著近乎散架的身體一步一步挪回了這裏,多少次天還沒有亮,他隻能掙紮著撐著牆壁踉蹌著離開居所前往工廠,又有多少次,他被人搶劫毆打,如同喪家之犬一般倉皇地沿著小路跌跌撞撞逃回這裏。這裏是他的地獄,這裏也是當時的他唯一的庇護所與安歇之地。


    如果想要見房東,他必然要回到這裏。


    ……


    “別怕。”


    就在這個時候,蘇涼聽到陸太攀沉穩的低語。


    男人抬起手,很輕地撫了一下他的頭。


    “有我在,你什麽都不用怕。”


    昏暗的光線下,男人神色淡定,落在蘇涼身上的目光卻異常專注。


    蘇涼微微睜大了眼睛,一直到聽到這一聲安撫,他才意識到,原來剛才自己正在微微發抖。


    站在滋滋作響,忽閃忽滅的路燈下,蘇涼深吸了一口氣。


    或許是因為陸太攀那句淡然的承諾,又或者,是男人那種特殊的強烈存在感,忽然間,蘇涼發現自己一直混亂不安的心忽然靜了下來。


    ……就像是陸太攀說的那樣,有他在,蘇涼確實什麽都不需要害怕了。


    蘇涼帶著陸太攀轉過了拐角。


    破舊的小樓一如往常,隻是之前蘇涼居住過的房間另有他人居住,如今微微歪斜的窗口處亮著微黃的燈光。


    有貓在磚石瓦礫的縫隙中拉長了嗓音連綿不絕的嚎叫。


    蘇涼靜靜地看著眼前那一幕。他瞥了一眼個人終端上的時間,晚上十點整,小樓倏然滅了燈。


    頓時,原本多少還能稱得上溫馨的畫麵粉碎了,窗口中暴發出了無數人惡毒的咒罵,在眾人異常激烈的抗議下,一名滿臉胡須的凶惡大漢衝出了大門,站在樓下跟著其他人對罵了起來。


    “吵什麽吵,你們這些人一個兩個都不交房租,我的能源不要錢的嗎?”


    “叫叫叫,再叫把你們這幫人都趕出去,真tm的……”


    “一幫垃圾,還有臉在這裏嘰嘰歪歪——艸,誰他媽丟的襪子,別以為我沒看到——”


    ……


    “噗嗤……”


    熟悉的一幕再次發生,蘇涼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竟然笑出了聲。


    幾分鍾後的爭執後,房東氣呼呼地衝回了小樓內。


    一陣劈裏啪啦的爭執後沒過多久,小樓的窗口便又亮起了昏黃的燈光。


    可蘇涼卻一直沒有上前。


    眼看著眼前的破敗公寓再次恢複了平靜,陸太攀轉過頭看向蘇涼:“我以為這個人就是你這次來四十八區的理由。”


    畢竟根據黑曼巴的報告,陸之昭之前就找到了他們詢問蘇涼的事情,而蘇涼在聽說之後也明顯對外號為“房東”和“醫生”的兩人表現出來不同尋常的關切。


    蘇涼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


    久到陸太攀幾乎都要以為蘇涼打算徹底回避這件事時,他才聽到了少年有些沙啞的回應。


    “本來……本來是打算找他們的。”


    但是現在已經不用了。


    蘇涼站在自己曾經唯一的庇護所前,看著生龍活虎的房東,忽然間覺得心中一空。有什麽很沉重的東西倏然消失了,留下的卻是另外一種溫暖而又略帶傷感的情感。


    再次回到上輩子自己最後的棲身之所,蘇涼發現自己能夠想到的隻有當初房東和醫生對他的關切,以及樓中其他住戶暗地裏無比別扭且隱晦的關切。但是並沒有陸之昭。


    他忽然意識到,其實他並不需要確認什麽。


    無論陸之昭有沒有想起上輩子發生的事情,是否跟他一樣也得到了上天賜予他的另一次機會,都跟蘇涼沒有任何關係了。


    兩個人的生命軌跡早已發生了改變,他們之間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蘇涼自己不再是上一輩子默默等待結果的少年,而他身邊的位置,如今也早已被另外一個人占據。


    “小涼?”


    察覺到蘇涼身上的氣息不對,陸太攀掩下眼底擔憂,輕聲詢問道。


    蘇涼轉過頭來,忽然沒頭沒腦開口道。


    “你之前說,你想要追求我。可我明明隻是一個beta,你究竟是為什麽喜歡我呢?”


    少年臉色怔忪,異常認真地問道。


    “是因為我的信息素能夠對你起反應,我的精神力可以安撫你的情緒嗎?那麽,如果有一天我生了重病,沒有辦法分泌出任何的信息素,也沒有辦法再釋放精神力……你還會喜歡這樣的我嗎?”


    蘇涼喃喃說道,與其說此時的他是真的開口詢問陸太攀,到不如說,他是在問自己。


    他並沒有忘記自己當初之所以會那樣悲慘失去,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之後患有的絕症信息腺體瘤。雖然按照常理來說已經成功剛開始正常發育的他,可能不會再受這樣的絕症困擾,但是,萬一……


    說著說著,蘇涼忽然轉過頭是,怔怔望向了黑暗的四十八區,微微蒼白的臉上並沒有什麽表情,可站在他身側的陸太攀卻覺得自己好像不由自主陷入了戰鬥前狀態,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我不知道。”


    陸太攀沉默了許久,然後才啞著聲音說道。


    “沒有人可以百分之百為尚未發生的事情做出承諾。”


    還是蛇窟之主一貫的冷靜客觀,蘇涼聽完陸太攀的回答後,微微一怔,隨即不由自主的釋然一笑。


    可是隨後他便聽見了陸太攀接下來的話。


    “我可以確定的是,在你十四歲那一年,你的信息腺沒有分泌任何的信息素,你也沒有任何的精神力,但是當你闖入我的花園時,我看著那樣的你,就不由自主地想要出手,然後保護好你。”


    “等你成年後第二次見到你,這種感情變得更加強烈,甚至演化為了更加齷齪和不道德的情感。”


    “我想要保護你,憐惜你……甚至想要禁錮你,占有你的一切。”


    陸太攀一字一句地對蘇涼說道。


    “截止到目前為止的人生中,我從未對任何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產生過類似的情感。”


    男人垂著頭,冷峻的麵容上開始泛起微紅。


    “跟精神力和信息素都無關。我想我就是喜歡你。”


    “……也隻喜歡你。”


    蘇涼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失態之下的詢問,竟然會得來這樣的回應。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強行壓下眼底泛起的一陣微酸。


    “我……”


    而就在此時,陸太攀猛然上前用力地抱住了蘇涼。馥鬱的焚香瞬間包裹住了蘇涼,蘇涼瞬間僵硬。


    “巳先生?!”


    陸太攀將手按在蘇涼的背後,道了一聲歉,就是聲音聽上去有些沉悶。


    “抱歉,現在的我狀態有些糟糕,我還有一些失控,如果再這麽看著你的話,我可能會做出非常丟臉的行為,我之後會訓練好自己,讓自己對你的告白能夠更加正式和穩妥一些。但是,現在讓我這樣抱一會兒,好嗎?”


    雖然從語氣上聽,陸太攀是冷靜的,可是在如此親密的擁抱下,男人的體溫以及強烈的心跳順著緊貼的部分慢慢地傳遞過來。


    陸太攀轟鳴的心跳與蘇涼的重疊在了一起。


    蘇涼將臉埋在了陸太攀鬥胸口,良久,他用力地拽緊了陸太攀作戰服上的束帶。


    “嗯。”


    他說。


    然後,他便聽見陸太攀的通訊器又一次地響了起來。


    ……


    ……


    ……


    陸太攀麵如鍋底地打開了通訊。


    個人終端上閃現出來的是黑曼巴那張沒有什麽表情的臉,隻是慣來沉默寡言的毒蛇此時卻表現得有點異樣,他的眼底有一絲壓抑不住的戾氣,聲音也遠比正常情況下要低沉許多。


    “很抱歉,老大,我的任務出現了紕漏。”


    黑曼巴匯報道。


    他話音剛剛落下,一段視頻就傳送了過來。


    個人終端的懸浮屏上出現了一片混亂狼藉的場景。


    那是一間醫務室,很明顯是就是毒蛇專屬飛船上的那間。


    一個身形消瘦,麵無表情的男人正直挺挺地坐在醫務室的床邊,身體輕微地前後搖晃著。


    他的一隻手中舉著一把槍,而此時此刻,漆黑的槍口正對著他自己的太陽穴。


    “……蛇窟跟陸家目前的關係非常緊張,我想,你們大概也不想跟陸正恩解釋,為什麽我會死在你們的飛船上,不是嗎?“


    陸之昭吃吃地笑了笑,可奇怪的是,那雙充血的雙眸中卻並沒有什麽癲狂之色。


    “不想把事情弄得那麽糟糕的話,就按照我說的,讓蘇涼來見我。不然,我就隻好開槍了。”


    他說道。


    “我要見蘇涼。”


    透過懸浮屏,陸之昭陰森森地低語在四十八區的夜色中縈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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