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裕安這些年為撰寫山河風物誌, 帶著越長鉤四處雲遊,體會各處風土人情。


    收到消息說葉雲亭被司天台選中去給永安王衝喜時,他正在南越的地界上, 一得到消息,便帶上越長鉤日夜兼程趕回了上京。隻是到底來遲了一步。


    他們到時,不僅葉雲亭已經入了永安王府, 成了王妃。就連局勢也徹底翻轉,病重垂危的永安王竟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了。


    因此越長鉤隻能試探著先往王府送信, 看能不能聯係上葉雲亭。若是不行,隻能再想辦法潛入王府之中,探知葉雲亭近況。


    “情況倒是比我和先生所設想的要好些。”越長鉤道:“我與先生回京之前還想著,若是你在王府裏過得太糟,便趁夜將你從王府裏偷出來, 帶你離開上京逍遙自在去。”


    他給葉雲亭倒上了酒, 下巴朝著常裕安方向揚了揚:“你瞧瞧先生, 一路上著急上火,人都清減了不少。”


    常裕安著一身灰袍,身形消瘦, 麵容清雋,耳側垂下兩縷長髯, 很有些仙風道骨通達世事的意味。隻是如今他臉色有些憔悴和疲憊, 瞧著就多了幾分凡塵俗氣。他挽袖端起酒杯, 睨了嬉皮笑臉的越長鉤一眼,叱道:“淨會胡說八道。”


    說完目光關切地看向葉雲亭:“你這些日子可好?”


    “讓先生惦念了。”葉雲亭起身拱手行了一個大禮,方才重新落座,與他們說起這些日子的遭遇來。


    越長鉤聽完,驚訝道:“這麽說那永安王倒是不錯。”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葉雲亭, 又去看一旁光顧著吃沒說過話的季廉,揚眉笑起來:“若是以前我還要懷疑師弟是拿空話搪塞我,不過看看季廉,就知道你這回沒說假話了。”


    他說完,長臂越過桌麵,捏住季廉越發顯得肉嘟嘟的圓潤臉頰晃了晃:“看看,好似又胖了不少。不愧是兄弟,有難同當,有胖也同享。”


    季廉:???


    他嘴裏塞得鼓鼓囊囊,驟然被捏住了臉,隻能艱難地吞咽了一下,不高興道:“你……才胖!”


    越長鉤笑嘻嘻地鬆開手,將自己麵前的一碟油潑豬手挪到他麵前去:“對對對,我胖,所以得少吃些,這個給你。”


    季廉立刻消了氣,白了他一眼,快活地埋頭啃豬手。


    越長鉤繼續與葉雲亭說正事:“不過你日後如何打算?”


    如何打算?


    葉雲亭愣了一下,才有遲疑地說:“我、我還未想好……”


    他是當真沒想好,與李鳳歧合作之前,他想得是待李鳳歧登上皇位之後,自己便假死離開上京,屆時跟先生一樣雲遊四方,快活逍遙。


    但現在,他卻極少再想起這個理想。似乎更多時候都是在想著如何助李鳳歧避免上一世的悲劇。


    “那現在便想想吧。”越長鉤不滿道:“你總不能一直留在永安王府裏。就是永安王對你還算不錯,但你一個男子,卻留在王府當王妃算是怎麽回事?”


    常裕安也點頭表示讚同:“你若是沒有去處,也可先跟我去南越。”


    “南越在最南邊,與上京隔著十萬八千裏遠。”越長鉤也覺得十分可行,興致勃勃道:“你若隨我們去了南越,什麽齊國公永安王,都將與你再無幹係。”


    他掰著手指列數南越的好處,風土人情,美食美酒……聽得一旁的季廉都瞪大了眼。


    葉雲亭眉頭卻越皺越深,眼神也越發遲疑:“我……我再想想。”


    “你不想離開北昭?”常裕安看向他,似看透了他的猶豫:“還是不想離開上京?上京還有值得你惦記的東西?”


    葉雲亭抿起唇,腦海裏劃過的卻是李鳳歧那雙上挑帶笑的鳳眼。


    如今時局艱難,李鳳歧身邊隻有一個老王妃陪著,若是他走了,李鳳歧就隻能獨身一人麵對那些算計……況且楊不韙與沈家之事,他還沒尋到機會提醒他。


    越想,葉雲亭神情就越遲疑,他咬了咬腮幫肉,歉然道:“是,還請先生容我考慮。”


    常裕安並不替他做主,聞言點頭道:“我隻是一提,你好好考慮,若是不願走,我也不會逼你。”


    如今時機成熟,此行他回京,本是想帶著葉雲亭離開北昭。


    但這是他的想法,若是葉雲亭不願,他不會逼迫他。


    話已至此,後頭師徒三人便不再談論此事,隻喝酒閑談一些沿途所見的奇聞趣事。等葉雲亭回過神來該回王府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他看了看窗外昏暗蒙昧之色,放下酒杯,道:“時候不早,今日我就先回去了。”


    越長鉤支著下巴,輕輕晃著酒杯:“不若今晚就在這裏歇著,這裏給你備了屋子。你叫車夫回王府送個信便是。”


    葉雲亭下意識便拒絕了,說完又覺得回答地太迅速,找補道:“……今日還是先回去吧,十五那日王府還有酒宴,還有不少事得忙。”


    “酒宴?”越長鉤坐直身體,來了精神,眯著眼打量他:“我是聽人說,永安王廣邀賓客,要辦場鴻門宴呢。怎麽與你也有關係麽?”


    “……”葉雲亭被問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總不能說這酒宴實際上是補辦的婚宴。


    他默了默,方才頷首道:“我如今的身份畢竟是永安王妃,有些事情還得我出麵。”


    越長鉤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又道:“那你便先回去吧,我就不送了、”


    葉雲亭不知道為何就忽然有點心虛,連忙起身就要告辭離開。剛走到門口,又聽身後越長鉤叫他:“等等。”


    他身形微微踉蹌,轉過身去:“師兄還有話要說?”


    越長鉤凝著他,笑嘻嘻地說:“那個酒宴既是你操辦,我與先生也能去吧?”


    “去是能去。”葉雲亭微微詫異:“但那日去的都是當朝官員,你與先生不是最不喜歡這樣的場合……”


    “現在喜歡了。”越長鉤揮揮手截下他的話:“師弟記得送兩張請帖來。”


    葉雲亭隻得應下。


    等他走了,越長鉤才收起嬉笑神色,凝眉道:“先生怎麽看?”


    這一回相見,葉雲亭與從前大不相同。


    從前三人書信往來,葉雲亭常常向往外麵遼闊天地,說若有機會一定要親自去走走看看。可如今機會就擺在眼前,他卻又猶豫了。


    越長鉤直覺這當中轉變與那位永安王少不了幹係。


    “我們怎麽看,也改變不了他的想法。”常裕安撫了撫衣袖,淡聲道:“且等他自己做決定吧。”


    又道:“你去給那位回一封信報平安。”


    “那就等十五那日吧。”越長鉤道:“我倒要去會會永安王,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麽人物。”


    他回想起在門口短暫的交集,心裏就嗬了一聲。長得倒是人模狗樣,師弟別就是被那張臉給騙了。


    ***


    卻說王府這頭,自葉雲亭出門之後,李鳳歧便很有些心浮氣躁。


    自他發覺葉雲亭已經明了他的心意,卻避而不談隻是逃避之後,便有些患得患失。做的直白了,怕他當真一口回絕沒了轉圜餘地;可做得隱晦了,又怕遲遲不挑明,他會一直這樣逃避下去。


    他素來是個果決之人,從未像如今這樣優柔寡斷過。


    他心中苦悶,卻又無人訴說,隻能憋著氣,在書房裏枯坐苦等,盼著出門的人回來。


    這一等,就從天明等到了天黑。


    天色越沉,李鳳歧的臉色也跟著陰沉。


    酒樓的名字他已經知曉,也派人去探到了位置,他差點就忍不住衝過去將人逮回來,但想了又想,到底還是忍住了。


    隻叫五更去大門口守著,葉雲亭一回來便來通報。


    他自己則坐在案前,手執一隻狼毫,於宣紙上潑墨宣泄胸中情緒。


    天徹底黑下來時,五更終於來報:“王妃回來了,馬車剛到大門口。”


    李鳳歧手一頓,筆端墨汁滴落,壞了一幅好字。


    他垂眸沉吟片刻,吩咐五更:“你尋機去同王妃說……說我餘毒發作。”


    “……?”五更悄悄抬眸看他一眼,心想王妃不回府,您這毒也不發作,未免有些太過刻意了。


    但王爺今日明顯心情不佳,他決定將想法憋在肚子裏,保命為上。


    於是等葉雲亭回正院時,就見正院裏隻有下人,不見李鳳歧蹤影。


    他尋了下人去問,下人隻說看見王爺進了書房,但一直沒見人出來,晚膳也沒有用。


    葉雲亭皺起眉,思索了一番,還是往書房尋去。


    今日越師兄說了要來酒宴,他還得提前跟李鳳歧知會一聲。


    到了書房門口,就見門窗緊閉,裏頭燭火昏暗,瞧著不像是有人的模樣。


    他神情越發疑惑,試探著去推門,卻冷不防五更從旁躥出來攔住了他:“王妃不可。”


    葉雲亭被嚇得一個激靈,他深吸一口氣看向五更:“王爺可在裏麵,這是怎麽了?”


    五更支支吾吾半晌,才壓低聲音道:“王爺寒毒發作,已經將自己關在書房大半日了……”他一邊說一邊偷眼覷著葉雲亭的表情,心想王爺我已經盡力了,若是王妃瞧出破綻,可不能怪我。


    誰知葉雲亭一聽,卻根本沒有細問,而是麵帶急色去推門:“寒毒發作,怎麽不請大夫,就任由他將自己關在書房裏?”


    “?”


    五更呆住,半晌才結巴道:“……王、王爺不讓。”


    葉雲亭沒再說話,他試著推了推門,發現書房門並未反鎖,索性便推門而入。


    這也可以???


    五更看著關上的門陷入沉思,心想果然還是王爺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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