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雲亭望著李鳳歧, 眼中情緒翻湧。有酸澀不平,有遺憾無奈,但更多的, 卻是……心疼。


    鎮守邊疆的永安王,守住一國安寧的北昭戰神,卻被那些人逼迫到那般境地, 他最後與韓蟬聯手時,心裏是不是也充斥著對自己的鄙夷?


    葉雲亭說不清楚。


    但他沒有忽略, 接過解藥的那一瞬間,李鳳歧眼中的不甘與屈辱。


    他本不該如此。


    夢中前世之事,叫葉雲亭心中情緒鼓漲,他怔怔地瞧著李鳳歧,眼中似有千言萬語隱而未言。


    ——不是他不願說, 而是不能說。


    李鳳歧被他這麽看著, 眼神便閃了閃。葉雲亭自醒來後看他的眼神便有些不對勁, 雖然不知緣由,但他可不會錯過如此好的機會。


    為將者,要擅於審時度勢。


    他眉尾揚了揚, 語氣曖昧道:“大公子這麽看著我,我可要誤會了。難不成大公子夢裏夢見了我?”


    葉雲亭眼睫顫了顫, 卻沒有撒謊, 輕輕點了點頭, 又“嗯”了一聲。


    “?”


    李鳳歧本是隨口調笑,自然不會真覺得葉雲亭夢見他了。


    但葉雲亭這一點頭,卻叫他愣了一瞬,回過神來便喜上眉梢,連聲調都揚了起來, 帶著愉悅的尾音:“夢見我什麽了?”怎麽還哭了呢?


    李鳳歧心想,我可舍不得叫他哭。


    但轉而又想起他剛醒時睫羽掛淚的模樣,又覺得合適的時候哭一哭也是可以的。


    葉雲亭不知他心中所想,含糊唔了一聲,說記不清了。


    實則腦中還盤算著夢中所見之事。


    夢中所見,有兩點叫他十分在意。


    一是朱烈所說,臨陣倒戈與趙炎一同圍殺玄甲軍的楊不韙。楊不韙這個名字他未曾聽說過,但趙炎他卻知道,正是李蹤派去北疆都督府,假傳消息挑撥朱聞等人起兵的監軍,這一世李鳳歧的密信及時傳到朱聞手中,監軍趙炎已經被斬了頭,送到李蹤麵前。


    那便隻剩下一個楊不韙,聽朱烈語氣,楊不韙應當是李鳳歧的心腹之一,他臨陣倒戈,朱烈才如此措手不及。


    二來則是沈家。姓沈的氏族太多,但能調動加黎州的兵馬,又與老王妃有關係的沈家,便隻有一個。


    ——老王妃沈晚玉的母族。


    沈家家主沈重予,是涅陽都督府的大都督,涅陽下頭轄著黔中與加黎州。但這些年來,沈家因後繼無人,又疲於養兵練兵,涅陽軍力大不如前。兼之涅陽既不近京畿,也不鄰邊關,地位十分尷尬。這些年沈家其實是在走下坡路的。這一代的家主又是老王妃子侄輩,出賣老王妃取得李蹤信任,也不足為奇。


    好在這一世李鳳歧提前派人去將老王妃接回了京中,老王妃未向沈家求助,才得以避過這一劫。


    想到棺中老王妃支零破碎的遺體,葉雲亭隻覺得一陣後怕,他又看了李鳳歧一眼,抿了抿唇,想著該尋個合適的時機,提醒李鳳歧。


    李鳳歧被他看得心旌神搖,他總感覺葉雲亭今日看他,眼裏含著脈脈情愫。


    他在心裏咂摸了一下,心道難道葉雲亭終於開了竅,也看上他了卻不好意思說?


    思及此,再想到今日要去辦的事,他臉上笑容愈盛,將季廉準備的衣服的接過來遞給他:“今日還有事要辦,大公子先更衣吧。”


    葉雲亭隻得收起思緒,先洗漱更衣。


    待收拾妥當,兩人用過早膳,李鳳歧便叫人備了馬車準備出門。


    到了馬車上,葉雲亭又忍不住問:“王爺到底要去辦何事?”看他神色輕鬆的模樣,也不像是辦什麽正經事。


    “到了便知。”


    李鳳歧卻不肯說,隻叫車夫往昭和正街行去。


    馬車一路前行,到了正街上,李鳳歧又催葉雲亭下車。葉雲亭滿頭霧水地隨著他到了街上,卻見長街兩側小販雲集,行人熙熙攘攘,一副熱鬧市井景象。


    葉雲亭少有在外頭閑逛的時候,從前在國公府時,是被拘著不許出門,外頭景象多靠季廉說與他聽,偶爾出門,也隻能匆匆一瞥。後來到了王府,也是不能出府,唯一一回走過昭和正街,也是為了做戲。直到後來形勢扭轉,他終於得了自由,但許是被拘得久了,他竟然也沒想起要到外麵走一走看一看。


    如今看著眼前熱鬧景象,不由怔然。


    隨即又有些疑惑:“今日怎麽如此熱鬧?”


    “再過三日,便是重陽。”李鳳歧見他神情,便知道他果然不記得。


    “重陽當日需祭祖,怕是沒空閑出門遊玩,便挑了今日。”李鳳歧望著他道:“大公子應該還未見過重陽時,上京城裏的熱鬧景象吧?”


    上京是北昭最為繁華之地,過節時自然熱鬧非凡。


    重陽之日,宮中以及高門貴族都要祭祖拜告天地,但市井百姓卻沒有這麽多講究,重陽未至,他們便已經做起了重陽糕,菊花酒。稚童們舉著各式各樣的紙鳶奔跑玩耍,早早就已經熱鬧歡喜了起來。


    葉雲亭確實沒見過如此景象,他眉眼彎彎,眼底盛滿了喜悅:“我從前吃過奶娘給我做的重陽糕。聽說最好還要配上菊花酒……”隻是那時他年紀小,奶娘自然不會給他喝菊花酒。


    李鳳歧與他並排而行,給他講解重陽日的習俗:“除了重陽糕菊花酒,還有佩茱萸簪菊花,放紙鳶,登高辭青……”


    他每說過一樣,便會尋一處攤位指給葉雲亭看。


    因著這些習俗,每年都會有許多小販在街上賣自家做的重陽糕菊花酒,還有手藝人紮得各式紙鳶,偶爾也有妙齡的少女挎著花籃,四處叫賣籃中的茱萸與菊花。


    葉雲亭看得目不暇接,臉上笑意深深。


    李鳳岐仰頭瞧著他,也跟著帶上了笑意,神情十分溫和。


    邊上偷偷打量兩人的百姓看著就“謔”了一聲,心想成了親就是不一樣。從前永安王打街上策馬而過,別說笑一笑了,眼神都不往旁處看一下。


    如今卻陪著王妃上街來,瞧著也沒那麽威嚴可怖了,雖是兩個男人,但與尋常夫妻瞧著,竟也沒什麽兩樣。


    有做生意的小販,機靈膽大的還試著吆喝道:“王爺可要給王妃買些重陽糕?我媳婦做得重陽糕可是一絕。”


    有人開了頭,又接二連三有人附和。


    “我家釀得菊花酒香醇可口,王爺王妃可要聞一聞?”


    “茱萸香囊可驅災辟邪,王爺王妃可要瞧瞧?”


    “……”


    長街兩側吆喝聲不絕,葉雲亭還從未麵對過這樣的場麵,張望兩邊一時不知該去哪邊看。


    倒是李鳳岐拉了拉他的手,帶著他到了賣香囊的攤位上,挑了兩個香囊付了錢:“這是茱萸磨成粉所製的香囊,重陽佩戴驅邪避禍。”說著將墨綠香囊親手給他戴在了腰間。


    葉雲亭今日穿得是一件白色暗紋夾棉錦袍,錦袍衣擺上繡著一叢綠竹,墨綠香囊與衣擺處綠竹呼應,相得益彰。


    葉雲亭垂眸,手指撥了撥香囊,嘴角弧度就不由揚得更高些。


    他見李鳳岐手中還拿著一個,本著投桃報李的心思,蹲下身也給他係在腰間。


    李鳳岐就瞧著他手指靈活穿梭,很快便將香囊係帶打了個漂亮的結,而後仰臉看他,眉目璨然:“好了。”


    “多謝。”李鳳岐撚了撚手指,克製住那股突如其來的、想去摸一摸他眼睛的衝動。


    “王爺客氣了。”葉雲亭站起身,推著他往下一個攤位走。


    這一日,兩人將這昭和正街的攤位都逛了一遍。


    等回去時,已經是傍晚,李鳳岐懷中已經抱了三壇子菊花酒,兩大盒子重陽糕,葉雲亭沒拿東西,就推著他往馬車的方向走。


    兩人如同尋常百姓一般,漫步閑逛,看見有意思的攤位便湊過去看一看,等到了馬車跟前時,李鳳岐懷裏又多了一盆開得極好的菊花。


    車夫瞧著這一幕,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他雖然不是王府老人,但這些日子聽伺候的下人提起永安王,那副驚恐神情都如見了羅刹一般。


    他今日被喚來伺候,還頗有些膽戰心驚。


    可眼下他看著,卻覺得永安王與常人也沒什麽不同。


    車夫見兩人到了近前,頗有眼力見地將上馬車的木板鋪好,又接過李鳳岐懷中的東西妥善放好,請二人上車。


    等兩人上車坐好,車夫方才駕著車,慢悠悠地回了王府。


    葉雲亭一整日臉上的笑容都沒斷過,眉眼間蘊著從未見過的少年意氣。此時打道回府,他還戀戀不舍地掀起簾子,朝外麵張望。


    李鳳岐瞧著他這副模樣,才覺得他有了幾分符合年紀的少年氣。


    明明還未弱冠,但他平日給人的感覺總是沉著穩重的,往往叫人容易忽略了他的年紀。但實際上他方才十九歲,算起來,比李蹤還要小一歲。


    “大公子若是喜歡,以後可以常出來走走。”李鳳岐道:“上京繁華熱鬧,市井之間亦有許多值得一看的事物。”


    葉雲亭笑著點頭,不知不覺就說出了心裏話:“不瞞王爺,我本是打算以後有機會,便帶著季廉四處遊曆,看一看各州風土人情,然後尋一處山明水秀之地隱居,當個先生……”他神情間充滿向往,語氣中充滿對未來的期翼。


    可這期翼裏卻沒有李鳳岐的位置。


    李鳳岐不動聲色,笑著頷首:“那大公子可一定要去渭州看看,渭州土地遼闊,民風豪放,草原駿馬與上好烈酒,大公子必不會失望。”


    當然,最重要的是,渭州有永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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