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歧對他的話不置可否。


    葉雲亭心腸太軟, 既擔心與葉妄有了牽扯,平惹煩憂。但真正麵對葉妄時,又愧疚於對方的赤誠, 覺得愧對了這一份真心。


    然而這世上從來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緣分之說不過是因為沒有竭盡全力,於是隻能將之歸結於無緣。


    若是換成他, 有緣無緣,全看他是否願意。


    但這到底是他與葉妄之間的事情, 李鳳歧便沒有多加置喙。葉妄一看便是個不省心的,若真讓葉雲亭對他上了心,怕是還還要分去不少注意力。


    於是他理所當然地選擇了緘默。


    兩人一路無話回了正院,葉雲亭與李鳳歧在書房門前分別。自李鳳歧露麵之後,各路官員的書信拜帖不斷, 他常常在書房裏一待就是半日。葉雲亭自覺避嫌, 每次都隻在門口便止步。


    但這回李鳳歧卻喚住了他:“大公子一同進來吧, 忽然想起有些事情需同你商議。”


    葉雲亭身影一頓,眼神有些許疑惑,卻還是隨他進了書房。


    這不是他第一次進李鳳歧的書房, 但上回匆忙,又是夜裏, 他根本沒來及仔細打量, 今日才有機會仔細觀察。


    李鳳歧的書房裏有兩麵牆都放著書籍, 絕大多數都是兵書。剩下一麵牆則用於懸掛武器,刀槍劍戟皆有,懸掛於牆上,閃著鋒銳冷光。


    葉雲亭快速掃過那些兵器,目光在書籍上流連。兵書他看過不少, 但對比李鳳歧的藏書來說,還是九牛一毛。


    書架上頭的許多兵書,他甚至連名字都未曾聽說過。


    “大公子也喜歡看兵書?”李鳳歧見他進門後,目光就一直黏在書架之上,便揚眉笑了笑。


    “嗯,王爺藏書頗多,許多我都未曾見過。”葉雲亭有些赧然,但他平生最大的興趣就是讀書,不拘內容,隻要是他沒看過的,便都想涉獵一番。


    “你喜歡哪些,盡管來拿就是。”李鳳歧意有所指道:“大公子既與我一條心,就不必那麽見外。我這書房不是禁地,你也來得。”


    說完就拍拍身側椅子,下巴點了點:“這些書都放在這裏,也不能長腿跑了,不若大公子先與我說完正事,再去看也不遲。”


    他一番話隱隱帶著調侃,葉雲亭臉頰發熱,隻好收回目光,在他身側坐下。


    待坐下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乃是主人的座位。


    ——書房裏有一張極大的雕花紅木書桌,上麵擺著筆墨紙硯,以及待處理的帖子公文等。書桌後置一把同式樣的紅木雕花圈椅,鋪著虎皮毯,是書房主人平日處理事務的地方。


    但如今葉雲亭就坐在這把椅子上。而身為主人的李鳳歧,則操控著輪椅,坐在靠牆的裏側,與他並排挨著,極近。


    意識到這一點後,葉雲亭有些不得勁。轉頭想說點什麽,但一側臉,就正對上了李鳳歧湊過來的臉。


    ——李鳳歧正傾身去拿堆在另一側的拜帖,不防他忽然側臉,兩人臉頰對著臉頰,距離不到兩拳。


    葉雲亭甚至能感受到他溫熱的氣息。


    “……”他身體下意識往後仰了仰。


    李鳳歧恍若未覺,他極自然地伸長手臂越過葉雲亭,拿過拜帖,才後撤身體,淡聲道:“這些拜帖,都是這兩日各府送來的。”


    葉雲亭思緒跟不上他,明顯怔然了一下,方才“哦”了一聲,耳根有些微微的紅,襯得耳垂上那一小顆紅痣越發鮮豔。


    李鳳歧不著痕跡地盯了一下,喉結滾動,收回目光鎮定自若地跟他說事:“你先看看認得幾家。”


    葉雲亭隻得接過來,一張張翻看。


    這些拜帖疊放在一起,足足有一尺來高。他翻過上頭幾本,發現送拜帖的官員官職高低不等,有掌實權的一品大員,亦有如壽春伯這等領了虛職的沒落伯爵。他凝眉一張張仔細看過,又發現這些拜帖所用言辭也有十分講究,遣詞用句間能看出不少東西。


    他將認識的官員的拜帖挑出來,單獨放在一邊,其餘隻隱約聽過姓名的,則另做一堆。


    李鳳歧分別看過,神情有些意外:“我以為大公子極少出府,認識的官員當不多。”


    以葉雲亭屈指可數的露麵次數,李鳳歧以為他對朝堂之事應該知之甚少才對。然而葉雲亭挑出來的這一堆拜帖裏,大部分掌了實權有名有姓的官員,他竟然都識得。


    “我年幼時有一位先生,他自請離府後四處雲遊,偶爾會給我寫信。信上常會提及如今朝堂形勢,我耳濡目染知道一些。不過也隻知其名,不知其麵。”


    先生叫常裕安,便是那位給葉雲亭啟蒙的恩師。先生身邊帶著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弟子,偶爾會回京打理鋪子,順道便會將先生寫給他的信送過來。


    是以葉雲亭這些年雖然困於府中,消息卻並不算閉塞。


    “那便簡單了。”李鳳歧滿意頷首,在兩堆拜帖裏挑挑揀揀,有用的放在麵前,沒用的則扔在一邊:“近日我有意設宴宴請同僚。”


    “要請哪些人?以什麽名目?”葉雲亭問。


    “這便是我要與大公子商議之事了。”李鳳歧忽然笑起來,鳳眼微眯,笑容叫葉雲亭覺得有些不懷好意。


    葉雲亭心裏一突,就聽他接著說道:“我有意將宴席辦得隆重些,最好能將朝臣都請來,但思來想去,卻覺得沒有合適的名目。不過最後倒是終於叫我想到一個名目,十分合適……”


    “?”葉雲亭心裏越發不安生,卻還是忍不住道:“什麽名目。”


    李鳳歧聽他提問,笑容愈盛,慢吞吞道:“大公子入府時,我正病重。婚事辦得冷冷清清,連賓客都未到。如今想來十分遺憾,便有意補辦一場宴席……”他頓了頓,道:“倒也不必都按照婚事章程來操辦,一婚二辦,總是不吉利。隻將一眾同僚請來喝酒吃宴熱鬧一番即可。”


    他眼底光芒流轉:“一則,是可借機逼李蹤做下一步動作,二則是……”他說到這裏便頓住了,沒有再往下說。


    這個理由倒是十分正當,葉雲亭略思索了一番,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自朝會交鋒之後,皇帝就沒了動靜。


    監視王府的神策軍早就被撤了回去,如今王府的守衛都是朱烈帶來的玄甲軍親衛。府中下人倒都是宮裏的眼線,但他們根本靠近不了緊要之處,搜集到的消息都是李鳳歧想讓他們傳到宮裏去的。


    李鳳歧並不怕李蹤知道他的一舉一動,相反的,他就是要將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傳到李蹤的耳朵裏。


    李蹤知道的越多,心裏就會越不安。


    打蛇不死,必遭反噬。如今李蹤麵對的就是這樣的情形。


    李鳳歧沒死,玄甲軍未除,而兩人之間卻早已勢同水火。李鳳歧就是懸在李蹤頭上的一把刀,卻遲遲未曾落下。


    拖得越久,李蹤隻會越慌亂。


    一旦他亂了陣腳,就容易出錯。


    李鳳歧從前雖然勢大,卻從不屑於拉幫結派,極少私下與朝臣往來結交。如今聲勢浩大地宴請朝臣,傳到李蹤耳朵裏,必定是李鳳岐另有所圖。這是在逼迫他動手。


    他做得越多,錯漏越多,都是送上門的把柄。


    “那二則呢?”葉雲亭想明白,才想起來他話隻說了一半。


    李鳳歧懶散靠著椅背,手指有規律地敲打著桌案,慢吞吞把未盡的話說完:“二則是給大公子正正名,也免得外頭的人不知道我這永安王府裏多了個新主子。”


    以為能聽到一番高見的葉雲亭:“……”


    他默了默,笑得幹巴巴:“王爺說笑了。”


    李鳳歧卻不依不饒:“大公子覺得我在說笑?”他一臉義正言辭:“我與大公子畢竟是陛下賜婚的夫夫,前些日子形勢所礙,連累大公子跟著我遭了不少白眼,如今既脫離困境,該有的名分自然要有,否則都如齊國公那般對大公子呼來喝去,叫我如何心平氣和?”


    他說著收斂了笑意:“大公子知道的,我一向脾氣不好。若今日的人不是你生父,可沒機會走出王府大門。”


    葉雲亭:“……”


    他盯著一臉肅然的男人,心想連皇帝本尊都不放在心上的人,還能把賜婚當真不成?


    別又是想借機捉弄他。


    但轉而又想起今日當著葉知禮夫妻的麵,他如此回護自己,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永安王重情重諾,今日是真心護著他。


    葉雲亭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抿了抿唇,一舉二得之事,他也沒有理由拒絕,便領了這份情:“那便依王爺所言。”


    “那我便叫五更與朱烈安排下去了。”李鳳歧目的達成,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又轉回了先前的話題:“宴席當日必定忙亂,我先將幾個重要的官員再同你說一遍,到時候我忙不過來,還勞煩大公子幫忙招待。”


    葉雲亭點頭,傾身去看他手中拜帖,神情認真。


    李鳳歧看他一眼,身體也朝他那邊傾了一些,與他挨得極近,才不緊不慢地給他講起這些官員之間的陣營黨派來。


    朝臣之間利益糾葛錯雜,各自之間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李鳳歧耐心同他一個個講解,待全部說完時,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


    葉雲亭看了看時漏,微微詫異:“竟然過了午膳時候,我叫下人擺膳吧?”


    李鳳歧眉頭微皺,遲疑著道:“過了時辰,不太有胃口。”


    “多少要吃一些。”葉雲亭不讚同地皺眉。


    李鳳歧瞥他一眼,故作為難:“吃幾塊桂花糕倒也不錯,不過府上的廚子從未做過……”


    “……”葉雲亭懷疑他在暗示什麽。


    就在方才,他還同李鳳歧說過,有一回葉妄撞見他做了桂花糕,想吃卻又故作不在意。他雖然瞧出來了,卻當做沒發現,如今想起來,於心有愧。


    沒想到這才多大一會兒,這位也提起了桂花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衝喜[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繡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繡生並收藏衝喜[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