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察覺到身後的腳步聲,他轉過頭,撫須微笑道:


    “小兄弟,可是在追尋此人?”


    關山越乍聞他的嗓音,隻覺如微風飄搖,說不出的瀟灑清逸。


    又有一抹灰影隨風而來,飄落在關山越身後,渾身酒氣濃鬱。


    正是直接從酒樓那邊趕來的智深和尚。


    在發現那人的第一時間,關山越便以那枚靈符向智深發信。


    關山越可沒有自大到,認為自己可以對抗一位敢孤身在東京城攪動風雲的魔修。


    從禦風到落地,智深和尚始終寂然無聲。


    可當他抬起眼看見那人時,這位向來灑脫不羈的花和尚卻雙手合十,低眉垂眸,展現出一種關山越未曾見過的肅穆神色。


    “灑家見過大都督。”


    這就是蕩魔司的大都督!?


    關山越心中一凜,也跟著抱拳道:


    “關山越見過大都督。”


    那人踢了踢身旁那具甲胄,對智深吩咐道:


    “找韓語竹去查,這人什麽來路。”


    智深不敢怠慢,連忙走上前去。可當和尚拎起那具屍體,才發現那隻是一副單純的甲胄,內中根本沒有人。


    大都督則饒有興趣的打量著關山越


    “你師父沒給你提過,高奎這個名字?”


    關山越眨了眨眼,沒說話。


    高奎臉色有些僵硬,但他很快又露出了一個不出所料的表情。


    “這個荊老兒啊。”


    他緩緩開口,語聲悠遠,像是跨越了長久的時光,與某年某月的某位故人對話:


    “你稱呼我一句師叔便可,你小子可半點不像他。”


    言辭之間,高奎絲毫不掩飾自己與荊玄烈的熟識關係。


    為尊者諱,關山越不好點頭,隻得死死繃著臉。


    不過在心裏,他到覺得高奎講得不差,關山越確實一直覺得,自己和荊玄烈的性格,相差極大。


    看了關山越幾眼,高奎又有些奇怪。


    “你小子,怎麽沒練那老東西的去拳法,反而學了陸老兒的一心如月的法門?”


    關山越苦笑道:


    “資質駑鈍,苦求不得。”


    短短八個字,關山越說來雖是輕鬆,可這八個字裏的酸楚與艱辛,隻有他自己才知道。


    多少次血肉模糊,多少次骨斷筋折,就算是練到拳骨盡碎,他也沒放棄過。


    可就算這樣,練不成就是練不成。


    到最後,荊玄烈也隻說了一句:


    “成不了的。”


    四個字說得古井無波,可老人的眼神在關山越心中,卻比任何鋒刃都要來得銳利。


    “這樣啊。”


    高奎也隻是感慨了一聲。


    然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陸老兒今日才回澄湖,你還沒去見過他吧。”


    關山越誠實地點點頭,然後高奎神秘一笑,踏出一步,大袖拂動。


    智深和尚分明看見,高奎拂袖之後,關山越竟然整個消失無蹤,像是一片虛幻的光影,就此破碎。、


    高奎倏忽收回手掌,雙手負後。


    俄頃,他笑出聲來。


    “看來,有些人還是不肯安分啊。”


    高奎不住地用手背敲擊另一隻手的掌心,又向智深微微一笑。


    “帶上那副甲,我們走一趟司天台。”


    智深忽地打了個冷顫,似乎有裹冰夾雪的刺骨寒風撲麵而來,如無形利刃擦過麵龐。


    以和尚宗師級別的武道修為,一時之間也分不清這其中的真假。


    他緊張地抹了把臉,然而卻什麽都沒有發生。


    智深知道,自家這位頂頭上司,已是動了真怒。


    可那小子,究竟是什麽來路?


    ——


    湖麵如鏡,遠山似染上一層深邃黛青,景色極美。


    涼風徐徐,撲麵而來,少年衣衫如鶴翼旋張,恍若仙人。


    ——如果他沒有趴在地上大吐特吐的話。


    初夏午後,此刻湖畔散落著不少賞花飲酒的富家弟子,人人衣飾華貴。


    他們看著在那裏跪伏在地,不斷幹嘔的關山越,皆是麵露鄙夷。


    真是糟蹋了一湖風光。


    關山越堪堪回過神來。


    看著這片天地,一時之間,他竟然分不清楚這是地仙高人的心相外景,還是真實的世界。


    耳邊卻又傳來高奎的嗓音。


    “你既欲尋陸夫子,師叔便送你一程,不謝。”


    關山越這才恍然,眼前這片湖,便是東京郊外那片澄湖。


    這時,有人來到他身旁,輕聲問道:


    “小兄弟,你還好?”


    關山越一眼望去,之間身旁那人身形高大不輸荊玄烈,衣衫寒酸,可腰間卻係著一方玉佩,隱隱泛光。


    ——一身粗布陋衫的人怎會係得起玉佩呢?


    關山越心中一奇,那人似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對他點頭一笑。


    關山越隻覺那人目光無比親切溫和,讓他心頭湧出一絲暖意流遍全身,在初夏的微風中有說不出的舒適快意。


    那人站在那裏,滿頭露水,眼中有一絲久睡未醒的迷糊。


    “多謝關心,我並無大礙。”


    關山越撓撓頭,“隻是閣下,可是書院的先生?”


    男人愣了下,似沒想到關山越會作此問,他抖了下自己的粗布衣衫,自嘲道:


    “這位小兄弟,你覺得書院先生,會穿這樣的衣服嗎?”


    然後他注意到,關山越的目光又聚焦在腰間那塊玉佩上,男人才恍然。


    他摘下那枚玉佩,笑道:


    “你說這塊玉嗎?是一位放在我這裏的,我今天正是等他來取此玉。”


    “君子無故,玉不去身。閣下那位朋友既然願意將玉佩交給你,你們關係一定很好吧。”


    關山越誠心誠意地說道,言語中還有一股不易察覺地羨慕和佩服。


    他雖然沒什麽朋友,但卻無比羨慕話本中那些生死相托的兄弟情義。


    那人聞言,有些古怪地打量了關山越一眼。


    然後他哈哈一笑,道:


    “這個,倒也難說得很。”


    說著,那人伸出手,將玉佩遞給了關山越,


    關山越不明就裏的接過,指掌接觸玉佩的一瞬間,他隻覺有一股暖流淌進了心田。


    隻一愣神間,那人已收回手,那股暖意也隨之消散。


    那人歪頭望著關山越,麵容上似笑非笑:


    “好友,現在你覺得,我們關係如何?”


    他刻意加重了朋友二字的讀音,眼底倒映著水光瀲灩的澄湖,湖上蕩開的,是藏不住的笑意。


    關山越登時後退一步,躬身作揖。


    這時,他就是再蠢也該知道眼前之人的身份了。


    “晚輩關山越,見過陸夫子。”


    澄湖書院山主,陸山陰挺直了腰身,他抖落一身露水,笑道:


    “好小子,讓我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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