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夏荷新開。


    清晨起,霧靄漫山,雲繞頂,頗有幾分仙姿。


    女兒很多地方隨他,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越長一分,便越像一分,比如早起,來行宮這段日子,她起得越來越早,而且起來後一定要出去轉一圈才安生。


    也許是早產的緣故,小丫頭一直都比同齡的娃娃瘦小一些,這樣到也好,起碼她還能抱得動。


    抱著女兒,沿著青條石的小道一路蜿蜒而下……


    兄長是五月初離開的京都,十多天前才讓人捎來了報平安的消息。


    而豐侯祖半個月前就悄悄進了京,可想而知,尉遲南有多急著想清查他那些臣子。


    最近宮裏依舊的吵吵嚷嚷,自從尉遲南把她貶到這偏遠的行宮之後,那位夕雅美人更是肆無忌憚。聽說他對夕雅的專寵還遭到了臣子們的議論,當然,不可能當著他的麵,頂多是朝會前後當作閑磕牙的談資而已。


    兩個月了,她沒再見過他,他也沒有任何形式上的消息,就這麽過著。


    他這是在等,等一個翻盤的機會,而她,則是等著看戲,看這場君鬥臣的好戲。


    而這一等,又是兩個月過去了,女兒剛好滿一歲,已經可以扶著桌案邁步了。


    “來來——”龐朵拍著手,引誘娃娃向前走,可小家夥隻是看著她笑笑,一轉頭撲進了母親的懷裏,似乎並不怎麽想學走路。


    一陣馬蹄聲自遠而近襲來。


    莫蓉抬頭望向山下,嘴角不自覺上翹,他來了,他來了代表著這場戲開始了——


    龐朵跟幾個侍女看上去比她還興奮,本想勸她回去打扮一下再出來,可就是說話間的功夫,馬已來到了跟前。


    他穿了一身暗紫金的長袍,跨坐在馬上,猶如天神,她跟女兒就那麽仰視著,看著他跳下馬,看著他來到她們跟前。


    分別了四個月,她還記得他,可女兒已經顯然對他有些陌生,因為她根本不要他抱,也不要他親。


    可他不在乎,照樣抱起女兒狠狠親了一口,親得女兒蹙眉皺鼻,他卻笑得賊賊的。


    “朕的‘小豆苗’都快成大姑娘了。”說這話時,眼睛一直看著莫蓉。


    莫蓉淡淡一笑,沒說什麽。要知道她從宮裏被趕出來時,他可沒現在這麽和顏悅色,雖然是偽裝的,但他可從來沒告訴她那是偽裝的。


    “這些日子過得還好吧?”以這句開場似乎不怎麽應景,不過這也是心裏話。


    “臣妾有罪,理當受責罰。”伏身跪拜,尉遲南一時間有些怔,她這麽自認罪責,顯然是故意的,這就說明她還是在意先前的事。


    隻是——難道她不應該在意?


    “起來吧。”


    該使小性子的時候就不能裝大氣,想在宮裏宮外站住腳,第一首要的,不是去結交多少同黨,而是一定要在他的身邊站穩,否則什麽都是白搭。


    而與他相處,大部分時間裏,他們之間的關係就是純粹的男人跟女人的關係,所以她不能過分違逆他,但也不能過分順從,這個“度”一定要把握好。


    尉遲南抱著女兒一同彎身,“朕餓了一天了,先吃完東西再生氣可以嗎?”這話說得極低,隻她跟女兒聽得到。


    莫蓉抬眼與他對視,沉默半下後,緩緩起身,不管怎麽違逆,順從他的根本福祉,這就是一個度。


    尉遲南笑意盈然,因為知道她心底裏還是關心自己的。


    人可以將自己掩飾成任何希望的角色,但有一處不能掩飾,那就是眼睛,而莫蓉的本事就是在她的眼睛裏看不到你想要找的東西,它永遠都是清淨的。


    秋高氣爽,月桂飄香,尉遲南抱著女兒在圍院裏來回轉著,努力讓女兒找回對自己的記憶。


    圍院的東南角是三間青石砌築的灶房——住在行宮的人不多,這灶房便成了日常做膳食的地方,此刻,莫蓉正在灶台前忙碌著,因為他說想吃她做得東西。


    夕陽西下,斜射進灶房,恰好打在莫蓉的裙擺上,給裙角染了一層霞彩,尉遲南抱著女兒就坐在灶房外麵的藤椅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忙碌,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歡這個女人哪一點,安靜?順從?或者聰明?


    也許是感覺,有她在,總覺得可以安心,這也是一種魅力,比容貌更可敬、可怕的魅力。


    從安邑鎮(禦林軍中軍所在地)回來的路上,本來打算立即回京,可到了岔路口還是轉了過來……


    莫蓉將幾道小菜擺到了桌上,跟他去東省的一路上,早已摸透了他的口味,雖然是有些挑剔,但也不是不能滿足。


    動筷子前,取來清水、茶水先給他淨水、漱口,一切都照宮裏的規矩來。


    此時,女兒早已與他熟悉,把記憶裏的父親與眼前這個人做了個完美的重疊。


    見他動筷子,小丫頭在莫蓉懷裏用力撲騰著,似乎也想下手摻合一把,隻不過母親沒打算給她這個機會。


    情急之下,小丫頭竟然開口“啊呀”了幾聲,其中一聲便是類似“爹”之類的,莫蓉沒把這當回事,畢竟女兒也到了學話的時候,偶爾發出些怪音也正常,可他不同,他硬說女兒在叫他,把小丫頭抱過去,任她把桌子上的菜抓成一團,父女倆的胸襟上髒得根本不能看。


    一旁伺候的侍女都不禁捂嘴而笑。


    好不容易把女兒從他懷裏摘離,由奶娘帶去洗漱,再轉回來時,一名內衛正在他耳邊附語,莫蓉便停在門口沒急著進去,待那名內衛離開之後,方才跨進門檻。


    他仍在吃,雖然盤子裏被女兒弄得有些亂,侍女想撤下去,可他不同意。


    “做什麽?”剛放下筷子,她便拿過來一身灰色長袍放到一旁。


    “陛下的衣襟髒了,換件新的吧?免得回去讓人看見了……”後麵這句說得可就蹊蹺了。


    “看見又怎麽了?”


    莫蓉低下眼瞼細細解著他的衣帶,沒答話,還能怎麽呢?當然是讓他現在的寵妃生氣啊。


    “氣還沒生完是吧?”頭就低在她的耳側,兩人形同耳語。


    見這情形,侍女們悄悄退了出去。


    “朕今晚還就不走了,就看看誰能說什麽。”


    “陛下明天不是還要上早朝嗎?”


    “那是明天早上的事。”抓牢她的雙手,放在自己的腰上,讓兩人的身體緊緊相貼……


    莫蓉發現,女人的那些小伎倆,在男人身上有時確實很吃得開,看來,她還是應該適度調整一下自己的心態。


    事實上,兩人的親密僅止於此,別忘了他們還有個女兒,小丫頭今晚可是出奇的精神。


    亥時末,莫蓉坐在床邊,床上,他跟女兒都已入睡,都累了吧?女兒今天學了一天走路,而他,自安邑鎮而來,連飯都沒顧得上吃,顯然也是累了一天,父女倆就這麽安靜地躺在她的身邊,睡得正熟。


    輕輕抱過女兒,打算把她送到奶娘那邊,女兒夜裏醒的多,免得吵醒他。他的手橫在女兒的腳上,抱起女兒的瞬間,不期然瞧見了他手臂上的一處淤青——


    從奶娘那邊回來後,輕輕撤下他的衣衫,不禁愕然,從左臂外側一直延伸肩上,藏著深深淺淺好幾條淤青——誰敢對他動手?


    因為莫蓉的碰觸,尉遲南半睜開眼,見是她,又閉上。


    看來是不能說得秘密了,起身拿了藥酒來,細細替他揉搓……


    他睡得正香,難得嗬,一向淺眠的人難得有如此嬰兒般的沉睡。


    夜漫漫,星辰鬥轉,靜謐像一張網,網住了夜燈下的這一對男女……


    他們也許心思相異,但不能不說他們之間有一種別樣的和諧。


    後來,莫蓉才知道他身上淤青的來源——源自他的同胞兄弟,那個在東北與齊人來往頻繁的二王,他的二哥。


    他讓三爺暗中抓了這個企圖不軌的兄長,親兄弟,為了江山,一直鬥到了今天,她不知道他是什麽心情,但顯然,那晚,他累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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