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王共生十一子,其中三子出生即夭折,隻餘八子,尉遲氏早有規定,非儲君者,成年後必須離開京都,前往領地,無詔不可進京,進京後所帶隨從亦不可超過百人,這是為了防止皇子爭位,當然,這種人為的規定不可能從根本上解決爭位的問題,這座至高無上的寶座不是簡單的規定就能讓人不想入非非的。


    尤其對尉遲家這些好戰的男人來說。


    這也就是最終皇位落到尉遲南手上的原因,他上麵的幾位兄長爭得實在太厲害,最終無緣寶座,關押的關押,悔過的悔過,尉遲南則以嫡次子身份繼承了大統。


    在皇家,很少有人提起這些事,畢竟不怎麽光彩。


    八子中唯有一個皇三子獨特,天生個性不羈,未及弱冠,便早早把自己的小命給玩完了。


    而這突然冒出來的三爺,卻讓莫蓉感受到了這當中似乎還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正在胡思亂想,一回神,卻見那個三爺正盯著自己看,見莫蓉回看,不免勾唇笑笑,這表情到是與尉遲南有幾分神似。


    回到客棧時,尉遲南早已在樓梯口等候,自然不是為了接她,想來這位三爺身份確實特殊,能讓皇帝親自迎接的人,這世上怕是還沒幾個。


    尉遲南與這位三爺樓上樓下互視良久,突然,這位三爺撩開袍袖,雙膝跪倒——


    莫蓉瞧得很清楚,那一刹那,尉遲南嘴角是苦笑的,就像當年大哥跪她時一樣,她也是苦笑的。


    隻這一點,這位三爺的身份就定了,看來這位三爺很可能就是皇室中那位已“故去”的三王爺。


    尉遲南下了樓梯,扶起地上的人,這麽細看,兩人的鬢角、眉眼似乎有那麽一點相似之處,隻是尉遲南多了幾分帝王的內斂,而這位三爺則多了幾分不羈與散漫。


    兩人在二樓的房間內坐定,莫蓉特地繞過他們所在的房間門,可依舊還是聽到了些不該聽的——


    “還以為這位莫家的小姐如何的天香國色,竟能讓你這麽破格提拔莫家人——”是邊笑邊說的,不過說得也是事實,當然,聽在莫蓉耳朵裏肯定不怎麽舒服。


    是啊,真委屈他了,生的這麽一副好皮囊,何必要將就她這樣的人。


    是夜,在這位三爺的安排下,他們順順當當地進了青陵城。


    青陵的繁華雖不及京都,然而也有其獨特的喧鬧,比如歌樓舞坊,民豐則生奢,在這裏得到了生動的體現。


    莫蓉生於東省,然而久居深閨,並不知曉這些活色生香的男人的東西。


    她也並不想參與到其中,看女人怎麽用美貌來取悅男人,後宮裏已經看足,務須特地跑這麽大老遠來這裏看。


    打開兩扇窗,掐滅燈燭,看看窗外的江心漁火,聽聽對岸寺院的鍾聲,這對她來說已是奢侈,這輩子還能有幾次機會做這麽奢侈的事?


    門吱吱呀呀著被推開,她半轉過頭,是他回來了,三更半夜的,還以為會睡在外麵呢。


    “怎麽還沒睡?”說話間,酒氣四竄。


    “……睡不著。”解下他脖子上的鬥篷係帶,擱到一邊。


    哼哼地笑著,帶著三分醉意,“擔心我不回來?”


    “……是。”他回不回來,與她擔不擔心完全是兩碼事,她不能管,但也不能不管,“我去端些醒酒茶來。”這些東西早就讓人煮好了,不管他回不回來都要煮。


    “不想喝。”勾住她的腰身,下巴靠在她的臉側,“三哥今晚帶了個人給我看。”


    三哥?看來那位三爺真就是那位“故去”的三王爺了。


    “猜猜看,是什麽人?”想來是真有些醉了,不然不會問這麽無聊的問題。


    搖頭,她不想猜,估計女人的可能性很大,那種茶樓歌坊的地方,除了女人還有什麽人可見的?


    “一個女人……”重量都放到了她的身上,莫蓉顯得有些踉蹌,“天下還真有人能長得這麽相像。”笑,“你知道她對我說什麽?她說今桃花都開過十二載了,為什麽我才回來?”


    “……”她不大明白他的話是什麽意思……


    好不容易把他勸到床上躺好,拉開門,陳遲正站在門外,“老爺躺下了?”


    莫蓉頷首。


    陳遲欲言又止的樣子,“夫人,請跟我來。”


    已過子時,四下寂靜的很,這是座靠長河岸邊的院落,並不大,但很精致,院落裏的布置都是仿宮廷的,連宮燈的樣式都一模一樣,走在其中猶如又回到了那座千裏之外的皇宮大內。


    陳遲頭前帶路,將她引到了前院的大廳,一進門,便見一著月色裙衫的女子正坐在廳裏,見有人進來,趕緊起身福禮。


    這女子的樣貌無可挑剔,雖然及不上趙又欣,但也算別有一番韻味,看到她,莫蓉有些明白了他的那番話,也許眼前這個女子是像他曾今的哪個女人,所以他才說“天下真有人能長得這麽相像”。


    “這位是我們夫人。”陳遲開口介紹,“夫人,這位是沈小姐,天色太晚,想要在莊裏借住一晚。”


    那沈小姐仔打量過莫蓉,不十分出奇的容貌,但一看便知是好教養的女子,“夫人。”


    “讓人打掃一下後廂的客房,明天早上再讓人去跟三老爺說一聲,這裏畢竟是他的地方,我們住不了幾天。”說著話,並仔細看著那沈小姐的反應。


    她認為她能聽明白她的意思。


    “是。”陳遲點頭。


    “天色不早了,沈小姐也去歇息吧。”


    “夫人……”叫住要轉身的莫蓉,她不是來這裏暫住的,她是被三爺送給尉遲南的,而且是心甘情願的,她知道自己是一個代替品,但說完那句“桃花都開過十二載了,為什麽你才回來?”時,她陡然覺得那句話就該是她的,她在歌坊裏熬了這麽久,等得不就是這一天嗎?一個猶如神般的男人,救她出苦海,“我……”


    “桃花既已開過了十二載,就讓它繼續開下去吧。”入了那道宮牆,便再也沒有春天了。


    她也許聽不懂她的話,但這是事實。


    回到寢臥,他依舊睡著。


    她很少機會這麽安靜地看他,他一直都是那麽高高在上的,誰敢輕易直視?


    “趕走了?”閉著眼,突然開口這麽問她。


    莫蓉苦笑,這個人什麽時候能真正睡著?“還有一晚上的時間可以挽回。”他讓陳遲帶她去解決這件事,意圖已經很明顯,他不想留下這個女人,但因為是兄長送的,不好立即回絕,便借她的口來回絕。


    對她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莫蓉默默起身,來到床前,被他摟到了床上,一起靜靜躺著。


    燈燭跳躍著,映的兩人的臉紅彤彤的,他忽然在她耳側笑了起來,“我比你更可憐,明知道你們都不是真心的,還要裝不知道。”這天下間隻有一個女人真心愛過他,可惜,十二年前就不在了,他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愛那個女人,隻是感動,有一個女人可以為他去死,並不是因為他背後的皇權驅使,隻是單純對他這個人,“被圈住並不隻有你們。”他也是,三哥以為送他個一模一樣的女人,就可以讓他找回幸福,他不想去做那些無謂的嚐試,因為知道都是徒勞的。


    “那就一起圈著吧。”反正也跑不掉了,莫蓉喃喃自語,回握住他放在她腰間的手。


    愛是一種感動,也是一種別無選擇後的習慣,隻等著時間慢慢拉長,把它拉成一團細細密密的盤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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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長鳴湖就是風城。


    他答應過她,會在長鳴湖畔停下等一會兒,他沒食言。


    站在長鳴湖畔眺望,碧野晴空,湖綠天藍,讓人睜不開眼的美景隨著風聲奔湧而來。


    就是在這裏,她揮手離開了家人,最後一眼看到的是母親站在湖畔的高坡上眺望她遠去的馬車。


    尉遲南望著遠處那抹站在高坡上的身影,她是生氣勃勃的,從接近了這片湖水開始,周身都跳躍著愉悅的光芒,這不能不讓他有些挫敗感,她始終還是把這裏當成家的,而不是他的皇宮。


    這可能就是她的特別之處,處處偽裝,處處乖順,事實卻是完全相反,然而她又讓他知道她是偽裝的。


    也因此他才會選中她,繼而選中他們莫家,幫他完成作為帝王應該完成的責任。


    這個女人會是個好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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