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憑空嗆了溫孤文卯一下,看得小南思拍手笑起來沒完,屋子裏全是稚嫩地嚶笑聲。


    文卯又把南思抱到懷裏,輕掐了一下她的圓臉蛋,表情笑得很自然,沒有之前那般生硬,道“小心打你啊!”


    “我……不……怕!”


    “行吧!行吧!不怕!”文卯揉了揉她的頭,起身把她放到椅子上,又揉了揉腰,衝北念勾了幾下手指。


    北念滿臉不屑,自打文卯把小南思抱走就這副樣子,挑了挑下巴,道“幹嘛?!”


    “這村子裏有沒有你倆想吃的東西?我帶你弄點兒去。”文卯已走到門前等候二人跟自己上街,無意間瞥到了竟有一隻違和的紅燈籠。


    北念擺了擺手,一下跳到椅子上坐著,勸道“趕緊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村子裏的人不講情麵的!別說你是假牛鼻子了,真牛鼻子都不行,得花錢的。”他又打量了文卯一番……


    的確不像是有錢的樣子。


    也確實如此,錢袋子掉在屍林裏沒有找到,若不是破境修士以天地精氣為食,在百轉山就餓死了。


    “錢?”溫孤文卯嗤笑一聲,道,“要是買東西都得花錢,那我還做什麽修士?”說罷又瞥了眼北念,道,“走!”


    北念自顧自地說道“難怪你一身邪氣,還真不是好人。”一席話被文卯聽得是一清二楚,回道,“這年頭當好人的都家破人亡了,你自己不知道嗎?”


    一番話說得北念語塞,看了看南思,又垂下了頭……小聲嘟囔,“南思喜歡吃那個茴香肉包……可不可以弄點?”


    “弄點?”文卯捏了捏肩膀,又晃了晃腰,一幅不自在的樣子溢出,道,“我看看給你把那店「兌」下來。”


    一聽文卯說這話,北念當即駁斥,“不行!那家老板讓我們吃過白食,不能恩將仇報,你能不能花點錢?”


    雖然是身無分文,不過把握卻是十足,文卯點頭應下,“行!”


    溫孤文卯拉著北念和南思一同上街,南思好像沒怎麽出來過,顯得很興奮,看見個蜻蜓都要捏著兩個哥哥讓他們看。


    不一會兒,二人就走上了街,雖是臨近黃昏時分,可依舊是袂雲汗雨,一家家小鋪子都對著門臉搶生意。


    北念在後麵杵了一下文卯,指了指那家簡陋的包子鋪,除了一幅蒸屜和一張桌子外,什麽都沒有,連個給客人坐的椅子都沒,鋪子也不過一畝三分地,比著對口的客棧可是雲壤之別。


    “走吧。”


    溫孤文卯不以為然地拉著兩個小家夥走過去,原還有些想招手的店家都把手放了下來,不屑地回去店裏坐著。


    “有人嗎?”文卯在那張桌子用力地敲了幾下,聲音幾乎傳到街的另一頭,北念提醒道,“小點聲!”


    “有!”


    一個身上穿著粗麻布衣、戴著圍裙的人走出來,連忙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上的麵粉,看似不拘小節,可此人不論是衣裝模樣,還是店鋪吃食,都幹淨得很。


    “客人,您要什麽?”她摘下頭上有些灰塵的帽子放到一旁,紮好了的頭發耷拉在胸前,文卯這才看清是個姑娘家。


    他拉著北念竊竊私語,“怎麽是個姑娘啊?!”他憤然又不敢發聲,模樣有些滑稽。


    “你害羞什麽?沒見過女人啊?”北念一句話嗆得文卯啞火,清了清嗓子,道,“怎麽可能……沒見過。見多了,我就是不願意和姑娘家計較而已……”


    沒顧及那姑娘的話,文卯拉著它們兩個先往裏麵走了,那姑娘才看到北念和南思,趕忙招手道,“小北念!小南思也在啊!快過來,有剛蒸好的包子!”


    北念本意是拒絕的,催促著文卯快走,這家老板經常給自己吃白食,現如今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畢竟自己不是真的「大法仙人」


    “劉玥,你還真信他是什麽大法仙人啊?這小子就是個招搖撞騙的玩意,長大了也不是個好鳥!你老是白給他們吃,你還能賺到錢嗎?”


    對鋪的老板好心提醒,可是這一番話實在露骨,一時間誰都下不來台了,劉玥愣了一會兒打圓場,道“沒事,孩子小還長身體呢!肉體凡胎想成仙也得好好吃飯嘛!”


    說著,劉玥這就從蒸屜裏拿出了兩個熱氣騰騰的包子,剛想遞出去,又瞥了眼溫孤文卯,又拿了一個出來,“吃吧,不要錢。”她硬把包子塞到北念的手裏,又給小南思捋了捋毛毛躁躁的頭發就回了鋪子裏揉麵和餡……


    “這倒黴娘們兒!怎麽就勸不了呢!你們趕緊滾!別礙著人家做生意!”對鋪的老板表情煩悶地走出來,一邊揮著手,一邊推搡著三人離開。


    溫孤文卯拿過北念手裏的一個包子塞進嘴裏,囫圇吞棗就咽了下去,反手掐住了那老板,怒道“什麽雜碎都敢對大法仙人出言不敬?!”他裝模作樣地把那老板扔了出去,刻意控製著力道,隻是扔到了另一邊看熱鬧的攤子上,並無大礙。


    “你們什麽意思?見大法仙人還不跪?”文卯挑眼看了看湊熱鬧的店家,一發誅水打在街上,霎時間讓雨花點滿了整條街道,看得那些店家一愣。


    文卯在後麵掐了下北念,他也會過意來,走到了最前麵,步子邁得很大,兩隻胳膊甩得能帶起來風聲,真有幾分模樣。


    溫孤文卯隨意拿起另一家的一籃瓜果,那店家還想著拿回去,被他一眼瞪得鬆了手。


    可這一番下來還不夠有說服力,不少的店家都是在發愣,打心底裏讓他們相信這麽荒謬的事情幾乎不可能,文卯再不自覺地挑了挑眉。


    街上的眾人全被拉入「無言大獄」之中,一雙雙手將店家悉數扼住,隻是並未用力,文卯又將北念帶進來,衝他使了個眼神,小家夥又是心領神會。


    “徒弟,忘了我怎麽教你的了嗎?不要對平民百姓動粗!”北念仿著一套蒼老的說辭,音調都有幾分仙風道骨,文卯彎下腰來,道“弟子知錯。”


    這才將眾人從這方大獄之中解脫,溫孤文卯又裝模作樣地怒斥道“我師傅乃是我教祖師!是來此窮山惡水處普度眾生的!你們就這般對待?!”


    北念繼續回道“弟子莫要心燥,聖人以律己為任,我不在乎的。”


    “這群刁民不值得您這般渡化啊!”


    “聖人訓,當以佑衛天下為己任!”


    二人這一問一答可謂對答如流,算是把戲碼給演足了,剛從那個「仙境」出來的眾人慢慢緩過神來,紛紛畢恭畢敬地站直了身板,甚至還有些人跪了下來,“大法仙人,我們有眼無珠!我們有眼無珠啊!”


    前後的態度反差太大,北念都有些不知如何應答,文卯在後麵踢了他一腳,小聲提醒道“歸……攏……人……心……”


    北念茅塞頓開,道“無妨!快快起身!我代我這弟子向幾位受罪的賠不是了!”他假惺惺地扶起來跪在地上的幾人,又彎腰作揖,頭恨不得彎到地裏。


    見這時機已成熟,文卯清了清嗓子,道“師傅,您那大法仙廟是不是要修修了?我過些時日就給您聯係幾個瓦匠、木匠。”


    “誒!哪用您操勞啊!我們來!我就是木匠!”人群中後麵的一個中年人擠出來帶頭應答,身後也陸續有人跟著他一起做了決定。


    文卯依舊自持高位,盡顯年少驕縱風姿,道“也罷!就算你們將功補過吧!若是不好好修整,那我就修整修整你們!”


    “莫要這般!”北念似演上了癮了,又補了這麽一句。


    “還愣著什麽?!趕緊給大法仙人修廟去啊!”最先起頭的那個中年人又是一陣鼓動,街上的人都去了那「大法仙廟」,文卯也就放開了在街上吃了個遍……


    真是想不到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居然比大僵境內的那些吃食還有花樣。


    他抓起好幾個蘋果塞進懷裏就帶著北念和南思往回走,北念又在身後杵了他一下,這才想起來正事。


    溫孤文卯挨家挨戶地取了些錢財,準備去正兒八經地買幾個包子,不料那劉玥就一直盯著三人,捂著嘴偷笑。


    “你笑什麽?”文卯問道。


    劉玥緊張地抓了抓圍裙,道“我笑他們好騙啦……”


    聽聞此話,溫孤文卯抬起頭瞟了幾眼這姑娘,心裏大概有了明目,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誰騙了?”


    “您是個修士的吧?”劉玥說完就回屋子裏繼續揉麵了,又補充道“小北念和小南思的爹娘也都是修士,我爹也是,他們一起去的邊境,可惜都沒回來……你們身上的味道都一樣,很清香,但是……”她回頭瞥了眼又趕忙把頭撇回去,“大人不記小人過,您當我什麽都沒說啦!”


    溫孤文卯扒著門框,緩緩地把頭探了進去,劉玥一個勁地和麵,似提到了傷心事,隱隱有抽泣聲發出……


    “有邪氣?”


    “啊?!”她慌忙抽了抽鼻子,擦了一把眼淚,都沒顧及到手上的麵粉,一邊應著文卯的話一邊擦去臉上的麵粉。


    文卯湊過去倚在台案上,撇著頭瞅了她兩眼,用力地嗅了嗅氣味,隻有一些麵粉的味道。


    “您這是幹嗎……”


    “你變態吧!”北念跑過來把他往外拉,他太沒有分寸感了。


    文卯解釋道“北念也是說聞著有邪氣,你們怎麽聞出來的?巫蠱一脈的先天之炁有什麽不同處嗎?”


    聽到「巫蠱」二字,劉玥停下了手裏揉成的麵團,有些舉足無措,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您為什麽會知道……”


    “知道什麽?巫蠱一脈?”


    劉玥點了點頭,繼續忙著揉麵,文卯故意吊胃口地去拿了幾個包子吃,一邊吃著一邊看她揉麵,就是不答話……


    “您是趕屍的?還是大僵的?”


    他還是不答話,就是盯著劉玥手裏的麵團……自顧自地揪下了一小團捏著玩……竟玩得全粘在了手上……


    劉玥偷笑了幾聲,抓著他的手在麵粉裏一按,把麵團搓了下來,問道“您能跟我說說嗎?”


    北念實在看不下去了,推搡了文卯一下,怒斥道“喂!你聾了?!”


    “說來也巧,這之前遇到了個巫蠱的人,不過那家夥很討人厭啊。”


    小南思全然不知道大人們在說什麽,隻覺得這個麵團很好玩,自己也揪了一點,劉玥貼心地給她提前沾了沾麵粉,省得和文卯一樣。


    溫孤文卯見狀問道“為什麽我揪的時候不給弄一下?”


    “啊……我以為您知道的啊……”她的語調有些委屈。


    “也罷。”溫孤文卯不知緣何談起,“你叫劉玥,對吧?”


    劉玥“嗯”了一聲,道“我沒有炁蘊的,是吧?您不用這麽含蓄的,我知道我陪不了小北念和小南思太久,但是我會盡可能讓他們過得好一些。”


    “可真是大義。”


    “您說笑啦。”


    她繼續揉麵,力道重了好多,案板幾乎都被碾了起來,麵前的兩撮頭發遮住了沮喪的神情。


    北念後知後覺,才搞明白怎麽一回事……


    姐姐之所以對自己這麽好是因為我們的父輩是戰友。


    同為烈士的戰友。


    “不想掙紮一下?”溫孤文卯能夠清楚地看見她加速跳動的心髒和微微抽搐的臉頰,她依舊擺出一幅笑臉,隻是笑得很勉強。


    劉玥在袋子裏抓起來一大把麵粉,手懸在半空,越來越多的麵粉在手心裏、指縫裏掉出來……


    直至僅剩手心裏的一點麵粉。


    “您看,人的能力很有限的,一隻手能抓住的東西更有限,有時候得學會知足,反正我才二十出頭,還能活幾十年,看著他們長大又不是問題。”


    她衝著三人一笑,如日曦下的向陽花,樂觀而開朗。


    “我們修士年過百歲一般都會找個道侶,你一個普通人難道想著絕後?”


    “您說笑啦,難不成還能讓您娶我啊?”


    “那不行。”


    「鎮獄法則——悲憫元手」


    調侃的話語落下,一隻長滿了細長尖銳的豪毛、指甲有半房高的大手將對鋪連根拔起,就攥在手裏。


    溫孤文卯把劉玥拽了出去,給她指了指,道“你說得也對,也不對。


    一隻人手能夠抓住的東西的確很有限,但是手段有很多,故而能抓住的東西也就多了。”說罷就輕放下了這家鋪子,隻是桌椅晃倒了一些。


    “您別拿我這小丫頭打趣了,手段從何而來?”劉玥略有不甘心地拿下了他抓著自己肩膀的手,隻是沒想到這隻手如此清白卻這般粗糙。


    文卯無所謂地攤了攤手,道“愛聽不聽吧,又不是講給你的。”他瞥了眼北念,本意已溢於言表,道“手段很多,但是能夠用出手段的人很少,就像是得炁蘊的人很多,可大多是尋常百姓,因為他們早就失了誌,這很正常。


    畢竟有的人連嚐試都不敢的。”他又瞟了眼劉玥,繼續說道,“選擇要大於一切,看你是安於現狀,還是不滿怒爭;是做一個同情心泛濫的好人,還是惡名遠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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